第88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8147
  ……今日落水,也真的嚇著她了,她也怕孩子出事,怕會失去腹中的孩子……

  ……經此一驚,她接受了腹中與他的孩子,對這孩子,一如從前,珍視起來……這算是……因禍得福嗎?

  皇帝緊張後怕了一下午的心,終於因此泛起了歡喜,他望著她專注刺繡的神情,望著她溫和眉眼間的為母柔情,望著那繡針下精美的碧葉紅蓮,心中如有暖泉流漾,忍不住動情輕聲道:“繡得真好,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喜歡的。”

  她卻並不看他,手下繡針不停,嗓音淡淡,“我的孩子。”

  第161章 樂觀

  皇帝一愣,看她微垂著清致的眉眼、繼續認真刺繡的模樣,也不多說什麽與她相爭,隻在心裏暗自嘀咕:我們的孩子……

  自今日晌午聽到她出事,皇帝真是被嚇到心神顫裂,幾要魂飛魄散,後來雖見她與孩子皆平安無事,但還是緊張後怕到不行,一顆心,遲遲無法徹底安定下來,直到此刻,望著她神情柔和地低首刺繡的模樣,長時間憂躁驚惶的心境,才似被一雙柔荑緩緩撫平,那些毛毛躁躁、緊張後怕的念頭,都慢慢消隱下去,浮上心頭的,是禍兮福依的歡喜,是對未來相伴相愛、兒女雙全、歲月靜好的向往與期盼。

  等到了用晚膳的時候,皇帝本就放鬆些了的心,更是歡喜,與之前用膳時總是隻吃半碗就放箸、無論他怎麽苦勸都不肯多進不同,今日晚膳,他還沒給她夾菜、還沒開口說什麽呢,她就主動舀吃膳桌上專給她備著的、有調理身體效用的孕婦藥膳,不僅比平日多吃了許多菜,連飯也多進了些。

  皇帝在一旁看得大為寬心、喜不自禁,想今日這落水,雖然是真嚇人,但也真是禍兮福依,她定也是後怕得心有餘悸,從而珍愛起性命、珍愛起腹中與他的孩子,燃起了生誌,想要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好好地活下去了。

  她肯這樣想,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為此開懷的皇帝,等到了夜裏沐浴更衣後,見她將禦膳房送來的一道櫻桃乳酪夜宵,也慢慢用到見底,簡直喜得想親親她,看到她抿下最後一口、擱下空勺空碗,立開口問道:“要不要再來一碗?”

  她搖了搖頭,端起手邊的清茶漱口,皇帝讓人將空碗勺撤下,看著她笑道:“鄭太醫說多吃乳酪、多曬太陽,這腿抽筋,就會少犯了,以後每天晚上,朕都讓禦膳房進碗水果乳酪,每天早上,朕都陪你出去走走,這樣下去,夜裏你的腿,就不會再疼了。”

  她雖沒有開口說“好”,但也沒有表示拒絕,這也就是默認接受的意思了,皇帝心裏一邊如此想著,一邊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望了眼殿外深濃的夜色,忐忑而又期待地期期艾艾道:“夜……夜深了,該安置了。”

  趙東林聽聖上如此說,自是立命宮侍鋪床展被、燃香熄燈,而後領著諸侍、垂首退出寢殿、闔上殿門,縹緲昏茫的一點餘光中,皇帝望著暈芒輕攏的柔和側顏道:“歇下吧……今日受了驚,該早些歇下……你和孩子,應都累了,該好好歇歇……”

  他像是默默關注著主人一舉一動的家犬,圓睜著一雙濕漉漆亮的眸子,專注地盯看著身前之人,在暗茫無際的夜色裏,無聲地搖著尾巴,看她起身,也跟著直愣愣起身,看她往禦榻處走,也跟著往禦榻走,看她上榻躺下,在榻邊杵站著猶豫了片刻,把心一橫,也跟著除鞋上榻,鑽入被中。

  ……昨日夜裏,他是在她睡著後,才敢與她同榻而眠、十指相扣、抵足相依,他今晨睜眼醒來時,她已下榻梳發,他不知她對昨夜同榻共枕之事,心中到底做何感想,也沒敢提問,一個人默默在心底琢磨了大半天,還是舍不得不去享受與她共枕的美好滋味,現下把心一橫上榻,也是想大著膽子試一試,畢竟這一步早晚要邁,當然是邁得越早越好,要是邁得過早了,惹怒她了,大不了就被她踹下去嘛……

  大梁朝的年輕天子如此想著,眼望著身前清纖的背影,一隻手,慢慢地靠了過去,想要如同昨夜一般,牽握著她的手,一同入夢。

  但,他的指尖,才剛觸碰到她的手背,她即已將手收攏在身前,皇帝匆匆縮回了自己的手,等著她起身發怒,但卻沒有,她仍是背身側臥,一動不動,並沒有生氣地坐起身來,下榻抱被打地鋪,抑或是一腳將他踹下榻去,任由他“自生自滅”。

  ……盡管仍被拒絕牽手,但比起之前不肯同榻而眠,她已沒有那麽難以忍受與他親近,沒有那般堅決地排斥他,他與她之間的距離,已經在慢慢地縮小了……

  皇帝眼望著身前靜默的女子身影,唇際在夜色中,悄悄彎起。

  他設想的沒有錯,天長日久的愛護與陪伴下來,再堅冷的寒冰,也有被一顆火熱的心,給慢慢捂化的那一天,也許原本能與她同榻而眠的這一天,本得比今夜,遲上許久,但今日蓬萊池落水一事,令猝然間直麵生死的她,心神震動,加快了心意轉變,就像是直接在那捧寒冰下,添了一道熊熊燃燒的烈火,這烈火令這寒冰迅速融化了許多,也讓她與他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

  經此一驚,她萬分珍視她父母用自己的犧牲為她掙來的生命,不再那般冷待他們的孩子,會為了孩子,努力進膳喝藥,也不再那麽厭憎地視他為蛇蠍,甚至允他與她同榻而眠了,如此下去,他所期盼的與她重新開始,會比他先前所擬想的“來日方長”,要快上許多,也許,也許就在不遠處的將來……

  皇帝越想越是高興,滿心的希望悠漾,連帶著之前對“闖禍精”陸稚芙的責怪惱恨,都被衝淡了不少。

  ……也許這陸稚芙,不是“闖禍精”,而是個“小福女”吧!

  皇帝含笑想著,指尖也因滿心的希望,歡快地輕輕抖動著,閑不下來,既不能去牽她的手,皇帝就悄悄地執起她一縷烏發,輕輕地繞在指尖,像小孩子一樣,偷偷地和她玩,偷偷地彎著唇角,偷偷地在這寂靜的深夜裏,窩在她的背後,暢想未來,滿心希冀。

  夜已深,皇帝眼中的“闖禍精”和“小福女”陸稚芙,卻還沒能睡著,她因為白天“害”得公主夫人落水的事情,哭得雙眼都腫成了桃兒,在這夜闌人靜的深夜裏,一邊忍著雙眼的酸疼,一邊在心中深深地愧疚著,抱著雙膝坐在榻上,癟著嘴角低著頭,整個人像被濃重的陰影給纏繞住了,稚嫩的肩頭,都快被愧疚的大山,給壓垮了。

  真正心中愧疚的陸惠妃,看小侄女這樣自責難過,心中滋味複雜難言,她勸來勸去,都無法用“無心之失”“夫人安然無恙、並未出事”等說辭,勸稚芙放下自責,勸她躺下休息,隻得想了想道:“姑姑明天要帶你去給夫人道歉呢,你若總這樣不肯休息,明天無精打采地頂著黑眼圈兒去見夫人,夫人見了,要不高興的……”

  稚芙一聽,立打起精神,抬起頭來,紅通通的雙眸煥起光彩,“真的嗎?姑姑明天,真的會帶我去給夫人道歉嗎?”

  她剛問完這句,還沒等姑姑回答,眸光的光彩就又黯淡了下去,“……夫人……夫人不會想見我的……我差點害死了夫人和她肚子裏的小寶寶,夫人現在一定討厭我死了……”

  “……不是的,夫人不討厭你”,陸惠妃摟住小侄女道,“她沒有討厭你,你記不記得今天在蓬萊島閣,她還讓你起來、不要跪著呢。”

  稚芙想了想,悶聲問道:“姑姑,我是不是個壞孩子啊?”

  “……不是的,我們稚芙,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我不好,我不乖,我會闖禍害人”,稚芙懊喪地低著頭道,“我以後不能再闖禍了,我要乖乖聽話,我長大後,要像姑姑一樣好……”

  本就心情複雜的陸惠妃,聽到此處,心裏頭的滋味,更是堵澀難言,她輕將小侄女摟入懷中,低聲道:“姑姑不好,不要像姑姑一樣長大,你要自自在在、開開心心的,就像天上的飛鳥,想飛去哪兒,就飛去哪兒,誰都抓不住你……”

  稚芙聽得似懂非懂,仰首看去,見姑姑人怔怔的,眸光渺遠,好像真的看見了那麽一隻飛鳥,自由自在地在天際掠風翱翔,她愣愣地看了姑姑會兒,又見姑姑似是回過神來,抬指輕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還不快睡?真想明天頂著黑眼圈兒見夫人不成?!”

  稚芙知道明日之事有多重要,立就乖乖地躺下了,蜷在姑姑的懷中,邊闔眼雙眼等待入眠,邊暗暗想著明日要如何向夫人道歉,可她空想了許多道歉的說辭,等明天真的去承明殿求見到了夫人,一句話還沒說呢,夫人就已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柔聲安慰道:“我不怪你的,昨天是我自己沒站穩,不是你的錯,聽話,不許再為此掉眼淚了。”

  看著這樣的夫人,稚芙心裏更難過了,低低道:“是我的錯,爹爹都罵我了……”

  溫蘅訝然,稚芙人在宮中,小陸將軍人在宮外,他怎會這麽快知道這宮中的事,又如何隔著京城與避暑行宮,來責罵稚芙?

  溫蘅不解地看向同行而來的陸惠妃,見她笑著道:“昨天夜裏,芙兒做夢夢見她爹爹責怪她了,醒了之後,還為此傷心地哭了一場。”

  陸惠妃說著低身對稚芙道:“姑姑不是告訴你了嗎?那是夢,不是真的,你爹爹舍不得責罵你的,你長這麽大,他從沒訓過你半個字,更別說責罵你了,是不是?”

  陸惠妃安慰小侄女的話語,落入溫蘅耳中,卻叫她愈發思念起父親來,她打小就不是極聽話的乖孩子,幼少時頑皮,也是胡鬧過惹過事的,可父親這麽多年來,連句重話都沒對她說過,更別說責罵她了。

  ……從前,她以為她是父親的親生女兒,故而父親如此愛她縱容她,如今,她知道她與父親並無血緣,再回想從前種種,心中更是感慨感恩,父親的救養之恩,恩重如山,她理應孝順報答、承歡膝下,但卻不能,連相見都怕因罪人之身,連累父兄……

  ……抱病在身的父親,平日裏一向離不得她的,不知父親這些時日和哥哥住在一起,過得怎麽樣,哥哥白日裏去官署做事時,父親一人留在青蓮巷家宅中,無人陪伴,可會寂寞……

  承明殿內,溫蘅暗暗關憂地想著,而同一時間,京城大街之上,出現了一名將近天命之年的青袍男子,他遠瞧著似是一名中年文士,青衣爽落、風度翩翩,近看卻像是有些不正常,見人就問:“你有見過我的寶貝女兒嗎?”

  第162章 溫家

  街上有人見這青袍文士,似是精神有異,便急急牽著孩子離開,並不理他,也有人閑來無事,被他拉住衣袖相問,便反問一句,“你女兒生的是何模樣?你不說清楚,我怎麽知道有沒有見過?”

  那青袍文士便十分篤定道:“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你要是見過她,就絕對忘不了的!”說著伸手比劃,“她大概是有這麽高,有這麽瘦,肚子圓圓的,因為裏頭藏了一個小寶寶~”

  街上來往的一些並不急著趕路做事的民眾,見這都已是外祖輩的青袍文士,看起來儒雅翩翩,腦子卻似有些不好使,邊說話邊比劃的動作聲氣,活像個幾歲的小孩子似的,漸都圍聚看了過來。

  有人以為這精神有異的青袍文士,是同女兒出來逛街時走散了,看他自己找女兒這事,精神不大夠用,還得是他女兒來尋他比較穩妥,便開口問道:“老先生,你與你女兒,是在哪兒走散的?”

  “是在一場宴上”,青袍文士回憶著道,“有一天,她帶我去吃宴,遇到了一個很討厭的人,那個討厭的人在宴上說了許多話,然後好好的宴,就一下子變得亂哄哄的,沒法吃了,我覺得那個地方不好,要帶著她一起回家,可她卻被人扶走了,不知道要把她帶到哪裏去。

  我著急壞了,急急忙忙地在後麵追,邊追邊喚她的名字,她回頭看我,不往前走了,可是,也不朝我走來,我加快步子朝她走去,眼看著就快走到她麵前時,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地上了,我兒子扶我站直,我再抬頭看去,我的女兒,就這麽不見了,不知道到哪裏去了,從那天起,一直到現在,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這麽說,不是剛剛與女兒逛街走散,而是已不知分離了多少時日了,這青袍文士,或許是因此傷心過度、精神失常,所以才離了家,滿大街地找女兒……

  有好心人邊在心裏如此猜測著,邊看這青袍文士越說越傷心,忍不住心生憐憫道:“老先生,你住哪兒啊?我送你回家去吧,說不定你女兒在家裏等著你呢。”

  青袍文士卻直搖頭,“不不,我不回去,她不在家裏,我要找到她,帶她一起回家,她一個人在外麵,餓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食物吃,冷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衣服添,她的丈夫,好像也不要她了,她在外麵沒有家了,我要帶她回家,我要帶她回家……”

  圍觀的眾人,正聽他絮絮地說著,忽又聽不遠處傳來了焦急的尋呼聲。

  “老爺,您在哪兒啊?!!”

  “老爺,快跟奴婢們回府吧!!”

  眾人好奇地抬頭看去,見是一管家打扮的中年人,領著幾個仆從,滿麵焦急地呼喚著找人,邊找邊朝這裏走了過來,朝他們拱手問道:“請問諸位,有沒有見到一位穿著青袍的中年文士?”

  這不就在這兒嘛!!!

  眾人正要指給那管家看,卻見方才還在這兒絮絮叨叨的老先生,不知何時跑沒影兒了,左看右看,都沒他的身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陸崢的肩臂之傷,還未完全大好,每日裏隻能不使力地緩緩練劍個把時辰,便得遵醫囑歇下,本來如此傷勢未愈,可循禦命在府中好生休養,但女兒不在家中,家裏一下子冷清了不知道多少倍,沒有銀鈴般的笑聲,終日回蕩在府宅上空,也沒有小小的身影突然竄出來,牽他的手,撲他的懷,陸崢一人在家,如置身冰窖,著實冷清無趣,遂雖傷未全好,但這兩日,仍是策馬往軍中去,指點手下將領,操習練兵,觀演布陣。

  今日一直在軍中待到將近日暮時分,陸崢方才騎馬踏著夕陽回到京城,他手勒韁繩,控騎緩緩穿過人流車馬時,望見一名父親,將他的女兒架在肩頭走著,那女孩一手拿著風車,一手拿著冰糖葫蘆,歡歡喜喜地吃著玩著,滿麵笑容,天真爛漫。

  陸崢見到這場景,自是立就想起自己的女兒稚芙來,也不知這一兩日,稚芙在宮中過得如何,妹妹做事應有分寸,應不會傷到稚芙,還有她吧……

  陸崢神思漫漫地想了一陣,打馬轉向了繁街方向,上次帶稚芙來繁街玩時,稚芙特別喜歡街攤小販賣的娃娃、麵具等小玩意兒,既左右無事,且去繁街挑買些帶回家中,等稚芙從宮中回來,見到這些可愛有趣的小玩意兒,定會歡喜。

  繁街商貿繁華,夜市猶甚,雖然尚是黃昏天色,但街上已是熙熙攘攘、車水馬龍,來到繁街的陸崢,隻能下馬牽繩,慢慢走逛著,他按著稚芙喜好,挑買了幾件小玩意兒,走經過一家魚羹攤時,見一搭著手巾的攤主,正急且無奈地對一青袍文士道:“老先生,你要等人,就去別處等著,不能幹坐在我這兒等啊!這天就快黑了,我這兒就要開張了,你硬坐在這兒占我一張桌子,那不是耽誤我的生意嗎?!!”

  “……那我……那我就把這張桌子買下來!”

  陸崢望著那氣鼓鼓地低頭掏袖找錢的男子背影,覺著看著似有幾分眼熟,聲音也像是在哪裏聽過,他牽馬走近前去一看,見這占著桌子要等人的青袍男子,竟正是溫先生。

  攤主已忍這老先生許久了,看他掏來掏去掏不出錢來,正要趕人時,見一英氣高俊的年輕男子走近前來,將一銀錁子擱在桌上,邊攬袍在這老先生對麵坐下,邊吩咐道:“將我這馬,係在你攤子旁的楊樹幹上,再煮兩碗魚羹端上。”

  這銀錁子,夠攤主掙好些時日了,自是笑容滿麵,千恩萬謝地聽吩咐係馬煮羹去了,左掏右掏、掏不著錢來的溫父,罷了手,盯著對麵的年輕男子瞧了一會兒,認出他來,“是你啊,你會治螞蟻……”

  陸崢含笑點頭,問道:“先生是在這裏等誰?”

  “等我的阿蘅”,溫父道,“她讓我在這裏等她,說去那邊給我買個胡餅,好讓我就著魚羹一起吃。”

  陸崢聞言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想溫先生大概是記憶混亂了,楚國夫人之前大抵帶他來過這魚羹攤,讓他坐在這張桌子前等她,記憶混亂的溫先生,現下還以為是那時候,遂就硬是要坐在這裏,等他的女兒過來。

  ……可他的女兒,不在繁街,而在宮裏,也……並不是他的女兒……

  眼望著坐在對麵的溫先生,不斷伸直脖子翹首四看,在人群中尋盼女兒的身影,同為人父的陸崢,心有戚戚,他想溫先生抱病在身、神智不清,溫羨不可能放任老父一人出門,定派有貼身仆從照顧溫先生,溫先生現下一人在此,或是與仆從走散了,溫家那邊,定是急得很。

  想著請溫先生用碗魚羹、填填肚子後,就將溫先生送回家去,陸崢將攤主端上的羹碗,捧至溫先生麵前,但溫先生卻不用羹,反對他信手擱在桌上的、那堆買給稚芙的小玩意兒,生了興趣。

  “兔兒燈”,溫父完全忘記了自己掏不出銀錢的事實,指著那堆玩意兒中,一盞玲瓏小巧的粉白小燈,問陸崢道,“這是在哪裏買的?我也要給阿蘅買一個。”

  陸崢將那兔兒燈,拿至溫父手邊,“晚輩送給先生就是了。”

  溫父道謝接過,愛不釋手地看著道:“我以前也給阿蘅買過一個,她可喜歡了,提著它到處跑來跑去,還讓宜萱幫她在燈紙上畫枝蘅草,可宜萱還沒把畫畫的顏料調好呢,阿蘅就已失手將燈跌燒了……”

  說著說著,溫父麵上漸漸現出迷茫,“宜萱……宜萱怎麽回娘家那麽久,還沒回來……”

  迷茫之色如同大霧,在雙眸中彌漫得越發濃重,溫父一邊翹首望著,一邊喃喃自語,“阿蘅怎麽也還沒回來……阿蘅……阿蘅她在宴上……不對,她在這裏……在宴上……阿蘅她,去哪裏了……”

  陸崢看溫先生神思越來越混亂了,開口勸道:“她在家裏,您先用碗魚羹墊墊肚子吧,等吃完了,晚輩送您回去。”

  “我不回去,我一回去,就有好多人攔著我,不讓我找阿蘅,我偷偷甩了他們跑出來,可不容易”,溫父篤定而又擔憂道,“阿蘅她不在家裏,我把家裏的每一個房間都找遍了,她不在……”

  “……她在,她現在回去了”,陸崢哄勸著將筷勺塞入溫父手中,“您快些用完這碗羹,就可快些回家,把兔兒燈給她了。”

  溫父頗為信任眼前這個“會治螞蟻”的年輕人,聽他這樣說,混亂的腦子想了想,好像阿蘅真的已經回家了,他從上午偷偷甩了仆侍跑出來,已經快一天沒吃東西,這下子心裏安定下來,才猛地發現,自己真是饑腸轆轆得很,麵對香噴噴的魚羹,很快大快朵頤起來。

  等到溫父將一碗羹吃完,陸崢便扶他騎上自己那匹馬,手勒著韁繩在前牽著,慢慢走穿過摩肩接踵的夜遊人群,送他回家。

  溫家相關資料,他之前曾經查過,知道刑部郎中溫羨,住在青蓮巷那裏,若是他本人揮鞭騎馬,自能較快抵達青蓮巷溫宅,但現下馬上坐著的是溫先生,再加上出門夜遊的人越來越多,路上越來越擠,想快也快不起來,等終於將馬牽至青蓮巷附近時,天已完全黑透了,坐在馬上的溫先生,也困得直點頭,隻抱著懷中兔兒燈的雙臂,箍得緊緊的,再怎麽困得厲害,也沒鬆開分毫。

  老爺丟了,林管家自是急得要命,在命眾仆去所有老爺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沒能找到老爺人後,急得無法的他,自是趕緊讓人去刑部官署,通知自家公子。

  可偏巧,公子今天在外做事,不在官署之內,找不著老爺也找不到公子的林管家,幾快急瘋了,擔心老爺在外出事的他,恨不得將所有人都派出去尋找,但又怕老爺突然走回來了,家中無人,於是留了兩名家仆守宅後,才又領著人出去尋,這般一直找到天都黑透了,還是沒找著老爺的蹤影,林管家等隻能寄希望於老爺已經自己回家,可等拖著疲憊的雙腿回來一看,宅裏還隻那兩名仆從,沒人回來過。

  一把年紀的林管家,憂急得眼睛都紅了時,府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車馬聲,是公子回來了。

  找了一天、腿都快走廢了的林管家,趕緊顫著上前,告訴公子老爺走失一事。

  溫羨今日在外,表麵是在辦一件尋常公事,實則是在追查與定國公府一案有關的一條線索,先前阿蘅差點被先帝禦令和大梁律法當場逼死,他深責自己無能,愧疚極深,那短短幾日裏,每時每刻都如身在油鍋熬煎,痛責錐心。

  這些時日裏,阿蘅的安危,雖暫有龍裔與聖上護著,但他知道這時限最多隻有四五個月,且這四五個月,也並不會風平浪靜,華陽大長公主那邊,必會動作頻頻,蓄意謀害阿蘅性命,他必須得在聖上的暗助下,盡快查清定國公府冤案,他一天沒有查出來,懸在阿蘅頭頂的鍘刀,就又往下落了一分。

  如此重壓之下,溫羨每日心弦緊繃,專注查案,壓力極大,今日這條線索,他原已暗查好些時日,以為順著這條線索,可牽查出真相一角,對此寄予厚望,誰知在外一天、忙到天黑,線索竟又像之前那些,戛然斷了,滿心厚望瞬間成了失望,沉重的壓力,壓得溫羨的心,幾要喘過不氣來。

  心情沉重的溫羨,剛回到青蓮巷家宅,還沒歇上一時半刻,就又聽管家說,父親走丟了快一天,登覺腦子轟地炸開,耳邊嗡嗡直響,他強行鎮定住心神,吩咐林管家去幾個他交好的同僚家裏借些人手找人,又讓知秋等速寫尋人告示四處貼上,另又想著一心想找阿蘅的父親,會不會躲進了永安公主府裏,準備親自去找。

  溫羨正欲翻身上馬,就聽巷口傳來了緩慢的踏蹄聲,他定睛看去,見那馬上坐著的,竟正是父親。

  溫羨忙與林管家等人迎上,扶父親下馬,溫父原本昏昏欲睡,一下了馬沾地走,人也精神了,提著兔兒燈,直往府內跑,邊跑邊喊,“阿蘅,快出來看,我給你帶了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