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7942
  他深深望著她道:“兒子真正在乎的,其實隻有與我魂命相牽的幾個人而已,兒子希望母親安康,希望姐姐幸福,希望與六哥,情誼不變,大梁江山穩固,希望能與阿蘅生兒育女、白首偕老……兒子的心很小,想要的也很少,如今阿蘅有孕,兒子心願得償,心裏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明郎又與她斷續說了不少話,似同往常來向她請安時,沒有什麽區別,可她心裏這種隱覺怪異的感覺,就是揮之不去,直到明郎請退離開,都沒有消散半分。

  都道母子連心,這樣的不安怪異感,不會是無緣無故,空穴來風,華陽大長公主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心中絮絮地煩亂起來,之前,她因被這逆子氣急,一聽到他與那溫氏恩愛的消息,就火冒三丈,為能過得清心平靜些,遂沒有在明華街安插“眼睛”,令人隨時傳報明郎動向,也就不知,明郎今日的反常,由何而來。

  到底是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華陽大長公主心中擔憂起來,而沈湛人離了武安侯府,上了馬車,唇際勾著的淡淡笑意,立消隱不見,他躬下身子,埋首在自己的雙掌間,藏躲在這一方昏暗狹小的天地裏,心中的陰暗,如藤蔓瘋狂生長,纏裹住他的四肢,直拖得往無盡深淵下沉。

  那一日,他離開官署,上了馬車,接過長青遞來的書信,在車廂中撕開信封的一瞬間,就像是引發了噩夢的開始。

  那信中內容是反手寫就,字跡狂亂,內容更是駭亂人心,竟道聖上與他妻子早就暗有苟且,且他妻子腹中的胎兒,也十有八九,並不是他沈明郎的孩子。

  這封信,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上元節那夜建章宮之事發生後不久,被人派送到他的手中,這信是何人寫就?此人為何能洞察時機,偏在他暗有猜疑時,將這信送到他的手中?這信中內容,又是真是假?!!

  如果沒有上元夜建章宮之事,他接看到這封密信,也隻會以為,有人存心挑唆他與聖上情誼、汙他妻子清譽,而當世最有動機如此行事的,是他的生身母親,他會將這事歸咎在母親身上,甚至拿著信,去直接質問母親。

  可上元夜建章宮,真真切切地發生了那樣可怕的事,聖上對他妻子的親密言止,這些時日來,時不時在他眼前浮現,夢裏亦不得安寧,這信來得這樣巧,內容又正好擊中他猜疑的心,讓他不得不去疑心,寫信的人,真的知曉這樣一樁秘事,這秘事,真的存在……

  不,他不願如此疑心,暗藏著心事,自我折磨日日夜夜後,他仍是想將此事歸咎於母親,母親先前一直厭他與聖上情誼深厚,也一直厭他與阿蘅鶼鰈情深,也許大年初一開始表露的溫和退意,都是假象,母親的心,從來沒有變過,手段,也一如既往地淩厲,這密信一石二鳥,若他信了,與聖上反目,與阿蘅決裂,不就正中母親下懷?!

  他害怕麵對另一個更為可怕十倍百倍的猜想,寧願懦弱地希望,此事是母親所為,他回到武安侯府,言語間試探母親,可試探的結果令他心悸,這事,應不是母親在後設計,那麽……那麽……

  碧瓷藥瓶中的避孕藥丸,藏有“蘅”字剪紙的蘅蕪香囊……曾經他因種種可疑的跡象,疑心阿蘅與慕安兄有私,可後來事實證明,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與阿蘅並無血緣的慕安兄,或許真對阿蘅暗有愛慕之心,但絕不會對已為人婦的阿蘅,暗行苟且之事。

  他信了慕安兄,連帶著將這些可疑跡象拋開,將避孕藥丸的存在,歸結為阿蘅因他母親的緣故,所以暫不想生下與他的孩子,將那蘅蕪香囊的消失,也當成尋常物事,丟了也不值一提……他為種種可疑跡象,去想解釋的理由,因他怎麽能相信阿蘅會背叛他,永不相負,阿蘅不會負他的,永遠不會……

  他當時心中做如此想,可這信告訴他,若那人是聖上呢?!

  若那人是聖上,一些無法釋惑的事,也終可得到解釋,譬如去年冬日,他與阿蘅一共入宮與姐姐用宴,後來阿蘅先行離宮,長青卻說,夫人的車馬不是回府,而是向西駛去……

  後來他回府問阿蘅,阿蘅不語,她身邊的碧筠說,阿蘅是去了皇城西街的山風齋,購買黃州所產的素雪紙,他連夜派人調查過,阿蘅根本沒有去過那裏,而碧筠,是當初聖上封阿蘅為楚國夫人時,隨旨賜下的女官……

  楚國夫人……一品國夫人……

  其實當時按他官階,阿蘅隻應被封為三品淑人,聖上如此厚待,破格封阿蘅為一品國夫人,他當時以為,是聖上看重他的緣故,也或許,其實是因為聖上看重阿蘅……

  那車馬向西駛去,後來聖上也離開了長春宮,阿蘅那不明蹤跡的一個下午,是否會與聖上在一處……

  沈湛不願這樣想,可隨信附上的一幅春圖,總是在他腦海閃現,畫上,身著龍袍的年輕男子,將一年輕女子抱在身上,他們衣裳淩亂,緊緊相貼,阿蘅之前夜裏常說不舒服,還有那避孕藥丸,究竟是為何藏匣暗服……

  新被送入府中伺候阿蘅孕事的嬤嬤侍女,真的隻是太後娘娘的意思嗎?還是一如碧筠等人,其實是被聖上送入府中……那信說,阿蘅腹中的胎兒,十有八九不是他的孩子,那是聖上的?所以才會賜下嬤嬤侍女,如此關切?……

  從前所有被忽視的尋常小事,都似有跡可循,聖上比他更早知道阿蘅身上有傷,聖上送醉酒的他回府,說想嚐嚐阿蘅的手藝,聖上日理萬機,卻記得阿蘅養父——一名青州小吏患病,特意將此事告訴他,在他開口請求後,立刻調撥太醫至明華街……

  ……是這信挑起了他的疑心,令他如此胡亂猜疑,還是這些事,本就值得猜疑,阿蘅與聖上之間,是否早在上元夜前,早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就已不是簡單的君上與臣婦……

  沈湛的心像被人用力攥在手中,稍一用力,就能爆開,狂亂的猜疑,如潮水擠湧在狹窄的車廂中,似要令他窒息而死,而煊赫壯麗的建章宮中,皇帝正負手踱步,聽趙東林輕讀今日明華街傳送來的消息。

  自上元夜到如今,已過去了二十餘日,每一日,都會有關於她的密報送入宮中,細致到用膳如何、孕吐幾次、睡了幾個時辰、心情如何等等,皇帝知道她前兩天有些咳嗽,問趙東林道:“夫人今日可還咳嗽?”

  趙東林含笑回說:“夫人今日隻咳了兩次,相較昨日七次,前日十數次,是大好了。”

  皇帝“唔”了一聲,又問:“心情如何呢?”

  趙東林看著手上的密報,遲疑著道:“和從前一樣,武安侯黃昏回府,夫人便笑意多些,武安侯白日不在時,夫人就多少有些……鬱鬱寡歡……”

  皇帝聽得心裏有點酸,但又想她高興些,想著要不給明郎放放假、多在家陪陪她算了,但莫名給武安侯放長假,此舉看來有些奇怪,而且真想著她和明郎日夜不離,他心裏越發有點澀了……

  皇帝想來想去,不知如何是好,又召鄭太醫來問。

  鄭太醫原以為聖上是要打胎,萬沒想到聖上是要保胎,再看聖上這一天天暗暗當爹的勁頭,心情十分複雜,此時被召來聽聖上如此問,暗想楚國夫人攤上您這麽尊大佛,能不鬱鬱寡歡嗎,口中隻恭謹回道:“有孕之人難免心思重些,外出散心幾日,或能好些。”

  說到散心,皇帝立就想到上林苑,春天到了,上林苑春光正好,她日日在明華街,定也悶得慌,悶得慌自然就鬱鬱寡歡,不如去上林苑走走,換個環境散散心,上林苑又廣植奇珍異果,她有孕在身,口味變了,密報說她近來孕吐厲害、沒有胃口、每日吃得很少,他聽得十分擔心,上林苑溫室栽種的異域瓜果,或許正合她口味……

  皇帝心裏定了主意,想著等過兩日她不再咳嗽,他移駕去上林苑住上幾日,攛掇母後帶她去上林苑散心遊玩,如此想了片刻,他又想到於情於理,明郎定也同行,心情又不由地微妙起來。

  自上元夜後,他見明郎甚是心虛,除了日日上朝、禦書房議事外,私下再無單獨相見、把盞言歡,明郎絕口不提那夜之事,他也不知該怎麽說,該不該說,一日日地,拖到現在。

  建章宮中,當朝天子想著武安侯,愁腸百結,長樂宮中,當朝貴妃亦如是,那封信已寫送了那麽久,武安侯那裏,卻仍沒有半點動靜,是他根本不信信中所言,還是武安侯雖然有所疑心,但那疑心,隻是零星之火,還不夠旺盛,不足以驅動他對楚國夫人下手……

  ……再等下去,楚國夫人都要顯懷了,聖上那時候定也忍等不得,馮貴妃想的心焦,既然武安侯心火不夠,那她隻能暗暗添柴,火上澆油了!

  第111章 本能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萬紫千紅披錦繡,尚勞點綴賀花神。

  二月十二,花神日,士民踏青郊外,看花祝神,天子攜後妃近臣,移駕上林苑,共度佳節,遍賞春光。

  上林苑位處城郊之北,占地極廣,山水蓊鬱,深林參差,苑中既養珍禽異獸,又廣種異域名果,遍植奇花異木、香草仙葩,這時節,百花開得正好,姹紫嫣紅,爭奇鬥豔,遠遠瞧著花團錦簇,如煙似霞,置身其中,真似人間仙境一般,令人流連忘返。

  風和日麗,花香醉人,聖上領著一眾近臣,漫步花林,以“花朝”為題,命眾臣隨意賦詩,考較文學,笑言勝出者將重重有賞,而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循花神日“剪彩賞紅”之俗,領著一眾妃嬪命婦,巧剪彩幡,係在繁花枝頭,一時花林之間,羅帶飄飛,衣香鬢影,風流蘊藉,美不勝收。

  從前這等女子遊樂場景,與太後娘娘寸步不離的,定然是容華公主,但容華公主據傳抱病在身,此次並未隨行,侍走在太後娘娘身邊的,是武安侯的妻子——楚國夫人。

  楚國夫人雖出身寒微,但卻似她兄長,因一門好親事,瞬間扶搖直上,從小吏之女,成為華陽大長公主的兒媳、皇後娘娘的弟妹、太後娘娘的外甥媳婦。

  太後娘娘似極喜愛楚國夫人,言止親近,笑容滿麵,瞧著待楚國夫人,似與容華公主一般親密,見幾片為風吹落的花瓣,垂落在楚國夫人鬢邊,還親自抬手為她拂去,走著走著,花林裏風稍微大了些,太後娘娘又立命侍女取了披風來,親自為楚國夫人披係上。

  盡管華陽大長公主在朝堂上節節敗退,正宮皇後娘娘也已被冷落數年,但這似絲毫影響不到,武安侯夫婦,在聖上與太後麵前的榮光,縱與華陽大長公主在前朝,再怎麽明爭暗鬥,聖上對武安侯始終信任有加,而太後娘娘對楚國夫人的偏愛,眾人都已看在眼裏,就連聖上最為寵愛的貴妃娘娘,都十分知趣,不硬往太後娘娘身前湊,在旁笑看太後娘娘循花神節女子簪花風俗,親摘了一朵皎潔的梨花,笑著向楚國夫人鬢邊簪去。

  太後替阿蘅簪了朵冰清玉潔的皎白梨花,見皓花襯雪顏,越看越美,欲再簪上數朵旁的,為她做個花圍,忽又想到什麽,罷手笑向沈湛道:“明郎,你來~”

  沈湛聞召近前,太後道:“這麽多花兒,哀家都要挑花眼了,你來為阿蘅挑簪幾朵。”

  杏月時節,春花齊綻,端抵是叫人眼花繚亂,皇後見沈湛似也不知該擇何花,在旁含笑建議道:“李花雪白,與梨花配在一起正好,皎潔無暇,相映成趣。”

  沈湛尚未聽循皇後建議,馮貴妃亦已笑道:“楚國夫人已是冰雪之姿,再好的皎潔香花,也隻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不如以紅杏點綴,紅杏嬌豔,與夫人玉顏相映,更顯夫人嬌媚,另有一番動人風姿,且今日佳節,顏色鮮豔些,也正合時令。”

  一旁的皇帝,聽著他的皇後與貴妃,左一個建議,右一個建議,也很是想開口提議提議,甚至,親自擇花為她簪上,就像去夏在紫宸宮承明後殿時,他與她起居同行,每日晨起下榻後,總會坐在她身旁,看著宮人為她梳發點妝,在旁親自選撿著釵環,並在梳妝尾聲,親自折花,為她簪上。

  一想起那十幾天的“神仙日子”,皇帝負在身後的手,情不自禁地微勾了勾,但隻片刻,一聲清脆的折花聲響,即叫他醒覺今夕何夕,皇帝收斂了悠漾的心神,沉默地望著沈湛既未擇李花,也未擇杏花,而是手攀向一樹灑金碧桃花,摘了其中最為嬌美的一朵。

  沈湛拈花在手,輕聲對溫蘅道:“還記不記得在青州琴川的時候,春天,我們常在桃花林相會……”

  溫蘅想起那時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唇際不禁浮起笑意。

  那三年,明郎身為一州刺史,公務繁忙,但隻要一有時間,便會設法約她出遊,若她真是家教嚴苛的大家閨秀,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對這等外男相邀之舉,定會嚴詞拒絕,但她不是,在認識明郎前,也常出去走走轉轉的,哥哥總會陪著她遊山玩水、閑逛街市,後來她認識了明郎,哥哥也認識了明郎,起先,哥哥還會在旁陪著,漸漸,哥哥相信明郎為人,也猜曉了她對明郎的心意,不再次次同行,她常與明郎相會在山水之間,秋遊湖,春賞花。

  記得有次明郎需下訪青州各地,她與明郎許久不見,春日時,一人在桃花林閑走,邊攀折著新開的桃花,邊想念著明郎,想著念著,達達的馬蹄聲響起,起先她還以為是錯覺,後來,馬蹄聲越來越近,一聲聲地像踏敲在她的心尖上,她抱著滿懷的桃花回身看去,見是明郎回來了,他跨乘著紫夜,一襲春袍在飛花輕舞的清風中翻展如翼,向她飛來。

  那一瞬間,隨馬蹄聲響起的“砰砰”心跳聲,是她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劇烈,像是歡喜躍動著要從胸膛中蹦出來,她緊摟著懷中新折的桃花枝,似是緊守著自己的心,看著明郎勒馬在她身邊停下,翻身下馬,一雙明亮的眸子,緊緊盯著她看。

  明郎似有滿腹的話要對她說,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雙目緊盯著她,口中輕道:“花真好……”

  她也不知該說什麽,在他這樣明亮的眸光中,低下頭去,輕輕道:“這時節,桃花自然是好的……”

  風暖花香,許久都無人說話,隻是紫夜在旁,輕輕地四蹄踩地,甩著水亮的鬃毛,打著響鼻,為春風帶起的粉紅落花,不知在嫋嫋晴光中,打了多少個旋兒後,明郎終又開口道:“桃花的詩,也是很好的……”

  煦暖的春光,灼得她雙頰發燙,她仍是低著頭,低聲問道:“什麽詩?”

  明郎道:“思慕之詩。”

  低著頭的她,看不見明郎的神情,隻聽得明郎的聲音,輕且清亮,“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匆匆數載時光流逝,逐如桃花流水,桃花依舊,人也依舊,溫蘅原本暗暗沉鬱的心,因這往事而變得溫暖柔軟,微低下頭,任明郎將指尖的灑金碧桃花,輕簪在她烏漆的鬢發間,春風和煦,灼得她臉頰發燙,暈生紅雲,心中悸動,好似還是當年未嫁時。

  武安侯夫婦恩愛,在外本就是出了名的,在武安侯因母妻不和,為夫人搬離武安侯府,寧可背著不孝聲名,在外獨居後,他的愛妻名聲,就更上一層樓,幾是無人不知,眾人靜看著武安侯為夫人簪花,心中感慨,而太後見小兩口恩愛,自然歡喜,連帶著將對容華公主的憂思,都衝淡了不少,笑著道:“桃花好,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阿蘅如今有孕在身,可不正是‘有蕡其實’,開花結果,哀家等著‘桃熟’的那一天。”

  聖上事母純孝,眾人自也都捧著太後娘娘,聽太後娘娘如此說,紛紛陪笑打趣,猜起楚國夫人腹中孩子的性別來,皇帝袖手在旁,悄看著他們夫妻二人,在眾人的調笑聲中,眸光相接、情思纏繞,她雙頰暈紅,微微嬌羞的模樣,是在他麵前時,絕不會有的。

  皇帝心裏默默地泛了點酸,他想強壓下去,沒壓成,隻能任著這點酸,在心裏頭,像醋一樣,默默地釀著,在這花神日的上林苑冶遊中,越釀越陳。

  他原是打著讓她散心的主意,說服母後帶她同行,她如他所願來了,也真似散心開懷了些,不像密報裏所說的鬱鬱寡歡,與明郎同行,賞花撲蝶,有說有笑。

  她是笑了開懷了,可他看著他們夫妻的親密情狀,心裏頭卻似皺巴巴的,明郎待她百般嗬護,一路走來,都小心她的身子,緊握著她的手,時不時噓寒問暖,走至扶荔觀時,還親摘了溫室內的瓜果,洗剖切了,一個個地,叉喂給她吃。

  皇帝起先看她有胃口,心裏也高興,可後來看她也親剖瓜果,喂給明郎吃,心裏的高興,就有點變味了,如此釀酸釀了沒一會兒,又見她忽然難受欲嘔,差點就從坐席上彈跳起來、去給她拍背,好在人還清醒,按耐著坐著不動,麵無表情地看著明郎熟練地為她拍背、助她漱口,而後令她人倚在他懷中,闔目休息。

  她大約用了兩柱香時間,才緩過精神來,皇帝就這麽一直悄悄看她,直到她麵上血色回複,才暗暗鬆了口氣,又讓侍從剖切了些瓜果呈上,拉著眾人坐了許久,讓她再歇坐了好一會兒,方令眾人繼續遊賞。

  如此一路閑走,賞花吃果,又走至豢養珍禽異獸的苑區,皇帝一直暗暗關注著他們夫婦,看明郎被幾名同僚絆住說話,她就站在一旁不遠處,等著明郎。

  明郎在時,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看,明郎不在,眾目睽睽,他依然不能,世俗禮法,兄弟情義,似是難以逾越的高山,縱是九五至尊,他也如被鎖鏈緊緊束縛著四肢,顧慮重重,在人前不能有絲毫越軌之舉,連眼神,都要小心翼翼……

  ……真的……不能嗎……若她肯對他笑一笑,若她肯給他一點希望,是否世俗情義,根本縛不住他……

  皇帝正想得心亂,忽聽一聲躁動猿鳴,抬首看去,見她身後網籠內的猿猴,忽然抓跳出高網,發狂般嘶嚎著向她撲去,登時心頭一震,什麽也來不及想,隻是本能地緊步上前,摟護在她的身前。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我控幾不住我記幾

  猿猴:讓你看不起我!

  貴妃:杏……紅杏……

  另,開頭詩引用清詩

  第112章 謝恩

  猛地躥跳出籠網的白猿猴,似是突然受到什麽刺激,驟然發狂,高高躍起,張牙舞爪地撲攻向身在籠網前的人。

  這本該落在溫蘅背部的一道利爪,因為皇帝摟護及時,沒有落在溫蘅身上,而是重重劃拉在皇帝的肩背處。

  “呲啦”一聲布帛撕裂響,皇帝身上的龍袍,被發狂的白猿猴,用力抓扯出一道裂口,幸而他摟護著溫蘅傾身閃避及時,白猿猴的利爪,也隻撕開了外頭龍袍,沒有傷到他的身體。

  這一驚變,隻在電光火石之間,原本四散觀獸的妃嬪朝臣,在白猿猴躍起怪叫的一瞬,被吸引了目光看去時,隻能眼看著聖上大步流星地上前摟護住楚國夫人,等到下一刻猿猴抓裂了龍袍、怪叫著落地,才紛紛反應過來,急步圍上前去。

  溫蘅原因明郎被同僚絆住說話,一個人站在原地,好奇地看著對麵籠網內的母猴,愛憐地將小猴抱在懷裏為它捉虱,感慨人獸共通的母性柔情,正看得出神時,突然間聽到背後一聲怪響,還沒來得及朝後看去,就被一道急步奔前的玄色身影,從後撲抱住,緊緊摟護在懷中。

  她看不到身後人的麵容,但眸光落在他朱色衣袖龍紋上的一刻,即心頭震駭如翻江倒海,用力掙紮起來,但聖上卻抱得更緊,雙臂箍如鐵鉗,全然將她籠罩在他的懷抱裏,摟著她微屈身側向急走。

  才剛邁出半步,即聽到布帛撕裂聲響,那怪叫聲的來源——一隻長臂白猿猴,迅速跳繞到她身前時,齜牙尖叫,麵目凶狠地再度伸展利爪,似要對她發起攻擊。

  聖上一手緊摟著她,一手迎向白猿猴的攻擊,他避開那泛著寒光的利爪,攥抓住它的長臂,在它掙紮著要咬時,迅速猛摜於地,抬腳一記飛踹,將它連帶著煙塵,踹出老遠。

  圍近前的侍衛等,迅速製住了那發狂的白猿猴,驚魂未定的溫蘅,眼見眾人圍上前來,難堪地如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用力掀扯開遮羞布,好似那樁秘事,已暴露在人前,羞急得麵上出汗,掙著要離開聖上的懷抱。

  但皇帝猶是驚魂未定,他倒不是為他自己的緣故,一隻猿猴而已,哪怕它真在他背上劃拉了兩爪血痕,也沒什麽,對自幼習武的他來說,摔摔打打是家常便飯,這點小傷算什麽,一隻猿猴又有何懼,他怕的,是她受傷,怕她和腹中的孩子,受到傷害。

  皇帝急懼地顧不得四周情況,隻是緊握住她的肩,盯著她上下打量,“夫人沒事吧?傷到哪裏沒有?有沒有被嚇到?要不要讓太醫來看看?”

  他急得語無倫次,卻對上了她羞氣驚急的憤恨目光,皇帝怔怔地鬆開手,看她立刻如逢大赦、慌忙走了開去,方意識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當著眾人的麵,都做了些什麽。

  溫蘅急走離聖上身邊,看著眾人如潮圍湧上,簡直覺得無路可走,不知要走到哪裏去好,她看到明郎焦急地向她跑來,卻邁不開走向他的步子,甚至連對望都無勇氣,緊攥著手中帕子,垂下眼側過身去,被急步趕來的太後娘娘,摟入懷中。

  太後見阿蘅身上無傷,皇兒亦無恙,稍稍鬆了口氣,撫著阿蘅臉頰關切問道:“嚇著沒有?”

  溫蘅輕輕搖了搖頭,太後猶是不放心,一邊讓人傳太醫來,一邊見明郎在旁急如熱鍋螞蟻,將阿蘅交到他的手中,讓他好生撫慰。

  被丈夫攬入懷中的溫蘅,心境再不複之前賞花撲蝶時輕愉,盡管事出有因,可眾目睽睽之下,她身為人婦,卻被君上摟護在懷中,目睹這場麵的妃嬪朝臣,心中會如何想,明郎他,又會如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