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6998
  溫蘅見林伯忙著讓人沏茶備點心,又緊著迎她去花廳歇坐,笑著道:“我回自己家裏,林伯卻把我當客人招待,太生分了。”

  林伯微躬著身道:“小姐如今不僅僅是小姐,也不僅僅是楚國夫人,身份尊貴,老奴不敢怠慢。”

  有關她的身份,因聖上堅持,至今沒有公布人前,想來林伯是從哥哥那裏,聽說了這件事,林伯是家中唯一的老仆,當年父母親從廣陵城外的清水河中將她救起一事,家中仆從裏,應也隻有他一人知道。

  溫蘅問了林伯幾句,林伯笑著道:“老奴記得,老爺和夫人出門一趟,回來時帶回了小姐,小姐出生時受了磨難,幼時有些體弱多病,但老爺請了良醫,夫人悉心照料,小姐漸漸就好起來了,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若夫人還活著,得見小姐如今身份尊貴、生活美滿,定也十分欣慰。”

  溫蘅想起母親,心中也是感傷,她讓林伯不必忙著招待,也不要人跟近隨侍,自在這座仿建琴川家宅的庭院裏,隨意走走,等待哥哥回來。

  之前,哥哥每日離開官署後,風雨無阻,必會到明華街來,探望照顧父親,可前日她隔門聽到哥哥那番話後,昨日哥哥並沒有來,她也有些不知怎麽麵對哥哥,也沒來青蓮巷主動找哥哥,此刻人來了,在這座熟悉的家宅裏,心境也不複往昔,有些複雜難言的滋味。

  溫蘅銜著心事慢慢走著,走到自己的房間前,從前,她人不住在這裏,可哥哥還是會保留在琴川家中的習慣,為她房間窗下的花觚,換插鮮花,但現在,窗下花觚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溫蘅在門前站了許久,仍是沒有走進房中,慢慢離了此處,任著心事搖散,緩緩走著,漸來到了哥哥的書房前。

  哥哥的書房前,有一株老梅,這時節,開得紅豔,她曾在這裏悄悄摘了一朵,經窗擲向正在溫書的哥哥,哥哥受驚抬頭,沒尋到她人,卻知道是她來了,拈花笑道:“阿蘅,我知道是你。”

  餘音在耳,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溫蘅仰首凝望著一樹紅梅,許久,抬手攀折了數枝,抱著走進了書房。

  哥哥書房中,亦無香花,她從前隻知哥哥每日會送花給她裝點閨房,隻知在下榻梳妝時,笑望著哥哥經窗走過,將一束含露鮮花插入花觚,卻從未為哥哥做過這樣的事。

  ……哥哥為她做了太多太多,可她為哥哥做的,卻很少很少……

  溫蘅將房內架子上的一隻胭色梅瓶,拿至書案上,邊將新摘的梅枝,修剪著插入瓶中,邊無言地想著心事,因為分神,不慎碰掉了案上的一道畫軸。

  長長的畫卷,如流水傾瀉開去,琴川四時,春夏秋冬,依次展現在她眼前,還有那隱在青山碧水間的男女,從兩小無猜的稚齡孩童,到無憂無慮的少年少女,再到寧靜相守的年輕男女,他們一直在一起,詩酒琴茶,潑墨作畫,共走過煙雨濛濛的暖春,菡萏接天的炎夏,紅楓滿山的涼秋,來到落滿白雪的皚皚冬日,男子、女子都已消失不見,畫上隻餘一古琴,孤對著一江寒冰,落滿白雪,無人來彈……

  溫蘅緩緩蹲下身去,慢將這幅畫卷輕輕收起,最後攏在懷中,人蜷蹲在地上,輕輕哭了起來。

  溫羨回到青蓮巷時,天已微黑,他聽林伯說小姐來了,微愣了下,向書房走去,遠遠見妹妹人坐在窗下,身子籠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似一幅背身的美人畫,看不分明。

  曾經恨不能日夜相守,一生不離,可現在,連見麵說話,都覺困難,溫羨僵站在原地許久,終是抬步走進了書房,妹妹聽見聲音,站起身來,回身向他看去,他無言以對,妹妹也不說話,正像昨日在明華街父親房前,妹妹聽到他說利用她後,兄妹二人之間,無話可說。

  長久的沉寂後,終究還是溫羨先開了口,但開口也隻有短促冷淡的三個字,“有事嗎?”

  妹妹邊緩步近前,邊輕輕道:“今日,我去了趟宮裏,太後娘娘說,想將容華公主嫁給哥哥為妻,但公主性子嬌縱,仍得好好教教,不急著嫁人,所以隻想先將此事昭告天下,婚期待定。”

  “……駙馬爺的身份,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明知妹妹是心思無暇之人,厭惡這等齷齪手段,明知自己說下這些話後,會將妹妹推得更遠,溫羨還是靜望著身前的年輕女子,一字字淡聲道,“玉鳴殿的事,多謝妹妹了。”

  他聽著自己的冷淡語氣,“還有事嗎?若無事,我要換衣歇著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回去吧……離他遠遠的,離他這個卑劣的哥哥遠遠的,此後關係越是冷淡越好……若真有一天事敗,離他越遠,就越安全……

  溫羨如是想著,見妹妹身子微動,似是要走,心中再怎麽強行壓抑著,亦忍不住泛起苦澀,他微側過臉,不看妹妹,抬腳向內,欲與妹妹擦肩而過,但才走了半步,就被一雙纖柔的手臂攏住,妹妹微微踮腳,輕輕地抱住了他。

  今日工部事忙,沈湛比平日晚些離開官署,他心念著妻子以及她腹中的孩兒,急急地上了自家馬車,命長青快些驅車回府。

  但長青卻不急著揚鞭,一邊應下,一邊自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遞與他道:“侯爺,黃昏時有人送來一封信,說是給您的。”

  第109章 雙眸

  暮色垂攏,昏暗的書房,似是天色未明的幽海,一如人心,明暗浮移不定。

  溫羨原要狠下心來,與阿蘅擦肩走過,卻被一雙纖柔的手臂攏住,阿蘅微踮著腳尖,輕輕地抱住了他,不說話,不動作,隻是這樣抱著,輕柔地靠在他的肩頭。

  身前的女子,清纖柔弱地宛如一縷雲煙,摟在自己脖頸處的雙臂,也是那樣的嬌柔無力,隻要輕輕一推,便可輕易推開,可溫羨卻像是被這世上最強大的力量,給緊緊纏住了,情思編織的千百條枝蔓,緊箍得他動彈不得,僵定了身子站在原地,用盡了全部的心力,才逼得自己不伸出手去,同樣擁抱,他在這世上最珍視的女子。

  ……為此後與阿蘅疏遠,昨日在明華街,他在隔窗看到阿蘅去而複返、走到門外時,刻意與明郎說了那樣一番話,告訴阿蘅,玉鳴殿之事,是他有意設計利用她,告訴她,她所信任的兄長,是個為求上位、不擇手段的卑劣小人……

  ……他要親手將她推離他的身邊,推得遠遠的,他要她幹幹淨淨的,與他已經做下,和將要去做的事情,沒有半點幹連,萬一哪日事敗,一切也都是他這個兄長利欲熏心,在後謀劃,她什麽也不知道,不該被牽連……

  ……他以為阿蘅會因痛心失望,自此與他這個兄長疏遠些,至少短時間內,因一時無法麵對兄長的“真麵目”,而離他遠遠的,可阿蘅沒有,他還是低估了她的善良,低估了她對家人的珍視,不過隔了僅僅一日,她就主動來找他,在他那樣冷淡相待後,不但沒有心灰意冷地離開,反而微微踮腳,展臂抱住了他。

  ……他願將一生,都沉淪在這個懷抱裏,可是不能……他不能……

  縱是心中再貪戀她的依賴和溫暖,溫羨終是伸出手去,輕推開了身前的女子,“……走吧,天晚了,你該回家去,父親和明郎,在家裏等著你……”

  溫蘅微微抬首,仰望著身前的年輕男子,微顫著唇道:“好。”

  ……縱是昨日隔窗親耳聽到哥哥說在利用她,說不擇手段隻為上位,她心裏,還是無法相信,無法相信哥哥變成了為求名利、不擇手段之人,無法相信哥哥隻想著青雲直上、位極人臣,而將他們的家,將青州琴川,都毫不留戀地遠遠拋在腦後……

  ……在看到那幅琴川四時圖時,她知道,哥哥並沒有忘記他們的家,哥哥與她一樣深深眷戀著青州琴川,懷念著他們一起在琴川長大的日子……

  ……言辭可以偽飾欺瞞,可畫筆下流露的每一寸情思,難以掩飾,哥哥沒有變,哥哥還是從前的哥哥,他有意設下玉鳴殿之事,故意說在利用他,一定都另有苦衷,無法對她言說、隻能將她推得遠遠的、一個人獨自去扛的苦衷……

  將黑昏暗的光線,令人近在咫尺,也看不清麵容,但心,是無需是看的,溫蘅站在哥哥身前,聲音低低道:“下午哥哥還沒回來的時候,我一個人,在書房裏撫了會兒琴,琴曲是《長相守》,是哥哥從前手把手教我的,自嫁到京城來,好久沒和哥哥一起撫琴了,真想和哥哥合奏一曲,哪日哥哥有空,尋我彈琴,我定不會推辭……”

  她望著他的雙目道:“哥哥相邀,我必至。”

  溫羨道:“……好。”

  溫蘅淡淡一笑,微光閃爍的眸子輕輕垂下,“哥哥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她與他擦肩離開,溫羨站在門邊,遙望著暗色中阿蘅遠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見,方轉回室內,燃起了明燈。

  室內青幔漆幾、墨架石案,一片蒼鬱沉樸之色,唯有書案的胭色花觚中,紅梅嬌豔,如明火灼燃。

  那一年,琴川煙雨濛濛,滿城俱是蒼茫水汽,他擎傘走在灰樸的水墨畫卷中,望見了一點隱隱約約的紅。

  是路邊隨處可見的虞美人,抓在一個年幼的小女孩手上,她咿咿呀呀,話還說不利索,身上的衣裳汙髒不堪,臉上也灰塵堆垢,隻露出一雙眼睛,明澈無比,如兩泓清泉。

  他擎傘遮在她的頭頂,她抬頭看看他,又看看身邊躺著的婦人,仍是想將虞美人給那婦人看,一邊輕輕地推她,一邊奶聲奶氣道:“孃孃……孃孃……”

  婦人的屍身已經硬了,半邊身子泡在陋巷的積水裏,異味難聞,又怎會再回應她半聲。

  跟著行乞流浪的大人已經死去,一個話都說不利索的小女孩,如何活下去,他心生憐憫,向她伸出手道:“跟我回家吧。”

  她像是聽不明白,隻是半歪著頭看他,他想起隨身帶著的香囊裏放有糯糖,拿出糖誘哄她,她被這甜甜軟軟的物事吸引了,難抵誘惑地銜到口中,他再次向他伸出手去,想將她帶回家去,她卻將那支虞美人,放到他手中,好似是同糖在做交換。

  他啞然失笑,她也笑了,不知處境之難,不知人世之艱,雙眸彎彎,如兩勾月牙兒。

  他終究將這月牙兒,帶回了家裏,將她牽到父母親麵前,笑著道:“讓她做我的妹妹吧。”

  從明曉心意的那一刻起,他為這一句,悔到如今。

  溫蘅回到明華街時,明郎人已回來了,就守在府門內側附近,聽到車馬聲響,即出來迎她,一手攬肩,一手扶臂,擁她去廳中用膳。

  溫蘅看明郎手攥得緊緊的,像是怕稍鬆些,她就會化煙飛了似的,淺淺笑道:“我還未顯懷呢,身子也不笨重,不會走跌了的。”

  明郎仍是這般緊摟著她,至廳中落座,仆從端菜上桌,溫蘅望著站著給她夾菜舀湯的明郎,將今日入宮之事講與他聽,明郎聽了道:“此事如此了結甚好,慕安兄既無罪名背負,又遂心成了未來駙馬,此後仕途順暢,容華公主或許不願嫁慕安兄,但既然婚期未定,未來還有回寰之機,太後娘娘如此處置,已考慮到方方麵麵,確實是最好的辦法了。”

  他將一碗參雞湯,放到她麵前,“此事已算是有了個好結果,以後別再多想了,安心養胎為好。”

  溫蘅點點頭,又道:“明日會有些內宮的嬤嬤侍女,被撥到家裏使喚,都是有伺候孕婦生養經驗的。”

  明郎持箸的手一頓,“……這是誰的意思?”

  溫蘅一怔,“什麽?”

  “……我是問,這是皇後姐姐的意思嗎?”明郎轉看過來,笑著道,“還沒特意派人通知姐姐,也不知姐姐,有沒有從太後娘娘那裏知道這件喜事?”

  溫蘅搖頭,“是太後娘娘的意思,我原要推辭,但太後娘娘盛情難卻……”

  “娘娘也是一片慈母之心”,明郎微低身子,靠在她腹前,似想聽聽動靜,可孩子太小,什麽也聽不到,隻能又坐直了身子,輕撫了下她平坦的腹部,笑對她道,“真想早些見到他她,聽他她叫我一聲‘父親’。”

  溫蘅因明郎的話,擬想著孩子呱呱落地的場景,擬想著孩子學喚父母的情形,唇際不由泛起笑意。

  也不知是個男孩還是女孩,會更像她還是明郎一些,想著想著,她手撫著腹部,一顆心,也變得柔軟起來,那些鬱結的心事都悄悄沉了下去,浮在心頭的,是悠悠漾漾的溫暖與寧靜,人也情不自禁地靠在明郎肩側,輕輕道:“還早呢。”

  明郎笑,“等不及了都……”又輕吻了吻她的手道,“聽說孕婦懷孕產子,極受罪的,真想這八九月的時間,飛快地一掠而過,你眨眼間,就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了,什麽罪也不用受。”

  “借口”,溫蘅亦笑道,“我聽說懷孕期間,女子會變得身形肥臃,麵部浮腫,我看你是嫌我的醜樣子,不想多看一眼,所以才希望時光飛逝。”

  她原是說玩笑話,她和明郎之間,平時也常開開玩笑,你來我往的,隻是夫妻之間的調笑,樂樂而已,不會當真,但不知怎的,她這會兒說了這句玩笑話後,明郎竟似當真了,認真急道:“不是的,我不是嫌棄你,我是真怕你受罪,我聽說婦人懷孕期間很難受,遇上難產更是危險,我害怕……我害怕失去你……”

  他深深望著她,不知所措而又堅執地,望著她道:“我怕失去你,阿蘅……”

  這樣纏綿如絲而小心翼翼的眸光,好像又回到了去年夏末,明郎摔馬昏迷,醒來後就這樣緊盯著她,追著問她“會不會離開他”,在她給了一個否定的答案後,仍不能完全安心,目光一直追隨著她……

  溫蘅微驚地看著這樣的明郎,“我知道,我知道……我說說玩笑話而已,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的……”

  “……那你會嫌棄我嗎?”明郎低聲問道。

  溫蘅搖頭的一瞬,即見明郎展顏,仿佛之前那個語無倫次、不知所措的男子,是幻覺一般,立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將瓷勺塞入她的手中,如常含笑道:“雞湯要趁熱喝,對你和孩子都好。”

  溫蘅抿了一口香濃的參雞湯,又抬頭看看明郎,他仍是忙著幫她夾菜,似同之前沒有區別,又同她說起哥哥的事,問她道:“慕安兄和公主的婚事,應會很快昭告天下吧?”

  溫蘅道:“應就這幾日了。”

  上元節後不久,冰雪消融,日光漸暖,一樁喜事也自宮內傳出,道楚國夫人的兄長、從五品翰林院侍講學士溫羨,被選為容華公主的未來駙馬,因為向來疼愛公主的太後娘娘,舍不得容華公主離開嫁人,希望容華公主多承歡膝下些時日,公主婚期待定,暫未擇期,而作為未來駙馬的溫羨,沒幾日即被擢升入刑部,人人皆歎寒微子瞬變附鳳郎,扶搖而上,前途無量。

  公主下嫁一事,傳得朝野皆知,而楚國夫人有孕一事,則隻在皇室貴族婦人間傳開,這兩件事,自都傳入了華陽大長公主的耳中,前者讓她一直以來的謀算,打了水漂,後者也無法令她生出半絲歡喜,盡管從名義上說,她該是溫氏腹中孩子的祖母。

  她極度厭惡溫氏,不僅僅是明郎所以為的身份寒微,更因每每望見她那一雙眼睛時,打從心底的厭惡,難以抑製地浮上心頭,混摻著陳年舊事,讓她不得安寧。

  當身在青州的明郎,寫信來說,想娶一名小吏之女為妻時,她當然回信不準,但明郎堅持,一封信比一封信態度堅定,甚至寫出如她不允、他就出家等忤逆之語,她對溫氏這個未曾謀麵的寒微之女的厭惡,也就隨著這一封封信、一句句忤逆之語越來越深,在明郎討了賜婚旨,新婦第二日向她這婆婆敬茶時,達到頂峰。

  她看到溫氏那雙眼睛時,端杯的手,都忍不住輕輕顫抖,她討厭這樣一雙相似的眼睛,這樣的眼睛,也曾經長在一個寒微之人的臉上……

  自選擇嫁與沈郎,自定國公府覆滅,她就將這往事深深埋葬在心裏,可在見到溫氏後,看到她這雙眼,成日在她麵前亂晃,久遠的往事,又像藤蔓纏住了她,每多看溫氏一眼,厭惡就加深一層,怎麽忍得了她做她的兒媳,怎麽忍得了明郎為了這麽個寒微女子,忤逆她這個母親……怎麽忍得了當年的事,再度輪回發生……

  她忍不得,可明郎卻選擇同溫氏搬出家去,如今有了孩子,溫氏更能將明郎牢牢地攥在手中了,她這個母親,就隻能如此節節敗退嗎……時隔多年,她就隻能再次敗在這些卑賤之人的手下嗎……

  華陽大長公主正想得頭疼,侍女紅蓼趨近輕道:“公主殿下,侯爺來了……”

  第110章 密畫

  自今年正月初一,她允明郎入府拜年,又假意說了番願與溫氏和解、似有退意的話後,明郎常回府中看她,以盡人子之責,華陽大長公主以為此次也是如此,見明郎走進室內向她請安,邊讓他起身,邊笑著道:“我要做祖母這件事,不是你們夫妻倆親口告訴我,還得我從別人口中聽到,該打!!”

  明郎愛那溫氏愛到心尖子裏,不惜為那溫氏一再忤逆她這個母親,可溫氏有孕在身,他將為人父,卻沒有她想象地那麽欣喜若狂,聽了她這句笑語後,麵上的笑意淡淡的,隻恭聲道:“都是兒子不好,原想擇個好日子,親自告訴母親這件喜事,沒想到消息先傳了出來,是兒子考慮不周,母親切勿怪罪阿蘅。”

  “她如今懷著我的孫子孫女,我疼她都來不及,怎會怪她?!”華陽大長公主笑問,“怎麽不帶著阿蘅一起回來?住明華街這麽久,也該膩味了,回府住兩日不好嗎?”

  她以為明郎不會拒絕,但明郎卻似戒心甚重,“阿蘅這些時日在明華街住慣了,又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宜換居,且等她將孩子生下再說吧。

  在外為朝事周旋算計得精疲力盡,在內,還要同自己的兒子“演戲”,為家事算計,如此費心,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卻仍這般防備著自己,華陽大長公主心灰了一瞬,對造成這母子隔閡狀態的溫氏,更是痛恨,麵上不露,口中仍笑道:“隨你們吧,隻是若孩子生下來,還不抱回家來給我看看,我這個祖母,定是要生氣的。”

  明郎聽她這一句,靜靜望著她問:“母親希望見到孫子孫女嗎?”

  這話問得突兀古怪,華陽大長公主怔看向她這兒子,“……當然,做母親的,豈不希望子女有後,你姐姐成親多年,都沒能生下一子半女,母親深以為憾,常為她憂心,如今阿蘅有孕,武安侯府有後,你父親在天之靈得以告慰,母後當然高興,盼著能早些見到我的孫子孫女……”

  明郎唇際微彎,“兒子也盼著能早些見到與阿蘅的孩子。”

  這話說得尋常,語氣也極尋常,可聽在耳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明郎也神色如常,可看著莫名令人有幾分不安,華陽大長公主還未在與兒子相處時,有過這樣的感覺,抬手輕撫了下他的臉頰,“……明郎,你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阿蘅懷孕,兒子太高興了”,明郎攥握住她的手道,“世人都說我沈明郎生來身份顯赫,別人一世難及的,我唾手可得,擁有很多很多,可我真正想要的,真正在乎的,其實很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