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6851
  皇帝的心思,悠悠蕩蕩地飄了一瞬,見母後還在看著他,等他一個答案,忙收斂心神,回答母後的問話。

  他避而不答是否相信溫羨,隻迎著母後迷茫的目光,恭聲回道:“溫羨此人,品行才能俱是一流,對女子來說,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人選。”

  太後聞言良久不語,直至夜色垂攏,殿內昏暗無光,方怔望著案上那張寫滿佳字的名字紙,聲輕如煙道:“難道這是天意不成……溫家替哀家撫養了一個女兒,所以哀家,要再還溫家一個女兒……”

  關於如何處理妹妹和溫羨的事,皇帝自己心中,也甚是為難糾結,遂也沒有立刻接母後的話,在心內暗暗思考著,他想了片刻,又聽母後道:“明日你派人去明華街接阿蘅入宮,咱們一家人,明天中午說說體己話,商議下嘉儀這事,如何收場,把心裏話說開,一家人,不能在心裏留了疙瘩……”

  原正為妹妹之事憂心的皇帝,聞言暗暗雀躍,立即答應下來,陪母後用完晚膳後,他人剛出慈寧宮,即命趙東林擇好翌日午宴地點,吩咐底下好生布置,等到了第二日,下了早朝的皇帝,回禦書房召見完重臣,匆匆處理完要緊朝事後,將餘下折子都先擱在案上,留待晚上再看,人先離了建章宮,攜親近內侍,快步向午宴所在的禦花園疏影亭走去。

  疏影亭位處梅林深處,清幽雅致,四周設有可開合的琉璃花窗,端抵似一座建在香雪海中的雅靜小室,既可賞梅,又不受寒氣侵擾,皇帝原對這選址十分滿意,但在往梅林深處的疏影亭走去時,踩在白石小徑上,走踢了一顆細小的石子,眼望著那顆小石子圓溜溜地滾到一邊,皇帝原本輕快雀躍的心情,立時往下一沉。

  ……若她不慎腳踩了石子,摔了怎麽辦?!!

  皇帝想起前夜在建章宮,她腳踩了一顆圓潤光滑的碧璽珠,向後摔去,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地在後扶著,那樣重重一摔,她定會傷著,而她腹中的孩子,或也會跟著受到傷害,甚至……流產……

  仿佛已看到了她痛苦地摔倒在地、鮮血浸濕裙裳的可怕情景,將近中午的晴好天氣,皇帝遍體發寒,眼望著這條長長的白石子路,眉頭緊皺。

  趙東林見原本興致頗高、連輦都不坐、健步如飛往前走的陛下,忽然停下來不走了,不解地躬身問道:“陛下,怎麽了?”

  下一刻,他知道怎麽了,揮揮手,令隨侍的侍衛內監散開在這條白石路上,全都睜大了眼,仔仔細細,將所有或有的細石子,全給陛下踢飛幹淨。

  第107章 棒槌

  原本清靜無聲的梅林,一時提靴踢石之聲,此起彼伏,通往疏影亭的白石徑上,隨行禦駕的侍衛內監,個個低頭弓腰,瞪大了眼睛,尋找散落在石徑上的細石子,一一踢飛幹淨。

  如此耗了約一炷香時間,趙東林趨近禦前,“陛下,都清理幹淨了。”

  皇帝邊往疏影亭走,邊吩咐道:“回頭傳話給司宮台,讓他們安排宮侍,將宮中的這些石徑,都一一清理幹淨,特別是入宮經禦花園往慈寧宮的那條路上,更是要仔細些,一顆碎石子都不能有,小心人踩了跌著。”

  機靈如趙東林,自然知道聖上話中的“人”指的是誰,他恭聲遵命,隨行聖上至疏影亭中,見聖上對著地上的一架銅鍍金琺琅炭盆,又皺起了眉頭,“怎就安排了一架?!天冷著呢!”

  雖然還沒出正月,冬日餘寒猶在,但今日天氣晴好,這會兒又是大中午的,亭子裏設一架炭盆已經足夠,再多,怕就會嫌熱了……趙東林心中作如此想,但看聖上麵色,比今日處理官員失職時還不好看,也就將心中想法,默默地咽了下去,隻道奴婢該死,速速命手下內監,再在亭內,多燃一架炭盆。

  皇帝細細打量完亭內布置、午宴陳設,再挑不出什麽不好來,又問趙東林:“昨日朕讓禦膳房為今日午宴準備青州菜,都備了些什麽?”

  “回陛下,有鳳尾蝦、櫻桃肉、獅子頭、文思豆腐、白汁元魚、水晶肴蹄……”

  趙東林正利落地報著菜名,忽聽聖上打斷他問:“這些菜,有孕之人都能吃嗎?”

  趙東林能被聖上讚一聲“機靈”,自然是真的機靈,他含笑回道:“奴婢昨夜問過鄭太醫,這些菜孕婦都吃得,其中肴蹄和蝦肉,對孕婦和胎兒,都是極好的。”

  皇帝讚賞地“唔”了一聲,又吩咐道:“回頭讓鄭軒詳開個藥食單子,派人悄悄送到明華街去,告訴碧筠,她既領著沈宅之事,夫人和胎兒的安康,就都擔在她身上,若夫人和胎兒有何閃失,斷不會如上次輕饒!!”

  趙東林恭聲應下,拖開靠桌的梨花木座椅,請聖上坐下歇等。

  但特意提前來此的聖上,卻歇坐不得,一直站在疏影亭外,雙手負在背後,翹首眺看,在見到太後娘娘的鳳駕,穿過梅林,迤邐而來時,忙快步迎上,手攙住太後娘娘,眸光卻往楚國夫人身上飄,壓抑著語氣淡淡道:“夫人來了。”

  楚國夫人微低了頭,朝著聖上屈膝欲福,被太後娘娘製止道:“今兒就我們三個人,一家人之間,不必如此。”

  聖上也忙接道:“是是,不必如此,夫人是有身孕的人了,平日得多注意些,往後見朕,不必行禮。”

  楚國夫人什麽也沒有說,也未抬眸看聖上一眼,仍是微垂著頭,扶著太後娘娘另一邊手臂,與聖上同將娘娘攙扶入亭,請太後娘娘安坐。

  亭內宴桌上,各式佳肴已經上齊,熱氣騰騰,香氣四溢,聖上扶太後娘娘在主座坐下後,即眸光示意諸侍離開、無需伺候,趙東林立領著內侍宮女,屏聲垂首,退出疏影亭。

  疏影亭內,皇帝親自拖開座椅,微躬著身,和煦地對溫蘅道:“夫人請~”

  太後見皇兒先前說不必行禮,此時又親拖座椅,十分熱情,心中暗笑。

  雖然平日口中總說有待詳查,但行為上,卻如此善待阿蘅,皇兒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罷了,應早將阿蘅視為家人,太後看得心中歡喜,見阿蘅微垂首站著不動,握著她的手笑道:“坐吧,今兒中午,也別把他當皇帝看,一家人,不必拘禮。”

  溫蘅心念著哥哥的事,也知道今兒這頓午宴,正是為此事而設,哥哥的性命,捏在太後娘娘與聖上手裏,太後娘娘之前已同她承諾,信她哥哥,不會給她哥哥定罪,那聖上呢……哥哥的性命,就全在身前之人一念之間了……

  雖在心裏恨透了他,可皇權赫赫,為了家人,她總是不得不一次次地在他麵前低頭……溫蘅忍下心中怨恨,壓下滿腹辛屈的無力感,垂著眼簾,安靜坐下。

  亭內無侍,皇帝親自為母後布菜,為她夾菜,也借這機會,不動聲色地將那盤鳳尾蝦與那碗水晶肴蹄,挪至她的麵前,她有孕在身,不能飲酒,皇帝早想到這個,叮囑過底下人,她麵前的天青瓷杯,不是酒具,裏頭盛的是新沏的熱茶,茶是湘波綠,她最喜歡飲這個,他知道。

  她喜歡的,他都知道,最喜歡的茶是湘波綠,最喜歡的點心是楓茶糕,最喜歡的樂器是古琴,最喜歡的曲子是長相思,最喜歡的人,是明郎……

  皇帝殷勤夾菜的動作,正因心中所想,而微微一頓,就聽母後道:“怎地有些悶熱?可是炭火太旺了些?”

  皇帝自己也有些嫌熱,但他原還以為近情情怯,是因為她在這裏,他因內心的悄悄激動,而有些燥熱,卻原來,這亭中,真的有些悶熱……

  太後道:“開兩扇琉璃窗吧,透透氣,嗅著梅香用膳,也是雅事。”

  皇帝依言開窗,風挾梅香穿入亭中,吹散悶熱,也吹得她髻上的金步搖,在清冽沁香的梅風中,簌簌輕搖,細音如雨。

  皇帝悄望著她沉靜的側顏,心想有孕之人,大抵不該受風,遂就借給母後斟酒夾菜,站在她座位的側對麵,為她擋著風。

  太後哪有什麽喝酒用菜的心思,今日這午宴,專為嘉儀與溫羨之事而設,她草草用了些酒菜,準備提這件事,目望向皇兒道:“弘兒,你坐下吧,哀家有事要說。”

  皇帝還想著給她擋風,仍是站著道:“兒臣站著聽,也是一樣。”

  溫蘅並不知皇帝杵在她桌對麵是何用意,也沒留意這事,她的心思,都在太後的話上,認真聽太後一字一句說完後,暗暗鬆了口氣,但仍不敢完全放鬆,畢竟,掌奪天下生殺大權的,不是太後娘娘,而是在她桌對麵、杵站得像個棒槌的男人。

  太後見溫蘅不語,問她道:“阿蘅,你覺得這法子如何?若你覺得不妥,哀家再想想旁的,或者你有什麽法子,說出來聽聽,一家人一起商量……”

  ……這法子,既能解了哥哥的危局,又遂哥哥的願,想來想去,也隻有這一條路可走了,哪裏還有別的辦法呢……

  溫蘅輕道:“……我覺得此法可行”,抬眸看向對麵掌奪天下生殺大權的“棒槌”,問:“……陛下以為呢?”

  皇帝見她終於肯看他一眼了,愈發站得筆挺,口中道:“朕都聽母後的。”

  壓在心中的重石,終於落地,但更深的憂惘,隨之如潮水漫了上來,溫蘅想著哥哥的“青雲之誌”,想著他所說的利用她,想著他日後的婚姻生活,一樁心事煙消雲散,另一樁心事,又如雲霧升騰,漫滿了她的心頭。

  皇帝見他說了那六個字後,她的神色並不歡愉,依然有輕愁如煙,淡淡攏在她微蹙的眉尖,遂又補了一句,“溫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朕當重用,不會令他蒙冤受罪,夫人寬心。”

  他斟酌著語氣,努力有點關切,但又不過於關切道:“夫人有孕在身,凡事都寬心些,不要多想,有母後在,有朕在,無人能傷害夫人及夫人的父兄,夫人安安心心地養胎就是,切莫因多思多想,累了身子,傷了腹中的孩子。”

  這是溫蘅第一次聽皇帝提起她腹中的孩子,她聽他語氣誠摯,想他曾在幽篁山莊說過,他與明郎情同手足,明郎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會對那孩子,視如己出……

  溫蘅暗想著心事,手也不自覺垂在腹前,輕撫了一下,皇帝暗看她眉眼柔和,眸中流漾著為母的柔情,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忐忑。

  ……他不敢讓她知道這胎實際有兩個多月,不敢讓她知道他有一半可能,是她腹中孩子的生父,她說他惡心,若她知曉有這一半可能,是否不會再這般溫柔輕撫,而會覺得,她腹中的孩子,是個惡心的玩意兒……

  ……她厭惡他厭惡到了極點,先前既已厭惡到連吃了三四個月的避孕藥物,在知曉這一半可能後,她會不會為防萬一,直接一劑藥下去,永永遠遠地打消這種可能……

  皇帝想得心驚肉跳,怕惹了她的疑心,不敢再就她腹中的孩子,再多說些什麽,隻是強迫自己移開關切的目光,盡心侍奉母後用膳。

  阿蘅同意,皇兒同意,嘉儀與溫羨一事如此終局,太後也算是定了一樁心事,心情略放鬆了些,暫將此事擱下,邊同溫蘅細細說些養胎之事,邊慢慢用完了這頓午宴。

  午宴已用完,可太後的“養胎經”還沒說完,遂挽著阿蘅的手,邊在梅林閑走消食,邊繼續講談,期間,還拿隨走在旁的皇帝為例,笑說她當年懷皇兒時,皇兒在她腹中是如何作天作地,鬧得她直至臨產,幾無一日安生。

  “聽說大長公主當年懷明郎姐弟時,雖是雙胞胎,可從有孕到臨產,都極順利的,你懷的是明郎的孩子,想來性子也隨他她父親,不會叫你這個母親多吃苦頭的”,太後說著笑嗔了皇帝一眼,“不像哀家這個‘魔星’!”

  太後隻是隨口說說,可皇帝聽在耳中,卻又暗暗愁了起來,若她腹中的孩子,隨了他的性子,同他未出世時一樣,成日盡在他她母親腹中鬧騰,那她得多受罪……

  皇帝這樣想著,都有點忍不住要趴在她的腹前,告誡她腹中的孩子,不許鬧騰,但怎麽可能,他正暗暗憂心,忽聽熟悉婉音道:“臣妾參見陛下,參見太後娘娘~”

  第108章 密信

  來人自是馮貴妃,她道是午後閑走,恰好見太後娘娘與聖上也在梅林,按儀近前請安。

  太後知道馮氏是皇兒最喜愛的妃嬪,想著皇兒應希望美人在側、與馮氏同行,遂命木蘭扶她起身,邀她一道閑走散心。

  馮貴妃婉聲謝恩,眸光自太後與楚國夫人的親密挽手處,一掠而過,依依走至聖上身邊,柔柔輕道:“陛下……”

  皇帝心不在焉地與馮貴妃說了幾句閑話,眸光一直往太後身邊的溫蘅身上飄,馮貴妃暗暗看在眼裏,隻作不知,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聖上說著閑話,將話題轉到溫蘅身上來,笑著道:“臣妾在家時,也常與母親,似太後娘娘與楚國夫人這般挽手笑語,太後娘娘與楚國夫人這樣好,瞧著真似親母女呢。”

  她這話說得聲音不低,太後娘娘聞言笑看了她一眼,將楚國夫人的手臂,挽著更緊,笑問她道:“你看哀家與阿蘅,有親緣嗎?”

  馮貴妃不知太後這一眼、這一句背後的真正含義,依原計劃接著含笑道:“臣妾先前聽皇後娘娘說,太後娘娘曾有意收楚國夫人義女,今日這般瞧著,太後娘娘與楚國夫人,確似一家人,若真收為義女,也是一樁美事。”

  太後緊挽著溫蘅的手,唇際微彎,笑而不語。

  馮貴妃猜測太後娘娘應不知楚國夫人與聖上之事,遂謀劃著令太後娘娘收楚國夫人為義女,與聖上定了姐弟名分,斷了楚國夫人日後入宮的可能,她有意說了這一句後,見太後隻是眉眼含笑,並不說話,還欲再設法攛掇幾句,但話還沒說出口,忽有一隻雀鳥,直愣愣地飛撲了過來,衝向太後娘娘與楚國夫人,也截斷了她的話。

  那雀鳥堪堪從太後娘娘與楚國夫人中間穿過,令二人受驚分開,馮貴妃緊步上前,扶穩太後娘娘,抬眼見聖上已快步走至楚國夫人身後,手攬著夫人肩臂,助她站穩。

  楚國夫人人一站定,即離了聖上懷抱,避走了數步遠,聖上空懸半空的手,慢慢垂落,看向楚國夫人的眸光中,關切難以掩飾,“夫人無事吧?”

  太後娘娘也緊著上前,手扶著楚國夫人,關心問道:“阿蘅你沒事吧?”

  楚國夫人搖了搖頭,太後娘娘鬆了一口氣道:“依哀家看,你身邊得多添些人,平日出行,這些人得寸步不離地跟著,萬一有個好歹,能有人及時扶著,不叫你摔著。”

  聖上立即讚同,“母後說得對”,又道,“要不從內宮調些得力的侍女嬤嬤,安排給夫人使喚?”

  太後娘娘想了想道:“從內宮調些有伺候孕婦經驗的嬤嬤侍女給阿蘅,當年給你和嘉儀接生的孫嬤嬤,好像還在宮中,回頭讓她領著這些人,出宮到明華街侍奉。”

  馮貴妃聽到此處,心中浮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又見楚國夫人輕輕搖頭拒絕道:“明郎已為我找好了有生養經驗的嬤嬤侍女了……”

  太後娘娘笑道:“外頭找的人,哪比得上宮裏出來的?!”

  楚國夫人似心中有結,不願接受來自宮中的侍女嬤嬤,仍是委婉拒絕,太後娘娘開著玩笑道:“你家裏宅子那麽大,還怕她們沒地住不成,也不需你破費發月錢,她們仍領著宮中的薪俸,哀家讓司宮台為她們加俸,等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哀家重重有賞。”

  “聽話”,似看楚國夫人仍想拒絕,太後娘娘歎了一聲,握著楚國夫人的手道,“這是你的第一胎,萬事求個穩妥,就當為你腹中的孩子,為了明郎和哀家安心。”

  宛如一根繃緊的琴弦,“嘣”地在腦中猝然斷開,馮貴妃隻覺頭皮發麻,怔怔地望向聖上,見他的眼中隻楚國夫人一人,眸中的關切,再怎麽盡力掩飾,也仍因滿得要溢,而不自覺流露出來。

  ……難道……難道……

  馮貴妃心鼓急敲,整個人如被狂風卷挾,驚惶淩亂地不知如何是好時,又見太後娘娘笑看了過來,“明郎就快做父親了,也不知哀家的皇兒,何時能被叫一聲‘父皇’?”

  在太後心中,放眼後宮,最有可能誕下龍裔的,也唯有最受皇兒喜愛的馮貴妃了,皇兒登基七載,年已二十有一,膝下仍無一子半女,太後雖不問朝事,但也可猜到,朝野之間,必有非議,她將這誕下龍裔、打消非議的厚望,寄托在曾經有孕的馮貴妃身上,豈知馮貴妃聽了太後這一句後,隻覺諷刺荒唐。

  ……楚國夫人腹中的孩子,有幾分可能是聖上的龍種,還是說,聖上已因某種原因,認定楚國夫人懷的,就是他的孩子……

  ……如果楚國夫人腹中真是聖上的孩子,皇家血脈怎可流落在外,何況聖上膝下至今仍無一子半女,這個孩子的存在,對聖上本人,對打破朝野非議,都至關重要,如果這孩子能平安生下,如果這孩子是個男孩……

  ……聖上已對楚國夫人如此寵愛,如果楚國夫人真生下了聖上的第一子,那她入宮之後,該是何等受寵,那孩子是否甚至會被立為太子,大梁江山的未來之主……

  ……不,都無需是男孩,聖上喜歡孩子,她當初有孕時,聖上曾說過,男孩女孩都好,楚國夫人縱是生的女孩,聖上也會龍顏大悅,這個孩子的存在,就是楚國夫人最大的砝碼,有了他她,聖上應該不會也無法再滿足於這樣的地下關係,必要為孩子正名,為楚國夫人正名……

  ……要快……要趕在聖上設法納楚國夫人入宮前……截斷這種可能……

  這場梅林“巧遇”,本是馮貴妃聽底下人報說,聖上與太後娘娘和楚國夫人,在疏影亭附近的梅林散心閑走,特意趕來與聖上親近些,並暗暗看看聖上與楚國夫人之間的勾連,卻沒想到,聽到了這樣一樁震駭人心之事。

  馮貴妃心急如焚,卻不能表現出半分,隻能神色如常地陪侍太後娘娘,在梅林走了小半個時辰後,她送累倦的太後娘娘回慈寧宮休息,暗看聖上遙看離宮遠去的楚國夫人,知道聖上也沒心思在她身上,知趣告退,回到長樂宮中。

  馮貴妃人在長樂宮中,可謂是坐立難安,越想越覺形勢緊迫,不能再等著坐以待斃,急思良久,終於定了主意,示意心腹侍女盼兒上前,輕聲吩咐。

  哥哥的險事,終於落下帷幕,溫蘅心中重石落地的同時,想到又有來自宮中的嬤嬤侍女,要如碧筠等人,被塞到她的身邊,心中不快。

  她原要堅決拒絕,可一來太後娘娘一片慈愛之心,難以推拒,二來那人剛為哥哥這事定了性,說哥哥無罪,日後要重用哥哥,她怕惹惱了他翻臉,又為哥哥帶來禍事,終究沉默點頭,接受了太後娘娘的好意。

  馬車緩緩駛離東華門,春纖問她可是回府,溫蘅緩緩搖頭,“去青蓮巷。”

  車馬抵達青蓮巷時,約莫申初二刻,這時候,哥哥人還在翰林院,來迎她的,是家中老仆林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