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7690
  “……朕就這麽嚇醒了,醒時一身冷汗,在榻上坐到天明,一整天,朕都想著這個夢,到今晚上元宴上,看見夫人和明郎坐在一起,如膠似漆,把盞言歡,朕回想這個夢,都覺得自己可笑,現實裏是個懦夫,隻敢在夢裏搶人,可就連夢裏,也搶不到……”

  “……朕知道,現在也是夢,夫人恨透朕了,不是夢,夫人怎會主動來朕身邊……”

  溫蘅聽皇帝自說昨夜那場夢開始,聲音就越來越低,箍她的手,也微微放鬆,頭也跟著輕輕點著,像是飲醉的困意上來,快睡著了,遂就無言地等待著,等聽著皇帝碎碎叨叨,等著他困睡過去,脫身離開。

  終於,連最輕微的說話聲,也困得說不出口了,皇帝眸光飄忽,像是下一刻,就要垂下眼簾睡著了,溫蘅守等著這一刻,可皇帝飄忽迷離的眸光,在即將隨闔眼消失時,無意間向下一飄,瞥見地上拖走的淡淡鮮紅血跡,陡然間,又驚得明亮起來,“夫人,你受傷了!”

  皇帝腦中亂七八糟地想著,以為溫蘅先前被他帶著在裏頭一地碎瓷酒水的內殿晃走時,雙足被酒壇碎瓷割傷,遂一邊手攬著溫蘅肩背,一邊微躬身子,擔心地捉住她雙足查看。

  可溫蘅今日穿的,恰是一雙赤色海棠繡鞋,皇帝瞧不出鞋上有無血跡,便輕鬆地摘了她的繡鞋,捉足欲看,溫蘅以為快要睡著的皇帝,忽又起了色心,驚急地直往後退,背撞在窗上。

  “砰”地一聲,皇帝聽著都疼,趕緊將溫蘅撈回懷中,一手控住她不讓她動,一手順著她足踝往上,去脫她素襪,口中安撫道:“夫人別動,讓朕瞧瞧……”

  溫蘅想動也動不了,人被皇帝按在懷裏,拚命蹬踹的雙足也被他摁住,氣急無力地背過臉去,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隻覺羞辱。

  而皇帝本來沒有風月心思,隻是看到地上拖走的血跡,疑心她割傷了腳,便一定要脫鞋除襪看看,可兩隻素襪被脫扔到一邊,皇帝握足於掌心,仔仔細細盤看著,沒有半點血跡傷口,心中疑惑了一小會兒,便被手下柔嫩滑膩的觸感,給吸引了去,忘記了本來看她雙足的因由,隻覺灩灩燈光之下,雙足白皙纖小,皎皎如玉,十分憐憐可愛,竟不舍得放開。

  皇帝捉著她一足,旖旎心思才在心中浮起一瞬,就聽殿門轟地被人推開,緊接著急切腳步聲響,有人大步闖走了進來。

  沈湛在聽到那一聲極似妻子的女子尖叫後,明知沒有可能,還是停住了離去的腳步,怔怔看向那窗影。

  他望見,聖上將那失足後跌的女子,抱坐在窗下,而後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與她貼麵相望,好似在親密低語。

  寒夜冷風呼嘯,沈湛在原地站望了好一會兒,心道自己應是聽岔了,妻子又非妃嬪,怎會身在禦殿?!

  他心中啞然失笑,想是自己今夜被容華公主這事,給弄得有點糊塗了,再望了那親密低語的窗影一眼,抬腳準備走時,忽見那女子掙紮著直往後退,人都撞在了窗上,又被聖上撈進了懷中。

  這下沈湛再難淡定,盡管明明不應該不可能,可那女子掙紮撞窗時發出的聲音,明明白白,就是阿蘅的聲音!!

  沈湛不明白眼前為何會有這樣荒誕可怕的一幕,隻覺渾身氣血直往上湧,趙東林眼看著武安侯大步向殿門走去,一邊在後追走,一邊想命禦前侍衛阻攔,可如此又顯得心虛,好像真有什麽事,他又不知殿內現下是何情況,到底是有事還是無事,這麽猶豫的一會兒功夫,就讓腳步飛快的武安侯,推門闖了進去。

  沈湛憑著一時激起的氣血,強行急闖入殿,見不遠處的長窗下,聖上將他的妻子,強抱在懷中,一手緊握著妻子赤足,抬眼看了過來。

  渾身熱血如冰凍住,沈湛僵停住腳步,目眥欲裂地望著眼前之事,腦中嗡嗡直響,疑心自己身在一個荒誕可怕的噩夢之中,而真以為自己是在夢中的皇帝,心裏真是不高興得很,夫人不要他,他隻能在夢中與夫人親近說話,一解相思,昨夜夢裏,他剛和夫人在一起沒一會兒,明郎就來“攪局”,今夜之夢,他又來!!

  他沈明郎,現實中已占了夫人的全部了,怎麽連個好夢,都不能舍給他?!

  匆匆追上的趙東林,剛一入殿,就見聖上將懷中掙紮的楚國夫人抱得更緊,在夫人臉頰處重重親了一口,小孩示威似的朝武安侯嚷道:“朕的!!”

  第99章 約定

  溫蘅怎麽也想不到,那個急闖入殿的人,會是明郎!!

  有如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用力地撕扯開最後一層遮羞布,內心巨大的難堪與恥辱,如狂湧的潮水,淹沒了溫蘅。

  ……明明以為新的一年到來,她擁有了新身份,自此得到了解脫,可將那汙髒不堪的過去就此掩埋,從此與明郎開始新的生活,生兒育女,恩愛白首,可不過才十幾日,不過就短短十幾日,美好的希冀,就成了泡影……

  ……她不但美夢破滅,且那汙髒的一麵,竟如此殘酷直白地撕開在明郎麵前,她從此連粉飾太平,小心翼翼地維係從前的生活,都再也做不到,她和明郎完了,以這樣一種最為不堪的方式,他從前說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可他現在知道了,她不是,她是一個滿口謊話的淫婦,她負了他,她違背了他們之間的誓言,她早不配做他沈明郎的妻子……

  溫蘅心如刀絞,不敢也無顏再看明郎,掙紮著要離開聖上身邊,以維持最後的體麵,可將她拉入深淵泥潭的人,造成今夜這不堪局麵的人,不但將她摟抱地更緊,還重重地在她頰處親了一口,衝著明郎嚷道:“朕的!!”

  這當麵一吻,簡直如在明郎麵前赤身歡好,羞慚難當的溫蘅,被激得氣血上湧,用盡全身力氣,朝這罪魁禍首,甩掌摑去。

  皇帝剛在“美夢”之中,以親密果斷的言行,宣告了他對夫人的“所有權”,就迎來了這重重一摑,他一瞬間被甩打懵了,怔怔地望著懷中的夫人,反應不過來,而見證了這一幕幕的禦前總管趙東林,簡直頭皮發麻,忙趕在武安侯有所動作前,急走到聖上身邊,尖聲“提醒”道:“陛下,您醉得厲害了,這不是貴妃娘娘,這是楚國夫人啊!!”

  被打懵了的皇帝,看趙東林這家夥,也忽然闖進他夢裏來了,更是迷茫,趙東林趕緊補救道:“陛下,您看清些,貴妃娘娘人不在這裏,這位是楚國夫人,楚國夫人是奉太後娘娘之命來此,請您移駕的……”

  他又對仍被聖上緊摟懷中的楚國夫人,陪著笑臉道:“奴婢說陛下醉了,怕是去不了了,可夫人說太後之命如此,仍想試試,奴婢便引夫人入殿,夫人試著喚醒醉酒的陛下時,奴婢本該侍在一旁,可聽外頭有聲響,出去查看,見是送夜宵的幾個內監,在拐角處摔倒在地,奴婢上前斥訓了一陣,讓他們快些收拾,回頭聽殿內無聲,還以為夫人您已經走了呢,也沒再進殿看看……

  ……奴婢該死,都是奴婢疏忽,奴婢不該留夫人一人在殿中,陛下寵愛貴妃娘娘,常在這樣的深夜,與貴妃娘娘依坐飲酒,醉後與貴妃娘娘,不免有些親密言止,今夜陛下飲得比往常都多,奴婢都未見陛下如此醉過,陛下定是將您錯認為貴妃娘娘了,夫人身量,也確實與貴妃娘娘頗為相似……”

  趙東林暗費九牛二虎之力,努力口燦如蓮,竭力要將今夜之事講圓,而皇帝耳聽著他這禦前總管,在他身邊滔滔不絕,心中迷茫更甚,看看被他緊摟著的夫人,又看看不遠處麵沉如鐵、緊攥雙拳的明郎,一時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如果是現實呢?

  皇帝心中悚然一驚,緊摟著夫人的手,也跟著一鬆,溫蘅終於脫開身去,急抓了那兩隻素襪在手,背過身去,縮在窗榻一角。

  穿襪的手,一直忍不住在抖,好不容易顫著手將兩隻素襪穿上後,溫蘅蜷身縮在窗榻角落處,遲遲轉不過身去下地穿鞋,像是沒有勇氣再回頭麵對明郎,明知不可能如此躲一輩子,卻還是龜縮在此處,如若此處真有道地縫,她定已毫不遲疑地跳了下去,哪怕下麵是熾烈的岩漿,哪怕跳下去會粉身碎骨,也好過,好過麵對明郎的質問,麵對他厭棄嫌惡的冰冷目光……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趙總管將話編得再圓,又哪有親眼所見的衝擊場景真切,雙足是女子私密所在,除了夫君,無人可見,卻這般被聖上握在掌中褻玩,那落在頰處的重重一吻,那一聲響亮的“朕的”,像兩道淩厲的耳光,摑打在她的麵上,當場宣告了她的死刑,完了……一切都完了……

  內心深重的絕望痛苦,在要將溫蘅壓垮時,她忽又想起,今夜宴上,明郎約她明天夜遊曲江,說有驚喜要給她,可是沒有明天,再沒有什麽明天了……

  更深的痛苦,如不斷漲高的浪潮吞沒了溫蘅,將她裹挾入暗無天日的深淵,令她不斷往最冰冷陰沉處下沉,就在將似要窒息而死時,一隻同樣輕顫著的冰冷的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是明郎……

  溫蘅沒有勇氣抬眸看他,僵著身子,將頭垂得更低,輕握著她手的那隻冰冷無溫的手,輕顫著撫握往上,攬在她的肩背後,將她抱坐在窗榻邊,明郎在她麵前半跪下去,將散落在地的兩隻海棠繡鞋,拾放在她腳下,輕握著她的足,要為她穿上。

  ……明郎的手,一直在抖……

  溫蘅微微抬眸,望著低頭半跪在她身前的年輕男子,心如刀割,那廂,為今夜之事,圓場圓得焦頭爛額的禦前總管,眸光飄瞄武安侯神色時,掠過地麵,無意發現了地上拖走的淡淡血跡,心中一驚,急忙尋找這血跡的由來,四處瞄看了好一會兒,發現聖上腳下的一隻雲頭鞋血跡鮮紅,猛地想起內殿那一地的酒壇碎瓷。

  趙東林急命外頭內監去傳太醫,幫聖上脫下沾血的雲頭鞋襪,見聖上右足果然被割傷了,一邊關心聖上龍體,還一邊不忘繼續圓場,“……陛下真的醉得太厲害了,不僅連人都認不出了,自己的腳被割傷了,流了這麽多血,都半點感覺都沒有,真是醉得不輕……太後娘娘若知道了,定要責罰奴婢等人,奴婢們也確實該死,沒有勸陛下少喝些……”

  皇帝直到這時,才覺出腳下疼痛來,在趙東林極力圓場的叨叨聲中,望著明郎躬身給她穿鞋,回想之前自己抱她在懷,撫她的足,親她的頰,還衝著明郎嚷了一聲“朕的”,背後冷汗淋漓而下,生生將酒意嚇沒。

  他微張開唇,望著他們夫婦,想要說些什麽,可嗓子卻像是啞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手足發冷,而被摑打的右頰,火辣辣的疼。

  鄭太醫聞召趕來時,見聖上與楚國夫人共處一室,內心並沒什麽波瀾,畢竟這場景,他已見過兩次,見聖上右頰通紅,又似被人摑打,內心依然平靜,畢竟這場景,他也見過一次,可等他看清,殿內比從前還多了一個人,那人正是楚國夫人的丈夫武安侯時,淡定的鄭太醫,再難淡定,急走入內的步伐,微一腿軟,差點沒遠遠地,就給聖上來了個叩拜禮。

  殿內氣氛,委實詭迷得很,靜如死海,靜得嚇人,鄭太醫隻當自己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不知道,強行垂著眼穩步向前,如儀向聖上行禮,為聖上傷足調藥包紮,邊包邊道:“陛下,這藥浸到傷口裏,會有點疼,您忍著點……”

  但聖上似絲毫覺不出疼,隻是眼望著武安侯夫婦,沙啞著嗓子,斷斷續續道:“……朕……朕喝醉了……朕……朕酒醒了……”

  無人回應,殿內仍是死一般的岑寂,楚國夫人低首坐在榻邊,為她穿好繡鞋的武安侯,也依然半跪在楚國夫人身前,身形如山不動,罩在燈光下陰暗的黑影裏,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朕……朕……”聖上似是還想說些什麽,可什麽也說不出,最後隻顫著嗓音,喚了一聲,“明郎……”

  幾步開外,聞喚的武安侯,緩緩站起身來,也不看聖上,隻側著身啞聲道:“微臣告退……”

  聽武安侯如此說,聖上身子一震,急得直接下地,還未包紮完的傷足,就這麽踩在地上,像是想上前,可邁出半步,卻又不敢再近前,顫著唇,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能說什麽,眼見武安侯似欲就這般扶楚國夫人下榻離開,聖上終究還是匆匆向前數步,站定在二人身前,眼望著武安侯道:“……明郎,朕……朕錯了……”又看向楚國夫人,雙眸泛紅,輕聲道,“……夫人,朕錯了……”

  鄭太醫垂手在旁,恨不得自己今夜沒長耳朵沒生眼睛,可他耳力好得很,聽著大梁朝的九五至尊,就這般低聲下氣地向武安侯夫婦道歉道:“……朕……朕今晚喝多了,朕不好……是朕不好……”

  武安侯仍是不看聖上,也不回應,隻是緊握著楚國夫人的手,要帶她離開,然才走出半步,手臂即被聖上抓住。

  聖上滿麵急切地望著武安侯道:“明郎你還記不記得,朕登基的那天晚上,同你就在這禦殿裏,約定了一件事……”

  原本離去身影決絕的武安侯,聞聽此言,立時定住,僵站在原地,鄭太醫不知這約定是什麽,能讓武安侯態度如此,但溫蘅心中明白,明郎,曾同她說過……

  ……史上多的是君臣離心、兄弟反目之事,聖上初登基的那個晚上,曾與明郎在建章宮禦殿內,飲酒立約,往後萬不可步前人覆轍離心反目,兄弟間有何不滿與嫌隙,切莫悶在心中,任由尖刺在心底滋長,讓小小的不滿與嫌隙,日積月累,釀成深重的怨恨,消蝕了兄弟情義,無法回頭,有何不快,就像幼時,暢快淋漓地打上一架,及時消解了就是……

  溫蘅抬眸看向明郎,見他麵上沒有任何表情,幽邃的雙眸亦深不見底,眸底依稀有微光掠過,似在掙紮,攥著她的手,從沒有這麽用力過。

  “……明郎!”

  聖上再近半步,聲更懇切,明郎眸底閃爍的微光,一分分斂入幽海,微垂眼簾,低聲道:“……陛下言重了……酒後失態,聖人也在所難免……狂飲傷身,陛下往後,還是少喝些為好……”

  ……他是相信了嗎?

  ……出於對兄弟的信任,對妻子的信任,選擇去相信趙總管的那些話,相信聖上的歉意?……

  ……真的,信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趙東林:我太難了

  第100章 猜疑

  “……回家……”明郎仍未回身迎看聖上,隻是緊握著她的手,輕道,“我們回家……”

  溫蘅輕搖了搖頭,明郎幽邃的目光立時一暗,手也跟著一緊,難以置信地怔望著她,溫蘅忙道:“去玉鳴殿,我要去玉鳴殿,哥哥和父親在那裏……”

  ……玉鳴殿……

  ……那是容華公主設計他的地方……阿蘅要去那裏做什麽……慕安兄和嶽父大人,又為何會在那裏?……

  ……慕安兄……慕安兄走前,不是說要去梅林那邊照顧嶽父大人嗎,為何要回玉鳴殿?……

  沈湛忽地想到慕安兄臨走前的那一句——“公主殿下的這份心意,總要了結幹淨”,當時慕安兄說這話時,語氣神色,都很是尋常,可現在回想,卻讓人感到有些莫名的怪異不安,沈湛問妻子道:“……他們怎麽會在那裏?出什麽事了嗎?”

  “……是……是出事了……”溫蘅抬眸瞥看了眼右頰通紅的聖上,又飛快地垂落下去,“太後娘娘請陛下移駕玉鳴殿,正是為了這件事……”

  “發生了什麽事?”

  沈湛問了這一句後,見妻子在人前似難啟齒,也不再追問了,隻手攬著她的肩道,“我陪你去。”

  溫蘅微微頷首,與沈湛同向殿門走去,皇帝在後怔愣片刻,立要跟走上前,“朕……母後既召,朕也同去!”

  已走至殿外的夫婦二人,頭也不回,步伐也未有些許減緩,趙東林跟走在聖上身旁,邊走邊勸,“陛下,您腳受傷了,不宜行走,還是乘輦去玉鳴殿吧……”

  皇帝緩緩頓住腳步,望著他們夫婦二人漸漸走遠,依然頭也不回,好像聽不見身後的任何動靜,隻是相依著前行,將他一個人,遠遠地扔留在後。

  趙東林辦事伶俐,看聖上頓足不動,立命內監將龍輦抬至聖上身邊,輦駕落地的沉悶一聲響,皇帝回過神來,看了一眼龍輦,又看了眼躬身在旁的趙東林,輕聲道:“夠機靈的。”

  趙東林寧可自己的機靈勁兒,這輩子再也沒地兒使,也不想再撞著類似今夜之事了,他喏喏垂首,也不敢受聖上這聲讚,又聽聖上淡淡道:“機靈過頭了。”

  趙東林心裏一咯噔,不知聖上此話何意,他欲覷看聖上神色、嚐試揣測聖心,可聖上已輕拂廣袖,轉身登上龍輦,龍帷垂落,覷不見聖上神色的趙東林,隻得暗暗惴惴,命內監抬駕,往玉鳴殿去。

  在前往玉鳴殿的路上,沈湛已從妻子口中聽說了慕安兄和容華公主迷情風月之事,他心中震驚,麵上不露,也未將容華公主原是要設計他這件事,告訴妻子,隻在心中暗思慕安兄為何要故意折返玉鳴殿,又為何以身替他,與容華公主有此牽扯……

  事涉妻兄,追其根本,此事又是因他而起,沈湛竭力靜心沉思慕安兄的用意,可實在靜不心來,建章宮內,聖上將他妻子摟抱在懷中親吻撫摸的場景,一遍遍地在他眼前浮現,那一聲響亮的“朕的”,與那一聲聲懇切的“朕錯了”、“朕不好”、“朕喝多了”,交織回響在耳邊,混著趙總管急切解釋的長篇說辭,攪得他心頭一片混亂,強行壓下的心海波瀾,又似要被勾掀地濤浪迭起,衝垮他苦苦維係的最後理智和鎮定。

  牽握著她的手,微顫著力氣輕重不定,溫蘅感受到沈湛內心的動蕩與掙紮,她的心,也同樣痛苦地處在劇烈的掙紮中。

  ……縱是明郎真信了趙總管的說辭,信了聖上,信了她,可她自己,被明郎看見這樣不堪的一幕,再無法粉飾太平,權當過去的都已過去,她過不了心裏的坎……

  ……其實今夜之事,算什麽,隱藏在黑暗之中,真正發生過的,遠比這要齷齪汙髒得多……為何今夜之事,會讓她覺得如此難堪,難堪到即使明郎有可能還是選擇信任她和聖上,她也還是覺得再也無法麵對明郎……

  ……從前之事,再齷齪,再汙髒,都隱在黑暗之中,她藏著掖著,在人前,在明郎麵前,依然是個忠貞的好妻子,她騙著丈夫在內的所有人,也騙著自己,騙自己聖上對她罷手,她就可以和明郎繼續去夏雷雨夜之前的生活,她就可以繼續做他忠貞不渝的好妻子……

  ……可現在那層黑暗織就的遮羞布,當著明郎的麵,被赤裸裸地撕開一角,即使才隻顯露冰山一角,更可怕的是才隻顯露冰山一角,就已如此不堪,她就已如此無地自容,她暗地裏做下的所有事,是如何令人發指,是如何有負明郎……

  ……親眼所見的衝擊景象,怎麽可能會輕易忘記,就算明郎選擇相信她和聖上,這事多少也會在明郎心裏留下尖刺,與其讓明郎在日複一日的猜疑折磨中,親手撕開這層遮羞布的全部,一點點地窺見她和聖上的齷齪過往,對他與她來說,都是長久的殘忍折磨,也許實言告之,才是唯一正確的選擇……長痛不如短痛,讓她將所有……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然後和他分開……永遠分開……

  ……一別兩寬,各自歡喜……也許她這一生,都難再真正歡喜,可明郎離了她,是解脫……也許於她,也是解脫……

  “……明郎”,心緒滯重地如要將人拖下深淵,腳下步子也隨之放緩,溫蘅輕顫著唇,抬眸看向身邊的丈夫,“我……”

  一個“我”字還沒說完,丈夫已展臂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對不起……”他啞著嗓子,在她耳邊輕輕道。

  ……為什麽同她說對不起……是因為那一耳光,讓明郎以為,今夜之事,是聖上醉酒貪色之舉,與她無關,她隻是如趙總管所說,奉太後命至建章宮請陛下移駕,而無辜有此一劫,她仍是他心中幹淨無暇的好妻子……他為他礙於君權,不能狠狠教訓那好色之徒,不能當麵為他幹淨無暇的好妻子,討回公道,而在和她說對不起嗎 ……

  ……可她不是,她不是他心中幹淨無暇的好妻子,她也……並不無辜……去年夏天的雷雨夜,是她主動去紫宸宮求見聖上,是她主動在龍榻前寬衣解帶,答應了聖上的一生之約,說這是“臣婦的福氣”,是她在那之後,欺瞞著自己的丈夫,做下不貞之事,一次次地對不起他……………

  ……縱使這場齷齪之事的緣由,是明郎的生母——華陽大長公主一手挑起,可終究選擇爬上龍榻的她,還是有負於他……

  ……明郎知曉了全部的事情,會當如何,一個為了自己兄長的性命、選擇背叛他的妻子,一個順水推舟、占奪親友之妻、與其長期暗有苟且的兄弟,一個謀害自己的兒媳、成為這場齷齪之事推手的母親……他是天之驕子,大長公主的獨子,聖上的兄弟,年輕的侯爵,大梁朝最顯赫的貴公子,好似身邊每個人都愛他,可每個人,都在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