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6809
  溫羨沉默片刻,手攬著她的肩,柔聲道:“隻要你願意,你就永遠是我溫羨的妹妹,血緣……沒有什麽要緊,難道我們這些年的兄妹之情,我們在青州琴川度過的時光,都是假的嗎?”

  溫蘅聞言露出淺淺笑意,但隻須臾,笑意便又凝在唇角,溫羨覷看著妹妹的神色,低聲問道:“……成為太後娘娘的女兒,不歡喜嗎?”

  即使事實如此,溫蘅還是有種不真實感,她敬愛太後,但想到太後是她的生母,心裏頭的感覺,還是怪怪的,溫羨看妹妹不說話,跟著沉默了一會兒,輕道:“母親去世多年,哥哥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念母親,如今,又多一個母親來疼你,這有什麽不好,成為太後的女兒,以後有太後娘娘的庇佑,就再也沒有人欺負你,哥哥也能放心些。”

  一瞬間,溫蘅疑心哥哥知道了什麽,但她抬頭看去,哥哥卻神色如常,笑看著她道:“你是太後的女兒,想來華陽大長公主,心有顧忌,至少人前,不會再為難你,若她私下裏仍使絆子,告訴太後娘娘就是,別委屈自己。”

  ……原是她多想了,溫蘅邊將匣蓋合上,邊低著頭,輕輕地“嗯”了一聲,也就看不到,在她低首的瞬間,哥哥帶笑的眸光中,幾縷陰沉之色,一閃而逝。

  他知道阿蘅不會希望他知道的,阿蘅若知道他知道了,定會覺得無顏見他,內心會更加痛苦……

  溫羨看妹妹將匣子放回父親枕邊,扶她起身道:“我回青蓮巷了,明日大年初一,眾臣得早早入宮,朝拜天子,我得回去睡會兒,你也快回房休息吧,明日過了午後,你還要入宮見太後呢。”

  他微一頓又道:“是見你的母後。”

  溫羨輕撫了下阿蘅鬢發,對她笑了笑,抬步離開,走出房門時,見明郎就站在房外,朝他微一頷首示意,離開此地。

  這樣的秘辛被掀了出來,沈湛知道他們兄妹必然有話要說,所以隻等在外麵,等著等著,他心裏忍不住想,慕安兄之前真的不知道阿蘅不是他的親妹妹嗎……他知曉此事後的反應,似乎也太平靜了些……

  沈湛目望著溫羨離去的身影走遠,暫時按下心中所思,正準備抬腳入房,卻見妻子走了出來,順手將房門闔帶上。

  他能想到,今夜之事,帶給妻子多大的衝擊,上前手攬住她的肩背,以給她撫慰,這般半摟著她,同往海棠春塢走去。

  妻子一路都神色淡淡地沒有說話,像是身世被揭開這事,不僅帶給了她巨大的精神衝擊,還帶來了沉重的心理負擔,沈湛正想著要怎麽逗她開心一點時,走進海棠春塢的妻子,忽地輕輕一笑,“怎麽這麽巧?”

  自己在青州遇見的意中人、請陛下賜婚娶回京城的妻子,竟是太後娘娘在宮外的女兒,沈湛也覺得這事,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他笑對妻子道:“看來我們之間的緣分,是上天注定的,你人在青州、我在京城又如何,這千裏之距,敵不過天意,我注定要外放離京,去青州遇見你,把你娶回京城,帶到太後娘娘麵前,讓你們母女團圓。”

  妻子淺笑不語,眸中的暗色,被曳起的星亮,一點點衝沒,手摟住他的脖頸,靠在他懷中許久,輕聲道:“哥哥說的對,做太後的女兒,也沒什麽不好。”

  循禮,身為命婦的溫蘅,當在初一午後入宮,拜見太後與皇後,但翌日上午,即有太後派來的宮侍催促,請楚國夫人早些入宮相見。

  太後愛女之心切切,溫蘅比預定時間早些出發,人到了慈寧宮中,卻不見其他人,原是太後為和女兒獨處,讓一應妃嬪命婦,都不必前來拜見,皇後娘娘想著太後母女團圓,定有許多知心話要說,她在或許不便,遂在來慈寧宮向母後請安道福後,吃了杯茶就走,沒有留下,至於容華公主,知道母後要見溫蘅,大年初一地憋在自己宮殿裏生悶氣,等著母後來哄她,人也不在慈寧宮中。

  因為皇兒說此事幹係重大,要留待詳查,等確鑿無誤後,再宣召人前,太後順著皇兒的意,暫未將此事公布於眾,聽宮侍報說“楚國夫人”來了後,令諸侍盡皆退下,不必伺候。

  溫蘅見到太後娘娘,欲按儀行禮,剛剛屈膝,太後已快步走上前來,挽著她的手臂令她起身,“母女之間,不必如此”,太後眸光清亮地望著她道,“你隻需像嘉儀一樣,喚我一聲‘母後’就好了。”

  溫蘅對望著太後溫和慈愛的目光,微微張唇,“母後”兩個字就壓在舌尖下,可卻怎麽也喚不出口。

  太後期待地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隱下眸中的失落,含笑輕拍了拍她的手,“不急,等你何時覺得順口了,再喚就是,反正我們母女往後再也不分開,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

  太後拉著溫蘅挨坐在一起,問了她許多幼時之事,問溫家夫婦是如何撫養教導她,問溫羨這個哥哥是如何待她,問她在青州琴川城過得好不好,像是想一下子,知道女兒這些年來的所有事情。

  太後是惜福之人,雖然遺憾沒能早些與女兒相認,沒能陪她度過這些年,但此生能再重逢,餘生能夠相伴,已是上天萬分垂憐,不敢再奢求更多。

  當年先帝告訴她女兒葬身魚腹,她真以為女兒身死,傷心了許多年,如今想來,應是當年調查的人,見木盆空空,便以為孩子傾入河中淹死,卻不知是被恰好路過的溫家夫婦抱走,她慶幸女兒遇到了這樣的好人家,衣食不缺、倍受嗬護地長大,比起嘉儀幼時因她身為低微,在那些生母高貴的皇子公主前,需小心翼翼、唯唯諾諾,興許還是阿蘅,在宮外過得自在快活些。

  絮絮說著,大半個時辰過去,溫蘅有心問問她那姓辜的父親的事情,可才剛問了一句,就見太後歡悅的神色立時滯住,眸中的光亮也淡了下來。

  溫蘅暗暗懊悔提起,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又見太後傷感的神色,漸漸消隱下去,“……你父親的事,母後改日再與你說”,太後牽著她的手起身笑道,“今天是個好日子,母後帶你去玩。”

  年年開年前三日,宮內寧巷買賣街都會開張,供宮內女眷玩樂,今年也不例外,太後帶著溫蘅閑逛,如走在尋常街市裏,身邊也不要人伺候,就挽著女兒的手一路閑走,一會兒看泥人剪紙,一會兒看街頭雜耍,笑語不斷,盡情享受母女之間的幸福時光。

  溫蘅雖看太後興致極高,但也知太後身體不大好,怕她走累了,遂說有些渴了,以此為借口,扶太後在一家甜水攤的坐凳上歇腳。

  她二人剛坐下,甜水攤的“攤主”,立搭著毛巾上前,“兩位要飲些什麽?”

  溫蘅看太後,太後卻笑著看她,“隨你。”

  溫蘅想了想道:“來兩碗赤豆湯。”

  “好嘞,兩碗赤豆湯!”

  “攤主”吆喝著就要去舀盛裝碗,卻有一微啞的男音道:“來三碗。”

  這聲音,溫蘅再熟悉不過,她微微抬頭,見身著一襲淡紫色銀絲暗繡仙鶴袍衫的聖上,在她對麵坐了下來,看向太後道:“兒臣來陪陪母後。”

  太後知道皇兒一向孝順,也把這個孝順兒子放在心尖上,聽他說話聲音有點啞,擔心地問道:“怎麽嗓子有點啞?可是又凍著了?”

  “……隻是昨夜回來得晚,今晨又得早起接受朝拜,有點累著了”,皇帝道,“母後別擔心,兒臣陪著您逛街取樂,緩緩就好。”

  說話間,三碗赤豆湯上桌,溫蘅端起其中一碗,邊放在太後麵前,邊輕聲道:“母後,小心燙……”

  太後一愣,隨即心中對皇兒的擔心,立被巨大的歡喜衝沒,她高興到有點語無倫次,“……哎……好好……”

  這一聲“母後”,有如仙音,聽得太後心裏頭,簡直歡喜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望著她心愛的女兒,正要柔聲說話,卻聽一旁的皇兒冷冰冰道:“此事還需詳查,楚國夫人慎言……”

  皇帝冷冰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母後含笑輕斥,“什麽楚國夫人?叫皇姐~”

  第88章 敗類(二更)

  皇帝望著對麵眸靜如水的女子,唇角微抽,一字不語。

  太後笑看皇兒這般固執,明明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卻還鬧說著要查,查就查吧,事實就是事實,不會為假,這一聲,皇兒遲早還是要叫的。

  心中歡喜的太後,暫時也不勉強皇兒了,隻與溫蘅一邊笑語,一邊飲著碗中甘甜的赤豆糖水。

  糖水再甜,也不及太後心中甜蜜,她目望著溫蘅,眸中溢滿無限柔情,在離開甜水攤繼續閑逛時,依然一路都緊挽著溫蘅的手,一刻也不肯鬆開。

  皇帝隨走在一旁,眸光悄落在她的身上,見她一路都親密地依著母後,淺淺笑語,母後也被她哄得眉開眼笑,歡喜地不得了,眼裏都看不到他這個兒子了,而她自始至終,也仿佛當他不存在般,沒將一絲眸光,落在他的身上。

  皇帝回想昨夜在假山群石洞,他因為她私服避孕藥物一事,心中又是憂她這般傷身,又是惱她如此瞞他,不肯“施舍”給他半點可能,心裏頭鬱惱至極,氣急地箍她在懷,動情深吻,並故意說了那些淩厲的話,想要斷了她不願與他再有瓜葛的心思,叫她清楚知道,他這一生,是絕不會放開她的。

  他原是九五至尊,可將萬事攥在手中,這段情,自然也是如此,他將這情鎖攥在手裏,鑰匙也同樣在他手中,他不開鎖,她就該被秘密鎖在他的身邊,永遠無法離開。

  但,僅僅一夜,天地就像是倒轉了過來,這樁被陡然揭開的秘辛,像千鈞巨石,從天而降,直接把這情鎖給砸開了,也砸得他攥鎖的手,血肉模糊,無法再親密地撫她臉頰,擁她在懷。

  她像離籠的雀鳥,終於得見天光,迫不及待地飛離了他的身邊,尋到可依靠終身的參天大樹,天下萬樹,他都可砍可鋸,再怎麽高聳入雲,也能叫它轟然倒地,叫她無法依靠,回到他的身邊,唯獨這一棵,他不但半點枝葉也不敢動,還得好生照顧關懷,生怕它有一點損傷,生怕母後身心不快……

  皇帝心中鬱氣翻湧,卻又無法發泄,不能在母後麵前流露半分,這一路走來,簡直快要憋悶死了,越是看著她與母後親近,心裏頭,就越是氣堵難受,攥手成拳,置於唇邊,重重地咳了咳。

  這幾聲咳,終於讓隻顧著與她笑語的母後,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兒子,側首看向他,關心問道:“可是嗓子難受?難受得厲害嗎?是癢還是疼?依母後看,你不僅僅是累著了,大概也凍著了,傳太醫看過沒有?”

  終於得到母後關懷的皇帝,含笑回道:“隻是有點不舒服,沒有大礙的,母後別擔心。”

  他話剛說完,就聽她在旁淡聲道:“陛下的龍體,擔著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但凡有半點不適,都當及早傳召太醫,回宮靜養。咽喉疼痛或是風寒發熱的前兆,陛下去年冬天,因為風寒病躺了十來日,若今年剛開年就又染上了風寒,再躺上十來日,不僅陛下您本人吃苦頭,外頭或會民心浮動,傳陛下您年紀輕輕的,卻龍體欠安呢。”

  皇帝聽她這長篇大論的“漂亮話”,表麵冠冕堂皇,像是在關心他的龍體,實則怕是巴不得他多“欠安欠安”,再多病躺幾個“十來日”,言下之意其實是在趕人,叫他別再跟著她與母後,回建章宮涼快去!

  他偏不!!

  皇帝正要說話,卻聽母後附和她道:“是啊,阿蘅說得對,皇兒你別跟著我們了,快回宮叫太醫瞧瞧,吃劑藥好生靜養,別把小小的咽喉痛,給拖出病來,快回去吧。”

  “漂亮話”誰不會說,皇帝暗瞥了她一眼,嗓音懇摯地對母後道:“兒臣平日朝事繁忙,總覺陪伴母後的時間太少,常為此心懷愧疚,開年朝中無事,兒臣得閑,且讓兒臣多陪陪母後,盡盡孝心。”

  他自覺話說得很好,然而母後聞言笑道:“母後有阿蘅陪著,不用你陪,你快回宮去吧,召太醫看看。”

  皇帝一噎,堅持道:“隻是嗓子略微有點不舒服而已,緩緩就好,兒臣身體強健,不會有事的,請讓兒臣隨侍在旁,盡盡孝心”,說罷見母後還是有些猶豫,又放低嗓音,似有委屈道:“母後難道是覺得兒臣在旁礙眼嗎?”

  太後聽皇兒這樣說,像個吃醋的小孩子,也是無奈,隻得笑著道:“母後知道你孝順,隻是怕你生病,外頭天寒,你既要跟著我們,那就別在外頭吹風了,省得喉嚨越吹越痛,咱們一起進間鋪子,暖和暖和。”

  太後說著目望向一間書鋪,要往那裏走,但她手挽著的年輕女子,卻駐足不動,像是十分抵觸那裏。

  這一路,阿蘅事事都順著她,還是頭次如此,太後奇怪問道:“怎麽了,阿蘅?”

  溫蘅微垂雙目,回道:“那間書鋪,我去年來時去過,很不好。”

  太後不解地問道:“哪裏不好?”

  溫蘅道:“店主不好。”

  去年書鋪的“店主”本人——當朝皇帝陛下,負手站在一旁,直聽得眉心一跳,看她在母後疑惑的目光中,繼續緩緩道:“那店主是個好色之徒,見我形單影隻,竟欲輕薄於我,對我動手動腳。”

  太後聞言大怒,“無恥敗類!!!”

  寧巷買賣街的男性店主,不是內監,就是侍衛,太後想到在宮中竟還有人敢如此色膽包天,竟輕薄欺負到阿蘅頭上,常年平靜的心湖,瞬間攪起波瀾,怒火噌噌直往上竄,急問阿蘅:“那人是誰?被懲治了沒有?”

  溫蘅搖了搖頭,“我當時十分害怕,匆匆掙脫跑了出去,也不敢與人說這件事,這事在我心裏,一直藏到今天。”

  太後原是好性子,極少動怒的,但這事,真叫她怒不可遏,看向那書鋪的目光,如有火星燎起。

  原來阿蘅抵觸這間書鋪,是因為這樣的事,那今年這間書鋪的店主,會不會與去年,仍是同一人?!

  寧巷買賣街裏,最熱鬧是各種民間玩意兒小店,這書鋪鮮有人至,奉命在此扮演書鋪店主的內監多祿,正無聊地坐在櫃台後的搖椅上,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剝瓜子扔著接吃,享受著難得的閑逸時光,忽聽見有人走了進來,抬首一看,登時心裏一凜,急忙起身,將身上的瓜子屑匆匆撣淨,迎上前去。

  多祿曾遙遙見過太後與聖上,認出來人,下意識要跪,但又想起買賣街的規矩,隻能假作不識,小心恭聲道:“幾位想買什麽書?隨便看看……”

  但太後娘娘不看書,隻冷著臉銜怒看他。

  多祿被看得雙腿直打哆嗦,心道宮裏都說太後娘娘是佛母性子,萬年難得動氣一次的,怎就叫他撞上娘娘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心中又是暗歎倒黴又是惶恐不已,再悄看太後身旁的聖上,見聖上也是冷凝著眉宇,臉色不大好看。

  多祿是一頭霧水兼滿心惶恐,雙腿抖如篩糠,忍不住要跪時,終聽太後開了金口,問她身邊年輕貌美的女子道:“是他嗎?”

  那女子搖了搖頭後,太後娘娘不再看他,但身上散發的怒氣,半點沒退下去。

  多祿是眼觀鼻,鼻觀心,垂首立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眼角餘光瞄見,太後娘娘凝眸看著聖上道:“皇兒,你回頭派人去查查,將去年在這看鋪子的無恥之徒,抓送到哀家麵前來。”

  皇帝微抿了抿唇,垂首道:“……是,母後。”

  溫蘅在旁輕輕問:“抓到後,該如何處置呢?”

  太後道:“依照大梁律,當投入牢中,但僅受監刑,是便宜了這個混賬東西!無恥敗類!!”

  太後雖性情柔善,但不會對惡人寬仁半分,一想到阿蘅去年此時,竟遭遇了這樣不堪的禍事,真是心疼不已,恨透了那無恥之徒,緊握著阿蘅手道:“等人抓到後,要打要殺,由你處置!”

  第89章 紮心

  泠如秋水的眸光,自他麵上淡淡飄過,隨著羽睫輕垂,斂入眸中,皇帝看她任母後牽著雙手,垂眼靜聽著母後的疼惜之語,胸中鬱氣愈發洶湧,翻攪地他心中不得安寧。

  他知道她是在暗示威脅自己,暗示他,若再與她有何牽扯,就將此事捅與母後聽,她要借著這從天而降的新身份,徹徹底底地擺脫他,自此人後亦是陌路,再無半絲牽連。

  可他固執地不信這新身份,也不願與她從此陌路,不願她將過往的一切,都當廢棄之物,迫不及待地徹底丟開,她棄如敝履的一切,卻是他平生從未有過的快樂時光,他第一次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何感覺,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何感覺,知道何為“寤寐思服,輾轉反側”,何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他二十一歲的第一天,他過去二十年的人生裏,有堅忍坎坷,也有春風得意,但無論是卑微隱忍地低沉陰暗,還是無限榮光地高高在上,都隻是他人生路上的其中一段,坎坷也好,平坦也好,都沒有什麽特別,隻是繼續向前延展著他的人生路而已,未來也似一眼看得到頭。

  ——大都時候,平坦地做著他的太平天子,中間也會有朝事家事上的不順,帝王的人生,也似凡夫俗子,風雨晴天交錯,期間時有波折,如此,一生終了。

  他原以為是如此,直到遇見了她,她帶來了晴天,也帶來了風雨,所掀起的,不僅僅是波折,而是驚濤駭浪,衝垮了他從前所堅守的,也讓他的心,前所未有地,怦然跳動起來。

  隻有與她在一起時,他不是六皇子,不是太子,不是皇帝,隻是元弘,隻是大梁朝的年輕男子元弘……

  在遇見她之前,他自以為甚有自知之明,在遇到她之後,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其實並不了解自己……

  原來,他也會為一名女子動心,原來,他對讓他心動的女子,會說出那些甜膩膩的話,會一次又一次,剖陳心意給她聽,想要她知道他有多離不得她,原來他在她麵前,會耍賴會撒嬌,會像小孩子一樣討糖吃,也會吃醋拈酸,會把自己的姿態,放得那樣低,被摑打了耳光,也可不計較,反是及時察覺了她掌心不正常的灼熱溫度,擔心她的身體……

  有時,在與她親密相處後,再恢複孤身一人,再回想與她相處時的情形,皇帝都忍不住啞然失笑,那個“搖著尾巴”、繞著她轉來轉去、想要她多看一看他、想要她愛一愛他的無賴之人,真的是他嗎?若是叫朝臣母後瞧見,怕是都要疑心看花了眼,疑心大梁天子,被容貌相似之人給冒充了……

  他遇見了她,才知自己的三魂七魄,原來還藏著這樣鮮活的一麵,若她永永遠遠地離開他,也就是要將他的魂魄,也一並抽離了,人無心魂,便是行屍走肉,從前他無所覺地平平淡淡活著,沒有嚐過甜頭,也就不知道酸楚,現在他曾擁有過了,知道這滋味有多美好,怎舍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