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7086
  之後,他如常待她溫柔小意,可她卻總是失魂落魄的樣子,到了晚間上榻,皇帝一如往常夜裏,去抱她吻她,她僵著身體不動,在他熟練地解扯開她的寢衣係帶時,這十幾日以來第一次推拒著閃躲,“不,陛下……”

  皇帝自見到她聽到明郎歸來後的那般反應,心裏頭就潛藏著幽火,憋堵地難受,此時見她這樣,如簇簇心火被引燃,他也不知是何情緒在作祟,隻知想抱她占她,讓她此刻眼裏心裏都隻有他一個人。

  皇帝親吻愈烈,堵住了她的櫻唇,令她說不出會讓他心悶氣堵的拒絕之語,一手控住她柔弱的雙臂,一手肆意解衣內探,正是情熱之時,忽然間像觸到什麽纏繃的布條,抬眼看去,登時怔在那裏。

  女子被剝得衣裙大敞,雪白的身子仰陳在錦褥之上,輕輕地戰栗著,唇齒緊咬,暈黃燭光下,晶瑩剔透的淚水,如珍珠滑下臉頰。

  皇帝忙鬆了手,幫她把衣裳攏好,結結巴巴道:“……朕不知道夫人月事來了……朕不好……夫人……朕不好,朕錯了……”

  然而他越是道歉,女子流淚越多,止不住般簌簌順頰滾落,像是把積攢多時的淚水,一下子都哭了出來,吞氣咽聲,人也隨著流淚越顫越厲害,最後背過身去,埋首在錦褥中飲泣顫抖。

  皇帝看她雙肩顫如風中花枝,想攬她在懷撫慰,可手伸到她肩衣前,卻又不敢觸碰,聽著她飲泣吞聲,想伸手幫她擦擦眼淚,可抬手至她眼前,卻同樣落不下去,白白生了兩隻手,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歎了一聲,坐在她身旁,無聲地望著她輕顫的背影,等她啜泣聲漸低、雙肩也不再顫得那樣厲害,情緒像是平複了不少,再次告罪道:“是朕不好……是朕不好……朕向夫人賠罪……”

  女子仍是背著身,對他這九五至尊的“告罪之語”,沒有一絲反應,皇帝試探著輕握住她雙肩,令她轉看過來,見她滿麵淚痕,一雙眼哭得通紅,眸光像是冷若冰霜,又像是燃著幽火,自他麵上一掠,即要再次背過身去。

  皇帝忙撈住她手,緊貼到自己麵上,“好啦,朕錯了,要不夫人打下朕出出氣……”

  她卻垂著眼簾,抽出了自己的手,仍是背過身去,對著榻內,一動不動。

  皇帝無奈,輕展了絲棉薄被,蓋在她身上,而後自己也在她身邊躺下,手攬住她腰,貼靠上前。

  “……夫人……”

  他埋首在她頸間,輕輕地喚。

  無人理他。

  皇帝沉默許久,於幽茫寂夜中,又一聲歎,“……夫人……”

  這回有人理他了,平淡簡短的六個字,是飲泣後的沙啞聲,“臣婦該回家了。”

  此次,換皇帝不說話了。

  但沉默歸沉默,事情厲害還是清楚,皇帝攬她在懷,幾乎一夜未眠,第二日天未亮時即晨起,吩咐備下秘送楚國夫人離宮的馬車。

  他看她坐在鏡台前,不要宮女伺候,也不佩戴他這些時日贈她的金玉珠寶,隻簪了那夜來時所簪的數根清簡簪釵,身上亦穿著那夜來時的素色裙裳。

  皇帝讓人把他這些時日贈她的金玉珠寶、綾羅綺衣等都打包收拾好,給楚國夫人帶回去,她卻直接拒絕,靜靜地望著他道:“臣婦家境一般,置辦不了這些,若是明郎問起這些珍寶的來曆,臣婦該怎麽說呢?”

  皇帝被她噎住,看著她朝他微微一福,而後戴上鴉青色帷帽,向著殿外尚黑的蒼茫天色走去。

  一盞暈黃的燈籠引領在前,皇帝站在廊下,看她隨著那燈身影漸遠,漸要融入蒼茫天色裏,再也瞧不見,驟然心頭一空,忍不住大步向前,也跟著奔了過去,“朕送送夫人……”

  這一送再送,他人也跟著上了馬車,一路出了紫宸宮,馬車駛至京郊翠山下時,天剛蒙蒙亮,薄明的天色像攏著茫茫霧氣,似暗未暗,似明未明,一切都好像是不確定的,正如皇帝的心,也似無著落地懸在半空,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

  他隻知道,一路都緊握著她的手,她並沒有掙開,隻是沉默地闔眼靜坐,在馬車駛停的那一刻,立即睜開眼來。

  皇帝先她一步下馬車,站在車邊,要扶她下來,但她並沒有將手搭在他的手上,隻道一聲“臣婦受不起”,自己扶著車廂沿,慢慢地走了下來。

  另一輛青布馬車,已在一旁等著了,滯在大佛寺多日的兩名侍女,皆靜侍在旁,等著自家主子上車。

  皇帝看她就這樣朝著那輛馬車走去,也沒有什麽話要對他說,直接扶著侍女的手,上了馬車。

  青色車簾落了下來,將素色的纖影隱在其中,隔絕了他追逐的目光,坐在車前的侍女,揚起馬鞭將要落下的一瞬,皇帝突然疾步上前,手揭了那窗簾。

  車內,她靜靜地側眼看來,皇帝心潮激湧下做出這動作後,也是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麵對她平淡看來的目光,不知該說什麽,就這麽怔怔望了她片刻道:“……夫人的眼睛有些腫,得用冰毛巾敷一敷……”

  她道:“無妨,若是明郎問起,臣婦就說,是為哥哥蒙冤受苦一事,鎮日流淚的緣故。”

  皇帝本意不是這個,可聽她這樣回話,也是無話可說,他無言,她卻有話要對他說,眸靜無波地望著他道:“天亮了,陛下該回宮了,您是天子,前朝後宮,都在等著您呢。”

  她抬起手,將他攥在手裏的窗簾抽出,微一頷首,淡聲道:“臣婦告退。”

  素手鬆開的一瞬,被放下的窗簾,晃蕩著鋪滿了車窗,將裏外隔成了兩個世界,揚鞭聲響,車輪粼粼向前,皇帝在後望著馬車遠去,一個人僵站在原地許久,直到那絕塵而去的青布馬車一拐,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中,才慢慢地回到了來時的宮車上。

  他一個人坐在華美的車廂中,心裏頭比起來時無著無落,更多了幾分悶悶澀澀的感覺,人坐在舒適的錦墊上,卻是渾身不自在,似是想要長籲短歎,可又沒有什麽好長籲短歎的,似是沒有什麽值得籲歎的,可是心卻又那般澀重悶堵,不知道為何如此,更不知道該如何排遣這難受莫名的情緒。

  宮車向來路駛回,皇帝心神不定地在車內坐了一陣兒,手撫向她方才坐著的位置,這回,沒有柔荑給他撫牽,手觸伸過去,隻是空落落一片,什麽也握不到手裏。

  皇帝正要收回手,指尖卻忽然觸到一根烏發,他拈起那根細軟漆亮的長發,兩邊食指繞看著,想著這些日子以來,每日晨起為她梳發的場景,心裏那些憋堵莫名的情緒,也就好像隨之平複了下來。

  但很快,長發纏繞到了盡頭,皇帝回過神來,看著自己被長發繞到一起的手指,忽然驚覺自己在做什麽,簡直像小孩子似的莫名其妙,他忙把烏漆的長發解開,手指很快得到了自由,但心,卻像是沒了寄托,沉沉地墜了下去,沒有盡頭。

  被囚天牢十餘日,再見天光,隻覺刺眼,溫羨手遮在眼前走出天牢,隱隱約約似從指縫中看到一名女子迎上前來,忙不顧刺目的陽光,放下手,快步走上前去,“阿蘅!!!”

  劫後餘生,溫羨再見溫蘅,心情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激動複雜,他緊緊攥握著妹妹的手,深深凝望著她,認真到似要以眸光為筆,細細描畫,將她永遠刻在心底。

  溫蘅亦是如此,她不住地上下打量哥哥,見他無辜受苦了這些時日,憔悴許多,人也瘦了,忍不住眼圈兒泛紅。

  溫羨忙道:“不哭,哥哥這不是好好的嗎?”

  溫蘅聽話點頭,手拭淚意,不知內情的溫羨,見妹妹如此,極力安慰她道:“哥哥說過,不會有事的,聖上英明,哥哥這不是冤名得洗、無罪釋放了嗎……”

  正說著,他見妹妹拭淚的手一頓,一邊抬起指腹幫她擦眼淚,一邊繼續軟語寬慰道:“好了,不哭了,沒事了,我們阿蘅笑一個好不好……”

  阿蘅唇際微扯了扯,最後凝成一點淡淡的笑意,抬起頭來,在陽光下含淚笑望著他道:“哥哥,我們回家吧。”

  第39章 歸來

  沐浴用水早讓宅內仆從燒好了,溫蘅在哥哥沐浴更衣的間隙,將飯菜備好,等哥哥更衣出來,挾著浴後的清新之氣走上前來,拉著他的手在桌邊坐下,不停地為他夾菜。

  溫羨方才已聽知秋等說,阿蘅這段時間,一直在京郊翠山大佛寺為他祈福,他看阿蘅也形容清減了些,眉眼倦沉,與他說話時強顏歡笑,定是這些時日為他擔心壞了,瞧在眼裏甚是心疼,止住她的動作道:“別光顧著為哥哥夾菜了,一起用吧。”

  阿蘅說“好”,在兄妹二人一道用膳的間隙,問他道:“……哥哥在天牢裏……”

  溫羨道:“沒吃什麽苦,牢裏的獄卒,也就是你來牢裏看我那次、給你開門的那一位,他待哥哥很好,私下給哥哥潔淨衣物換穿,飲食方麵也並不苛待哥哥,三餐都是足量的幹淨吃食,哥哥想,是不是季學士給他打過招呼,請他對哥哥照顧些,等回翰林院,問問季學士……”

  阿蘅默了默道:“……想來定是如此的,哥哥也不必問季學士,那獄卒沒有直說是季學士囑托,定是季學士不想讓他泄露、是施恩不求報的意思,季學士既不想讓哥哥知道,哥哥也不必去問此事,我們在心裏記住季學士的幫忙,日後不忘報答就是了……”

  溫羨笑,“妹妹說的有理”,他夾了一筷阿蘅素日愛吃的酸辣燴雞放到她碗中,“快多吃一些,明郎應該快回來了,若見到你瘦了,會心疼的。”

  阿蘅聽了他的話,緩緩夾起那筷酸辣燴雞放入口中,無聲地慢慢嚼著嚼著,眼圈兒漸漸紅了。

  溫羨愣住,“……怎麽了,阿蘅?”

  阿蘅紅著眼低頭,“……辣……嗆著了……”

  溫羨忙倒了杯涼茶,送到她唇邊,阿蘅就著他的手喝涼茶,垂著眼沒喝兩口,一滴淚,卻濺入了茶水中。

  溫羨怔怔地望著垂眼落淚的妹妹,“……阿蘅……”

  他這一聲輕喚,卻將她的眼淚惹得更凶了,她撲入他的懷中,掩麵低泣,溫羨手攬著她輕顫著的肩,心也跟著顫疼,阿蘅這些時日,為了他的安危,定是食不知味、夜不能眠,內心憂惶煎熬,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溫羨輕拍著她的背,任她在他懷中哭泣,讓她把所有的害怕不安,全都哭出來,就像小的時候那樣,阿蘅被什麽嚇著了,就這般撲到他懷裏,小手揪著他身前的衣裳,嚶嚶哭泣。

  小的時候,他會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他會說,“不要怕,萬事有哥哥在呢”,可是現在,阿蘅人在他懷中低泣,他卻說不出這句話了,阿蘅她,是因為為他擔驚受怕才會如此,而他現在的能力,也不足以保護她……他護得了琴川溫家的小女孩,護不住如今大梁京城的武安侯夫人……

  溫羨眸色漸暗,輕撫著懷中女子的纖背,待她泣聲漸止,抬起盈盈水眸看他,將她麵上微亂的發絲拂至耳後,因為心中愧疚羞慚,一句話也說不出,倒是阿蘅先輕輕說了一句,“哥哥剛沐浴換上的新衣,教我給哭髒了……”

  溫羨按下暗沉心緒,輕輕笑道:“這有什麽?!”

  他讓知秋打了溫水來,親手擠了濕熱的毛巾,幫妹妹把臉上淚痕一點點輕拭幹淨,邊拭邊柔聲道:“明郎應該還有十幾天就能回來了吧,在他回來之前,都不許哭了,不然到時候腫著兩隻眼睛迎接你的丈夫,可不好看……”

  阿蘅不說話,隻是接下來一整日裏,幾與他形影不離。

  劫後重生的慶幸感,令許多從前尋常之事,如今做來,都備感珍惜,晚膳之後,阿蘅依在他身邊,與他一同靜看庭中流螢飛舞,看著看著,輕輕地道:“哥哥,我想家了,想父親,想琴川……”

  ……阿蘅年長之後,再未在他麵前,像方才那樣,無法控製地流淚……溫羨忍不住想,如果阿蘅沒有嫁來京城,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之淚,如今他是躲過了一劫,可阿蘅此後這一生,還是要奉華陽大長公主為婆母,隨時隨地生活在華陽大長公主的陰影下,也隨時隨地,可能出事……

  ……他人微官低,若華陽大長公主真使出什麽陰毒手段,不隻是他,就是明郎,也未必能護得住阿蘅,譬如春風滿月樓那一夜,若不是有那背後神秘人的幫忙,阿蘅或已羞慚自盡,阿蘅身死,愧悔的他也不會獨活,遠在琴川的父親,如此失去一兒一女,他們溫家,就算毀了……他千裏迢迢地將阿蘅送嫁至京城,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如果,如果一直留在青州琴川,縱是他終生不表陳心意,與阿蘅做一對不婚不嫁的兄妹,一世長相守,每天清晨,他摘上帶露的鮮花,去換下她窗下花觚裏的過夜花枝,與正在鏡前梳妝的她,隔窗相視一笑,到了夜裏,兄妹二人在庭中品茶吟詩,明月清風下,她坐在秋千上,他輕輕地推,等她困倦,他送她回房,駐足門前祝她好夢……

  ……他也不想做什麽高官、求什麽厚祿,與父親一般授書講學,與她攜手小城歲月,春夏時,折桃花,摘枇杷,秋冬時,賞紅葉,堆雪人,一生一世,這樣的歲月安寧,不是很好嗎?…………

  不斷上湧的絮軟心緒,如織成了一個美好的夢境,令溫羨將從前藏在心底的那句話,情不自禁地輕輕問出口,“……如果……如果阿蘅你沒有遇到明郎,會願意和哥哥……還有父親,一直在琴川嗎?”

  阿蘅依著他點頭,溫羨心生暖意,但這暖意也隻在心中停留一瞬,便淡淡散開,有時,他總是太過清醒,連騙自己片刻也不能……溫羨低聲歎道:“……這世上從沒有如果,哥哥的阿蘅,遇見了明郎,遇見了托付終身的心上人……”

  阿蘅聞言沉默片刻,低低道:“我寧願沒有遇見明郎……”

  溫羨一驚,他怎麽也想不到妹妹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知妹妹這話到底是何意思,他驚詫看去,可妹妹卻不說了,隻是在夏夜清涼的月光下,緊緊地依偎著他。

  溫羨不會懷疑妹妹對明郎的深深愛意,他想,阿蘅聰慧,是不是也猜到他此次“無妄之災”的緣由,是不是她平日裏在武安侯府,受華陽大長公主明裏暗裏的“磋磨”受夠了,已快忍到極限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月色下,溫羨緊摟著妹妹,為了她,一顆心百般浮沉,紫宸宮中,也有一人,同樣為了溫蘅,夜不能寐,輾轉難眠。

  皇帝自早上回宮,心裏就空落落的,之前他在禦書房處理完朝事,就可以回承明後殿見她,每次都是雀躍地起身回去,可是今日,卻沒這心情。

  因知後殿也無他想見的人,皇帝處理完朝事,在禦書房枯坐了好一陣兒,而後才步伐遲緩地走回去了,等回去用膳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性要為她夾菜,總要舉箸夾起時,才意識到她已不在他身旁,而後心情低鬱地將菜送入自己口中,美味的禦饌,吃起來卻如嚼蠟一般。

  禦殿煊赫壯麗,雕梁畫棟,錦幔檀屏,可自她走後,皇帝置身其中,眸光終日如飛絮遊移不定,如在到處尋找她的影子,倚坐窗下看書,臥在小榻午憩,羅裙掃拂鏡地,素手輕撥琴弦……好像她到處都在,可是禦殿空寂,並沒有她的清影,而沒有她在,這窗幾香案、琴棋書畫,就都隻是沉沉的死物。

  皇帝的心,就像是被人生生剜空了一塊,一整天裏,渾身都不得勁兒,等到了晚間上榻,亦是孤枕難眠,之前手一攬,便是溫香軟玉在懷,可是現在,身邊空空,手攬過去,什麽也沒有。

  皇帝在禦榻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折騰出了點睡意來,眼皮倦沉、昏昏將睡之時,迷迷恍恍中,仿佛就見她側臥在他的身邊,幽茫的綺帳燭光下,雪膚墨發,美人如玉,一雙澄澈的秋水雙眸,靜靜地望著他。

  “……夫人……”

  皇帝輕聲呢喃,如怕擊碎夢境的小心低喚,似繞係了無數相思情絲,他緩緩伸出手去,欲撫摩她眉眼,然卻撫了個空,皇帝謔然驚醒,見身邊衾枕冰冷無人,一顆心更是空洞無際,如置身茫茫荒野,有冷風不斷呼嘯穿過。

  他猛地掀被坐起身來,揚聲喚道:“趙東林!!”

  聖上這一日的反常,趙東林都看在眼裏,聖上這輾轉反側、夜不能眠的動靜,趙東林人在隔扇之外,也聽得清楚,他聞喚忙趨步入內,暗思聖上可是離不開楚國夫人、要傳楚國夫人回宮,可是預計武安侯明日就能抵京,聖上若在此時將楚國夫人傳回宮中,這段風月秘事就很有可能藏不住,聖上他難道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迎楚國夫人入宮?!難道真就決意半點不顧惜與武安侯的多年情誼?!!

  趙東林忐忑著一顆心,趨近榻前,恭聲問:“陛下有何吩咐?”

  “傳旨”,聖上疾聲說了這兩個字,卻又頓住了,人盤坐在禦榻上,身影在殿內幽茫的燈火中,沉寂如山,凝眉沉默許久,最後道:“晉原七品翰林院編修溫羨,為從五品侍講學士。”

  武安侯沈湛,趕在下屬官員的行程前,先行一步往京城趕,自然是因思念妻子、歸心似箭的緣故。

  但他在返京途中,離京城越近,聽到的消息越多,先是有馮貴妃流產,楚國夫人沾染了謀害貴妃及其腹中龍裔的嫌疑,沈湛聽得心驚,好在聖上英明,還阿蘅以清白,他心中感念天恩的同時,擔心妻子因此事受了驚嚇,更是快馬加鞭。

  如此沒多久,慕安兄侮辱天家、將被問斬的消息又傳來,沈湛心急如焚,急趕了兩日路,又聽到了聖上寬限慕安兄斬期、嚴令大理寺詳查一事,在抵達京郊時,終於聽人在議論慕安兄冤情得洗、平安出獄,方將一路懸著的心放回腹中,鬆了口氣。

  一想到他不在的這些日子,阿蘅先是惹上了謀害貴妃龍裔的嫌疑,後又要為慕安兄的冤案日夜焦心,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沈湛自然恨不得即刻見到妻子,將她攬在懷中好生撫慰,但他身為人臣,回京第一件事,是先要麵聖述職,隻能暫把相思壓在心底,先往紫宸宮承明殿覲見天子。

  其時將近日暮,皇帝正半歪在殿內窗下看書——也不過是一目十行地走神罷了,皇帝一整日都神思不屬,反反複複想著兩個人,一為溫蘅,一為明郎。

  沈湛得傳入殿,要向大梁天子行叩拜禮,剛微屈膝,聖上已放下了手中書道:“……不必多禮……”

  沈湛雖在心中視陛下為異性兄弟,但一直嚴遵君臣之禮、未有逾越,他仍是認真叩行了大禮,方謝恩起身,向陛下詳講一路探查的水利之事。

  聖上始終微垂著眼,人倚著香色靠枕,手搭在窗榻處的黑漆小幾上,一動不動,在聽他講了一陣後,緩聲道:“……你一路勞頓,還是先回去休息吧,這些改日再說,你之前呈遞的水利折子,也已講得夠詳盡了……”

  沈湛道“是”,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侍立在旁的趙東林看得眉心一跳,好在武安侯隻是雙手呈遞上那把烏金匕首,恭恭敬敬道:“微臣此次出京,路經武威城時,得知當年名動天下的冶兵大師徐焱,隱居在城中。微臣想起幼時曾說,要為陛下討一件徐先生親手打造的兵器,遂前往拜訪,請先生打造了這把匕首,獻與陛下。”

  一直微垂著眼的皇帝,終於抬起頭來,他望著身前意氣風發的年輕男子,唇微顫了顫,“……明郎……那隻是兒時戲言罷了……”

  “非是戲言,是微臣對陛下的承諾,陛下待微臣天恩浩蕩,微臣無以為報,唯有赤膽忠心,有諾必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