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7081
  溫蘅立時如皇帝所想,憶起那夜春風滿月樓之事,冷淡的神色如薄冰碎裂,羞窘地麵皮漲紅,雙頰暈霞,連柔潤白皙的耳垂,都浮染上了一重胭脂色,竟有幾分似那夜情動之時。

  皇帝想起那夜他低首去吻含她的耳垂,而她身子軟如春水、依在他懷中,明明此刻尚未飲酒,心中卻已似醉了般,悠悠漾漾。

  他勉強定了定心神,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似想以此澆熄心頭之火。

  溫蘅亦強定了心神,但她未飲酒,而是將那杯酒放回桌上,又要再一次求請大梁的天子,斷了不該有的心思,聲音亦是懇切無比,“陛下,之前的事……是陰差陽錯,不能再錯下去……”

  皇帝聽她又要說“車軲轆話”了,就像他每每對她傾訴衷腸時,她都當“車軲轆話”聽,兩個人各說各的,就是說不到一塊兒去,究其原因,是心到不了一塊兒去,她就如他之前所想,不肯跟他有任何牽扯。

  “……陰差陽錯,也是緣分,夫人不這樣認為嗎?”皇帝和聲問。

  溫蘅心裏想的是“孽緣”,可身前人是大梁江山之主,她也不敢這般直白地將這二字道出,隻說道:“臣婦人微福薄,與陛下無緣。”

  皇帝心裏堵得慌,又自斟自飲了一杯,他看她垂首不語,聽四周夏蟲唧唧,也不知是嫌過於安靜,還是嫌過於吵鬧,隻是明確心裏更是煩亂,道:“罷了,今夜良辰美景,就別說煞風景的話了,夫人同朕說說你的事吧。”

  “……臣婦的事?”

  皇帝飲著酒道:“比如夫人小時候的趣事,在青州琴川城時的生活……”

  溫蘅道:“臣婦隻是名普通女子,過的也是普通官家女子的生活,無甚可說的。”

  皇帝笑著看她,“普通官家女子可以女扮男裝,以兄長之名,在琴川茶樓,與一眾書生雄辯嗎?

  聖上說的是她少時任性之事,此事知道的人極少,隻父兄和家裏仆從,此外她同明郎閑話時說過,別無旁人,溫蘅不知聖上是怎麽知道的,驚怔後訥訥道:“陛下是天子,既然四海之事,陛下無所不知,為何又問臣婦……”

  皇帝歎道:“朕隻是想聽你好好說說話罷了。”

  溫蘅道:“恪守禮義,方能言行得體有度,若陛下隻將臣婦視作臣婦,那自然是可好好說話的。”

  皇帝又被她堵住,心道她看似溫順,實則不馴,少時恣意,在琴川茶樓,以兄長溫羨之名,將一眾書生駁得啞口無言的本事,也不是虛的,隻是後來年歲漸長,又成了萬眾矚目的武安侯夫人,將這性子壓了下去,將這伶牙俐齒的本事也藏了起來,現下被他這麽激一激,才顯露了點出來。

  皇帝繼續悶悶喝酒,聽她繼續道:“陛下或已聽倦了,但臣婦還是要說,臣婦對明郎的夫妻之情,永不會變,絕不可能負他,陛下您是天子,高處不勝寒,或也隻有明郎這樣過命的兄弟,若因臣婦這樣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斷送了多年的兄弟情義,豈不可惜?!”

  溫蘅說至此處一頓,覷看聖上麵無表情,也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想,一咬牙道:“臣婦在成親之夜,與明郎立誓永不相疑、永不相負,如若陛下執意要做下錯事,臣婦唯有一死,以不負明郎深情!!”

  皇帝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震,而後仰喉一灌而盡,繼續麵無表情地執起酒壺自斟自飲。

  溫蘅看他這麽一杯杯麵無表情地喝,也不知方才那番話,有沒有到他心底,隻是隨著酒壺漸空、夜色更濃,溫蘅心裏愈發忐忑,催促道:“……陛下……夜深了,您該回禦殿歇息了……”

  皇帝放下酒杯,望向天心清月,不語不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許久方出聲道:“朕先送你回房。”

  “……臣婦卑微之人,不敢勞煩陛下……”

  “……隻當告別……”皇帝清幽的眸光轉看向她,聲音也有些啞,“……隻當告別,不成嗎?”

  滿地月色如水,花樹清影搖亂似水中藻荇,溫蘅靜靜地走回房中,站在門檻內,朝檻外的聖上微微一福,而後兩手搭上門扉,聖上就站在門外不動,默默地深望著她,眸光幽晦不明,又隱隱似有流光躍動,上下浮沉。

  溫蘅垂下眼,避開聖上的注視,抬手關門,就在房門將闔時,一隻手突然伸了進來,破開那一線縫隙,將門推開,聖上人也跟著跨入房中,眼神幽亮如灼地緊盯著她,嗓音暗沉,“再錯一次好不好?”

  第29章 一次

  溫蘅心中震駭無比,倉皇向後退去,“……陛下!”

  皇帝如醉酒之人,向前追去,一手緊攬住她腰,“就一次,讓朕糊塗一次,再錯這一次……”

  溫蘅驚懼地掙紮著要退,反教自己更深地落入他的懷抱中,皇帝緊緊摟著她,混著酒氣的呼吸,就輕撲在她麵上頸間,嗓音亦如醉噙著誘惑,“……朕此生從沒有這樣放縱過自己的感情,隻有為你……就一次,讓朕徹底放縱一次,今夜,朕不是皇帝,你也不是武安侯夫人,隻是這世上的一對平凡男女,把朕當成你的丈夫,我們做一夜夫妻,讓朕了了這心事……”

  他擁帶著她往裏走,被皇帝的“瘋話”震得魂飛魄散的溫蘅,奮力掙紮著要躲開這具火熱的身體,可又怎敵得過年輕男子的氣力,幾是雙足離地地被他摟抱至內間。

  她一被放坐在那張黃花梨六柱架子床上,立刻就如火燙般彈起,聲音裏已帶了驚恐的哭腔,“陛下!!”

  皇帝卻恍若未聞,硬將她抱在懷中,雙臂如鐵鉗,緊箍地她動彈不得,隻能拚命後仰,以避開他灼熱的目光。

  可怎又避得開,皇帝貼麵靠近前來,於她唇上輕輕一吻,雖隻是稍稍一碰即退開,溫蘅已如被凜冬冰水兜頭澆徹,唬得手足冰涼,一動不動,皇帝一邊以大拇指指腹,在她唇處輕輕一揉,一邊深望著她輕輕道:“朕一直想這麽做,就像那天夜裏,你對朕所做的那樣……”

  他湊近那一點朱唇,欲再深吮,可卻忽有一滴淚水落在他眼睫處,迷了他的眼,皇帝抬眼看去,見她整個人僵如了無生氣的石雕,隻雙瞳霧氣濛濛,盈成淚水落下。

  皇帝抬手揩拭去她眼下的淚珠,柔柔輕撫著她的臉龐,她隻是輕輕顫抖,皇帝勸哄般輕輕吻她,從眼角處慢慢下移,手也已扣在了她的肩衣處,徐徐向裏探去,低沉的嗓音,如在誘哄,“就這一夜,不過比春風滿月樓那一夜多一點而已……這是我們的秘密,明郎他不會知道的……以後朕不再煩你……不再煩你……”

  他看她似是妥協地慢慢地闔上濕潤的雙眸,輕輕將她放倒在榻上,手解衣裳,她一直沉默溫順著,如無知無覺,由著他吻漸向下,卻在他手也跟著往下探的那一刻,身體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不知哪裏爆發出來的力氣,用力推開了他,直朝堅硬的床壁撞去。

  皇帝眼疾手快,趕緊撈住了她,先前溫順沉默的女子,如瘋了般,用力推攘他的懷抱,皇帝生怕她再有自盡之舉,無論她怎樣掙紮捶打都不敢鬆手,最後,無論如何也離不開他懷抱的女子,失了力氣般掩麵低泣,雙肩顫如風中落花。

  她方才那奮力一撞,真把皇帝給震住,此時見她這般,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又是後怕又是惱怒又是不甘又是不忍,此生從沒有一個人,能讓他這樣糾結過,他的手,還緊攬在她的纖腰處,觸手柔滑,盈盈不堪一握,她上身的衣裳鬆鬆垮垮,露出香肩酥背瑩白如雪,銀紅的褻衣細帶,繞係在頸後,更襯得冰肌纖徹,柔弱無骨。

  眼前春光再好,皇帝滿腹的旖旎心思,也被她方才那一撞,給震沒了大半,餘下的小半,這會兒也被她簌簌流下的眼淚,都給澆沒了,“……不要哭了……”皇帝啞著嗓子道,想要抬手幫她擦眼淚,可手指剛碰到她臉頰,她就如避蛇蠍般避了開去。

  皇帝凝望了她一會兒,幫她把散落的衣裳拉至肩頭攏好,手仍緊攬在她腰處,生怕她再朝床壁撞去,如此靜默了一陣兒,看她情緒似平複了些,皇帝覷著她的神色道:“朕鬆手了啊,別撞了啊……”

  她垂著頭輕輕啜泣不說話,皇帝慢慢鬆了手,也將自己鬆垮的衣裳攏穿好,兩個人靜坐榻上不語,許久,皇帝歎了一聲下榻,走了兩步,在鏡台前坐下,朝她道:“夫人到這兒來。”

  榻上低首的女子輕輕一瑟,皇帝柔聲道:“朕的頭發亂了,你來幫朕梳一梳,不然出去見人,定惹流言,朕也不會弄這個……”

  溫蘅聞言看向皇帝,見他頭上的簪冠確實歪了,幾綹烏發垂在肩側,想著她方才掙紮時拉扯下來的。

  她在榻上內心掙紮著又坐了會兒,慢慢起身下榻,走到皇帝身後,小心地將他的簪冠取下,拿起鏡台前一角玉梳,攏著他的長發,垂眼慢慢梳著。

  皇帝透鏡望著她梳發簪冠的動作,心想她在武安侯府時,是否每日晨起,都這般為明郎梳發簪冠……

  這般一想,心中羨慕之情又生,那旖旎心思,又悠悠上漾,皇帝想,他們此刻這般,不也很像夫妻嗎?

  他望著鏡中的年輕男女,自覺甚是般配,望著她的纖纖素手,正幫他束髻簪冠,也忍不住想去握一握,但,他的手,還沒來得及隨心意抬起,她已幫他束戴好玉冠,將那玉梳擱回鏡台上,垂首向後退去。

  皇帝抓了那角玉梳在手,道:“朕也幫你梳梳吧……”

  ……就像那天夜裏一樣……那是他此生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將熟睡的她攏在自己懷中,手捧著她的烏發,一綹綹地輕梳,脈脈發絲從他指間流瀉,紅燭搖光,暖帳如春,香氣縈繞不散,醉人心脾,他總是梳著梳著,就忍不住低首吻她,卻又隻敢淺嚐輒止,不敢留下半點痕跡,如同對待易碎的絕世珍寶……

  皇帝想得心熱,再一次道:“朕幫你梳梳吧……你的頭發也亂了……”

  她卻直接垂首朝他跪了下來,一言不發。

  這是她對他梳發提議的回答,對他一夜夫妻的回答,對他這些天以來,所有傾訴衷腸的回答。

  皇帝攥著玉梳不動,她彎下身子、以額碰地,嗓音清冷,“臣婦請離紫宸宮。”

  皇帝道:“朕若不準呢?”

  她不說話,卻已經以“無聲”做了回答。

  皇帝一顆暖熱的心,瞬間像是沉沉落進了冰窖裏,他緊攥著那角玉梳,俯看著伏首在地的女子,身形纖柔嬌小,卻蘊有一股堅定清執的力量,不久前突然爆發出來,叫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差點懊悔一生。

  “……一點……一點可能也沒有嗎?”皇帝啞聲道,“……夫人再想想……朕不著急……不著急……你慢慢想……”

  素潔的額頭抵在冰涼的青磚地上,女子嗓音,亦是泠泠,一字字如冰棱戳進人心,“臣婦之心,至死不渝!!”

  趙東林一直領著諸侍,候守在南薰館外,眼看著夜色愈深,聖上卻一直沒有出來,袖手默默想著聖上這段有悖道義的風月之事、心裏暗敲小鼓時,忽聽沉靜如海的南薰館內,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趙東林抬眼見是聖上大步走了出來,腳步飛快,腰畔懸係的九龍玉佩,都跟著甩得叮當直響,陰沉著一張臉,眉宇冷凝如霜。

  趙東林心中惴惴,忙提著燈,攜二三內侍,躬身跟走在聖上身後,如此一路急行至竹林外,聖上卻又忽然停住了腳步,趙東林看聖上就這般背影沉沉地杵站在那裏,右手死死攥握著,悄悄照燈一晃,見聖上手裏像是攥握著什麽,用力到骨節突出,隱有青筋暴露。

  趙東林隨侍聖上多年,知聖上年幼時即擅自忍,待入主東宮、登基為帝後,更是自持,輕易不叫內心真正喜怒暴露人前,他極少見聖上失態至此,不知南薰館內究竟發生何事,心中甚是不安。

  也不知這般在竹林盡頭僵站了多久,趙東林也不敢出聲詢問,提著燈與二三內侍靜立在後,默默悄望著聖上的烏沉背影,僵如磐石,在一陣幽涼夜風吹過時,身形微動了動,似是想轉身回頭,但卻沒有,隻是將手中攥握的那物事,如抽刀斷水般,狠狠擲在白石甬道上,抬腳大步向前,夜色中身影決絕。

  趙東林一邊疾步跟上,一邊悄悄晃燈,朝那甬道上的碎裂物事照看了一眼,見那物事似是一把玉梳,已被聖上摔得四分五裂,星星點點的玉白碎屑,散落在白石子上,月光下瀅如淚水一般。

  這一夜南薰館內發生何事,趙東林茫然不知,第二日侍從來報楚國夫人離宮時,聖上竟也沒有阻攔,由著楚國夫人就這樣離開紫宸宮,他心裏既是納罕,又是不安,悄看聖上神色,雖看起來與尋常時日沒有什麽不同,可在他這心知內情的貼身侍從看來,卻叫人無端惶恐,如看深海下潛埋的火山,看著風平浪靜、無波無瀾,實則有時時爆發之憂,等到難以壓製、迸發出海的那一日,會是怎樣的情景,趙東林不敢深想。

  禦前總管心有憂思,而在旁人看來,楚國夫人離開紫宸宮,純粹是為了避嫌貴妃之事,武安侯府的車馬駛回京城,卻沒有回武安侯府,而是遵著車內侯夫人的意思,停在了青蓮巷一處清雅的宅院前,溫蘅扶著春纖的手下車,望著宅院匾額上筆跡熟悉的“溫宅”二字,一瞬間竟欲落淚,可在看到碧筠默默跟走過來後,剛浮起的一點溫暖心緒,又都沉了下去。

  第30章 出事

  溫蘅在決定嫁與沈湛為妻時,就已預料到婚後她與婆婆華陽大長公主的婆媳關係,大抵難以融洽,她懷著這樣的心理預期,嫁入武安侯府,果然受到了華陽大長公主的冷待,因是意料之中之事,倒也沒有傷心失落,隻是將她視作明郎的母親、視作自己的婆母,遵循兒媳的本分,用心侍奉而已。

  她幼失慈母,每日裏一聲聲地叫華陽大長公主“母親”,漸也心生孺慕之情,希望能有一日,婆媳相諧,家庭和樂,然而華陽大長公主始終輕視她,認為她溫蘅,不配做她的兒媳,日日冷言冷眼,沒好聲氣。

  溫蘅自小是家裏的掌上明珠,母親因病去世,父兄更是憐她如珠似寶,她平生哪裏受過這樣的閑氣,依她原來性子,不說做些什麽,至少言辭上要辯駁幾句,但為了明郎的緣故,卻壓抑著自己的性子,平日裏,一一都忍了下來。

  但,無事生事、罰她跪祠堂,她忍得,故意推她下階、令她遍體鱗傷,她忍得,可將心思動到她家人頭上,還是這樣陰毒險惡的計謀,是要硬生生逼死她和哥哥,要讓他們的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孤苦終老,溫蘅心寒無比,再難忍耐,也不想回到那個沒有明郎的“家”裏,與華陽大長公主朝夕相對。

  她來到了青蓮巷溫宅,哥哥人在翰林院官署中,聞叩開門的是家中老仆林伯,見是小姐來了,歡喜迎入宅中。

  小姐不在京城的這段日子裏,公子依諾整修宅院,親自設計圖紙,而他負責尋匠督建,公子白日裏在翰林院為官,無暇分身,晚上回到宅裏,再一一查驗,告訴他何處尚可、何處不妥,留待他第二日轉達給工匠,如此忙碌了一段時間,宅院已整修至尾聲,隻庭院裏的花花草草,還沒全部移種完成。

  林伯也是看著小姐長大的,雖知主仆有別,但內心深處,也看小姐如女兒一般,他也有許久未見小姐,見小姐來此,心中高興,引著小姐在宅院裏閑逛,邊走邊同小姐笑講宅院布置。

  “小姐您看,公子將這宅子,改成了咱們青州那裏粉牆黛瓦的樣式,走在裏麵,是不是就像回到了琴川城裏?”

  “這些假山石,同琴川家裏一樣,是按‘春夏秋冬’特別采購的,青石喻春,太湖石喻夏,黃石喻秋,雪石喻冬,四處石林相接,連通園中四時之景,其中亭廊軒閣,也與家中相仿,公子說,想讓小姐來到這裏,就像回到琴川家裏一樣……”

  “園子裏的樹木花草,還沒全部移種好,小姐您也知道,亭閣易建,這些急不得,不急小姐,您和公子,往後都在京中,日子長久著呢!”

  “這架未完成的秋千,是公子親手給您紮的,這幾天公子一從官署回來,晚飯都顧不上吃,就先紮這秋千,現下已經快紮完了,正好小姐您回來……”

  ………………

  漸漸穿過竹籬花障,林伯引著小姐往一處清雅居室走,溫蘅遙見居室窗下種著芭蕉、廊下懸著風鈴,不待林叔說話,即淺笑道:“這是我的房間。”

  林伯笑道:“正是呢。”

  不僅房前布置與家中相仿,溫蘅推門進屋,見室內布置,一如她在琴川家中的閨房,屋裏彌散著清淡的香氣,碧幔漆榻,檀案香幾,內間外間以淡紫如雨的水晶珠簾隔開,外間陳設書案、琴案、博古架等物,內間黃花梨拔步床旁,紫檀梳妝台上,一麵銅鏡因無主人使用,蒙著輕柔的鏡紗,溫蘅隨手打開下麵的小抽屜,裏麵簪釵飾物,竟一格格排放地滿滿當當。

  她驚訝地拿起一隻簇新的金釧,見其上花紋為蘅蕪枝葉,含惑看向林伯,林伯含笑道:“是公子放進去的,公子平日經過街市時,看到中意的女子飾物,就會替小姐買下,漸漸積少成多,裝滿了妝奩盒。”

  溫蘅放回那隻金釧,又將目光看向屋內香氣的來源——窗邊幾上那盆素潔清芬的茉莉花。

  從前她在琴川家裏時,閨房雕花窗下,也設有一張燈草線菱紋香幾,幾上擺有一隻豇豆紅釉花觚,每天清晨,她下榻盥洗後,坐在鏡台前梳妝,侍女春纖打開花窗透氣,哥哥就會從窗下經過,拿著一束清早新摘的含露鮮花,換走花觚裏過夜的花枝,站在窗外,笑著同正在攏發輕梳的她,說上幾句話。

  溫蘅望著那盆茉莉花問道:“這房裏又無人住,養著茉莉做什麽?”

  林伯回道:“是公子叫將這茉莉養在這兒的,公子說,小姐喜歡花,將這盆茉莉養在這兒,若哪日小姐回來住,一進屋就能聞到花香,這不,小姐您不是回來了嗎?”

  茉莉香氣清新怡人,溫蘅那顆連日來憂懼惶恐的心,也似因它,得到了些許平靜安撫,她越發想念哥哥,目光越窗望向蒼茫暮色,喃音切切,“哥哥該回來了吧?”

  天色將黑時,溫羨回到了青蓮巷宅中,他見到迎上前來的妹妹,驚訝且歡喜,“怎麽突然回來了?不是說要在紫宸宮住上整個夏季嗎?”

  溫蘅掩去眸中暗色,隻道:“我想哥哥了。”

  溫羨笑,“哥哥也很想你。”

  他上前輕攬住阿蘅的肩,兄妹二人親密回房,一同用膳,用膳時候,溫羨出於關心,問阿蘅在紫宸宮裏過得如何、明郎可有給她寫信、怎麽突然回京了等等,阿蘅卻總是說得簡單,寥寥幾句“還好”、“明郎來過信”、“不習慣住宮裏”等等,便將話題岔開去,轉問他這翰林院編修當得如何。

  溫羨感覺到阿蘅雖是如常笑著,但情緒有些低沉,以為她是因馮貴妃流產一事,受了驚嚇,畏懼那暗流洶湧的深宮,所以才離了那裏,此事,溫羨乍聽聞時,也是驚惶不已,慶幸聖上清明,複了阿蘅清譽,如若不然,阿蘅若沾染了謀害貴妃及其腹中龍裔的嫌疑,明郎又不在京中,他一個正七品翰林院編修,怎麽護得了她?!

  阿蘅既不想提紫宸宮中事,溫羨也不再多問,隻笑講些自己近來為官的瑣事,兄妹二人閑話膳罷,溫羨見妹妹沒有要回武安侯府的意思,問:“今晚要住在哥哥這裏嗎?”

  溫蘅點頭,開玩笑道:“我可每日做些吃食,等著哥哥回家用飯,不知夠不夠抵付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