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6963
  無論哪個猜想為真,都令他感到心累,何況,此事還將她牽涉了進來,皇帝又陪了馮貴妃大半個時辰,讓她放寬心、早些歇下,在接近亥初時分,離了披香殿。

  他在夏夜月色下想著心事走了一陣,腳步又不知不覺地往南薰館去了,侍走在後的趙東林暗道陛下這前腳出後腳進、也是夠忙的,但聖上人停在館外翠竹林前,又不往裏走了,隻是負手遙遙望了那竹林裏的一點暈黃燈火許久,又轉身走了。

  聖上的心思,他不敢妄自揣測,繼續隨走在後,侍奉聖上回承明殿盥洗安置。

  內監吹熄了大半燈火,宮女放下了重重帳幔,聽見趙總管輕輕一擊掌,皆無聲垂首退出禦殿,皇帝仰躺在禦榻上,自袖中抽出一方薄帕,望著其上的蘅蕪花葉紋,心思如飛絮輕浮,忽上忽下,沒個著落。

  小的時候,他隻是一名因為母親出身寒微、位分不高,而被人忽視的庶皇子,父皇很少來母親宮中,他也很少有機會與父皇親近,就算偶爾有這樣的機會,父皇也隻問些學文習武之事,他也隻會恭恭敬敬回答,原以為皇室父子就是這般,直到一次親眼望見秦貴妃所生的七皇子,伸手去拽父皇的胡須,而父皇不但不以為忤,還哈哈大笑,將七皇子架在了肩頭。

  他在旁可以說是看得目瞪口呆,此後每每瞧見父皇與秦貴妃所生的幾個皇子公主親密無間,心中就十分羨慕。

  父皇既然隻問他的學業,他就努力學文習武,想在父皇麵前好好表現,可母親卻不許,道她出身寒微,身後無世家勢力供他倚仗,如果他鋒芒太露,就會成為別人眼裏的尖刺,會被輕易拔去,她不希求聖寵,也希望他不要太在意皇室的父子之情,作為母親,她隻盼著他與嘉儀平平安安,這就夠了。

  於是在一次皇室子弟的摔跤比賽上,他由著他那些世家妃嬪所生的哥哥弟弟們,將他摔來摔去,輸了一次又一次後,他悄眼看向父皇,想從父皇眼中看到哪怕一絲絲的失望,可是沒有,父皇就同在場其他所有人一樣,根本沒有將目光放在他身上,對他是輸是贏並不在意,看他如此“不成器”,也不在乎,畢竟,父皇還有很多孩子,畢竟,秦貴妃所生的兩名皇子,才是父皇心尖上的愛子。

  賽後,眾人皆離開練武場、前往清涼台宴飲,他衣發淩亂,身上沾滿了灰塵,默默走在人後,也未跟去清涼台,而是徑自走到一清池邊上,反正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離開,就算注意到了,估計也懶得費心來尋。

  他對望著水中那個灰不溜秋的小小身影,自嘲地扯了扯唇,正準備撈水清洗,忽然有什麽東西砸中了他,回身看去,見是一個身著錦袍玉帶的小男孩,攀坐在池邊的杏樹上,手裏抓著一把新摘的酸杏。

  今日比武,一些宗室子弟也入了宮觀武,他猜他是某位公主王爺的兒子,不想生事,繼續背過身去洗臉,可那身後的酸杏,卻一個勁兒地砸了過來,還專懟著他頭頂的同一個地方,一個接一個地砸,像是想砸個坑出來。

  他本就心情極差,這下更是憋不住自己的火了,將母親的囑咐拋諸腦後,捋起袖子就準備爬樹“教訓”“教訓”這男孩。

  但那男孩看他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不但不畏懼閃躲,反而還很高興的樣子,把手中酸杏一灑,主動跳下樹來,和他扭打在一處。

  最後,他把他打敗了,那男孩還是很高興的樣子,雙眸晶晶亮,“我就知道你很能打!剛才比武的時候,我一直在盯著你看,我沒看走眼!!”

  他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沒想到練武場上還有人在看他,愣了愣問:“……為什麽砸我?”

  那男孩高高興興地坐起身,一點也不在乎身上的錦袍沾滿了泥土草屑,陽光下笑容燦爛,“我不先把你激怒了,你怎麽肯認真地同我打一架呢?!”

  兩個人一同去了他母親那裏,母親知道這男孩姓沈名湛,小名明郎,是父皇最寵愛的妹妹——華陽公主的兒子後,嚇了一跳,連連斥責他不該同明郎動手,讓他快些向明郎賠罪。

  明郎卻道:“我與六皇子是表兄弟,兄弟之間打鬧玩玩兒而已,充媛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有很多的皇兄皇弟,可卻沒有一個人像明郎這樣,說是他的兄弟。

  兩個人也就這樣漸漸熟了起來,華陽公主起初不喜明郎與他這寒微庶皇子往來過密,但明郎仍是違背母命常來,後來華陽公主在秦貴妃那裏吃了癟,一次上元節,他又恰好救了明郎一次,才不那麽反對他們來往,他與明郎,也日益親近,真如親兄弟般,一起讀書,一起習武。

  母親擅做點心,常常親手做給他們吃,一次兩人比完劍後,都十分疲憊饑餓,就著茶水,急切地嚼吃母親新做的紅豆糕,最後碟子裏隻剩下了一個,他推讓明郎吃,明郎推讓他吃,母親在旁看笑了,將那塊點心掰成了兩半,各給他和明郎遞了一半。

  明郎嚼著那半塊紅豆糕道:“這樣好,做兄弟的,有福同享。”

  母親笑問:“若是不能分享呢?”

  明郎歪頭沉思了一會兒,道:“那就給六哥。”

  母親笑,“不是說兄弟間有福同享嗎?”

  明郎道:“君臣有別嘛。”

  母親唇際的笑意瞬間僵住,忙四處張望是否有宮婢聽了這話去,他也被明郎驚到了,怔怔地握著那半塊紅豆糕,明郎卻仍是如常笑著望他,“東宮無主,六哥也是皇子啊。”

  這一句,燃起了他潛藏的野心。

  君臣有別……皇帝握緊了手中的帕子,闔上了雙目,可那日明郎請他賜婚的場景,卻在眼前揮之不散。

  那時,他納罕沈明郎竟也有為情所困的一天,笑問:“是什麽樣的女子,這樣勾了你的魂去?”

  明郎低低道:“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沈明郎:我當時就該把你的腦殼砸個坑哦!!

  女主的性格是隨劇情發展變化的,貼個回複上來:不要小看女主,她不是一個深閨教養大的標準乖小姐,隻是此前生活順遂,沒有接觸過這些陰暗的事情,所以性格比較和善,遇到這樣陰暗的事,也一時不知該怎麽招架,等隨著劇情發展,刺激受多了,把她骨子裏的性子激出來,狗皇帝就知道他到底狗了個怎樣的女人了,皇帝對女主目前隻能說是喜歡以上,沒到愛,他和女主真正的情感碰撞,是從狗到開始的……

  第27章 二合一

  長青辦事回來,見自家侯爺正沐著夏夜月色、伸手攀摘庭樹枝頭的杏子,上前提醒道:“侯爺,這是花樹所結的杏子,又小又酸,吃不得,您要是想吃果杏,奴婢另外給您買去……”

  侯爺卻笑搖了搖頭,鬆了攀枝的手道:“我隻是想起了幼時的趣事罷了”,又問他,“東西拿來了嗎?”

  “拿來了”,長青忙將懷中方匣打開。

  侯爺自離京公幹以來,每到一處,便要遣他去購買當地的有趣特產,留待回京送予夫人,前些時日到了這慶春城,聽說城中有位“泥人李”,手藝精湛,所捏泥人惟妙惟肖、宛若真人,馳名遠近州府,便親自繪了自己與夫人的畫像,命他送與這“泥人李”,照樣捏製。

  長青望著侯爺一手拿起一隻彩塑泥人,瞧瞧這個,瞧瞧那個,最後將目光定在風髻霧鬢、朱唇榴齒的“夫人”麵上,唇際笑意愈濃。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撚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這是新婚之夜,他與她共同許下“永不相疑、永不相負”的誓言後,共同抄錄的《我儂詞》,而後他們分別為對方剪下了一縷烏發,以紅繩係紮在一處,與這道《我儂詞》一起,珍藏在錦匣之中。

  沈湛凝望著手中的“夫人”,擬想著回京將這泥人給她看,她會怎樣欣喜歡笑,心中思念之情愈濃,那封家書他已隨奏折送出許久,應已抵京,她也該正在提筆回信吧,不知這封可稍解他相思之苦的書信,何時能到他的手中……

  長相思,摧心肝……沈湛抬首望向夜空中的一輪明月,心道,阿蘅此刻,應正在安睡吧,不知夢中,是否有他……

  不,還是不要有的好,若是有他,醒後的悵惘寂寥,要如何排遣,這樣夢醒失落的經曆,他外出的這些時日,已有了太多太多次,相思摧人心肝,這樣的苦楚,她還是少嚐些的好,每日裏放寬心、清靜安逸度日才是。

  沈湛想得美好,然而現實是,溫蘅怎寬的了心,她午夜驚夢,夢中也不止沈湛一人,醒後望見如水的月光,傾瀉地榻前一地清霜,趿鞋下榻,踩著月光步至窗邊,望向天心那輪明月,心中柔腸百結。

  ……明郎人在哪兒呢……她多麽希望如此良夜,他在她的身邊,多麽希望這一日一夜的事情,都隻是噩夢一場而已……

  溫蘅心事重重地望月良久,走至書案前,拿起那封未寫完的回信,信上一字一句,皆是報平安之語,說她在紫宸宮中,過得很好,可是她不好,很不好,聖上的那些話,就像一把懸在頭頂的鍘刀,不知何時就會落下來,等落下來的時候,她該如何應對……

  ……如果明郎在京,與他情誼甚篤的聖上,是不是就不會抱她、不會對她說那些話……可若是明郎在京,聖上還是如此,明郎親眼目睹,他會瘋的……他是臣,聖上是君,若他因此冒犯了聖上,甚至做出傷害聖上的舉動,招來性命之憂,那該如何是好……

  ……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溫蘅忽地想起新婚之夜,她與明郎共同執筆抄下的那首《我儂詞》,憂惶迷亂的心緒,竟因這短短的十個字,漸漸平複了下來,生死相隨,若真到最絕望的境地,死亦何懼……

  溫蘅這般一想,驚惶了將近一日一夜的心,竟一下子沉定了不少,將事情想得最糟後,她再看目前處境,心道也許目前隻是她想得太壞,聖上或許隻是一時興起,宮中明媚嬌豔的女子那樣多,她一個早為人妻的臣婦,又無傾城容貌,又無絕世才情,算得了什麽……隻是因在宮中住了一段時間,聖上看她時如看後宮妃嬪,所以想歪了些,等她離宮,不再在聖上眼皮子底下出現,也就好了……

  溫蘅如是想著,心裏鎮定了許多,這夜後謹遵醫囑,積極用藥,兩三天下來,身體的不適大大減輕,不再頭疼發熱,春纖看著小姐不再如前兩日那般憔悴虛弱,心裏也是高興,笑將最後一碗藥端上,“小姐快趁熱將這碗藥喝了吧,喝完了,這病也就徹底好了。”

  溫蘅“嗯”了一聲,接過藥碗道:“等我喝完這藥,咱們就回去。”

  碧筠正端了盤海棠蜜餞過來,聞言手臂微微一僵。

  溫蘅也不看她,隻低首吹著藥道:“碧筠,你去同椒房殿的素葭姑姑說一聲,說我病好了,要走了。”

  她之前向皇後辭行卻未走,椒房殿那邊也隻以為是她忽然病了的緣故,皇後娘娘這兩日還來看過她兩次,溫蘅心裏清楚,沒有聖上的允準,她大抵是出不了紫宸宮的,遣了碧筠去同皇後那裏說一聲,果然過了沒多久,來的是數日未見的聖上。

  諸侍皆退,溫蘅起身朝來人行禮,皇帝走至她身前道:“夫人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是”,溫蘅恭聲道,“臣婦病體已愈,該回府了。”

  皇帝直接道:“朕舍不得。”

  盡管知道能做出覬覦臣妻之事的當今聖上,不是什麽心懷仁義的正人君子,但溫蘅也沒想到他能立即直白地說出這四個字來,原本醞釀好的堅拒情緒、準備好的應對說辭,瞬間都被衝垮,怔怔望著身前的年輕天子,說不出話來。

  皇帝繼續道:“朕對夫人是真心的,朕知道,夫人先前被朕嚇著了,所以朕這幾日都沒來打擾夫人,就是想讓夫人清清靜靜地養好身體,並想想與朕的事……”

  ……她和他能有什麽事?!!!堂堂天子,怎地如此厚顏無恥,枉她先前還當他是一位英明寬仁的清明天子!!

  溫蘅被激得胸中怒氣翻湧,咬著牙,努力語氣平和道:“……陛下的真心,臣婦受不起,臣婦心中,唯有夫君明郎一人,絕不會再與這世上的其他任何男子,產生半點瓜葛……”

  皇帝隻是靜靜地望著她道:“夫人與朕,早就有瓜葛了。”

  溫蘅聽他這樣說話,平白無故誣人清白,心中更氣,聲調也不自覺提高了些,忍怒直視著當朝天子,“臣婦清白之軀,請陛下慎言……”

  皇帝望著她眼底湧動的怒氣,默了默,慢慢吐出五個字:“春風滿月樓。”

  ……春風滿月樓?……

  溫蘅迄今隻去過春風滿月樓一次,便是陪哥哥散心聽戲那日,故而一提起春風滿月樓,她便會聯想起醉後的那場旖夢,可是,聖上忽然提“春風滿月樓”做什麽?……

  溫蘅心中不解,見聖上不說話、隻是幽幽地望著她,再想他方才所說的“早有瓜葛”,再想起那場朦朧迷亂的旖夢,心裏猛地悚然一驚,難道那不是夢?!!難道那夢中人不是明郎?!!!

  不!!不可能!!!聖上怎麽可能會在那裏?!那一定是夢!!夢中人也定是明郎!!!

  溫蘅心裏頭不停地呐喊著,可看聖上依然那樣幽幽地望著她,內心的篤定,也變得狐疑,那場夢裏紅帳重重、燈火幽茫,光線晦暗不明,她渾身燥熱難忍,燒得她眼前也有些發花,看不清什麽,隻是直覺那榻邊的年輕男子是明郎,迷迷糊糊地抱住了他,此後朦朦朧朧、意亂情迷……

  ……如果那不是夢……如果那夢中人不是明郎……

  皇帝靜看她煙眉深鎖、神色青白變換不定,像是知曉真相後能隨時昏過去似的,朝她悄悄挪近了些許,負在身後的手也做好隨時伸出的準備,以防她知曉那夜之事後,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那夜在春風滿月樓,你與你兄長的酒中,俱被人下了迷情藥,你兄長誤以為你酒醉,將你扶至雅間內室休息,剛將你扶躺在榻上,就有歹人將隨行的侍女都打暈拖了出去,將你與你兄長反鎖在房中,那房裏,另還燃有催情的迷香,那背後歹人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們兄妹……”

  溫蘅聽得臉色煞白,皇帝怕她現就支持不住,快言快語道:“碧筠是朕有意安排在你身邊的人,這你已知道了,那夜,是碧筠將消息通傳至宮中,朕帶著人出宮救人,你與你兄長之間,並未發生些什麽,放心……那夜,朕沒有在你兄長麵前現身,但你兄長也知是有一人救了你們兄妹,朕所說的,都是實話,你盡可向你兄長查證……”

  “……是誰?那幕後歹人……是誰?”溫蘅忍著巨大的震驚,思考會是何人如此厭憎他們兄妹,竟然施下如此歹毒的奸計,她顫著聲,艱難地問出那幾個字,“……是婆母嗎?”

  皇帝默認,溫蘅死咬著唇,雙眸因驚怒通紅、泛起淚光,渾身輕輕戰栗,又艱難地問出另幾個字,“……那與我……與我……”

  後麵的話,她咬牙嚐試數次,都問不出口,皇帝輕輕道:“是朕。”

  烏漆雙睫絕望一瞬,淚如珍珠,順頰滾落了下來,溫蘅想到自己竟與聖上做下這等事情,如此不知廉恥地與人苟合,如何對得起明郎,心中震痛,羞慚難當,身形一顫,幾乎站立不穩。

  皇帝看她搖搖欲倒,趕緊將她攬腰扶住,溫蘅心裏如翻江倒海,又恨婆母歹毒,又恨自己做下錯事,羞慚氣憤地心神大亂,一時連被皇帝摟抱住都沒注意到,皇帝看她臉色越來越白,生怕她突然背過氣去,忙道:“其實也沒發生什麽,隻是親抱了一陣而已,後來解藥藥效上來,夫人睡著了,朕就幫夫人把衣服穿好了,沒什麽的……”

  溫蘅掙開皇帝的懷抱,輕顫著將背挺直,雙眸盈著淚光,如卻灼火,直直地望著皇帝道:“……臣婦感激陛下相救,可男女授受不親,陛下為何要與臣婦……親近……做下那等事情?!”

  皇帝默了默,道:“……是夫人主動為之,朕避了兩次,夫人仍是堅持……朕早對夫人有意,那等情景下,做不了柳下惠……”

  溫蘅一聽是她主動,滿腹怒火一滯,無盡的羞慚如滔天浪潮將她吞沒,皇帝看她瞧著像要氣暈過去了,忙又將她攬在懷中,軟語寬慰,“好啦好啦,不是夫人主動,是朕主動,是朕主動親你的,是朕品性有缺,是朕不知廉恥,不關夫人的事……”

  然他越說懷中人顫抖地越是厲害,皇帝看她臉色實在不好,急召太醫來此。

  鄭太醫百思不得其解,今晨他來給楚國夫人號脈時,楚國夫人明明已經大好了,怎麽幾個時辰的功夫,楚國夫人又病了,而且從脈相來看,還是受了刺激,氣出來的……

  ……誰刺激了楚國夫人,給她氣受了?……

  鄭太醫一邊隔帕把脈、拈須思量,一邊悄將目光掠過一旁眉宇沉凝的聖上,他是禦前太醫,平素隻問聖躬,可聖上卻讓他來給楚國夫人瞧病,還親自在這坐鎮、無聲望著榻上的楚國夫人,是不是對臣下的妻子,過於關心了一點……

  他隻是一名太醫,旁的也不敢多想,聖心不是能隨意揣測的,弄不好窺探出什麽,惹得龍顏大怒,反而丟了性命……在宮中沉浮多年的禦醫鄭軒,默將帕子收好,起身朝聖上一拱手道:“楚國夫人並無大礙,隻是一時氣結,心脈不暢,待微臣開幾副安心寧神的藥湯,楚國夫人按時服下就好。”

  說罷,鄭太醫見聖上朝他微擺了擺手,拎起藥箱,躬身退了出去。

  室內又隻有她與他二人,皇帝挪坐到榻邊,榻上的女子立刻背身側臥,皇帝望著她清纖的背影,輕道:“夫人不能一輩子不看朕。”

  溫蘅不久前羞慚氣憤地幾要吐血,現下情緒已平複了許多,至少,表麵看來如此,她忍著內心的複雜心緒,努力平靜道:“……那一夜,臣婦有錯,錯在誤將陛下認作夫君,陛下亦有錯,錯在明知臣婦是明郎之妻,卻沒有推開臣婦,既然臣婦與陛下都有錯,為何還要繼續錯下去,何不都將那一夜忘記,隻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她是真心如此想,亦想說服聖上就此罷手,不想聖上聽了她這番話,卻輕輕笑了笑,“自朕登基以來,還沒有人說朕錯過,夫人是第一個。”

  溫蘅氣結不語,想到了“對牛彈琴”四個字。

  皇帝看她又不說話了,溫聲道:“夫人不想說話,那就聽朕說吧,夫人說將那一夜忘記,就是什麽也沒發生過,在朕這裏,是行不通的,朕對夫人動心,早在那一夜之前,若非如此,那一夜也不會做不了柳下惠,究竟是在那一夜之前的何時何地對夫人動了心,朕也說不清楚,朕隻知道,某時某刻,夫人在朕心裏留下影了,此後一日日地重疊,如水盈將溢……”

  溫蘅聽不了聖上這些“瘋話”了,閉上眼顫聲道:“……陛下別說了……”

  皇帝道:“朕可以不說,但事實就是如此,擺在這裏,藏不了,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