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7296
  許久,聖上低聲道:“……也罷……朕讓太醫去南薰館給你看看……”

  一隻修長的手,再度垂至溫蘅身邊,要扶她起身,溫蘅倉皇避開,自個兒匆匆起身,垂著頭道:“陛下九五至尊,臣婦受不起陛下相扶……”

  聖上聽了這話,也沒有什麽表情,隻是慢慢將手負在身後,靜靜地望著她道:“……這一夜,朕很累,心也很亂,朕知道,你也是……回去好好休息,好好……想想……”

  他不再多言,轉身走了出去,溫蘅望著聖上離去的背影,心如亂麻,幾是失魂落魄地穿衣攏發,匆匆離了此處。

  她回到南薰館沒多久,一名姓鄭的太醫後腳就到了,望聞問切後,道她因落水受涼、微感風寒,需吃上兩碗祛寒藥,以防風寒加重、發起燒來。

  春纖隨鄭太醫去取藥,碧筠端了早膳過來,恭聲道:“夫人受驚,一夜未眠,快進些粥點,早些歇息吧。”

  溫蘅望著桌上冒著熱氣的慧仁米粥,以及金絲燒麥、千層蒸糕等熱乎早點,豈是她剛回館的這一會兒,能備得出來的……她看向總是那般沉靜少言的碧筠,回想她之前有一次,一改平日性情,連華陽大長公主也敢硬嗆,似是心有底氣、毫無畏懼,心中越想越亂,隱隱頭疼了起來。

  這時,又有小宮女來報,道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素葭姑姑來了。

  溫蘅勉強鎮定了心緒,讓碧筠請她進來。

  素葭步入室內,見楚國夫人依桌而坐,濕發垂攏,身上一襲藕荷色幹淨新衣,瞧著似剛沐浴過,但麵色毫無沐浴後該有的紅潤光澤,反而十分蒼白,眉頭微蹙,眼角低垂,整個人似正被重重心事壓著,鬱結難解。

  素葭擔心楚國夫人未能在聖上麵前洗清嫌疑,如此,皇後娘娘也將受累,她提著心問:“皇後娘娘遣奴婢來問一聲,陛下召夫人至禦殿,都問了些什麽?夫人又都是怎麽回的?”

  溫蘅也曉得這其中利害關係,明白皇後派人來問的意思,打起精神道:“我如實說了昨夜之事,陛下說,信我無謀害貴妃之心……”

  素葭暗暗鬆了口氣,再說了幾句請夫人好生歇息等語,離去複命。

  室內,碧筠見夫人遲遲不用早膳,輕聲提醒道:“夫人,再不用膳,就快涼了……”

  溫蘅一想到禦殿之事,便一口也吃不下,她心亂如麻,推開膳碗,走至內間榻邊,想要睡上一會兒,可躺在榻上許久,聖上抱她的情景,一直在她腦中不停閃現,令她回回剛有睡意,就猝然驚醒,如此在榻上輾轉折騰良久,半會兒也沒睡著,反而頭疼更重了些。

  春纖終於煎了藥回來,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候,她在回來的路上聽說聖上賜了大量金玉之物安慰馮貴妃,還命人將馮貴妃的母親、姐姐等接入紫宸宮、陪伴照顧馮貴妃,此外,聖上還有禦令下達,道貴妃失女一事與楚國夫人無關,宮中上下,不許再議。

  春纖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由此安穩地落回了腹中,回來高高興興地將這消息告訴了小姐,但小姐卻並沒有放鬆下來,隻是一口口地抿著苦藥,眉眼間的鬱色,也如騰起的酸楚藥霧,長久凝聚不散,像是心中也盈滿無限酸楚。

  短短一夜,宮中就出了這樣大的變故,闔宮上下,人心各異,馮貴妃的娘家人,一大早就被快馬加鞭接入了宮中,馮貴妃一見母親姐姐,淚盈於睫、掩麵痛泣,馮夫人忙安慰心愛的小女兒,道她獨占帝寵、又如此年輕,再有孩子也是早晚的事,待女兒情緒稍稍平穩後,又遣退諸侍,低聲問道:“……楚國夫人是皇後娘娘的弟妹……這‘意外’……是否會與椒房殿有關?”

  馮貴妃隻是垂淚不語。

  不久,聖上禦令傳來,道貴妃落水一事,非楚國夫人故意為之,宮中上下,不許妄議,馮貴妃自侍女口中聽到此事後,怔愣出神片刻,唇角微顫,弧度近乎淡淡的嘲諷,剛止住的眼淚,又如泉湧。

  馮夫人看得心疼不已,將女兒摟在懷中,柔聲撫慰,勸著勸著,自己的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披香殿中愁雲慘霧,馮夫人母女相依垂淚,而椒房殿中的母女二人,心境完全不同。

  皇後先聽了素葭的回話,後又得知聖上禦令後,心中終於安定下來,楚國夫人洗清嫌疑,即是她洗清嫌疑,她回想昨夜在披香殿中所見慘狀,暗悔自己竟曾有那麽一瞬想過是否要對馮貴妃腹中孩子下手,幸而沒有,皇後鬆了口氣,見一旁母親若有所思的樣子,問道:“您在想什麽?”

  “……沒什麽”,華陽大長公主道,“隻是一夜未睡,有些困倦。”

  皇後忙道:“那女兒讓人收拾偏殿,請母親歇息……”

  華陽大長公主卻搖了搖頭,“罷了,我還是回去吧,你弟弟又不在,侯府離不得人。”

  皇後想弟妹也是驚魂一夜,此時怕是已經睡下了,也沒讓人通知她來送母親,隻是一邊扶著母親出殿,一邊替弟妹說話道:“弟妹平白無故遭了此難,不僅自己差點遇險,還險些背上了謀害貴妃的嫌疑,定也是嚇壞了,得好好歇息,所以女兒沒叫她來送送母親,不是她自己憊懶的緣故,母親別怪她……”

  華陽大長公主沒對此說些什麽,隻在走前對皇後道:“你也累心了一夜了,早些用午膳,而後歇著吧”,說罷轉身離去。

  將午的熾熱陽光耀得人眼花,皇後微眯著眼,目送著母親離去的背影,心中暗暗思量。

  她沒有動手,那麽,會是母親安排的嗎?

  母親的性情手段,她是清楚的,母親不喜弟妹,她也是知道的,母親會想著“一箭雙雕”嗎?嫁禍弟妹除去貴妃腹中孩子,再讓弟妹死在陛下的龍顏大怒下,甚至不惜讓她這個女兒惹上嫌疑——畢竟,依母親的驕狂性情,她也不怕她惹上什麽嫌疑,隻要大權在手,指鹿為馬,黑的,世人也隻能認作白的,母親在乎什麽嫌疑……

  但,另一方麵,馮貴妃也甚是可疑,她總在她麵前笑說懷的應是位皇子,但昨夜誕下的,卻是一名已經成形的女嬰,而且太醫說貴妃胎相之前就有異,平安分娩的幾率很小,並不是之前馮貴妃一而再所說的龍裔十分康健……而且,馮貴妃剛懷孕那幾個月,很少主動來她麵前,也從不因有孕而自矜,但最近這些時日,卻常來拜見她,不斷地甜蜜訴說陛下如何看重她腹中的皇子,有時就像是在挑釁一般……

  ……難道馮貴妃她,是在故意刺激她,等待著她這個皇後,對她腹中幾乎沒有可能平安誕生的孩子下手,從而抓住此事,讓她在失去帝寵後,連聖上的尊重信任,都全部失去……

  皇後心中一陣後怕,夏日午時的陽光落在身上,卻像是身在寒冬臘月,骨子裏滲著寒意,她站在萬人之上的鳳宮前,高處不勝寒之感,在心底不斷滋生,目望向聖上禦殿方向,心頭一片薄涼,無聲歎息。

  豔陽透窗入室,為冰裂梅紋窗孔,切分成束束光影,落垂在光滑如鏡的青磚地上,隨著時光流轉,寸寸平移,灼熱的氣息,也隨之逐漸淡去,暮色將起,帳內的溫蘅,終於睜開了雙眼,因為藥性,她這一覺睡得很沉,渾渾噩噩,也沒夢到些什麽,然而睡醒還是那樣疲憊不堪,頭也隱隱作痛。

  她未用早膳、未用午膳,人剛起身下榻,侍鬟即將早備好的膳食端了過來,溫蘅草草用了些,未穿那件在禦殿換上的藕荷色衫裙,而是穿了件自帶的莎藍色裙裳,對鏡淡淡施妝,以遮蒼白麵色,而後扶著春纖的手起身道:“我們去向皇後娘娘辭行。”

  春纖以為小姐是因昨夜之事,不想再在這是非之地待下去,她讚同小姐所想,也不會去違逆小姐的意願,但小姐搭在她掌心的手,明顯有些發燙,正病著呢……春纖關切道:“小姐,您身體還沒好,要不,養兩天再走吧?”

  小姐靜默沉思片刻,春纖以為小姐在改主意,卻不想小姐仍是堅持要走,改的是其他心思,對她道:“春纖,你留下領著人收拾東西”,再靜靜看向一旁的碧筠,“碧筠,你陪我去椒房殿。”

  椒房殿中,皇後也才剛起,她因心事重重,根本沒能睡好,正憑幾倚坐窗下,令宮人按摩頭部穴位,外頭忽傳“楚國夫人求見皇後娘娘”,擺了擺手,令宮人退下,傳弟妹進來,賜座看茶。

  溫蘅得傳入殿,謝恩後在宮人搬來的繡墩上坐了,皇後看她沐在暮光下,身形纖嫋,雖著意施粉點唇,但眉眼間的倦色,難以掩飾,想是昨夜之事對她造成不小的驚嚇,溫言安慰道:“沒事了,陛下既發話下來,就是信你,沒人敢再拿這事做文章的。”

  溫蘅謝皇後娘娘關懷,而後道出來意,說想離宮回府。

  皇後心道,她一個自青州小城而來的小吏人家之女,哪裏經過這樣可怕的宮闈之事,定是被昨夜之事嚇狠了,不敢再待在這暗流洶湧的地方……

  皇後心中體諒,挽留了幾句,見她仍是堅持要走,也不再多說,隻溫聲道:“那你回府歇息一段時日,得空了,再進宮來,陪本宮說說話。”

  溫蘅朝皇後一福,十分感念皇後溫和關懷,對今晨聖上那一抱,更是心情複雜,她離了椒房殿,也不顧病體,一路急行回了南薰館,見東西已收拾地差不多了,正準備要走時,人還沒出門,卻見聖上來了。

  溫蘅將碧筠帶在身邊,就是防她去“通風報信”,但她怎知,宮裏多的是聖上的“眼睛”,南薰館原有的幾名內監宮女,也早被趙總管知會過了……

  溫蘅驚怔地望著來人,一時連行禮都忘了,隨走在聖上身後的趙總管悄擺了擺手,室內諸侍皆退了出去,聖上踱入靜室,趙總管在後將門關上,透室的暮光一下子失了大半,室內尚未點燈,溫蘅望著那個逆光的陰沉沉人影,勉強抑製住內心驚惶,垂目如儀行禮,“……臣婦參見……”

  她剛剛屈膝,話還沒說完,那個陰沉的人影已掠近前來,挽住她手臂扶她起身,問:“為什麽要走?”

  溫蘅不敢直視身前的年輕男子,垂著眼道:“……臣婦本就不是宮裏的人,不該長久居住宮中……”

  皇帝靜看著身前怯怯的女子,握著她手臂的手緊了緊,感受到她身上比早上燙了許多,柔聲道:“……夫人還病著,等養好了再走……”

  溫蘅被聖上這親密動作直接嚇退了半步,愈發低首道:“……隻是風寒低燒而已,臣婦回府休養也是一樣的……”

  皇帝道:“在宮裏休養也是一樣,夫人已在南熏館住了這麽久,再多住幾日又如何,馮貴妃的事,朕知道與夫人無關,也已下令,不許宮人再妄議此事、汙你清譽,夫人不必為此擔心,盡可放心住下……”

  溫蘅仍是低著頭道:“臣婦在宮裏住了有一段時日了,該回侯府,侍奉婆母……”

  一提她這婆母華陽大長公主,皇帝想到她設下春風滿月樓之事,就忍不住怒從心起,聲音也不自覺提高了些,“她不需要你侍奉!”

  話音剛起,就見她瑟瑟地顫了顫肩,又往後退了些,皇帝懊悔,抑製住自己心中的惱火,平和了語氣道:“……武安侯府裏有那麽多侍從伺候姑母,她不需要你一個病人急著回去侍奉……”

  溫蘅繼續低首找理由,“……臣婦……臣婦……”

  皇帝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問:“夫人是不是在躲朕?”

  他近前了些,溫蘅又低著頭往後退,他又近前了些,溫蘅又往後退,如此數次,被“逼”得後退連連,溫蘅腿碰到什麽,失力向後倒去,歪坐在了榻邊,又忙如燙火般飛快站起,急得雙眸通紅地,望向這天下最尊貴的男子,淒聲懇求道:“陛下!!”

  天子的突然“垂青”,比給她冠個“謀害貴妃”的冤名,還要令她畏懼,疑案可查,冤屈可洗,有大梁律法在,有明郎在,她相信有沉冤得雪、重見天日的一天,可是,若是天子,這天下權勢最盛的人,忽然對臣妻起了什麽心思,放眼天下,誰人能幫得了她,昏天黑日,叫她如何應對?!!

  溫蘅急懼地幾要落淚了,她沙啞著聲音道:“臣婦要回去,回到臣婦與明郎的家,等著明郎回來……”

  皇帝聽她提明郎,人僵在原地許久,仍是道:“等夫人病好了再說。”

  他揚聲喚侍從進來,趙東林哪敢多看什麽,打開門入內,將頭垂得極低,“……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道:“將鄭軒給朕叫來,他這禦醫是怎麽當的,楚國夫人的病,怎麽讓他越看越厲害了?!!”

  鄭太醫聞召而來,在天子的冷眼下,戰戰兢兢地給楚國夫人號了脈,拱手道:“回陛下,按理說,楚國夫人隻是略感風寒,早上已吃了碗藥下去,應該好了許多,如今遲遲低熱不退,應不僅是先前著涼的緣故,還與夫人心思沉鬱有關……”

  他想的是楚國夫人被昨夜貴妃一事給嚇著了,故而內熱積聚不散,但這話落在皇帝耳中,卻有著另一番意思。

  皇帝心情複雜地揮了揮手,令鄭太醫下去開方子煎藥,而後望向瑟瑟坐在一旁、垂眼不敢看他的年輕女子,輕道:“別怕朕……”

  溫蘅怎能不怕,她有生以來從未如此懼怕過一人一事,皇帝既已將此事揭開了頭,也沒有就這樣斷了的道理,他凝望著身旁的女子道:“夫人或許以為,朕是一時心血來潮,昨夜之前,朕也這般懷疑自己,可經過昨夜,得知夫人險些有性命之憂後,生死之事,令朕終於明白,朕對夫人,並不是一時興起……”

  他所說皆為實言,昨夜之前,他有時也會想,他對楚國夫人心意特殊,是不是隻是因為自己無法擁有她,“求不得”這三個字,對一名帝王來說,太過罕見特別,所以他才會對她念念不忘……可當經過昨夜之事,他明白了,若僅僅是“求不得”的心理在作祟,當得知她意外故去後,他也隻會歎一聲可惜,而後將她拋之腦後……可是,當昨夜他從皇後口中得知她差點身死時,驚痛與後怕,如浪潮襲來,瞬間衝垮了他的鎮定……

  皇帝的話,字字出自肺腑,然而他的肺腑之言,落入溫蘅的耳中,有如催命的魔咒,她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了,不顧禮儀急急打斷道:“臣婦早已嫁人,臣婦所嫁的,是陛下的表兄弟武安侯沈湛!!”

  皇帝隻是平靜地望著她,“朕知道,若你不是已為人婦,若你的丈夫不是明郎,朕何必拖到今天,才對你說這些話……”

  溫蘅被皇帝如此坦蕩蕩的“寡廉鮮恥”,給氣急地無話可說,皇帝看她麵色更紅,人也似更虛弱了,大有弱柳扶風之態,知道自己今日的言行,真真切切地嚇到她了。

  皇帝想將她扶回榻上休息,手還沒碰到她衣袖,她就急忙起身避了開去,背對著他,皇帝慢慢縮回手,看著她的背影道:“是朕唐突了,你尚在病中,當以養好身體為上,朕不該打擾你……朕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你好好歇息。”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溫蘅人站在那裏,卻似身在油鍋裏熬煎,她看向不遠處的書案,青玉鎮紙下壓著數頁未寫完的信,一字一句,都是她寫給明郎的……

  ……明郎……明郎……

  溫蘅忍耐煎熬了一日的心,強行壓抑的種種低沉情緒,在目望見寫給明郎的書信時,一瞬間全然迸發出來,害怕、委屈、無力、迷茫……她此生從沒有這樣無助恐慌的時候,從前在家時,父兄護她,嫁為人婦後,明郎護她,可如今,橫在她身前的,是聖上,是大梁江山的主人,誰人護得了她,她是明郎的妻子,她深愛明郎,怎麽可能背叛他,去和聖上產生瓜葛,可聖上若是……

  溫蘅越想越是憂懼,身體的不適令意誌變得較平日薄弱,終於忍不住掩麵低泣。

  皇帝其實沒走遠,就站在門外窗邊,他聽著裏頭低低的啜泣聲,也不知心裏是何滋味,透過花窗,沉默地望著她低泣著走至榻邊,虛弱無力地伏在榻上,朝碧筠看了一眼,示意她用心侍奉。

  碧筠會意,領著春纖等,捧著熱藥、蜜餞等物,入內伺候夫人用藥,皇帝在將夜未夜的天色中,緩緩走離了此地,一顆心也茫茫地懸在半空,不知在想些什麽,趙東林默看聖上走來走去、漫無目的地亂繞,就像在“鬼打牆”似的,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陛下,要回承明殿嗎?”

  皇帝想了片刻,道:“去披香殿。”

  披香殿中藥味彌漫,馮貴妃行動不便,宮人們遂將藥膳端至榻邊,但馮貴妃她哪有用膳的心情,金炊玉饌吃在口中,也如嚼蠟一般,一旁的馮夫人看著女兒了無生氣的麵色,十分心疼,苦心勸道:“娘娘多進一些,您吃的這樣少,身體恢複起來也慢,陛下若是看見您日漸消瘦,會心疼的……”

  馮貴妃垂著眼簾淡道:“孩子沒了,陛下還會心疼我嗎……”

  馮夫人道:“娘娘說的這是什麽話?!您剛入宮那會兒,別說孩子,連寵幸都沒有過,可陛下就是獨獨疼您,一路抬舉著您,在短短兩年內,封到皇後之下的貴妃,您做了貴妃之後,這才有了身孕,可見陛下豈是因龍裔疼您,而是因寵愛您,愛屋及烏,方才看重娘娘腹中的孩子呢……”

  她歎了一聲,輕撫上女兒蒼白的麵龐,“母親像娘娘這麽大時,第一次有孕,也不小心沒了,後來不還是有了你們幾個,個個都平平安安地出世長大,是娘親的好孩子……娘娘您年輕,陛下又寵愛您,放寬心,把身子養好,孩子很快會再有的……”

  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馮貴妃,總覺聖上的寵愛,宛如縹緲的雲霧,置身其中,好似被重重包裹、無邊無際,可伸手抓去,卻都隻會從指間流逝,什麽也握不到掌心……可這些話,要怎麽跟母親說呢……馮貴妃默然不語,隻是擺了擺手,示意宮人將藥膳端下去。

  馮夫人急了,“娘娘,您這才吃了幾口啊,再吃一點吧,您剛失了孩子,身子虛著呢,可不能這樣餓著自己……”

  她正苦口婆心地勸著,有一男音在後接道:“聽你母親的話,不要任性。”

  馮夫人回身見是聖上,忙與一眾宮人同向聖上行禮,馮貴妃也忍疼扶著榻沿要起身,剛動了動,聖上已走近前來,按住她道:“不用起來了,在你臥榻養病這段時間,見著朕,無需行禮。”

  馮貴妃垂首道:“謝陛下恩典。”

  皇帝溫言安慰了幾句,端起一碗烏雞湯,吹舀著喂她,馮貴妃抿了一口,聲音低怯,“陛下怪臣妾嗎?”

  皇帝問:“怪你什麽?”

  馮貴妃道:“……怪臣妾沒有護好腹中的龍裔……”

  “這不怪你,是意外,是這孩子福薄,是朕福薄……”

  “……陛下真的相信是意外嗎”,馮貴妃抬頭看向聖上,“……昨天夜裏,臣妾的確是被楚國夫人撞落水中……”

  “楚國夫人不會有害人之心”,皇帝打斷了她的話,“這話往後不要再提。”

  馮貴妃甚少聽見聖上這樣冷聲對她說話,低低“是”了一聲,垂下頭去,心中溢滿酸楚。

  ……果然……還是要護著皇後的……她從前就總是疑心,陛下對她的寵愛,前朝之事,在內占了多少……先前冷落皇後那麽久,皇後一病,陛下就天天去看……不管外人看來她有多受聖上寵愛,皇後的地位,始終穩固如山……到底是少年結發夫妻,整整四年後宮唯有皇後一人的深情,怎會說沒就沒……

  皇帝見馮貴妃垂首不語,形容怯怯可憐,又緩和了語氣,“不要多想,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身體養好。”

  馮貴妃乖順點頭,“是。”

  她知道她在聖上心中,最大的好處是什麽,聽話地就著聖上的手,將一碗烏雞湯飲完,依在聖上懷中道:“有陛下在,臣妾就什麽也不多想,什麽也不怕……”

  皇帝安慰地攬住她的肩,口中溫言軟語,心中卻另有所思。

  他在深宮長大,母親又是不受寵的妃嬪,自小宮闈之事也見了不少、聽了不少,貴妃落水不是意外,那麽會是誰在背後謀劃,是華陽大長公主和皇後在後為之,還是貴妃情知腹中孩子有異、順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