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6965
  趙東林莫名其妙地被聖上冷冷剜了一眼,而後見聖上步伐熱切地往裏去了,忙提步跟上。

  皇帝命人不要傳報,隻身步入殿中,見殿裏內外都無侍鬟,想是皇後為與她說說知心話,將人都遣了出去。

  皇帝手打鮫紗簾,輕聲走至寢殿外,見一道清嫋身影,正映在皇後榻前不遠處的一道淡雅水墨山水素麵屏風上,仿佛人影入畫,連耳處垂下的兩道長長的流蘇寶石墜兒,都映得清清楚楚。

  皇後的聲音歎著道:“天天喝藥,人都要喝苦了,幸好,這是最後一碗了。”

  她微微傾身,似是從皇後手中接過空藥碗,兩道流蘇寶石墜兒隨她的動作,悠悠蕩蕩,如太液池畔搖曳的細柳枝,輕拂薰暖春風般,無所顧忌地撩動著人的心弦。

  “良藥苦口”,她輕聲道,嗓音清婉,如山間清泉潺潺流淌,聽得旁人的心,也與她一般沉靜,想與她攜手對坐,娓娓而談。

  皇後道:“明郎小時候也怕吃這苦藥,說來本宮、明郎、容華與聖上四個人裏,也就隻有陛下,從小就不怕這苦玩意兒了,有一次,他病得很重,每日裏拿藥當飯吃,那藥味我單單聞著都嫌嗆,他卻連眉頭皺也不皺,端過來就一氣喝下,完全不像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她道:“陛下心性堅忍。”

  這話要換趙東林說,皇帝必要罵他諂媚,但此時由她口中道出,卻聽著有幾分受用,覺得她是真心如此想,心中有些高興。

  皇後輕歎,“是啊,陛下從小就與我們不同,許多事情,都比我們能忍得,他小時候練習射箭,常常搭弓放箭到掌心磨出血來才罷手,先帝說他字不好,他為練出一手好字,沒日沒夜地寫,堂堂一位皇子,寒冬臘月裏,手上都凍出了凍瘡……但,不管他做得有多好,先帝眼裏,都隻有秦貴妃所生的兩位皇子,其實母親那時候,也是希望本宮與明郎,能與貴妃的兩位皇子結交,但秦貴妃恃寵生嬌,言辭上輕慢母親,那兩位被先帝寵護地如珠似玉的高貴皇子,也對本宮與明郎,十分冷淡,母親是何等心高氣傲之人,主動斷了與秦貴妃的交往,本宮與明郎,在這之前,便認識聖上與容華,但母親嫌他們的母親身份寒微、帝寵淡薄,連帶著聖上與容華也被先帝忽視,所以不讓我們與他們多加往來,在秦貴妃一事後,才不怎麽攔著了……”

  皇後說至此處,靜了靜問:“弟妹,你與我說句實話,母親平日待你如何?”

  她道:“母親待我很好……”

  皇後打斷了她的話,“母親是什麽樣的性子,本宮再清楚不過,她本就輕視身份寒微之人,你又斷了她心心念念的明郎與容華的婚事,心中無怨都不可能,怎會待你很好?!反是明郎平日待你愈好,母親對你越是惱火……”皇後的聲音漸漸急切,“母親平日有沒有打罵你?”

  皇帝的心,也跟著一緊,見她映在屏風上的清影,輕輕搖了搖頭,“沒有,母親怎會打罵我……”

  皇後沉默片刻,輕輕歎息,“本宮知道,你是見本宮尚在病中,不想叫本宮為此擔心,也不想對外說些什麽,壞了母親的聲名……”

  華陽大長公主是什麽樣的性情,皇帝心裏也是清楚的,他這位嶽母兼姑母,不是什麽端莊優雅的皇家公主,動起怒來,打罵人算得了什麽!

  皇帝暗惱自己以前怎麽沒想到這茬,定是母後溫柔大方,對待一眾兒媳十分慈和,讓他忘了世上還有“惡婆婆”這種存在,皇帝正亂七八糟地想著,又聽她溫聲道:“真的沒有,明郎總是護著我的。”

  皇後的聲音與皇帝的心,一樣懷疑,“……真的?”

  “真的”,她點頭道,“有一次,我不知因何事觸怒了母親,母親罰我去祠堂跪了一個時辰,明郎回來知道後,跑去對母親說,妻子的錯就是丈夫的錯,以後母親再責罰我,他都雙倍受之,自己硬在母親房前跪足了兩個時辰,自那以後,母親再也沒有罰跪過我了。”

  皇後笑了一聲,“這小子,打小就鬼主意多!”又問,“明郎現在還怕吃藥嗎?”

  她點了點頭,“每回吃藥,總要想想辦法。”

  皇後語含笑意,“你定有辦法‘治’他,說與本宮聽聽。”

  她微低了頭,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

  皇後道:“說說嘛。”

  她低下身子,似與皇後輕聲附耳說了些什麽,皇後笑了起來,輕拍了拍她的手,“你們這樣恩愛,本宮看著,心裏也高興。”

  皇帝原想看她一眼,但到最後也沒有走上前去,隻是悄悄走到偏殿,等她走了,目望著她清纖的背影遠去。

  那日,明郎請他賜婚,他渾不在意地說,一個女子而已,如今也正是這個女子,讓他進退不得,簡直比當年陷入奪嫡之爭,還要處境艱難,事事踟躇,難以決斷,她的背影轉繞過花障,消失不見,可留下的心影,卻沉沉地落在他的心底,皇帝想,他就像建章宮中紫檀高幾上的紅釉花觚,等什麽時候這影子占滿了他的心,就像那花觚盈滿了水,盛不住地往外溢,怕就要出亂子了。

  絕不能滿。

  溫蘅不知背後有雙複雜的眼睛,送她出了長春宮,也不知那雙眼的主人,心裏有多少彎彎繞繞,她在回府的路上心裏念著的,是婆母這幾日咳嗽不止,回去得親手為婆母燉一道冰糖雪梨。

  一回武安侯府,溫蘅連自己房間都沒回,就先去了廚房,削皮去核兒,加糖慢蒸,事事不假手於人,一直盯著火候兒,在廚房待了大半個時辰,將這道潤喉止咳的甜點燉好,仔細地蓋上盅蓋,不讓熱氣流散半分,裝進食盒裏,親自拎去給婆母。

  然而到了婆母房前,侍女卻告訴她大長公主不在房中、去了祠堂,對於咳嗽不止的人,冰糖燉雪梨得趁溫吃,溫蘅遂又拎著食盒,去了沈氏祠堂,見門外諸侍都避得遠遠的,祠堂內,像是傳來了婆母與明郎的爭執聲。

  溫蘅心中擔憂,走近緊閉的門前,聽明郎正與母親爭執權勢一事,明郎請母親放手,漸漸退出朝堂,母親不肯,語氣是恨其不爭,“若不是你父親突然病逝,母親這幾年手中權勢大不如前,你姐姐怎會失寵?!你看看你姐姐現在在宮中有多難,那個貴妃馮氏若是生個男孩兒下來,都能爬到她頭上去了,你姐姐要不是天天為此憂心忡忡,怎會突然病倒?!!我若放手,就是由著你姐姐徹底失寵,在後宮被人欺負死!!”

  明郎的聲音亦是罕見的激烈,“正是因為母親您始終不肯放手,總是要插手朝堂,在權勢之事上咄咄逼人,姐姐才會在後宮失寵!!”

  “放手?!你說的容易,沒有權力,我,你,沈氏,就都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狡兔死,走狗烹,到時候聖上半點用不著我們了,揮刀向武安侯府,沒有權力,你我所有人,就隻能等死!!”

  明郎苦苦相勸,“我與聖上一同長大,情如兄弟,聖上不會如此對待武安侯府,不會做對不住我的事的!”

  第14章 受傷

  “兄弟?!”祠堂之中,華陽大長公主冷笑一聲,“你把九五至尊當兄弟,他這個真龍天子,有把你當兄弟嗎?!!他的大好江山,肯分給你坐一半嗎?!!”

  “母親您不要這樣說話”,沈湛滿麵懇切,“兒子六歲那年,隨母親姐姐在宮中過上元節,夜遊賞燈時,一盞著火的燈,從燈鼇上滾落下來,直朝兒子墜來,千鈞一發之際,是陛下撲救了兒子,那盞燈燃起的明火堪堪從陛下眼下擦過,再差那麽分毫,陛下的一隻眼就再也看不見了,這樣過命的情誼,難道不足以道一聲‘兄弟’?!”

  華陽大長公主回想當年,她與夫君武安侯,在遭到秦貴妃的輕慢後,於一眾皇子中,選擇扶持當今聖上,也正有他曾以身相救明郎的原因,但,今時今日,再回看往事,所思所想,再也不同,華陽大長公主怒道:“或許此事正是他設計的,為了博取我與你父親的信任,為了借我們的手,讓他這個毫無家族勢力倚仗的寒微庶皇子,有資本在激烈的奪嫡之爭中,搏上一搏!!”

  “母親!!!”沈湛覺得母親簡直是“走火入魔”,他苦勸道,“您也說當年陛下隻是一個毫無家族勢力倚仗的寒微庶皇子,一個六歲的孩子,他哪裏來的人手勢力,去謀劃這樣的‘意外’?!”

  華陽大長公主見親生的兒子,處處維護聖上,氣得彎腰咳嗽連連,連雙眸都咳紅了,像是泛起了淚意,沈湛心中懊悔自己說話語氣太激烈,忙去扶母親,卻被大長公主生氣地一把推開,“我不要你扶!吃裏扒外的東西!!我生你有什麽用?!!”

  沈湛頓住手,微顫著唇低道:“……母親何必說這樣叫人傷心的話……”

  “……傷心?”華陽大長公主雙目如灼、聲音淒厲,“你不肯娶容華、硬要娶那個溫氏的時候,怎麽不想一想,會不會傷到你母親的心?!!”

  “母親,我同您說過很多次,我對容華公主,沒有男女之情……”

  “傻子!要男女之情做什麽?!你可知道,若真有那麽一天,武安侯府礙了陛下的眼,容華公主,就是你沈湛與武安侯府的最後一道護身符!!”華陽大長公主咄咄逼問,“而你那個放在心尖上的寶貝溫氏呢?她和她的溫家能為你做什麽?!能為武安侯府做什麽?!!”

  “……我不要她為我做什麽”,沈湛道,“我是她的丈夫,應是我來保護她,我要做的,就是護她一生平安無憂……”

  “那你娘我呢?!”華陽大長公主手指著老武安侯的牌位,眼淚落了下來,“當年在你爹靈堂前,你說你以後會擔起這個家,你會保護好母親姐姐,六七年過去了,當初你說的話,母親一句都沒有忘,可你呢?!你自己早就忘幹淨了!你看你現在在做什麽,我想辦法安排你進兵部你不進,我讓你去結交世家朝臣你也不去,就知道做他賞給你的那個工部侍郎,就知道同你的那個寶貝妻子廝混在一起,一天天的,就隻知道傷你娘的心!!”

  麵對母親的一句句錐心痛斥,沈湛含淚跪了下來,“兒子沒有忘,兒子當年對母親的許諾,一個字也不曾從心底抹去,隻是兒子想領著武安侯府與沈氏所走的路,與母親所想不同,如若父親仍在世,或也會讚同兒子……”

  “我所想的,就是你父親想的,我現在走的路,就是你父親要走的路”,華陽大長公主對這兒子是一萬個恨鐵不成鋼,手抹了眼淚,冷道,“你就給我跪在這兒,對著你父親的靈位好好問問,問問他對你有多失望!問問他怎麽會有你這麽個沒出息的兒子!!”

  她怒氣衝衝地推門走了出去,見溫氏就站在門邊,已不知在外聽了多久,見她出來,複雜的眸光微閃了閃,輕輕啟齒,像是想說些什麽。

  華陽大長公主與兒子一番激烈爭執,心中正如有火燒,一看這個壞了她的謀算、把兒子魂兒都勾了去的女子,還在這兒惺惺作態、看她母子不和的笑話,更是怒氣滔天,哪有耐性聽她說話,直接用力地推開了她,望見她就這般失足從兩層台階上摔滾下去,也麵無表情、不管不顧,大步掠走過她身旁,離開了此地。

  春纖唬得魂飛魄散,忙去扶摔在階下的小姐,急喚道:“小……”

  小姐卻製止了她的急呼,朝祠堂深處那道跪著的背影看了一眼,示意她噤聲,自己也忍著疼不出一聲,扶著她的手,慢慢站起身來,躬身欲撿摔在地上的食盒碎碗。

  春纖雖然年少,但心思聰敏,知道小姐是不想讓侯爺知道她被大長公主推摔下階的事,不希望侯爺與大長公主這對母子再起衝突,可是,小姐心裏想著侯爺、想著大長公主,誰來心疼小姐呢?……

  春纖望著灑落一地的冰糖雪梨,眼淚都要落下來了,壓低聲音道:“小姐,讓我來……”

  她收拾起碎碗食盒,攙扶著小姐離開了這裏,回到房中,請小姐解開衣裳上藥,見小姐身上摔青了多處,一邊抹著藥,一邊眼淚掉如斷線珍珠,簌簌下落。

  小姐卻淡淡笑了笑,“你再把眼淚淌我身上,藥都白擦了。”

  春纖止住哭泣,仰麵望著小姐,懇求道:“小姐,將這事告訴侯爺吧……讓侯爺為您做主……”

  小姐許久沒說話,最終,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沈湛一直在祠堂裏跪到深夜,方才離開,他從未與母親有過如此激烈的爭執,一路想著母親、姐姐、聖上,以及朝堂種種,心情沉重,麵色寒凝,在回到自己房前時,停住腳步,努力收整了下心緒,將負麵情緒壓在心底,盡量使表情與平時沒什麽兩樣,方才推門進屋。

  屋內熏香很濃,阿蘅已經梳洗臥榻,平日裏不管他回來地多晚,阿蘅都會等他,從未像今天這樣,沈湛擔心她是不是病了,走上前去,探她額頭,柔聲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溫蘅輕道:“沒什麽,就是女子的那點事。”

  沈湛知道她的日子,算了下,是就這幾天了,心中了然,道:“你等我一會兒。”

  他也沒有用晚膳的心思,直接傳水進來、盥洗上榻,想如從前一般,在她因月事來臨、身子不爽時,抱她在懷,用自己捂熱的手,輕輕摩挲她的腹部,幫她舒緩不適。

  但這一次,他剛解衣上榻,手剛摟住她的腰、欲攬她入懷,就聽她輕輕抽氣了一聲,像是忍著疼道:“……明郎……別碰我……”

  沈湛手僵在半空,聽她道:“這次疼的……和之前不太一樣,讓我自己躺著吧……”

  她朝裏背過身去,沈湛知道女子這事有時候怪得很,但仍是擔心,望著她的背影問:“不舒服地厲害嗎?要不找個大夫來看看?”

  “不用”,妻子的聲音低低道,“不早了,睡吧。”

  一覺睡醒,東方初白,今日官員休沐,無需上朝,但皇帝還是有要緊朝事需要處理,要心腹大臣需要接見,國事忙完,又要給母後請安,問問皇後的身體,關心關心貴妃及她腹中孩子……一通緊鑼密鼓地忙碌後,才終於清閑下來,趙東林看聖上閑下無事,又不似從前蹴鞠打球、飲宴賞舞,就隻負手在殿內踱來踱去,走了半天,駐足在那高幾花觚前。

  已是暖春時節了,觚內現插的是灼灼桃花,趙東林默看聖上在那站了半晌,正疑心聖上是不是要拿開花、把手插進觚中掏東西時,忽見聖上轉過身來,淡聲吩咐道:“備車,朕要微服出宮。”

  聖上之前有時也會微服出宮,遊走在市井街頭,看看京城百姓生計,探訪民生,趙東林熟練地下去準備,小半個時辰後,飛馳的油壁馬車,在一座煊赫宅院前停下,趙東林眼望著那門匾上的四個大字,心道,這回這“民”,可真夠大的!

  第15章 傷痕

  皇帝做太子及初登基那幾年,有時也會來來武安侯府,如同尋常人家的少年,到姑母家裏做客,同明郎在府裏宴樂說笑,但隨著近幾年與華陽大長公主關係越發緊張,他已有許久未踏足武安侯府了,此次來此,他給自己找的理由是,久違地來做做客,順便,親眼看看武安侯府的婆媳關係。

  嗯嗯,後者隻是順便。

  但,皇帝來的不知是不巧還是巧,午後的武安侯府中,本應休沐在家的武安侯有事外出,華陽大長公主也有事外出,府裏獨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主人,本正臥在窗下小榻上休息,聽門外來報陛下微服來府,忙起身整衣相迎。

  皇帝今日穿的是一件朱砂縷金錦袍,通身無繡,獨一抹長身玉立的砂紅,襯得人愈發麵如冠玉,足蹬石青靴,腰束紫玉帶,手裏拿著一柄漆股竹燙花邊素麵折扇,本正散漫無拘地執扇敲打著手心,忽望見是她一人迎了過來,忙端正了站姿,見她一襲淺粉的海天霞色輕軟羅裙,隨她急急行來的步伐,為風吹舞地裙擺如落花流水、披帛若曉霞雲煙,依依似春日枝頭輕顫的桃花,挾著馥鬱的香氣,迎上前來,執禮下拜,“臣婦參見陛下。”

  皇帝以折扇虛扶她起身,“沈夫人不必多禮”,又問,“姑母與明郎呢?”

  溫蘅回道:“母親與夫君,俱有事外出,不在府中。”

  皇帝“哦”了一聲,“倒是不巧了”,又道,“那朕就在府中等等吧。”

  “是”,溫蘅忙將聖上迎至府中待客的花廳,又是命人沏茶又是命人焚香,皇帝看她忙得不可開交,笑道:“朕是微服來此,沈夫人隻當尋常客人接待吧,沏杯茶就行,不必多禮。”

  溫蘅“是”了一聲,從侍女手中接過新沏的龍井,親手奉與聖上。

  一雙瑩白素手搭在白玉杯壁處,竟與玉質同色,細膩皓白,十指纖纖,宛如軟玉削春蔥,皇帝眼神一掠,努力把持住心神,不讓自己觸碰到分毫,單手接過茶杯,溫和道:“有勞沈夫人了,沈夫人坐吧。”

  溫蘅略退數步,在下首黑漆小圈椅上坐了。

  皇帝一邊輕撇著茶上浮沫,一邊找些閑話同她說,見她始終十分拘謹有禮的樣子,略頓了頓,問:“那幾本珍本,沈夫人還收著嗎?”

  溫蘅原以為聖上早已忘了此事,此時陡然聽他提起,登時雙頰浮紅,離座下拜,“臣婦該死,臣婦鄉野之人,此前從未見過天子,那日不知您是陛下,冒犯……”

  “好啦好啦,不要動不動就跪,難道武安侯府是一貫有這樣隆重的‘待客之禮’嗎?”皇帝笑著打斷她的話,扶她起身,“至於死不死的,也不要提了,朕若敢把你怎麽樣,明郎是要找朕拚命的。”

  溫蘅被扶站起身,仍是羞窘地頰處紅暈遲遲不退,皇帝看她這樣倒有“人氣”,不是端華守禮的武安侯夫人,而是婉約嫵媚的青州女子溫蘅,含笑望著她道:“冒犯一事,也是沒有的,若不是沈夫人不認識朕,朕那日也感受不到為商之趣,朕此生第一次做商人,還做了一名讓利頗多的‘仁商’,全賴沈夫人不識龍顏,何來的冒犯?!”

  溫蘅聽得輕輕一笑,她今日淡妝在府,因身上疼痛也無心長坐妝扮,幾是素麵朝天,頰處的兩處紅暈,如兩道天然的胭脂,淡淡拂在她雪色的麵容上,此時展顏淺笑,更是人如桃花,芳菲嬌妍。

  皇帝看得一癡,忙低頭喝茶,他飲了兩口放下,道:“朕記得那幾本書裏,有一本《岐山夢餘錄》?”

  溫蘅回道:“是,現收在明郎書房裏。”

  皇帝道:“拿來與朕看看,正好打發時間等明郎回來。”

  說罷見她朝他一福,轉身向外走去,香氣也離自己越來越遠,皇帝心生不舍,又起身提步跟上,“朕與你同去。”

  溫蘅記得《岐山夢餘錄》收在第一列書架的第三排最右邊,但直接找去,卻沒看見,想是明郎另外將它收放在了某處。

  皇帝款款搖著折扇道:“不著急,慢慢找。”

  溫蘅道“是”,遊走在如林的書架間,時而仰首,時而低身,一列列一排排地看去,皇帝也就跟走在她身後,凝注著她的一舉一動,暖陽穿窗透室,在書架間垂下一道道光影,細小的光塵輕輕地打著旋兒,她鴉青的雲鬢,也被披染上一層金色,一點細軟的碎發一顫一顫,像是蝴蝶振翅,在引人摸上一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