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6699
  皇帝一瞬間都有些疑心自己眼花、抑或是其實身處在夢境之中,他頓住腳步,連呼吸也不自覺輕了些,凝望她柔美的側顏,忽然驚覺,他是這樣地熟悉她的麵容輪廓,已在心底的一次次回憶中,描摹了一遍又一遍,他其實很想她,在這十四天裏,不管是等著“看戲”還好,還是出於其他,他的確在心裏念了她一次又一次,從沒有哪名女子,能令他如此。

  皇帝想,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阿蘅~”

  一聲帶著笑意的清喚,打斷了皇帝的旖思,也解答了他的疑問,清朗聲音的主人,身著金縷圓領朱羅袍,風姿惠秀,麵如冠玉,向她笑著走去,她亦含笑看向來人,眸光繾綣,仿似這偌大的天地間,眼裏隻望得見他一個人。

  跟侍在旁的趙東林,忽地發現聖上整個人都似僵住,雖極力維持著平靜的麵色,但鼻翼處輕微翕動、唇角亦微微地抽動著,都似暴露了聖上並不平靜的心緒,就連呼吸,也似略略粗重了些,雙目幽沉如海地注視著不遠處的武安侯及其夫人,其中深絞著的複雜情緒,連他這個陪侍聖上長大的親信內監,一時也難以辨清。

  趙東林其實並不認識武安侯夫人,但,此等情境下,能與武安侯並肩執手、言笑晏晏的年輕貌美之女,除了他的夫人,還會有誰?!

  聖上依然駐足不動,仿佛釘在了原地,遲遲難以邁出這一步,而容華公主,已似風中飛燕般、笑若銀鈴地掠近前去,“表哥~”

  沈湛挽著溫蘅轉過身來,第一眼望見的,卻是不遠處的聖上,他忙攜溫蘅行禮叩拜,“微臣/臣婦,參見陛下、公主。”

  皇帝如大夢初醒,身子略動了動,抬腳一步步走過去,淡聲道:“都起來吧,自家人,不必拘禮。”

  溫蘅方才就覺得身著龍袍的當朝天子,麵容有些肖似那買賣街書鋪店主,但因距離隔得有點遠,這想法也太過離奇,她遂就覺得自己是被日光耀花了眼,可此時聖上走近前來、命他們起身,聲音落在溫蘅耳中,十分耳熟,她心裏這麽一想,也起得慢了些,已然站起的沈湛,便十分體貼地伸出手來扶她。

  溫蘅搭握住沈湛的手站起身來,眸光悄悄地在身前的聖上麵上一轉,發現他就是那日那位換書與她的“侍衛店主”,心中猛地一咯噔,握著沈湛的手,也不由一緊。

  皇帝淡淡的眸光,從他們緊緊相牽的手上,一掠而過,笑了一聲,“早知道你們夫妻情深,今兒還是第一次親眼見見。”

  溫蘅聽得麵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鬆手,沈湛卻牽得更緊了,眉眼溫柔地笑看著她。

  皇帝靜了片刻問:“京城與和青州風物很是不同,沈……夫人……在京還習慣嗎?”

  溫蘅暗思聖上並不提那日換書一事,就好像根本不認識她似的,心道定是聖上那日興致上來做書鋪店主,一天下來,不知接待了多少顧客、賣了多少書出去,她這個“顧客”,應也不值一提,說不定聖上貴人事忙,都已忘了她曾換過書了,遂也安定了一顆心,恭聲回道:“回陛下,臣婦都已習慣了。”

  皇帝曾設想過多次,再與她“偶遇”時,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麽,是假裝驚訝地發現他是九五至尊,倉皇跪地,高呼“吾皇萬萬歲”,還是繼續故意把他當成侍衛之流,從上次換書聊起,繼續與他玩“平民男女之情”的把戲。

  皇帝想了許多種可能,沒有一種可能是,她對他自稱“臣婦”。

  皇帝努力維持著淡然含笑的神色,扯了扯唇角,“如此甚好。”

  沈湛道:“微臣往家裏請了兩個青州廚子,園子裏也仿著琴川園林的清幽樣式,建了些假山亭台,就是為了讓內子,能少些思鄉之情,早些習慣做武安侯府的女主人,做我沈湛的妻子”,說著夫妻二人不禁相視一笑,眸中情意難掩。

  皇帝聽在耳中,看在眼裏,“……甚好,甚好。”

  他“甚好”了兩句,那邊已有人通傳了皇後,皇後親自出來相迎,一行人步入長春宮中,皇帝見殿中檀桌上鋪滿彩紙剪刀,問:“這是在做什麽?”

  皇後笑道:“方才和弟妹說笑時,聊到了過元宵的風俗,弟妹說她們那裏,除了會像京城這樣張燈結彩,還會將各色彩紙,剪成小花燈的樣式,掛在樹枝上,臣妾就讓人尋了彩紙剪刀來,請弟妹露一手,弟妹方才剛剪了個紅蓮花燈掛出去了,怎麽,陛下沒瞧見嗎?”

  皇帝心道她方才原來是在做這個,沒說話,目光又落到了另一張檀桌上未紮完的一隻小荷燈上,問:“這也是沈夫人做的嗎?”

  皇後道:“這是明郎做的,一半還沒紮完,看弟妹出去掛燈紙還沒回來,就撂下找弟妹去了。”

  皇帝驚訝地看向沈湛,“朕與你一同長大,竟不知你還藏著這手藝?”

  沈湛笑道:“這是微臣在青州那三年時學的”,他說著看向身邊的妻子,“那時,微臣與內子相識不久,一次內子提到去世的嶽母大人,曾給她做過一隻小荷燈,可卻被她不慎遺失了,微臣看她很難過的樣子,就學著做了一隻送給她,內子先前對微臣多有誤會,也是因這隻荷燈,才對微臣另眼相看,說來這做荷燈的手藝,還促成了微臣與內子的姻緣。”

  皇帝幹哈哈道:“有意思,有意思。”

  容華公主忍耐了許久,終於按耐不住自己的小心思,上去挽住沈湛的手臂,柔聲道:“表哥,你也教教我怎麽做荷燈吧!”

  表哥還沒開口說話,容華公主就被皇兄一把給拽了回去,“你那手連花都繡不好,還學什麽紮燈,怕不是要紮的滿手泡,到晚上連副碗筷都拿不了!好生在這坐著喝喝茶,跟你皇嫂學學修身養性!”

  皇後從前一直以為容華公主會是她未來的弟妹,但現在,世事更轉,她心裏已經接受了溫氏這個弟妹,看弟弟明郎與她琴瑟相和,也不想他們甜蜜的婚姻再起風波,遂上前挽了容華公主的手道:“來,坐這兒和皇嫂說說話吧,皇嫂也有好久沒和你說說知心話了,隻當陪陪皇嫂。”

  宮女們奉命端上茶點,沈湛與溫蘅卻都無暇用,他二人相依著坐在一邊,一起做那隻未完的小荷燈,溫蘅不會,沈湛就手把手教她紮骨架、糊燈紙,挨得極近,幾可說是耳鬢廝磨。

  皇帝默默飲著杯中龍井,眼瞟著他們二人親密的情狀,目光漸落在她的右手背處,那裏已是一片雪膩光滑,看著已經大好了。

  回想那天以為她為了“勾搭”自己,“下血本”燙傷手來博取他的憐惜,皇帝臉上一陣燥熱,心中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深感羞慚的同時,又十分地惱怒,但在惱怒誰他也不知道,隻是一股洶湧的鬱氣在胸中翻江倒海,無處發泄。

  他仰首灌了兩大口茶,像是想壓下些什麽,強逼著自己收回了目光,卻見身邊的妹妹,並沒有在跟皇後聊天,也雙眼直直地看著那裏,眸中是明顯的嫉恨不甘,看著看著,似是還想過去摻和摻和,身子微微前傾,像要站起。

  皇帝將她按了回去,低聲斥道:“人家夫妻相諧,有你什麽事?!!”

  容華公主緊咬著唇,麵上十分不服。

  皇帝低斥了這一句,似一下子挑動了心中的洶湧鬱氣,話也止不住了,“別沒事兒自作多情,你以為人家心裏有你?!在人家心裏,你什麽都不是,巴巴地往上湊做什麽?!要點臉麵,不該想的別亂想!!”

  皇兄雖然從前也常讓自己放棄表哥,但都是語氣溫和地勸告,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言辭冰冷尖銳,語氣深深嘲諷,容華公主受不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後眼圈兒一紅,狠狠一跺腳,朝內殿跑去了。

  皇後望著公主掩麵淚奔的背影,無奈道:“公主隻是一時沒轉過彎兒來,陛下何必把話說得這麽重?”

  皇帝冷哼一聲,“不說重些,她死不了心,她要是不死心,做出什麽傷臉麵的事來,豈不是要整個皇室替她蒙羞?!”

  皇後歎了口氣,起身去內殿安慰容華公主,窗下,皇帝心中鬱氣翻湧如潮,怎麽也排遣不了,心頭之火燒得全身燥熱,想要灌茶壓一壓,唇碰到杯壁,才發現茶已喝盡了,心中更是煩亂不堪,垂手就把茶杯往幾上一摜。

  “砰”地一聲輕響,驚動了正沉醉在恩愛小世界中的二人,沈湛站起身來,見皇後與公主都不知去了何處,隻聖上一人沉著臉在窗下坐著,走上前問:“皇後娘娘與公主殿下……”

  皇帝收整了下麵色,神情平和道:“沒事,她們姑嫂去裏麵說說話……”

  沈湛大抵猜到是容華公主因為他又鬧脾氣了,默了須臾道:“是微臣配不上公主殿下……”

  “無緣就是無緣,怪不得誰”,皇帝道,“明郎,別放在心上。”

  沈湛與聖上打小認識,從聖上還是一位寂寂無名的庶皇子時,就十分要好,多年兄弟情誼,並非虛言,他心中十分感激聖上對他的厚愛和寬容,朝聖上躬身拱手道:“微臣能與內子結成良緣,全仰賴陛下賜婚,此等天恩,微臣永不敢忘。”

  皇帝如有千鈞重般抬手,又如落羽般輕拍了拍了沈湛的肩,“……你我兄弟,不必客氣。”

  第7章 夜宴

  漸暮色四合、華燈初上,皇帝在花萼樓設上元宴,與皇後同扶母後至上座,容華公主不坐下首,而是依偎在太後身邊,太後看她雙眸微腫、眼角處粉光融滑,像是不久前剛哭過,心疼地捧住她的雙頰,問道:“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容華公主不說話,隻微咬著唇,一雙委屈巴巴的眼,幽幽地飄向旁邊的皇帝。

  太後看向皇帝,“皇兒,嘉儀怎麽了?”

  皇帝道:“她方才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疼了。”

  太後因為入宮前的傷心舊事,對這個女兒是萬分寵愛憐惜,當下神色急憂,不住地上下打量愛女,“找太醫看過了嗎?傷著哪兒沒有?還疼不疼?”

  容華公主因為皇兄那一句,心裏更委屈了,隨便編理由搪塞母後就算了,說什麽她摔跤,她都十八了摔跤還哭,是要叫明郎表哥,還有下麵這些妃嬪,在心裏笑話她嗎?!還有那個討厭的溫氏也在,皇兄這樣說她,她的臉往哪兒放啊?!!

  容華公主越想越氣,眼圈兒一紅,又似要盈盈含淚了,太後心疼不已,“是不是哪兒還疼啊?要不回殿休息吧,母後陪著你……”

  容華公主癟癟嘴,忍不住要說出“皇兄凶我”時,就見皇兄凶凶的眼神,無聲無息地飄了過來,當即把這四個字,給咽下去了。

  容華公主因為幼時經曆,十分能體知他人情緒,她感覺到今夜的皇兄雖然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但不知為何,心裏好似正壓著一股火,絕對不能惹,於是又能屈能伸地慫了,低著頭輕聲道:“我不疼了,母後別擔心……”

  太後安撫了一會兒愛女,看她確實沒什麽事,吩咐開宴。

  笙簫聲起,宮人捧著菜魚貫而入,教坊司歌舞伎,頭戴花冠,身穿彩衣,盛妝輕舞、彩袖連如雲霞,坐在一眾妃嬪之前的,左為貴妃娘娘,右為武安侯與他夫人,後宮妃嬪們大多薄寵,眼望著武安侯與夫人恩恩愛愛,一會兒幫忙夾菜斟酒,一會兒並首低聲笑語,都看得十分眼熱,心中羨慕溫氏命好,能得到夫君如此之疼愛憐惜。

  而宴會上首,也有一個人看得眼熱,隻是他眼熱的緣由,與他的妃嬪們,南轅北轍,皇帝因與皇後分坐在太後兩側,身邊空蕩蕩的,他眸光往下逡巡了一圈,落在了他“精心打造”的寵妃身上,“貴妃,到朕身邊來。”

  皇後臉色微微一黯,隨即複又端莊如初,貴妃馮氏欣喜起身,在宮人的攙扶下踩階上去,款款坐在聖上身邊,為聖上執壺倒酒。

  皇帝手攬著馮貴妃的纖腰,關切問道:“方才沒飲酒吧?”

  馮貴妃乖巧搖頭,“臣妾日常飲食,皆嚴遵太醫囑咐,方才宮人呈了道蟹粉羹上桌,臣妾想著太醫說過螃蟹性寒、有孕之人不能食用,一口也沒有吃呢。”

  皇帝微微皺眉,“闔宮上下都知你懷有身孕,膳單上怎還安排這樣的菜式,尚膳司做事也太粗心了!”

  馮貴妃婉聲道:“臣妾雖不能吃這個,但蟹粉羹味美,太後娘娘平日愛吃幾口,下麵的姐妹們,喜歡的也不少,豈能因臣妾一人不宜食用,就罔顧了太後娘娘的喜好,罔顧了其他所有人,若真如此,臣妾難以心安。”

  皇帝道:“你這樣想,是一人之見,而非貴妃之見,你有孕在身,尚膳司就算為母後等安排了這道菜式,也該仔細留意著,不該讓宮人把這道菜往你膳桌上端,他們行事疏漏,就當有責罰,你是貴妃,等生下孩子、養好身體,是要幫著皇後打理後宮的,賞罰分明,就是第一要則。”

  馮貴妃得了聖上這一許諾,心中歡喜異常,麵上更是婉順淑和,“陛下說的是,臣妾受教了。”

  皇帝如此親親熱熱地與馮貴妃說了一會兒話,目光時不時悄悄往下麵瞟去,見下首二人並坐的膳桌處,她正素手執盞,聽明郎朝她笑說了句什麽後,眼波流轉地向明郎嗔去,由始至終,都並沒有抬頭看他一眼,一瞬間又覺興味索然。

  太後對貴妃腹中、皇兒的第一個孩子,十分看重,見她坐過來了,笑著問了她許多日常養胎之事,馮貴妃一一含笑回答,太後回憶著生養皇兒的往事,笑說當年親手為皇兒縫製了許多嬰兒衣裳,後來皇兒大了,也舍不得丟棄,如今都還收在慈寧宮的衣箱裏。

  馮貴妃聞言笑道:“臣妾這幾日,也想著親手為腹中孩兒縫製衣裳,可卻不知該繡什麽樣式好,正為此犯愁呢,太後娘娘為陛下縫繡的嬰兒衣裳,定然是極好的,不知臣妾可否借幾件來,模仿學習……”

  皇後聽馮氏話中意思,仿佛已篤定了腹中是個男孩,心中一堵,她再想到精心挑選的青菱,並不能入聖上的眼,宴上闔宮妃嬪都在,聖上就是獨寵貴妃一人,心裏越發酸澀。

  太後注意到了皇後眉眼間的鬱色,但仍是笑對馮貴妃道:“這有何不可,明兒,哀家直接讓人將箱子搬到你宮中去。”

  她說著忽地想到什麽,“對了,那些嬰兒衣物上麵,還有一塊長生鎖呢,也是皇兒小時候戴過的。”

  馮貴妃笑,“臣妾前幾日正和陛下說,要給腹中孩兒打塊長生鎖,鎖上的篆字,也不要那些工匠的套話,想請陛下親自寫一句。”

  “本著為人父母之心,寫下對子女的殷殷期許,自然比那些工匠套話,強上百倍”,太後似是想到了什麽,靜了須臾後,又含笑道,“記得皇兒小的時候,年年花朝日,哀家都遵著老家青州的風俗,給他編戴花環,以滌邪氣,希求上天庇佑他身體康健、福壽綿長,他四五歲時還很聽話,可等到了六七歲時,就害羞不肯戴了,白白辜負了哀家的一片心。”

  皇後已聽貴妃嬌滴滴的盈盈笑語聽累了,不待她開口,就已截過話頭,笑著看向下首溫蘅道:“弟妹也是青州人,小時候可也是這樣?”

  溫蘅淺笑回道:“是,我們那裏的未婚男女,在花朝日時,都會頭戴花環,來到青山綠水間,踏青閑遊,以山泉水浣洗雙手,寓意滌清邪氣。母親在世時,香草花環都是她幫我編的,後來母親病逝,年年花朝日,都是家兄幫我編戴花環。”

  一旁默聽她們閑談的皇帝,忍不住隨著她的話語,擬想她身著輕衣、頭戴花環、徜徉在青山綠水之間、臨風而立的模樣,就如屈子筆下的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他心思正這麽微微一蕩,忽地瞥見明郎與她在膳桌下相牽的手,立時心神一凜,忙垂下眼簾,端酒就飲。

  太後見這溫氏雅靜淑和,說起話來婉婉相道,自有一種清逸出塵的氣質,其實心裏有幾分喜歡,但因容華在旁的緣故,並不表露出來,隻淡聲問了一句,“是青州哪裏人?”

  溫蘅回道:“回太後,臣婦是青州琴川城人。”

  琴川,倒是距離廣陵城不遠,太後想起廣陵這處傷心地,麵上的笑意,悄悄淡了些,她不願再想傷心舊事,又轉看向皇帝,“那長生鎖上的刻字,皇兒可想好了?”

  皇帝搖頭,“還沒有。”

  太後道:“第一次做父親呢,慢慢想。”

  皇帝“是”了一聲,眼角餘光瞄到她又在與明郎相依笑語,不知為何,覺得十分之刺眼,心中十分之煩亂,忍不住朗聲道:“明郎從前未成家時,宴上也愛說說笑笑,現下娶了妻室,就隻在下麵說悄悄話,說了什麽,也說與我們聽聽笑笑。”

  沈湛笑著回道:“因為太後娘娘與貴妃娘娘提到長生鎖刻字,微臣想起了內子的那隻長生鎖,上麵的刻字不是長樂無極、福壽安康等語,十分特別。”

  皇帝起了好奇心,問:“刻的是什麽?”

  沈湛道:“詩酒年華。”

  容華公主正無聊地挨著母後聽他們說話,忽見母後持盞的手微微一抖,酒水都灑潑在手背上,忙執帕幫母後去擦,“母後您怎麽了?不舒服嗎?”

  自聖上登基後不久,太後的身體一直好一陣兒、壞一陣兒,日日都在喝藥調養,卻總不能去了病根大好,皇帝聽見這邊動靜,忙看了過來,“母後您哪裏不舒服?朕這就送您回宮,召太醫過來……”

  “……別小題大做,隻是杯子沒拿穩而已”,太後打斷皇帝的話,笑著看向眾人關切的目光,“別都看哀家啊,還能在哀家臉上看出花兒不成,該怎麽樂,就繼續樂。”

  歡宴如前,悠揚的舞樂聲中,太後唇際的笑意慢慢淡去,默默看了眼沈湛身邊的年輕女子,心中一聲低歎,多少年了,還會因為一個巧合如此失態,她心底的這道傷,是永遠也好不了了。

  容華公主正托腮看著下麵的歌舞,忽被母後輕撫了撫麵龐,不解地對上母後滿是慈愛的目光。

  “嘉儀……”母後這樣輕輕喚她。

  容華公主應了一聲,但母後卻又不說什麽了,隻是慈愛地笑著,將她摟入了懷中,“我的好女兒。”

  最後一道桂花元宵呈上膳桌不久,上元宴終,眾人隨聖上步至花萼樓外,賞看花燈。

  兔兒、仙鶴、美人,燈輪、燈樹、燈樓,各式各樣精美絕倫的元宵彩燈,將皇宮連成了燈的海洋,看得人眼花繚亂,內監們接連燃放著煙花,夜幕流光溢彩,宛如天公吹散流霞,散落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