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作者:長安墨色      更新:2020-07-11 12:09      字數:4276
  “陸長公子!”

  身邊的墜兒驚訝的蹦了起來。

  陸垣蟄笑夠了,伸手抓了抓頭發,正待開口,公主兩個字還未說出來,就叫顏若栩一個噓聲的姿勢堵了回來,陸垣蟄知道她這是悄悄過來迎他的,歪著頭收了聲,又是一個傻笑。

  周圍的百姓可不顧他笑還是哭的,擁簇著士兵們往城內走去,更多的人聞訊趕來,人多了,連空氣都燥熱起來。

  顏若栩漸漸被人群擠到了後麵,陸垣蟄的身影望不到了,隻在重重後腦勺中隱約看見半個身子。

  這些日子顏若栩一直憂心他的傷心,如今見到人安然而歸,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她笑著長吸了一口氣,低頭看了看手裏頭的桃枝,那一日采摘好後還用小刀修整齊了根部,再用大紅的絲線捆紮好。

  驀的,顏若栩想起這迎接歸人的桃枝,還未曾遞與他,連忙扒開身前的人,奮力往前擠過去。

  陸垣蟄被簇擁在人群之中,顏若栩的影子一晃,他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就被淹沒了,正當他在馬背上舉目四望之時,右側的人群裏探出一張熟悉的臉,少女笑顏明媚,舉著一簇桃枝塞入他的手中。

  “這兒太擠了,快避一避……”

  陸垣蟄的話語淹沒在熙攘嘈雜的人聲裏,話還沒說完,人群又湧了上來。

  他緊緊握住那一簇桃枝,拿到鼻下嗅了嗅,也不知道聞見了什麽異香,眉眼再次展開來,泛起久久不散的笑容,手往胸口的位置攏了攏,那桃枝貼在了胸膛之前,陸垣蟄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肩背。

  他說過自己不會死,就真的活著回來了。被那群餓瘋了的狼圍困在戈壁灘上的時候,他也是這般想的。

  黑夜裏狼的眼睛發出幽幽綠光,裏麵是凶猛野獸獨有的暴虐。

  他的馬被狼群撲倒了,在地上痛苦的掙紮著,一開始馬而還能嘶鳴,後來就隻能呼哧呼哧的喘息。陸垣蟄清楚,那是它的喉嚨被咬破了,噴灑的鮮血流入了肺中。

  到處都是血腥之氣。

  陸垣蟄也記不清自己怎麽活著走出來的,天亮的時候,他的身邊有數匹野狼的屍體。

  彎刀上的血跡已經凝固成黑色,連他的發絲都染上了血腥,天亮起來前,狼群終於退去。

  他渾身都是血,有自己的,有野獸的,眼裏隻有濃重的殺意。

  還好,他沒有叫她失望。

  回城的大軍穿過了長安大道,直到入了兵營,周圍擁簇的百姓才意興闌珊的散開。

  顏若栩牽著馬走在後麵,想到今日父皇與皇兄定會宣見陸垣蟄,他必定有一堆人要見,一堆事情要處理,眼下怕是沒時間見她。

  “先回宮吧。”顏若栩對墜兒道。

  回到宮裏的時候素心正在牆根下和幾個小婢說話,正說到了興頭上,連顏若栩走到身後都沒有察覺。

  “陸公子勝利凱旋,你們說接下來是不是該做咱們的駙馬爺了?”

  素心抱著手臂說道,言罷還歎了一口氣:“我們往後是不是該去將軍府了?唉,你們怎麽不說話了……”

  “咳咳。”墜兒幹咳了幾聲,素心轉過身毫無防備地看見了顏若栩,臉上一驚,心驚膽戰的請安。

  她素日就有些愛八卦,闔宮上下數她消息最靈通,顏若栩有些惱怒,可臉上又有些發燒,頂著個紅臉入了屋。

  那日臨行前父皇是允諾過的,若他得勝歸來便要賜婚,難道真的要嫁給陸垣蟄?

  顏若栩眉間輕蹙,想到日後還要住進那將軍府,眉間的憂色就更加深了,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是萬萬不願再回到過去,將軍府裏的日子她早就過厭過倦了,如今想起來還堵得慌。

  如果陸垣蟄不信陸也就罷了,大不了真的成親,他愛他的美人如玉,她過她的小日子,兩人互不幹涉,大家都能自在。

  想到這裏,顏若栩的手指輕輕在桌麵上敲了幾下,那人比花嬌的沈然真是陸垣蟄的相好嗎?想不到他人冷冷清清,竟然好這一口。

  墜兒不知道顏若栩在想什麽,有些欣喜地道:“眼下好了,邊城的危情解了,小侯爺也快回來了吧。”

  顏若栩方才分了神,並沒有聽見墜兒說的什麽,抬頭茫然地道:“好。”

  墜兒抿嘴笑了笑,也不知道腦補了什麽,知趣的退了出去。

  傍晚的時候鄭昊進來了一趟,道陛下那邊設下了宴席,犒勞歸來的士兵,陸垣蟄托他來知會一會一聲,叫公主早些歇息。

  顏若栩那時候正吃著一碗藕粉甜團子,熱氣騰騰的格外香甜,聞言拿勺的手頓了頓,輕輕應了一聲。

  鄭昊還候了一會,半晌沒見顏若栩發話,和同樣搞不清楚狀況的墜兒對視一眼,默默退下。

  到了子時,顏若栩房間裏還燃著燈,她坐靠在床榻上翻閱書信,忽而聽到門外傳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

  “公主還沒歇下嗎?”

  墜兒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來。

  “何事?”顏若栩放下手中的信箋,抬聲往外問道。

  “鄭侍衛方才與奴婢說陸公子正在宮門外呢,若公主還沒歇下,要不要出去一見?”

  因今日傍晚時分顏若栩的態度有異常,墜兒說出這番話時心中有些忐忑,言罷靜默了片刻,以為顏若栩不願意相見,正準備去告知鄭昊叫陸垣蟄離去,門裏忽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房門被拉開,顏若栩披著件衣服麵色平靜道:“走吧。”

  墜兒見她穿的單薄,急忙進屋拿了件鑲絨邊的披風幫顏若栩披上,跟著她到了宮門。

  宮牆下黑黢黢一片,風吹得緊,黑影子裏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背手而立。

  顏若栩一步踏出去,細微的腳步聲驚動了背對宮牆而立的陸垣蟄,他回了頭,臉上夾帶淡淡的笑意。

  一時之間顏若栩竟然有了幾分退避,她回身一望,這才發覺墜兒和鄭昊兩個人早就避開了,這裏之餘他們二人。

  許是宴席上飲了酒,陸垣蟄身上帶了薄薄一層酒香,經由夜風一吹,飄到了顏若栩的鼻子裏。

  他臉頰上帶了酒後的紅暈,眼神很亮,一半的臉沒在燈光裏,看不真切上頭的表情,他往前踏了一步,步伐有些不穩,身子晃一晃。

  顏若栩急忙去扶,誰知才伸手,陸垣蟄倒是順勢托住了她的手腕。

  他現在步子站得極穩當,剛才那個趔趄反倒像是故意一般。

  顏若栩外頭披著粉色的披風,領口處露出了裏頭褻衣的領口,一截白皙光滑的脖頸在黑暗裏也雪白,鼻頭被風吹得有點紅了,一雙靈動的眼茫然的抬眸看來。

  陸垣蟄握著她手腕的掌緊了緊,嗬嗬笑起來。

  這一笑帶著三分憨態七分傻氣,顏若栩也忍俊不禁,終於在心裏確認,他果真是醉了。

  晚間的宴席上敬酒的人絡繹不絕,不知不覺陸垣蟄就多飲了幾杯,好在他酒品不錯,喝醉之後隻是話少,不聲不響的眾人並沒有發覺。

  他一個人悄悄的離了隊,又默默的來到的顏若栩的寢宮門口,一本正經的模樣騙過了鄭昊和墜兒,直到見了顏若栩才露餡。

  “陸公子,你喝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顏若栩整理一下心緒,終於坦蕩的迎上他的目光,溫聲道,她的一隻手被陸垣蟄握著,想要抽回來,誰知對麵那人用力更深了幾分。

  陸垣蟄蹙眉,另一隻手在懷中掏啊掏,摸出一個小物件捉在手中,而後舉到顏若栩眼前,獻寶似的展開手心,湊近了一看,上麵是一隻小小的哨子。

  見顏若栩伸手將那隻哨子取走,陸垣蟄緊鎖的眉終於舒展開,滿意的鬆了手。

  那哨子沉甸甸的,大概是銅製的,上麵還有些花紋。

  顏若栩拿在手裏,不禁失笑,陸垣蟄便靠著宮牆,眼巴巴瞧著她也笑開了懷,隻是不知第二日陸長公子醒了酒,記起今晚的醉態,會不會羞得慌。

  “鄭昊。”顏若栩喚了一聲,見鄭昊低著頭從宮門裏頭走出來,囑咐道:“差人備車送陸公子回府,他醉了。”

  醉的連自己姓什麽都不記得的陸垣蟄,便被鄭昊親送回了陸府。

  第二日陸垣蟄躺在房中幾近日中才醒來,他支起半個身子環視了一圈,這才想起自己已回了京城。

  不過他沒如顏若栩預想的那般悔不當初,因為這位陸公子將昨夜之事忘得一幹二淨,什麽都不記得。

  沈然聽見了他起身的動靜,扒拉著窗戶從外邊探頭進來,仍了一個小果核在陸垣蟄腳邊,滿臉期待道:“這次去可發現了什麽大燕沒有的好東西,我可以販運過來賺錢!”

  他這人膽子小,獨獨在做生意這事情上,膽子大的沒邊,但凡能賺錢的買賣,他都想攙和一手。

  陸垣蟄正拿著帕子洗臉,抬起腰來望了沈然一眼,下巴往桌上放著的銅匣子一點。

  沈然的眼睛一亮,立刻推門進了屋子,一邊看匣子裏的東西一邊問:“給你的五千兩銀子還剩下多少?”

  “沒了。”陸垣蟄擰幹了巾帕,淡淡說道。

  沈然心疼了一下自己的銀子,片刻又釋懷了,匣子裏頭有寶石,還有胡人的錢幣,一些手鐲和其他的物件,樣樣都還精致,可見陸垣蟄這人粗糙,品位尚可。

  “還算劃得來,這裏頭的東西賣出去價值至少翻倍。”

  沈然將匣子摟在懷中,抬腳就要出門。

  冷不丁的聽見陸垣蟄在身後冷聲道:“放下。”

  沈然抱緊匣子轉過身來,掙紮一番道:“得利你三我七。”

  默了一會,陸垣蟄伸手在桌上點了點,再次說道:“放下。”

  “五五分,不能再多了!”

  沈然深吸一口氣,五指張開,已經做出了最後一次讓步。

  陸垣蟄的臉色緩和下來,勾勾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點頭表示甚覺妥當,接著從屋子裏走出來,拿過沈然抱著的銅匣子。

  他一邊往外麵挑挑揀揀,邊笑得一臉的坦然:“既然是五五分,那我不要銀子,隻要東西,這樣既好分賬,也不勞你出手,豈不是兩全其美。”

  沈然在一旁聽了個瞠目結舌,要不是打不過,他真心想揍陸垣蟄幾拳。良久,待陸垣蟄挑選完了,他才捧著空了大半的匣子,憤憤不平的走出來。

  陸府中今日異常的靜謐,連下人們灑掃庭院的動作都輕巧不少。

  陸如卿一早就候在了前廳,直到了日上三杆了,才看見陸垣蟄晃晃悠悠的出現。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父子二人對視了一番,陸垣蟄先錯開了眼神,將雙手背在身後,慢吞吞走過去。

  當日陸如卿恨他不知天高地厚,揚言沒他這個兒子,這會兒又肯認他了?

  陸垣蟄目不斜視,預備拐到偏門去。

  “站住!”

  陸如卿站起來,沉聲喝到:“隨我去祠堂裏祭拜祖宗,你這次能平安而歸,是老天佑你!”

  這句話落在陸垣蟄的耳朵裏,他就像是被針紮了般,一股怒火夾帶著委屈從心中冒出來:“我勝一場憑何就是天意!那麽你呢?每回打仗前,都是在祈禱祖宗的庇佑嗎?”

  陸如卿猛拍了一把桌子,手指著陸垣蟄話未說出口,已經被陸垣蟄截住了話頭。

  “又想說我放肆?來來回回就這幾句話,耳朵都起繭子了!”

  此話一出,身邊的仆從們都驚呆了,紛紛暗道這下完了,大公子沒死在疆場上,今日怕是要死在老爺手上,個別機靈的,已經預備去搬救兵。

  不料陸如卿隻頹然的坐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上,聲音中雖然還隱含著怒氣,卻不像往日那般雷霆之怒:“這一筆賬姑且記著,等你養好了傷再算!”

  陸如卿很清楚陸垣蟄的秉性,他太銳利了,如同一把鋒利到極致的兵器,銳不可當,卻易於折斷。

  現在他不知深淺的踏入了朝局之爭,鋒芒盡顯,不知道要招來多少記恨與算計。

  又過了幾日,陸垣蟄終於得了空閑,遞了消息邀顏若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