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作者:長安墨色      更新:2020-07-11 12:09      字數:4388
  門房嚇了一跳,惶恐地跪地請罪,生怕是自己睡的太熟,漏了蕭大人的敲門聲。

  蕭昌呈麵色上沒有一絲怒氣, 反而和顏悅色地說道:“殿下起了麽?”

  “奴才這就去瞧瞧, 蕭大人稍後。”

  門房一咕嚕爬起來,匆匆往內。庭而去。

  此刻顏黎剛洗漱完畢, 坐在桌旁用早膳,聽得下人的通傳,料想是蕭昌呈連夜查清楚了竇老夫人所說的那樁案子,過來稟報順便請罪來了。

  其實那樁案子並沒有什麽可查之處,證據確鑿,就是蕭五爺之子仗勢欺人。

  “叫他進來。”太子垂眸思索了片刻,揮揮手道。

  做足了萬全準備的蕭昌呈自信地跨步走入,見了太子先是行禮,隨後口呼自己有罪,請求太子處置。

  太子低頭吃了一口粥,蕭昌呈平日裏愛在他麵前端些架子,卻在昨日他夫人鬧上一場後,一夜之間便學乖了,可見的確是個聰明人,如果沒有料錯,接下來該痛罵那罪魁禍首自家侄兒一通,且大義滅親,要斬了那個小兒以正法紀。

  “蕭大人請起,你何罪之有啊?”

  蕭昌呈這才站起來,醞釀了一肚子慷慨之語還沒有說出口,太子的近衛突然走進來,俯下身子對太子耳語了幾句。

  再次抬起頭來,太子看向蕭昌呈的眼裏多出幾絲道不明的意味。

  蕭昌呈不知發生了何事,有些忐忑地問了一句:“殿下?可是發生了什麽急情?”

  顏黎站起來,由身後的婢女為其穿上了防寒的大氅後,轉身往外走去。

  隨著太子一句冷淡的:“隨吾同去。”

  蕭昌呈心底湧起不好的預感,他在官場沉浮多年,向來是萬分謹慎,太子殿下身體孱弱,又不受擁戴,回想這幾年,確實在殿下麵前多有失儀。昨夜他苦思了許久,才想明白如今太子羽翼豐滿,他需小心。

  晨光終於出來了,這幾日天氣漸好,雨水也終於止住了。工部尚書已經率領大量民工,奔赴被泥石堵塞的官道,進言道隻需要月餘的時間,就能打通一條可供進出的小道。可惜主道已經毀了,日後還需重新修繕。

  顏若栩披著件鑲嵌白羽的大氅在院子裏曬太陽,昨夜夢魘之後便一直心不安,好不容易在院子裏眯了一會眼睛,忽而覺得眼前一暗。

  墜兒過來低聲道:“公主,那群盛州人入城了。”

  顏若栩記得,那夥人寄居在城外的寺廟之中,舅母魏夫人一直和他們有往來,這是舅母終於舍得出手了麽?

  “昨夜城外有間寺廟起了火,衙門裏派了人去查,寄居在那的盛州人哭著說有人要殺人滅口,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就是為了堵他們的口,前去查看災情的官員便將人帶回了衙門。”

  墜兒說完了又道,“今日去城外親自查看情況的人,是大理寺少卿蘇全安。”

  初上任就能撞上兩件大案子,看來這姓蘇的官員,運氣也佳到了極致。

  顏若栩心裏知道,這會兒蕭氏是輕易脫不了身了。

  果然到了午後便傳來了消息,大理寺正在嚴查這樁縱火案,順便受理了盛州人狀告田地被霸占的案子,太子殿下親自看了狀紙,而後將蕭昌呈叫到了太子府中,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總之出來之時,那蕭大人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京城中的空氣愈來愈冷,盛州人的那一紙訴狀,使近日十分活躍的蕭氏朋黨忽然縮起了尾巴。

  在滿城的肅穆與壓抑之下,邊城終於傳來了好消息。

  有一批糧草輜重從胡人的地界出發,經過一條密道送入了邊城,幾乎山窮水盡的城中,終於靠著這一批糧緩過氣來。

  就快要入冬了,狄人的草原遭遇了蝗災,至少在冬季過去以前,他們已經沒有力量和大燕相鬥。

  顏若栩已經好幾日沒有收到從邊境而來的書信了,往常那信來的頻繁,是從不會間隔如此之久的,況且陸垣蟄也已完成了任務,手頭的事情該沒有那麽繁瑣才是。

  大理寺重視那樁案子,皇兄已經派了蘇全安親去盛州查明情況,昨日下午,蘇大人就已離開京城去了盛州。

  鄭昊早上又出去探了一回消息,正在屋子中細細稟報。

  “公主,公主!”

  墜兒從宮門外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遞過來一封書信:“陸長公子,來信了。”

  顏若栩先是訝異,隨即眼中一喜,這些日子沒有收到陸垣蟄的信,她心中一直不安。

  待她展開裏頭的紙,心卻驟然一驚。

  那是一張南桑河沿岸的地圖,上麵標注了兩個紅點,還有半朵幹枯的紅花,地圖的背麵是他人代筆的寥寥數語,大致是手受了點小傷,不便寫書信,他們已經啟程歸京了,點上標注的位置風景極佳,公主未能親自看看實在可惜。

  代筆之人許是肚子裏沒什麽墨水,字寫的歪歪扭扭,幾十個裏頭還錯了小半。

  顏若栩撫摸著地圖上的紅點,巋然長歎,若是小傷,以陸垣蟄的性子,但凡他能提筆,就不會由他人代寫。

  她將信握在手中,腦海裏浮現那日去城外送行的場景。

  灰白的天色之下,陸垣蟄坐在高高的馬背上,他笑得歡暢恣意,那模樣居然有些像個孩子。傳說中性子乖覺,行事無法無天的陸家長子,其實並不像人們說所的那般難相與,他有血有肉的,甚至比一般人還有趣些。

  輕輕歎了一聲,顏若栩將手中的信放下。

  素心手裏捧著一大束百合走進來,笑道:“公主,花房的人送來了好大一束百合,奴婢這就插上,為屋子添點喜色。”

  那百合花瓣乳白,苞體豐潤,味道馥鬱甜美,天寒了,放在屋子裏立刻滿室生香。

  顏若栩看見那百合花,忽而想到了什麽,站起來對墜兒道:“咱們去禦花園一趟。”

  方才的信中陸垣蟄並沒有提到何時歸來,但細想來,也就是這幾日了,按照大燕的風俗,遠行之人歸鄉,親人該親手為其采一簇桃枝,待相見時交到歸人的手中,桃木相傳是辟邪之物,能夠祛除一路的厄運和病痛。

  陸垣蟄此去是為了大燕的黎民百姓,於情於理,她都該有些表示。

  秋風寒,禦花園的各色花朵凋零殆盡。

  走過一條卵石鋪就的小徑,會路過幾株銀杏樹,那樹杈上的葉子早熏成了一籠黃煙,透著一股蕭瑟之感。

  顏若栩立在那銀杏樹下,聽見遠處傳來幾聲嗬斥。

  “狗奴才!你怎麽當差的,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還敢哭,讓你不仔細,叫你取那杏色的錦帔來,你為何取個紅色的!要氣死我才甘心!”

  墜兒往那聲音的源頭處走了幾步,走回來說道:“是郡主在那邊訓斥下人呢、”

  顏若栩記得前些日子母後提過一嘴,上次送自己梳子的王卓府上,已經去了容親王府提親,表示王卓與顏語媗投緣,想與王府結親。王妃收下了聘禮,瞧那意思還滿意這樁婚事。

  王家府上雖不是特別顯赫,可在京城裏也排的上名號,且王卓是家中的嫡子,和顏語媗相比較起來,配的上門當戶對二字。

  但是這樁婚事,顏語媗本人定然不悅,她心氣高,王家的門庭哪裏入得了她的眼睛。

  況且,顏若栩沉吟了一下,她記得後來王家牽涉到了一樁貪腐案中,王家老爺丟了烏紗帽,一家老小被貶離京城,下場可謂淒慘。

  顏若栩搖搖頭,這就是顏語媗的命數,怪不得旁人。

  回京的時候,陸垣蟄一行人是特意從南桑河下遊渡的河,那裏水勢和緩,並沒有出什麽岔子。

  可返程的路還是走的異常緩慢。

  大部分人都騎馬前行,唯獨隊末跟著一輛馬車,拖慢了所有人的進度。

  車身上被厚簾子遮了個嚴實,密不透風,裏麵坐著的是個男人,一路上寡言少語,隻是偶爾咳嗽兩聲。

  天色還沒有黑全,大隊就尋了一家客棧歇下來。

  陸垣蟄下了馬,走到馬車旁邊輕輕敲了幾下,馬車裏麵終於簌簌的有了動靜,半晌,下來一個帶著鬥笠的灰衣人,鬥笠前懸掛了一簾黑布,看不清楚那人的麵容。

  他將手搭在陸垣蟄的肩膀上,行走似乎不太方便,腳步拖拖拉拉,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走入二樓的客房裏。

  陸垣蟄跟著走入房間,與那人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走到一樓廳堂的時候,大家已經吵吵嚷嚷的喝起酒來。

  陸垣蟄眼睛一亮,步子順著酒香就要邁過去,背後忽然冒出一個瘦小的人來,扯住他的袖子道:“將軍,屬下等著給將軍換藥,大夫說過了,傷愈之前不宜飲酒。”

  他們一行人走了這麽些日子,終於離京城隻有三五日的路程了,不能滿身是傷的回去。

  念及此處,陸垣蟄的臉隻冷了一秒,旋即又舒展開眉眼,難得好說話了一回:“好。”

  阿七悄悄鬆了一口氣。

  步入客棧的房間後,陸垣蟄一件件脫下了衣袍,先是最外麵的軟盔甲,而後是一件皮襖,再就是藍色的中衣,脫到隻剩下貼身的白色褻衣時,背部已經滲出了斑斑血跡。

  燭火昏黃,能映照出那肩胛上縱橫交錯的傷口。

  阿七從藥匣子中取了藥粉和紗布,又打了一盆熱水過來,小心翼翼的擦拭傷口。

  陸垣蟄安靜地躺在床上,麵容平靜,手裏頭玩著一枚錦鯉形狀的魚佩,好像一點都不痛。

  阿七偷偷往他的臉上看了一眼,除了鬢角旁邊的幾粒汗珠,將軍當真吭也不吭。

  他不禁想起那日陸垣蟄從沼澤裏走出來的場景,他見了一回,便終生也無法忘記。

  “阿七。”陸垣蟄驟然出聲,將回憶裏的阿七嚇得一激靈,手裏的動作不住重了幾分。

  “嘶。”措手不及的陸垣蟄終於忍不住喚了一嗓,他想扭身踹阿七一腳,奈何一動彈傷口更痛,隻得作罷放他一馬。

  “把那個小銅匣子取來。”陸垣蟄齜牙瞪了一眼,粗聲粗氣道。

  阿七飛速去取了那匣子過來放在床頭,收拾好藥粉等物識趣地退了出去。

  陸垣蟄像一尾擱淺的大魚那般,趴在床板上一樣樣翻看匣子裏麵的東西,那裏頭都是胡人的特產,在大燕是花了銀子都難買的東西,他越看越是滿意,唇邊忍不住勾起一絲笑意。

  就這樣慢吞吞的走了幾日,他們終於趕在入冬前回到了京城。

  那日風極大,卷的黃葉漫天。

  顏若栩很早就來到了城門之外,當日她在此處送別,今日又在此處迎接,不由的慶幸此事圓滿。

  城門口行人寥寥,在一片寒風中那樹枝上僅剩下的幾片枯葉搖搖欲墜。

  南飛的鳥兒成群結退的掠過天空,劃出一抹黑色的弧線。

  “聽說今日大軍歸城!”

  “真的嗎,可是上回蕭家世子率領的大軍歸來了,俺家侄兒也隨軍同去了,是不是也回來了?”

  不知從哪裏散出來的消息,城內忽然湧出來一群瞧熱鬧的百姓。此行顏若栩特意匿了身份,她牽著馬後退了一步,路過的一位大嬸操著碩大的嗓門道:“你們說錯了,這是陸將軍回城了,就是陸府的長公子!以後還要做駙馬爺的!”

  身側的墜兒聽了這話,忽而“噗呲”一聲笑出來。

  顏若栩瞪著她,墜兒立即掩住了表情,可那肩膀還在微微顫抖,顏若栩的臉沒由來的燒起來。

  沒待她收拾墜兒,身前熙熙攘攘的百姓忽而發出陣陣喝彩。

  顏若栩探出頭來,終於看見那官道的盡頭來了一支隊伍。

  人潮過於擁擠,她墊著腳尖也看不清楚。

  墜兒展開手臂想要護住她,自己卻也被擠得東倒西歪。

  手裏握著的前幾日便采摘好的桃木枝被擠掉在地,顏若栩一驚,急忙彎腰要去拾起,忽而人群又往前一湧,她腳步不穩,險些要摔倒。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撥開人群,牢牢的扶住了她往前傾的身子。

  趁著那一瞬,顏若栩飛速拾起了掉地的桃枝,還沒來得及開口道謝,怔住了。

  一身戰甲麵容清雋的男子在馬背上笑的招搖,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黑發用發帶簡單的束在腦後,幾縷碎發打下來垂在耳邊,除了臉頰上有一片擦傷外,整個人精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