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作者:長安墨色      更新:2020-07-11 12:09      字數:4858
  “公主,趙姑姑今日早晨已在牢中暴斃了。”

  墜兒急匆匆地進來稟報,眉間滿是焦慮,“趙姑姑怎麽會所出這樣的話來?”

  趙姑姑昨日不僅翻供,還聲情並茂地描繪了公主與陸垣蟄私會的場景,據她所言,公主不僅與陸長公子有染,還暗中遞些朝堂上機密的消息給陸家,企圖提拔陸家,為陸家造勢。

  平白無故,趙姑姑決然不會將顏若栩和陸家牽扯到一起,她沒那個膽子更不會有那個心思,除非有人指使。

  內務總管不會糊塗到采用這樣大逆不道的證詞,後宮女眷不可染指政事,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至於私自勾結臣子,那更是無法無天之事,所以,趙姑姑很應景的“暴斃”了。

  她說的話沒有什麽分量,可這消息還是傳了出來,乍一聽公主結黨營私的說法十分荒唐可笑,卻在眾人心中留下個根,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長公主素來得陛下疼愛,萬一她真的有心伸手到朝堂之上,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要放出這樣的消息,隻能是蕭氏,看來他們還是不信那夜果園中的事情隻是湊巧,便想了這個法子逼顏若栩露餡。

  “公主,我們現在如何是好?”

  墜兒一早匆匆探聽到了這個消息,立即就來說與顏若栩聽。

  怎麽辦?當然是繼續演好這樁戲了。顏若栩閉目,長吸一口氣,此時她若急於撇清和陸垣蟄的關係,那麽身上的疑點就更重了,隻有假裝和陸垣蟄確實有情,蕭氏才能對他們放鬆警惕。

  隻是沒有想到,她上一世栽在了陸垣韓手裏,受了滿身的傷,今生發誓不再與陸家之人有任何瓜葛,卻偏偏要與陸垣蟄逢場作戲,還真是孽緣。

  “墜兒,去取那對羊脂玉的魚佩來。”顏若栩思索了一番,轉頭說道。

  那對魚佩做的精巧,一正一陽都是鯉魚的樣式,玉色溫潤,質地通透,兩塊玉和在一起是一整塊圓形,取的是和和美美的寓意,一般來說,未出閣的女子是不會佩戴這樣的玉。

  墜兒聽了暗道不好,猶豫片刻抬眼看了顏若栩一眼,“公主要來何用?”

  顏若栩輕笑了一聲,當然是用來做演戲的道具了,“既然人人都以為我和陸垣蟄私下定了情,怎麽能少了定情之物呢?”

  “公主……”墜兒心裏一驚,半晌才怔怔道了聲,“是,奴婢這就去。”

  那玉到了手裏,顏若栩取了屬陽的那塊,又叫墜兒拿來一個錦盒,帶上錦盒大大方方出宮去了。

  公主的轎輦比其他人的華貴惹眼,這回顏若栩也不避嫌,一路來到了京城中最富麗堂皇的酒家,包了一等的雅間,吩咐鄭昊去陸府請陸長公子一敘。

  鄭昊聽了這話一時間沒回過神來,當傳聞照進現實,突然從一個旁觀者變為局內人,他還有些不知所措,呆了呆才領命去了陸府。

  走出酒樓沒有幾步,鄭昊被門口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了目光,他冷眼瞪了那二人幾眼,留意了他們的長相與衣著,才快步往陸府而去。

  此去自然沒有尋到人,陸垣蟄此刻正被攔在城門外。

  皇城富麗,又是天子腳下,尋常百姓想要進城並不是那麽容易,尤其是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那些,守城的侍衛基本不會放進來,這些人不是乞丐便是流民。

  陸垣蟄與沈然押著貨回城,半道上就遇見了這樣一夥破衣爛衫的男人。

  他們背著鋪蓋,光著腳板,渾身餿味刺鼻,攔住車隊跪下後直磕頭。

  陸然的馬也隨了主人膽子很細小,被這群人嚇得嘶鳴一聲,步子沒有踩穩,險些失蹄。

  “求老爺做主,可憐可憐我們吧,日子過不下去了!”

  陸垣蟄蹙眉,探身望著前麵那夥人,挑眉冷道:“你們是何人?既有冤屈該去衙門伸冤,在半路攔人有什麽用處?”

  那夥人不是京城本地人,乃是千裏迢迢從地方縣市來京城告狀的農戶,一路風餐露宿,到了皇城才發覺城門都進不去,隻好守在城門之外,見到衣著華貴的人就拜,多數人不聽他們說話,嫌棄地看上幾眼就叫手下驅散了,個別跋扈的還要打罵幾句。

  陸垣蟄麵冷,看上去高傲,偏生愛管閑事,沈然伸手安撫著自己受了驚嚇的愛駒,心想一時半會恐怕回不了城,便吩咐隨行的夥計先將貨物帶進城中。

  離此不遠之處有一個簡陋的茶攤,攤主是對中年夫妻,在此售賣些茶水和簡單的吃食,供即將進城的人歇腳做休整。

  “你們隨我往這邊來。”陸垣蟄領著他們到了茶攤,先在門口拴好了馬,攤前樹蔭下有塊大青石,陸垣蟄順勢坐下,雙手抱臂,“你們有什麽冤屈,說給我聽聽。”

  沈然還惦記著他那一車藥材,在茶攤門口遙遙望著夥計安然進了城,扭頭才看見陸垣蟄已經淹沒在人堆中,側耳聽著那帶頭之人的傾訴。

  皇都遙遠,尋常人家進來一趟不易,沒有特別過不去的坎,沒人會想著來京城告狀,這些案子該有專人去管,陸垣蟄你偏湊什麽熱鬧,你但凡消停一些,陸將軍也能少罰你幾次!

  沈然在心中嘀咕一通,覺得好受了些,慢慢走到攤前,對著攤主道:“給我煮一大鍋茶水,要今年的新綠茶。”

  說完他吞了吞口水,覺得嗓子幹得要起火,怕是等不了茶水煮好涼透,“算了,先上些現成的涼茶吧。”

  攤主愣了愣,望著眼前玉人似的公子哥失了神,片刻後才麵露疑惑,“外麵那些人也上茶嗎?”

  沈然點頭,摸出些碎銀子遞給攤主,“再上些饅頭炊餅,要能填肚子的。”

  待他處理好這些,那邊的陸垣蟄已經將情況了解的差不多。

  這些人不顧辛苦來到皇都,為的是田地被本地豪強霸占的事情,陸垣蟄本想把這事情告知大理寺去查,聽見那豪強的姓氏後,忽而變了主意。

  京城以南有一郡縣叫盛州,其中有一脈望族,姓錢,和京城裏的蕭氏掛著姻親,逢年過節還有往來,仗著這一層關係,錢氏一族在盛州無人能管,為非作歹。

  錢氏敢如此猖狂,依仗的不正是蕭氏的威風?

  沈然看著陸垣蟄慢慢露出得意的笑容,作為從小到大的夥伴,他立刻知道陸垣蟄在打著寫損主意,嘖嘖搖搖頭,端著攤主上的涼茶喝了一大口。

  陸垣蟄眸色微沉,心裏已經盤算出了個好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顏若栩:演戲使我快樂

  第23章

  和風溫柔,吹得窗外的西府海棠左搖右擺。

  顏若栩從半掩的軒窗往外看去,寬闊的街道之上行人喧鬧熙攘,隨她同出宮門的還有數十位皇宮侍衛,他們沿著街道站了兩排,神情嚴峻,氣勢雄壯,引得路人頻頻側目,紛紛在私下談論酒樓中可是來了貴客。

  鄭昊上來詢問了一回,是否要驅散外頭議論的人,顏若栩淡然一笑,“不必了。”

  又等了大半個時辰,陸垣蟄才騎著馬,一身風塵的赴約而來。

  他穿一身玄色騎裝,仰頭看了酒樓招牌一眼,麵露疑惑,遲疑片刻才邁步進店內。

  墜兒候在雅間門口,她現在雖已知曉公主與他並非有情,乃是有事相謀,可一時半會還是對他無好感。

  陸垣蟄這一路行的疾,在店夥計的指引下來到雅間門口,駐足歇了片刻,伸手推開雕花的木門,跨步走入。

  他才走入雅間,打眼看去,立刻發覺公主今日有些不同。

  顏若栩是不喜豔麗裝扮的,更不喜歡鑲金戴玉一身珠翠。陸垣蟄每每見到公主,她都粉黛不施,一身簡約素衣。

  “公主今日相約,可有事商議?”

  陸垣蟄多看了幾眼,後知後覺的察出這樣有失禮數,立即不動聲色地錯開目光,沉聲問道。

  今日顏若栩畫的是宮裏流行的桃花妝,描的是小山眉,她原先就有幾分女子少見的英氣,如此英姿和嬌媚融合,暈染出一抹恰如其分的風華。

  顏若栩沒有出聲,一雙明眸裏醞釀著笑意,下巴微微衝桌上點了點。

  按照著顏若栩的示意,陸垣蟄低頭,看見了桌上那方填了紅漆的錦盒。

  沒做他想,陸垣蟄打開盒蓋,猝然望見了那魚佩。

  剛才顏若栩瀲灩的笑容,格外精致的裝扮,忽在陸垣蟄心裏顯出別有用心的味道。

  “公主?”陸垣蟄的聲音遲疑了,他拿起那塊魚佩在手中,垂著眼,眼觀鼻鼻觀心地問道:“這……是為何?”

  顏若栩從自己身上摸出屬陰的那塊,將今日宮中發生的事情娓娓相告。

  “為了不使蕭氏疑心,你我隻好將這場戲演下去,直到將事情的真相查的一清二楚,勞煩陸公子將此魚佩隨身攜帶,隻有世人皆誤會了,我們才好行事。”

  陸垣蟄攥緊了那塊玉,長舒了一口氣,不免為自己剛才那些自負的雜念感到可笑,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已經察覺到,這位長公主是與尋常女子不同。

  “公主不怕因此毀了名聲,日後耽誤姻緣嗎?”陸垣蟄坐於顏若栩對側,說話間把玩著那塊玉尾的流蘇。

  說實話,這一世顏若栩根本沒考慮兒女情長,那些小鹿亂撞的旖旎心事,她想都為曾想。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況且,能被耽誤的姻緣,都不是什麽好姻緣,陸公子以為呢?”

  顏若栩說完這番話,陸垣蟄竟愣了會神,半晌才點頭答是。

  他想起頭回見長公主,是在喬家舉行的詩會上,她自導自演了一出“好戲”,後來每一次相見,她也永遠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似乎從未有過畏懼之態。

  生而為人,怎麽可能沒有軟弱的時候呢?長公主這副“金剛不壞”之身,究竟人來如此,還是受的磋磨過多?陸垣蟄的思緒飛得很遠,他看著顏若栩鎮定決然的目光,忽而覺得他從沒有真的認識她。

  “陸公子,聽聞你今日被流民攔在了城外,所為何事啊?”

  直到顏若栩再次開口說話,陸垣蟄才回過神,想起了要說的正事。

  蕭氏在大燕根深蒂固,乾景帝也一直信任異常,非常的依重,若想要扳倒蕭氏不是一件易事,誰都沒有辦法一擊必中,隻能一步步瓦解。

  “盛州的錢氏之所以那麽猖狂,不過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若不是靠上了蕭氏這棵樹,他們斷不會這般猖狂,我們要除去蕭氏一時半會做不到,不如從他們的羽翼開始剪除。”

  陸垣蟄說著攤開了一副血書,是城門外那夥人轉交的,上麵密密麻麻摁滿了血手印,看起來觸目驚心。

  顏若栩接過那張滿是控訴之言的狀紙,蹙起眉來,對於富庶的錢氏來說,侵占幾畝良田不過是小事一樁,可對於靠土地吃飯的農戶來說,那可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就算不為了絆倒蕭氏,這件事情也不能坐視不理。

  帶著那夥農戶去大理石鳴冤不難,難得是如何既維護了正義,又最大限度的影響蕭氏。

  顏若栩在腦中飛速的思考,眸光深深盯著眼前某處,片刻之後豁然開朗,她想起一人來。

  敵人的敵人便是隊友,如今朝中可與蕭氏分庭抗禮的唯有徐皇後的母家,徐氏四世三公,也是書香世家,族中之女還是當朝皇後,說一句滿門榮耀也不為過。

  自從蕭彥臣掛帥去了邊城郡,徐氏的威望被稍稍壓了一頭,舅舅徐恪吏嘴上不說,心中定也焦急,表哥徐衣臣醉心詩書,廣交天下,並沒有入朝為仕的心思,舅舅舅母為此焦慮不已,如果將有人進京告狀,告的還是和蕭氏有關的人,舅舅豈會坐視不理?

  比起顏若栩自己出麵,不如想法子使得舅舅出麵更佳。

  陸垣蟄也覺得此法甚好,徐氏的力量也不容小覷,若真的插手這樁事情,想不鬧大都難。

  隨著日頭西斜,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天邊滾來了黑壓壓的烏雲,不一會竟落起大雨。

  顏若栩坐在窗前,被從窗外撲麵沁入的雨霧撲了個正著,額前的碎發濡濕了,貼在了鬢邊。

  陸垣蟄探身去關窗,身子前傾的時候帶起了一陣微風,風中夾雜著男子身上略比女子高些的溫熱氣,將怔怔盯著雨幕發呆的顏若栩驚動了。

  餘光中劃過陸垣蟄張揚軒昂的臉,顏若栩扭頭看了眼,兩人眼神驀然相撞,不約而同地勾唇輕笑起來。

  雨歇之後天色已漆黑,星星點點闌珊的燈火亮起,陸垣蟄步行回府,迎著雨後清新之氣,悠哉地走在坊間小道上。

  這小巷偏僻荒涼,是回陸府的近道,白日裏就人跡罕至,現在入夜了,更是不見行人的蹤跡。

  棗紅馬蹄聲清脆,時不時打幾個響鼻,陸垣蟄走至巷中,回身往身後看了一眼,寂靜的巷中明顯還有其他人故作輕巧的腳步聲,隨著他循聲回頭,停了。

  陸垣蟄冷立了片刻,牽著馬繼續往前走去。

  從他背後的陰影中慢慢探出兩個身影,他們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交頭接耳一番後繼續跟上。

  走了不過百米之距,兩人忽而覺得眼前白光一閃,一柄銀劍當麵飛來,不偏不倚,斜插在二人腳下,隻差分毫就該插在腿上了,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兩個戰戰兢兢哆嗦一下,轉身倉皇地向來路逃去,這一劍尚且隻是警告,若惹得那人發了火,丟了小命也不是沒可能。

  陸垣蟄冷著張臉,兩道劍眉之間皺出一個川字,眼神銳利入刀鋒,望著二人逃離的背影,小聲道,“算你們識像。”

  他出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銀劍時,那劍柄上墜著的穗子猶在輕輕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