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作者:三水小草      更新:2020-07-11 11:26      字數:4196
  “你放心,巧兒她盯我盯得可緊呢。你也一樣,現在也不算一個人了,可得多顧著自己的身體了。”

  “阿姨,您要喝梨汁麽?”沈小甜問,解救她那個又開始害羞的課代表。

  周阿姨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又對沈小甜說:“陸辛真是個實誠的好孩子,那年我家巧兒差點被欺負,他也不認識我家巧兒,一腳上去那畜生給踹飛了……”

  本就坐的滿滿當當的餐館裏突然更熱鬧了起來,是酥鍋出鍋了。

  濃鬱醇厚的食物香氣沒有任何攻擊性,好像就是最簡單的菜、肉、醬料的香氣混在了一起,直接勾動了人最樸實簡單的食欲。

  “我們家的這個酥鍋啊,一直就是用大缸酥出來的,做足了十二個小時才好吃呢。”

  所謂酥鍋,就是把各種菜肉放在一個容器裏,加上調料小火煨上,一直到所有的食材都徹底酥爛。

  看著簡單,可細節也很多。

  沈小甜先吃了一塊兒被陸辛極力推薦的排骨,薄薄一層脂肪鋪在上麵,比果凍還要細嫩幾倍,入口直接就化了,肉的湯汁飽滿極了,每一口都是醇香的味道,這種醇香越發激發了肉香,讓人的舌頭一下子就被俘虜了。

  肉質的細膩到了驚人的地步,裏麵那根骨頭不僅可以直接被抽出來,咬一口竟然讓人有種可以直接吃下去的錯覺。

  “好吃!感覺肉本身的香味兒特別足!”

  看見沈小甜喜歡,周阿姨更高興了:

  “小甜你喜歡,阿姨就給你講講,我們這個酥鍋呀,是不加水的你知道嗎?鍋底呀放了一層瓷勺子,然後呢是藕、海帶、白菜,豆腐,最重要的就是這個白菜,一層一層鋪在鍋裏,像個包袱布,海帶得洗好多遍,不然牙磣,這個肉啊,得放肘子、排骨,豆腐得是用油炸了的豆腐泡,我們家一天做四缸酥鍋,光是豆腐泡就要炸一大鍋呢。”

  說著,周阿姨笑了一下,說:

  “最近啊我一直在忙別的事兒,這個酥鍋都要靠巧兒一個人來主持,我看她做的是真不錯,以後我也可以放心了。”

  “無論白菜、豆腐、還是這個藕,都特別香。”沈小甜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你喜歡,阿姨真高興。”

  再看陸辛,周阿姨說:“陸辛,你猜我最近在忙什麽?”

  陸辛也在埋頭苦吃呢,聞言抬起了頭。

  “您忙什麽?”

  周香雲女士有些不好意思,她那雙看著太瘦卻有力量的手在桌上交握著,慢條斯理地說:

  “我把秋湖飯店買下來了。”

  第49章 蟹味鮁魚水煎包

  “所以我說陸辛是我們家的貴人呢, 你一來濟南,我什麽事兒都成了。”

  看著兩個震驚的年輕人,周阿姨捂著嘴笑了一下, 還有些不好意思。

  看她的樣子,仿佛並不是買下了一個幾十年老字號的秋湖飯店,而是隻去秋湖飯店買了一盤鍋貼。

  她繼續說道:

  “今天這些酥鍋,應該是我們家最後賣的不加魚的酥鍋了……”

  連著她買下了秋湖飯店那句話一起聽,就讓人察覺到裏麵別有深意。

  “有些事啊,陸辛也不知道, 小沈老師,元老說你特別喜歡聽故事,你想聽我這……不怎麽好聽的故事嗎?”

  當然要聽了!

  沈小甜給阿姨倒了一杯茶,表情殷勤得很:“阿姨,您要不要邊吃邊說?”

  “這怎麽行呢……”周阿姨真的不是一個很外向的人,被沈小甜勸著拿起筷子, 笑容甚至有點兒拘謹,她輕聲細語地說:

  “有時候, 不經事, 真的是不知道人心到底是怎麽長的。

  “前頭我對象兒病了, 光是我家在老家開的飯店, 都有人去量了地皮, 想著等到了他們手裏,這個店就改成個洗桑拿的。我得撐著家裏,還得看著外麵,每天都有人跟我說, 先別管著飯店了,老鄭都那個樣子了, 我得多顧著他。

  “可我不能這麽想啊,我女兒還在念書呢,老鄭還得看病,這不都得花錢麽?我要是什麽都不管了,錢從哪兒來?學費從哪兒來?藥費從哪兒來?”

  陸辛說:“阿姨,那些人您不用放心上。”

  周阿姨擺擺手,笑說:“我知道,現在跳出來看那個圈子,我自己都覺得好笑,他們不算什麽。真正傷人的,也未必是這些跟你沾親帶故的。”

  吃一口酥鍋裏的藕,沈小甜的心都隨著周阿姨的語氣往下一沉。

  “我丈夫臨去世的時候,答應了我家巧兒和李迪的婚事,我不太願意,怎麽了,是覺得我這個當媽的不能把孩子照顧好麽?就得找個人再接了手?可我那時候……也真的沒什麽力氣了。老思想裏麵,男人就是家裏的頂梁柱,頂梁柱倒了,家就不成家了,這種老思想我有沒有?”

  她當著兩個晚輩,問的是自己。

  “我是有的。所以,我的巧兒就被我這麽害了。”

  “那年,我求了不知道多少人,就想看看我家巧兒,看一眼就行,當媽的,總該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吧?孩子他爸留下的東西,我不在乎他們拿了多少,可他們得對巧兒好呀,不然、不然我把一半家當做了嫁妝又是圖什麽呢?

  “可我就是看不見她,我找不到她,秋湖飯店不過是個飯館子,我就是連門都進不去。在濟南,我實在找不到能幫了我的人,隻有正好來了濟南的樂先生指點我去海城。

  “饕餮樓的沈姑娘人好,一聽了我的事兒就找了吳勝學來幫我,他以前是秋湖飯店的二徒弟,晚上九點多,他帶著我摸進了李家人開的養豬場……我女兒就在一個養豬場裏做她爸教她的酥鍋,酥鍋酥上了,她還得去喂豬,李迪那畜生還打她,往死裏打她。”

  周阿姨嗓子噎了一下,她低下頭,看見麵前的茶杯蓄滿了。

  “阿姨,都過去了。”

  女孩兒的笑容似乎是有撫慰人心的能力,周阿姨看著她,眼睛還是紅的,可還是努力吐出一口濁氣,讓自己能把話說完。

  “養豬場半邊兒都是暗的,我就站在暗地裏,看見李迪打我捧在手心養大的巧兒……從地上撿起來一塊磚我就衝上去了。

  “我這個當媽的,到底以前到底教了我女兒什麽呢?教她溫柔善良,教她聽話懂事兒……都不對呀,我該教她怎麽能把人的脖子給砍斷了才對,好歹她就不會被人打進豬圈裏都不敢還手了。那時候,我就是這麽想的。

  “我把李迪的頭打破了,要不是吳勝學拉著我走,我說不定就讓李家人也抓著了,我就拉著我女兒往外跑,坐上車,一開始車往濟南城裏開,他們開了車來追,巧兒被嚇到大叫,我就報了警。

  “濟南城是他們李家的地盤兒,從派出所出來,我一分鍾都不敢耽誤,打了一輛出租車,就直接從濟南帶著巧兒回了家。

  “為了讓巧兒能徹底跟姓李的斷了,我就答應了他們李家的條件――承認秋湖飯店是鄭氏酥鍋的正統,我自己再做的時候,就減了一味鮁魚。”

  明明在自己是鄭師傅的遺孀,明明自己的女兒才是鄭師傅的傳人,可為了離開那個狼窩,周秀雲硬是咬著牙認了、忍了,直到九年後的今天。

  這九年是怎樣的九年?一切從那個夜裏她搶回自己的女兒開始,她們母女像是驚弓之鳥一樣逃回了故鄉,她們連丈夫(父親)的遺產也不敢再提……那之後就是鳳凰涅吧?她們兩個人把香巧家常菜開回了濟南,開回了濟南的餐飲行業會裏,開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最後反過來將當年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一切徹底踩在腳下。

  沈小甜看著周阿姨,臉上像是在發光:

  “周阿姨,我覺得您特別特別厲害!”

  她說話的時候,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周香雲又是靦腆地笑了:“小陸啊,明天你一定要帶著小沈來阿姨這兒,阿姨讓你嚐嚐真正的香巧酥鍋。”

  香巧酥鍋這個名字沈小甜的眉頭動了一下。

  連她都有所感覺,更不用說久經世事的陸辛了,他迎著周香雲女士的目光,對著這位中年女人輕輕點了點頭。

  “您新飯店開業那天可得記得叫我,我來給您的香巧酥鍋捧場。”

  “可不光得你來,小沈老師也得來。”

  周香雲對著沈小甜笑。

  這一天中午的客人實在是太多了,鄭巧大姐每次剛出來要跟他們說兩句話,就因為廚房裏太忙又被叫走了。

  周阿姨隻看她忙,笑著說:“這家店以後就徹底歸她了,她忙是應該的,越忙生意越好。”

  光棍雞就是一種炒雞,可調味紮實,肉裏進足了味道,不是酥爛的口感,可嚼勁兒也恰到好處,鮁魚水煎包單說餡料和膠東的鮁魚水餃有些相似,所謂的蟹鮁魚水煎包,其實就是在做水煎包澆進去的麵粉湯裏加了蟹黃,讓整個包子的外麵略多了一層薄薄的蟹味。

  “這兩年蟹黃不是網紅麽?巧兒就想了這麽個法子,附近的年輕人啊,喜歡得不得了。”

  說起自己現在能獨當一麵的女兒,周香雲的表情是完全不一樣的,驕傲真是擋都擋不住。

  鄭巧正好過來,聽見自己的媽媽誇自己,走過來拉了一下她媽媽的手,母女兩個人也不需要再說什麽了。

  沈小甜看著,笑著移開了目光。

  吃過了這一頓,兩個人告辭離開,店門外麵已經排到了二百多號,實在是生意興隆。

  “其實,周阿姨和鄭巧姐姐心裏都怨著鄭師傅吧?”

  走在前麵的沈小甜問陸辛。

  陸辛歎了一口氣:“不然也不會鄭氏酥鍋改名叫香巧酥鍋了,她這麽一改,不說濟南了,她老家的人也肯定很多不願意的。

  “其實她們恨的也不隻是鄭師傅自己,還有那些人。老元以前說過,鄭師傅給女兒定下婚事也是不得已的,他就一個獨生女……很多地方,家裏隻有女兒,也被人當絕後,這幫畜生就是想找個由頭從別人身上吸血。沒兒子的寡婦,就是他們眼裏的天下第一好欺負。”

  陸辛冷笑了一下,把腳邊的小石塊踢到了牆角堆了幾片落葉的地方。

  "唉,好在阿姨和姐姐走出來了,真的太棒了!"

  說話的時候,沈小甜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田心女士就是很多人印象中女強人的樣子,精明能幹 ,雖然個子不高,長相也絕稱不上淩厲,可她在為人做事的時候總是要強的,總是會在一開始就表現出攻擊性,越是親近的人,越能感覺到這一點――比如身為女兒的沈小甜。

  周香雲給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她溫柔、靦腆,可為了孩子,她能變成一隻猛虎,撲殺所有的敵人。

  “我真的,特別喜歡周阿姨,我特別高興。”她停下來,對陸辛說。

  “嗯?”看著陽光下像是在發光的女孩兒,陸辛插在褲兜兒裏的手指頭動了動,“所以呢?”

  沈小甜抬了抬下巴,說:“我都這麽高興了!當然要慶祝一下。”

  怎麽慶祝?

  陸辛看著沈小甜抬起了一隻手,他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四下看看,終於明白了。

  他的語氣很無奈:“這就慶祝了?也太簡單了吧?”

  “簡單嗎?那晚上再吃點兒好吃的吧。”

  說著,沈小甜笑眯眯地看著陸辛的右手握住了自己的左手。

  她把右手也搭在那隻手的手背上,說:

  “怎麽樣,這樣是不是隆重了一點兒?”

  “嗯――”陸辛想了想,邁了一步,拉著沈小甜慢慢往前走,腳步輕的像是初秋的葉子。

  “勉強有了那麽一點兒意思吧。”他說。

  眼睛略垂著看著地麵,是笑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