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作者:邈邈一黍      更新:2020-07-11 11:22      字數:4931
  縱然是帝王,也逃不過歲月的侵蝕,人老了之後大概都是一個模樣。

  君臣見麵,事實上也沒說幾句話,更沒有談什麽重要的朝事,不過是君王對臣子勉勵一二罷了。

  魏時看得出來,皇上的精神頭確實不是很好,整個人已經是垂垂老矣,甚至……危在旦夕。

  一時之間,魏時心情很是複雜,他不知道皇上還能撐多久,但是對於這位英明且頗具進取心的君王,魏時心裏頭還是有些舍不得的,哪怕他跟太子的關係要更為親近一些。

  見了皇上,緊跟著太監便引著魏時去了側殿,現在這個時候,太子還在批奏折,據說現在基本上已經是住在側殿了,幾乎沒什麽時間回東宮。

  這個王朝的大權,已經開始移交了。

  “行了,你我之間便不要再拘這些禮了,來人,給魏大人賜座。”

  太子已經頗具威儀,本來就少年老成了一個人,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就更是穩重了。

  魏時還是堅持行完了禮,可能是剛剛見皇上的那一幕過於震撼了,他再看現在的太子,已經不能再當成是太子了。

  君臣之禮,還是要守的。

  他和太子交好多年,甚至在去平江府的這十二年裏,都從未斷了聯係,他也了解太子,並非是多疑愛猜忌的主兒,但這總歸是不敢讓人去賭的,太子如今可能不在乎,日後登上高位了,性情卻可能會變,未必不會翻往日的舊賬。

  “多年未見,魏大人跟往昔比起來,的確變化有些大,這些年辛苦大人了,平江府能有如今的發展,不管是父皇,還是孤,在此之前都是沒有想到過的,平江府數百萬的百姓也多虧了大人,才能有如今的日子。”太子站直了身子,說這話的時候很是激動。

  本來他還想給魏大人行個拱手禮的,以感謝魏大人這十二年來的兢兢業業,原本的苦寒之地,如今經也成了大靖朝的福地,每年的稅收和糧食都在往上增長,在去年統計的名單上,平江府稅收在十三府當中居於第二位,糧食的總產量也已經到達了第四位。

  要知道從前的平江府,在這兩項上可都是墊底的。

  這絕對是足以載入史冊的壯舉。

  更不要說海運給大靖朝帶來的巨大利益和威望了,魏大人是最早提出這個想法的,也是最早付諸於行動的,當年頭一次出海的時候,那真的是把身家性命都堵上了。

  這樣的臣子,可以說對朝廷、對百姓都是忠心耿耿,所達成的功績也足以受得起他這一拜了。

  不過到底是跟以往的身份不同了,父皇病重,他身負監國之責,太醫對父皇的病情始終是束手無策,如今隻能是用藥暫時維持著性命。

  雖有些大逆不道,可他心裏都清楚,自己已經是離那個位子越來越近了,在這個風口浪尖上,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還是別給魏大人惹麻煩了。

  “太子嚴重了,這都是臣應當做的。”

  魏時也不得不感慨今時不同往日了,在勤政殿的偏殿,太子能說出這樣一番話,所處的立場幾乎已經不是在儲君之位上了。

  身份帶來差距,日後等太子登基了,兩個人之間的差距會越來越大,昔日的好友就隻能以君臣相處了。

  不過這也沒什麽好失落的,早在跟太子相交之時,心裏邊就已經是有這個準備了。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君王會死,君王的兒子會繼承皇位,這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早在得知太子建國這個消息的時候,魏時心裏邊兒就隱約想過這個事兒了。

  隻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另一個人的死亡。

  就在魏時回京的第四日,親近的長輩和故友都還沒拜訪完,去工部當差也才不過一天,江佑府那邊的消息就已經過來了。

  父親死在了杏花盛開的三月,人走得很是突然,本來還好端端的,為了慶祝族學裏頭有三個孩子過了縣試,大早上人就喝得醉醺醺的了。

  去學堂的路上摔了一跤,人就沒能再醒過來。

  這信是大伯寫的,寫信的時候遠哥兒還沒有到江佑府呢,甚至老家的人都還不知道遠哥兒高中狀元的消息。

  父親已經快要七十歲了,在如今這個年代算得上是高齡,可是身體素來都很好,那麽愛惜自個兒的一個人,平素是很少醉酒的,幹什麽事兒都惜著力氣,說佛係也好,說不求上進也罷,做子女的總歸是不能過多的評價自個兒的父母。

  魏時沒想過父親會在今年就去世,相比之下,母親的身子骨那才是真不好,這兩年沒少尋醫問藥,兩個人差不多的年紀,他以為父親會活得更久一些。

  這跟看見當今衰老病重還不是一回事兒,若說敬重,他更敬重的自然是當今,可是父親……

  縱然往日他對父親多有埋怨,一直都覺得對方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一個不合格的一家之主,甚至還是一個不合格的知縣。

  但到了如今這個時候,想起來的又全都是對方的好了。

  父親也並非是不管他,十歲之前,父親偶爾也會過問他讀書的事情,開蒙上學的私塾也是父親找的,甚至他頭一日去私塾的時候,也是跟著父親過去的,而並非是管家。

  而在十歲之後,不管是裝可憐還是怎麽樣,父親也終究沒有扔下他不管,私底下也背著母親拿銀兩給過他,後來他在京城娶了夫人之後,也曾寫信給父親討要家用,父親當時是寄過來了三百兩。

  祖母去世以後,他們父子二人的聯係明顯比往日多了很多,信裏邊兒也開始有了溫情的話語。

  魏時從未想過,在得知父親死訊的時候,他已經快是不惑之年了,可居然還會難過到淚如雨下。

  大概是自己做了兩個人孩子的父親之後,心也跟著軟了吧。

  第142章

  得,回來京城還沒幾日呢,工部左侍郎的位置還沒坐熱乎,就意味著要回鄉奔喪了,同時按照本朝的守孝製度,魏時還需要丁憂三年。

  好在是兒子不需要丁憂,雖然也有一年的孝期,可隻要守住孝期裏的規矩即可,無需上折子丁憂。

  讓劉楓煩惱的是,守孝一年,就意味著兒子的婚事要往後再推一年,一年以後,可都已經二十三了。

  “二十二歲跟二十三歲也沒什麽區別,夫人沒必要擔心,遠哥兒的婚事哪用得著犯愁。”

  他就來了京城才幾日,在拜訪長輩顧家的時候,就遇到了好幾位要做媒的人,可見這婚事是不用操心的。

  世道對男子可比對女子寬容得多,甭管是二十三歲,還是三十三歲,能夠做出一番功績來的男子,想要一樁好婚事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不像女子,在世人眼中仿佛都是有花期的,過了花期,無論模樣與否,家世與否,好似都已經凋零了一半。

  劉楓在這件事情上,一直就不能跟他們父子倆想到一塊兒去,尤其是夫君,像他們這個年歲的人,差不多都已經做了祖父祖母。

  她瞧著也眼饞,尤其是回到了京城以後,之前跟她年齡相仿的女子,原本成婚就比他早,膝下孫子孫女都一串兒了,她這邊兒還沒影兒呢。

  可不得眼饞。

  劉鈺跟紀氏,不光做了外祖父和外祖母,還已經是祖父、祖母了。

  不過這兩口子,感情是真回不到從前了。

  也說不上來到底是誰的問題,兩口子的事兒,外人也不好管,爹娘年紀都大了,早就已經不在京城呆著了,致仕以後就單獨搬到城外莊子上去住了。

  搬回京城之後,她也見了青娘,這孩子脾氣性格跟紀氏差不多,不過並沒有紀氏幸運。

  別看劉鈺現在跟紀氏感情不怎麽樣了,可是剛剛成婚的那十幾年,兩個人的感情可好得很,劉鈺那時候待紀氏極好的。

  哪怕兩個人感情淡泊以後,劉鈺也沒有納妾,隻是不像往日那般熱絡了。

  青娘也是嫁給了讀書人家,夫君去年剛剛考中了舉人,不過今年的會試並沒有參加,想來也是打算多準備幾年,名次再往上衝一衝,就跟遠哥兒一樣,如果不是多等了這三年,肯定考不來這狀元。

  青娘的夫君,雖說還未入仕途,可已經早早的納了一房妾室,還生下了庶子。

  跟紀氏當年比起來,那肯定是不夠美滿的。

  ——

  甭管怎麽著,京城這邊還是送走了剛剛回來不久的航海伯。

  對於江佑府,魏時跟劉楓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了,但是對於白姨娘和魏寧而言,卻是頭一次去江佑府。

  這一路並不算近,再加上傳信耽誤的功夫,在他們回去之前,魏仁就已經入土為安了。

  說起來也巧,堂兄在這一年起複,而魏時則是在這一年丁憂,一同需要丁憂的還有魏達。

  堂兄弟二人已經多年沒有見過麵了,再次相見,竟也不生疏。

  不過比起魏時和魏定見麵時的融洽,李氏同白姨娘那才真是冤家對頭,兩個人都已經很是年邁了,哪怕是年紀相對來說比較輕的白姨娘,今年也都已經五十多歲了。

  到了這般年紀,哪裏又會再攀比容貌,魏仁已經故去,不管是在正妻這裏,還是在妾室那裏,都沒能落下個什麽好印象,要攀比也不會攀比恩寵。

  能拉出來做比較的還是兩個人的兒子。

  庶長子跟嫡子差了足足有十歲,很是沒有必要放到一塊兒去比較,可對這兩個人來說,把這兩個孩子拉出來做比較幾乎是下意識的想法。

  白姨娘穩贏,不過也沒覺得怎麽高興,若是十多年前,她再見到夫人,可能還會洋洋得意,但到了如今,過往的許多事情也差不多都已經看開了,連老爺都已經走了,心裏頭唯一瞞不過的那道坎兒,還在嫡出的小少爺身上。

  當年,她也是做了虧心事的,若單純隻是對夫人下手,她也不至於耿耿於懷這麽多年,對於無辜的稚童下手,才會覺得過意不去。

  李氏這會兒除了不甘心,更多的還是羞惱,比起魏時,她更不想見到的還是白姨娘,這個昔日隻能在她手底下伏低做小、苟延殘喘之人,如今卻是一副老封君的模樣。

  身上的衣服是用上好的布料做成的,頭上雖然沒帶多少首飾,可光是那一枚白玉簪子的質地,就頂得過旁人一頭的金銀了,更別說身上的氣質,哪兒還有昔年委屈巴巴的樣子。

  可見是沒少享了兒子的福。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兩個人雖然各有各的優勢,但如今還真不至於像當年那般,頂多就是飛幾個眼刀子罷了,惡語相向或是拿權勢壓人,又或者是背地裏害人,這樣的手段已經是使不出來了。

  所以這平江府的日子,尚且還算得上是平穩。

  值得一提的是,魏仁的親人們並沒有為此多傷心,無論是平輩兒之人,還是底下的小輩兒,麵上都無悲痛欲絕之色。

  反倒是族學裏的一些孩子,還有族中曾經被教導過的一些人,甚是傷心,據說發喪那天,族人哭得比親人還要淒慘。

  魏仁的墳前香火不斷,時常有人前來祭拜,村裏頭已經有三座進士牌坊了,可這裏邊並沒有魏仁的份兒,要說到做官,魏仁也算不上是什麽好官,對百姓不夠用心,對政事不夠積極,甚至也不是一個好的弟弟、夫君、父親。

  但是對於族人的來說,可能這已經飛黃騰達的一大家子裏頭,對族裏頭付出最多的,最值得他們敬愛的,還是留在族學當中做先生的魏仁。

  人這一輩子總得留下點什麽,能被這麽多人敬愛,魏時覺得父親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

  魏遠是最先回去的,跟爹爹打過招呼之後,就率先返京了,他的假期畢竟不長,還得回翰林院做官呢。

  魏時一行離開江佑府的時候,是全年最熱的七月份,本來也沒這麽著急的,天氣這麽熱,再加上又需要守孝三年,即便是給兒子相看親事,那也得要等到明年才行,大可以等到入了秋之後,天氣涼快了,再啟程回京的。

  這樣也能多陪陪大伯和堂兄,此後一別,日後還能不能再相見都不一定了。

  可事情就是這麽巧,六月份文帝皇帝駕崩,太子登基。

  魏時在七月份便接到了被朝廷召回的聖旨,而且這官職還不低。

  太子少師,正二品。

  要知道,在大靖朝,無論是正一品的三公(太師、太傅、太保),還是從一品的三孤(少師、少傅、少保),亦或者是東宮的三師(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和三少(太子少師、太子少傅、太子少保)。

  這些官位皆不是虛職,而是正兒八經的實職,內閣便是由三公三孤以及東宮的三師來組成的,並非是另設了什麽內閣大學士,這些可都是正一品和從一品的官職,正二品的三少算是內閣的預備役,有空位就會被提選上去。

  平素裏也是要上朝參政的,地位在六部尚書之上。

  同時,三少也的確肩負著教導太子之責,不過昔日的太子如今已經登基,新一任的太子未立。

  從正三品到正二品,這個跨度也算是可以了。

  太子,不對,應當說是當今,對母族和妻族的人都沒這麽提拔,皇上駕崩之後,內閣裏就空出來一個位置,原來的正一品少師薑大人因病遞了致仕的折子,相對應的,在內閣預備役上,一個人升上去了,也就意味著一個位置空出來了。

  整個京城都盯著這位置呢,大靖朝沒有宰相,內閣就相當於宰相,試問天下官員誰不想入內閣,更何況當今剛剛登基,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上位,眾人自然也都想著成為新君倚重之人。

  隻是誰也沒想到,會被遠在江佑府丁憂的魏時占了便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