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作者:邈邈一黍      更新:2020-07-11 11:22      字數:5413
  後院的女眷自然不會插手前院的事兒,光是魏蓉出嫁的事情就夠忙的了,畢竟是魏家這一輩唯一的女孩,從燕縣帶過來的嫁妝又如此……寒酸。

  真要是這麽幹巴巴的把嫁妝送過去,孫氏這個做大伯母的都覺得丟人。

  以前隻覺得二弟妹性子不好相處,沒想到十多年不見,人還變得吝嗇了,尤其還是對親生女兒這麽吝嗇。

  孫氏是萬般看不上這個弟妹,難怪李家這些年一跌再跌,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是瞧著這正兒八經教養出來的嫡女這般性情,就知道李家日後會如何了。

  自家老爺是這柳州城的父母官,便是為了老爺的麵子,她也不能讓侄女兒就帶著這麽點東西嫁到孫家去,到時候流言傳不到老二那邊,還不是讓柳州城內的人看笑話。

  不過這些東西也不能一聲不吭的白白拿出去,長房和二房畢竟已經分家多年了,就算是給侄女兒添禮也添不了這麽多。

  所以往外拿了多少東西,必須得讓老爺和老太太知道才行,沒有當冤大頭的道理。

  老太太暫且不提,魏大伯倒是沒把這點東西放在眼裏頭,甚至他壓根兒就沒在意這事兒。

  比起侄女兒,魏家的男兒才是家族興衰的根本,定哥兒身子骨不好,於科舉上不敢強求,兩個侄兒,小的那個還是包在繈褓裏的娃娃,大的這個,才是他們魏家第三代的領頭羊。

  有天分,性子穩,關鍵是肯下功夫,在柳州城的這段時間,天還沒亮便起床讀書,聽下人說,魏時用完晚膳之後,還要在燈下看將近一個多時辰的書。

  因著這個侄兒,魏大伯這段時間看上去年輕了好幾歲,哪有閑心管侄女嫁妝的事兒,有這個功夫他還不如多給大侄子講幾句經文呢。

  “明日蓉姐兒就要出嫁了,我看之後你也別往回趕了,就在柳州城過年吧,以前都是陪著你父母親過年,今年也陪陪祖母和大伯,而且眼瞅著縣試沒多長時間了,與其把時間都浪費在路上,還不如安下心來在大伯這裏學習。”

  魏大伯出言勸道,除夕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時哥兒年紀還小,從來都沒離開父母在外邊過過年,他也怕孩子心裏頭不踏實。

  但是這一來一往的折騰人不說,關鍵是浪費時間,一寸光陰一寸金,對於有誌於科舉的書生而言,最不能浪費的就是時間了。

  更何況時哥兒在柳州城這邊,他還能指導一二,回到燕縣,且不說二弟的水平如何,就那憊懶的性子,也指望不上。

  魏時哪能不明白自家大伯的好意,他也不想考前這段時間全都把精力折騰到路上,再者,想想去年時在家過年的境遇,他對回家過年還真沒什麽好期待的。

  事情定下來之後,魏大伯便直接給自家二弟寫了封信,道明緣由,不止如此,在信上還直接將大侄子的教導權給奪過來了。

  哪怕縣試結束之後,時哥兒也過來柳州城跟著他讀書,二弟那邊要是有什麽不放心,可以把時哥兒姨娘安排過來照顧。

  這麽好的苗子,魏家下一代的領頭羊,不能在燕縣那個地方被耽擱了,還得是到柳州城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定哥兒是什麽待遇,時哥兒就是什麽待遇。

  當然了,倘若達哥兒長大以後也有這個資質,那也是一樣的待遇,在這上麵他不會有失偏頗的。

  ——

  魏蓉出門那天,是被魏時背到花轎上去的,在外人看來溫情脈脈,但姐弟兩個對此都沒什麽感受,不過是走一個過場罷了,彼此都沒有把對方當做是親人。

  最激動的當屬魏老太太了,幾度落淚,怕老人家情緒太過激動,魏大伯母連大夫都請到府上來了,免得喜事變喪事。

  好在老太太身子骨還是不錯的,沒出什麽事兒。

  連麵子情都不剩幾分的嫡姐嫁出去了,剩下的跟魏時就更沒什麽關係了。

  他要做的便是好好讀書,爭取早日取得功名,才能從家裏的泥潭子裏掙脫出來,省得這樣一直受製於人。

  不得不說,對於魏時而言,在柳州城的生活要遠勝於在燕縣時,不隻是待遇和讀書上受到的教導,連心情也是如此。

  最起碼他在這裏聽不到什麽閑言碎語,也不必處處壓抑著自己性格,甚至有時候還可以跟堂兄去街上逛一逛,不必擔心回去晚了沒飯吃。

  魏蓉三朝回門的時候,姐弟兩個也不過是說了兩句場麵話而已,甚至都不如魏時同孫行川這個姐夫說的話多。

  同是讀書人,單就明年二月份的縣試就能說上好久,壓根兒就用不著提那些家事,畢竟這兩邊的關係確實是有些尷尬。

  庶子和嫡女多見的很,但是關係處成這樣的實在不多,大婚短短三日,已經足以讓孫行川對新婚妻子有所了解了。

  簡單概括就是兩個字——擰巴。

  孫行川資質平平,但絕對不是一個偏執的人,相反在同齡人裏顯得有些圓滑,好像天生就少了些少年意氣,沈甚少同他人起衝突。

  他的新婚妻子則是跟他恰恰相反,短短三日的功夫,先是跟他房中的丫鬟處的不愉快,在父母和妹妹那裏也沒能落下什麽好印象。

  也不能說是她是故意得罪人,而是得罪人不自知,甚至是言行舉止都不太討喜。

  好端端的一句話,從旁人嘴巴裏說出來還有可能是句好話,從自個兒新婚妻子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不對味兒,神情加上語氣,哪哪都不對勁。

  天知道他這三日是怎麽過來的,本來他對這個妻子的期望值確實不高,早在訂婚之前家裏人就去燕縣打聽過,相貌普通,也沒有傳出來什麽才名。

  不過這門婚事原本就是奔著人家的家世去的,而不是奔著這個人,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媳,倘若魏蓉是個樣樣拔尖兒的,壓根就不會用來低嫁。

  所以孫行川也算是有這個心理準備,知道自家妻子不是個貌美的,各方麵也都不算突出,但隻就家世這一點,便足夠了。

  隻是沒成想相處下來才知道,這性格真的是……一言難盡。

  但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孫行川隻能把利益最大化,魏家長房是必須要結交的,畢竟人家是這柳州城的父母官,他們一家老小都在人家手底下生活。

  魏家二房最值得交好的不是他的嶽父,而是李家出身的嶽母,其次便是妻子的這個庶弟了。

  嫡出的幼子實在太過年幼,能不能長成還兩說呢,更遑論日後的成就,但是這個庶弟就不一樣了,年齡上的優勢是一回事兒,更重要的是頗得魏知州看重。

  這也是他最近才得到的消息,據說是學問不錯,準備參加明年二月份的縣試,而且是十拿九穩,在這個年紀算得上是出色了。

  魏蓉回門這頓飯吃的相當不爽,跟自己最親最近的母親還在燕縣呆著呢,她壓根就見不著,夫君卻是跟他最瞧不上的大弟聊得暢快。

  明明來之前她都說了,同這個弟弟沒什麽交情,無需太費心思,這人怎麽就不聽呢。

  大弟也是奸猾,難怪這麽討大伯喜歡,就這打蛇隨棍上的本事,什麽人討好不了,連夫君都受他迷惑。

  魏蓉不想承認,除了這討好人的本事之外,大弟這副皮囊也很能唬人。

  魏時可不知道嫡姐心中所想,否則的話,大概能笑噴了去。

  古人早熟,十四五歲便可以成婚,在接人待物上的進步也更快,隻有幾歲的小娃娃,才會信奉‘喜歡就搭理,不喜歡就不搭理’。

  哪怕相看兩相厭,見了麵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換句話說,該給的尊重也是要給的,說幾句場麵話,裝裝樣子、充充門麵也算是一種尊重,總要好過無視。

  畢竟他們又不是什麽生死仇敵,盡管有些利益衝突,也沒必要處的跟仇人似的。

  這也是魏時對嫡母和嫡姐最無奈的地方,他既沒有覬覦家產,也沒有出手害過哪個人,甚至就他現在這個年紀,在後宅裏頭,壓根兒就不可能造成什麽威脅,何至於對他如此呢。

  但是魏時也慶幸,嫡母沒有對他下狠手,既沒有出手要了他的命,也沒有阻斷他去讀書、去考科舉,日子雖然不好過,但有希望在,有掙脫開的可能。

  第8章

  柳州城的大年夜要比燕城熱鬧的多,煙花絢麗奪目,爆竹聲陣陣響起,魏府裏麵也是熱鬧的很。

  魏時難得一整天都沒有翻書本,先是跟著堂兄裏外忙活,之後又跟著大伯他們祭祖,除夕還要守歲。

  老太太年紀大了,作息一向有規律,熬不了夜,哪怕除夕這樣的大日子也是一樣,早早的便去睡了。

  堂兄則是因為身子骨不好,生來便體弱,須得好好保養,向來也是不守歲的。

  所以往年長房這邊陪著魏大伯守歲的,除了自個兒的夫人之外,後來又多了個兒媳婦,隻不過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魏大伯都深覺說不到一塊兒去。

  他平日裏跟人聊天兒除了官場上的事兒,就是書本上的事兒,這兩樣哪一個都不適合跟自家夫人聊,跟兒媳婦那就更不合適了,原就是應該避嫌的關係,有的聊都不能聊太久,更何況壓根兒就沒得聊。

  所以這幾年,基本上每年的除夕夜魏大伯都是幹熬著,一盞又一盞的茶水喝進肚子裏去,嘴皮子也就在喝水的時候才能動一動,相當之無聊。

  好在今年情況不一樣了,有大侄子陪著,為人處事可以教一教,書本上的知識可以串一串,考試時的禁忌可以講一講,便是官場上麵的忌諱也可以提前說一說。

  總之能聊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別說是一整個夜晚,就是給他放一個月的假,那也是說不完的。

  魏大伯母看著自家老爺喝了比以往更多的茶,嘴皮子就沒閑著過,不光她跟兒媳婦是傾聽者的角色,就是大侄子也沒說幾句話。

  基本上都是自家老爺在說,大侄子不是點頭,就是沉思,偶爾的時候才會提出幾句疑問來。

  看得出來,今兒這個除夕夜,老爺是真的高興,她倒是希望這個侄子能多在這邊待一待,不光是老爺高興,自家兒子也多了個伴兒。

  因著魏時二月份就要考試了,所以除了大年初一那一天,魏大伯帶著見了族人之外,其他時候都是自個在院子裏讀書,過了初六,才正式啟程去老家。

  之前從燕縣帶過來的護衛和下人,一部分是魏蓉的陪嫁,跟著進了孫府,還有一部分就回燕縣去了,剩下的寥寥無幾。

  如今帶到老家方山縣去了這些下人,都是大伯親自安排的,其中有兩個還是曾將陪著堂兄參加過縣試的,在這些事情上都有經驗。

  就連方山縣那邊的事兒,大伯都已經給安排好了。

  要知道科舉是整個國家的大事兒,容不得濫竽充數,所以在最早報考的時候,身份上的審核還是相當嚴格的,所有的考生必須回原籍參加考試,很大一方麵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而且在報考的時候還要提供互結和具結,前者需要五考生互相保單,一人作弊,五人連坐,所以對互結者的選擇是相當慎重的,萬一碰上個作弊的,自己的題目答的再好那也沒用了。

  後者則是請本縣的稟生做保,保證考生不冒名頂替籍貫,提供的身份信息全部正確,不是替身,不是假名,身家清白,自身也沒有案底在身。

  這些如果不是大伯出麵幫忙的話,全都是要魏時自己去當地請人,所耗費的時間暫且不提,關鍵就怕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或是與人互結的時候找錯了對象,被人連累作廢成績。

  這些不是不可能,方山縣雖說是魏時的原籍,可他壓根就沒去過那裏,跟魏家的族人更是從未見過麵。

  他爹那邊別說是找個人出麵幫忙了,就是書信都沒交代一份,完全讓他這個兒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生自滅’,這份‘信任’也是夠了。

  魏時本來都已經做好了出銀子、擔風險的打算,到了柳州城,才峰回路轉,有大伯幫忙,自然是可靠,也能節省下來更多的時間複習功課。

  恩恩怨怨,魏時全都在心裏的小本本上記著呢,他不是聖人,更不做白眼狼。

  住的是大伯的院子,做飯的廚子也是從大伯那裏帶過來的,報名的事情更是從頭到尾都已經安排好了,魏時要做的不過是出麵見幾個人,在一同去縣署禮房報名。

  縣試總共考五場,每場一天,每天都需要起個大早。

  魏時住的地方離考舍很近,走路過去也就是半炷香的功夫,饒是如此,也是大半夜裏就得起床。

  考試外麵有衙役維持秩序,考生排成兩條長隊,約有幾百人,再加上陪考的人群,還是相當浩大的。

  魏時自個兒提著考籃,排的位置不前不後,差不多在中間,裏麵除了筆墨紙硯和考試證件之外,還有食物,畢竟要在裏麵待一天呢,哪怕是吃了飯過來的,在考試裏邊兒也得吃一頓。

  天兒這麽冷,魏時可不敢帶饅頭、包子一類的東西,半天的功夫在考舍裏邊就得凍得梆梆硬了。

  魏時帶的是含水量極少的糕點和肉幹,全部都是這幾日新做出來的,味道不錯,也很能夠果腹,關鍵是不會被凍成硬疙瘩,冬日裏吃冰疙瘩,這可不是什麽好的體驗。

  本來考舍裏邊就冷,四處漏風,也沒有什麽取暖設施,考生們大都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會凍成什麽樣子可想而知,這樣的情況下,把凍成硬疙瘩的饅頭吃進肚子裏去,嘴和胃都受罪。

  在進入考舍之前,由門口的兩個衙役負責檢查,跟後世的標準一樣,無非就是兩個內容,一是核實身份,不允許替考,二則是不允許作弊,檢查全身看有沒有帶小抄的。

  跟後世比起來,現在的檢查方法就頗為……簡單粗暴了。

  核實身份,一是看考生自帶的文書,也就是所謂的考試證件,後世稱之為準考證,二就是衙役手裏頭的簡易畫像,是真的相當愜意。

  本身古代畫畫追求的就是神似而不是形似,哪怕是用來校驗身份的畫像,也沒有辦法特別的寫實,不過具體的相貌特征還是有的,臉上有沒有皺紋,有沒有痣,在哪個地方,大致的五官,還是能夠看出不來的。

  至於身高幾許,年齡幾何,那就全是文字描述了。

  核實完身份之後,就要檢查帶沒帶小抄了,要麽說古代沒有人權呢,士農工商,讀書人是最金貴的了,而所有要參加科舉的讀書人,都要經曆這麽一遭——脫衣檢查。

  春寒料峭,把全身的衣服都脫掉,凍的人全身發抖,衙役倒是不慌不忙,一個人負責檢查衣物,看有沒有夾帶的小抄,另一個人則是負責檢查考生全身,頭發裏有沒有紙條,鼻腔和耳朵裏有沒有塞東西,嘴巴裏有沒有藏東西。

  哪怕活了兩輩子,魏時這會兒臉紅成了大西紅柿,一是凍的,二是羞的。

  一想到接下來還有四天要被這樣檢查,縣試這五場考試過後,還有院試,還有府試……

  魏時真的是想哭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