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作者:君萊      更新:2020-07-11 07:16      字數:5918
  貴妃拉住宣德帝衣袖,宣德帝沉著臉甩開她。

  貴妃發髻鬆散,哭著說:“陛下,都是臣妾的錯,臣妾自知出身低微,這些年,林家得陛下庇佑,才有今日榮耀,臣妾的叔伯兄長們,忝局官位,哥哥身為武將,太平盛世裏,武將無處可用,哥哥也就帶兵剿過幾個匪,他又哪裏打過仗啊,原也不敢拿江山社稷冒險,可朝中百官享受太平日子慣了,昔日武將如今都已老邁,餘下那些人多是靠著祖上功德蔭庇,都沒上過戰場,陛下無人可用,臣妾也是想為陛下分憂,這才讓哥哥到陛下跟前請命出戰的,陛下,臣妾有罪,可臣妾也是一心為陛下著想。”

  貴妃哭的梨花帶雨,“臣妾是比不過皇後娘娘尊貴,當初也求過皇後娘娘,能不能請英國公出戰,臣妾又拉著臉子召成國公夫人,想著便是成國公不成,世子雖未上過戰場,可好歹也是跟著成國公在軍營裏曆練過的,隔日便傳來成國公病重吐血的消息,讓哥哥出戰,真的是無奈之舉,陛下,臣妾忽然想起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宣德帝聽她一番哭訴,如今朝中確實派不出人,林炳雖無用,卻是第一個站出來主動請戰的,他深吸了口氣,麵色緩和。

  “起來說。”

  貴妃擦了擦眼淚,撐著腿站起身。

  “陛下,鄎國就是一個小國,兵力遠遠不敵大齊,許多年前交戰時,哪次不是被咱們齊軍打的落荒而逃,為何這次如此英勇,致百官無人敢戰,便是如今有羅衛汝等人作亂,百官們怕了,不敢去了,可剛開始,為何也沒有人請戰,眼下太平多年,武將在朝中地位漸漸不如文官,如此建功立業的機會,連臣妾那個毫無沙場經驗的哥哥都敢一試,昔日與汝陽王並肩作戰的成國公為何不敢讓世子前去,英國公一向心懷大齊,以他的性子,便是病倒在床上,也該強撐著病體帶兵驅逐外敵。”

  宣德帝半眯著眼,眼底情緒複雜。

  貴妃偷瞥著他的神色,知道他這是起了疑心了,繼續道:“羅衛汝昔日是汝陽王的騎兵統領,他有此舉,必是誤會了當初鄴城的事,是陛下故意延誤糧草,可他一個雲城守將,如何敢做這種不要命的事,又如何手眼通天,算到陛下一定會命他為主將,定是這朝中有人和他一起作亂,成國公和汝陽王府是姻親關係,還有汝陽王府的郡主幼寧,成國公這些年對幼寧不聞不問,前陣子,卻突然接幼寧到成國公府住了一陣子,到底汝陽王世子妃是成國公最疼愛的嫡長女,也難保成國公這些年,沒有因為痛失愛女的緣故,遷怨陛下,寧王與幼寧郡主走的近,英國公提前得到羅衛汝要趁機作亂的消息,也不是沒有可能。”

  宣德帝擰眉,“英國公一直忠心耿耿,勞苦功高,英國公與成國公兩位,輔佐朕多年,莫要胡言。”

  貴妃捏著帕子擦了下眼淚,低眉道:“臣妾婦道人家,仰仗陛下而活,一顆心全在陛下身上,但凡有可能危及到陛下的,難免多想了些,陛下覺得不當聽的,也不必放在心上,隻不過羅衛汝做下這等不要命的事,必然是為了替汝陽王世子出氣,如今戰事吃緊,即便是換將,汝陽王的那些舊部下也容易受到挑唆,可得想個法子,震一震他們啊。”

  宣德帝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薑幼寧。”

  貴妃點了點頭,“陛下真是和臣妾想到一處去了,聽說這個羅衛汝父母雙亡,無妻無子,就光棍一個人,為了汝陽王世子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難道會不顧及汝陽王府這唯一的血脈嗎?讓人把幼寧郡主帶到雲城去,把臣妾哥哥換出來,才能讓哥哥重掌兵權,解如今之圍。”

  “咱們貴妃娘娘倒是足智多謀,一張利嘴,把寧王,成國公府,英國公府全搭上了,陛下若是聽了你的話,本宮也是亂臣賊子,活不成了,再把幼寧給抓了,氣壞太後娘娘,整個大齊,以後也沒人敢跟貴妃娘娘作對了。”

  貴妃臉色一變,扭過頭,皇後站在珠簾外頭,唇角輕翹著,麵露譏諷,也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不過聽她的話,顯然是把她的話都聽了,來了好一會了。

  貴妃也不怕她,“娘娘何出此言,臣妾也是一心為了大齊。”

  皇後邁過門檻走進來,對著宣德帝行禮。

  宣德帝見她來了,有些心虛,撫掌道:“貴妃也是關心則亂,想的多了些,英國公忠心耿耿,朕不會懷疑他。”

  第62章

  皇後麵色淡然,反問道:“陛下,關心則亂便可汙蔑忠臣嗎?”

  宣德帝一怔,沒想到這個向來不把貴妃話放在心上的皇後突然較起了真,還質問起了他。

  皇後姿態優雅的經過貴妃身邊,一轉身,拂袖坐到宣德帝旁邊的位子上,衝宣德帝略一點頭,“陛下,貴妃汙蔑忠臣的事暫且不論,適才臣妾在外麵聽貴妃妙語連珠,直言要把幼寧抓起來,送到雲城把林炳換出來,那麽敢問貴妃娘娘,把你哥哥換出來以後,接下來,又要如何擊退鄎人,解大齊如今之困。”

  她眼梢微垂,一句敢問貴妃娘娘,說的極其諷刺。

  貴妃叫她噎了一聲,支支吾吾的說:“把臣妾兄長換出來以後,將羅衛汝斬首示眾,叫北部的將士們好好瞧一瞧,這便是背叛朝廷的下場,殺一儆百,沒了為首作亂之人,餘下那些人不過是烏合之眾,不敢不聽從指揮,我大齊數十萬將士,難不成還打不過小小的鄎人。”

  皇後輕笑道:“甚好,北部將士,在貴妃眼裏,除了羅衛汝,其他人都是烏合之眾,烏合之眾,如何抵抗鄎人?”

  貴妃被皇後兩句話堵的啞口無言。

  宣德帝心裏忍不住想,貴妃果然是小戶出身,見識短淺,他的目光掃過皇後和貴妃,心下已經很清楚,此刻,他需要聽皇後的意見,這種事,貴妃是指望不上了。

  宣德帝對著貴妃斥道:“無知婦人,還不向皇後賠罪。”

  貴妃不可置信的看著宣德帝,滿麵悲傷,他竟當著皇後的麵如此折辱她,她死死的捏著掌心,深吸口氣,衝著皇後微微屈膝,“皇後娘娘,臣妾知錯了。”

  皇後捏起旁邊的茶盞,舉到眼前,似是打量上麵的花紋,沒有理會貴妃。

  貴妃見狀,自顧自的起身。

  皇後緩聲道:“即是賠罪,本宮沒叫你起,你豈敢擅自起身,跪下。”

  貴妃本就不服,她受寵多年,平日裏見到皇後莫說是跪了,便是行禮也是隨她心願,敷衍了事,她甩著袖子道:“皇後娘娘,臣妾失言,已經向你賠罪,你也莫要得寸進尺,臣妾好歹是陛下親封的貴妃,當著陛下的麵,你是羞辱臣妾,還是要羞辱陛下。”

  “嗬,陛下親封的貴妃,好大的威風啊,本宮身為正宮皇後,統領後宮眾妃,莫不是貴妃一位,不在後宮之列?”

  皇後與貴妃當著宣德帝的麵便爭論起來,宣德帝本就為朝堂之事心煩,此刻更是頭疼欲裂,一掌拍在案桌上,“能不能都少說兩句。”

  貴妃抹著眼睛,淚珠子斷了弦一樣往下掉,看著宣德帝,怯聲道:“陛下。”

  皇後望著貴妃矯揉造作的樣子,冷笑一聲,貴妃這些年得寵,在後宮行事囂張,有時候做的過分了,把陛下惹急了,隻要稍稍撒撒嬌,陛下便心軟了。

  她還當現在同以前一樣呢。

  陛下抬舉她,連帶著抬舉她的娘家,林氏一黨在朝堂如日中天,奈何小門戶出身,又是靠著裙帶關係爬上來的,不思進取,族中之人靠著貴妃庇佑作威作福,這麽些年,族中一個可用之人都沒有,太平盛世也就罷了,眼下北部戰亂,原先汝陽王留下來的那些將士們對陛下寒了心,不遵皇命,陛下不得不向英國公府成國公府這些武將出身的世族示弱,又怎麽會在這時候縱著貴妃胡來。

  “皇後身為後宮之主,管理六宮,你一個妃妾,不可在皇後麵前放肆,跪下。”

  果然,在江山和貴妃之間,毫無疑問是江山更重要。

  貴妃見皇後眼神奚落的看著自己,麵色鐵青,她自做了貴妃以來,連先前的孝端皇後都沒放在眼裏過,更何況是如今這個連孩子都不能生的皇後。

  宣德帝半眯著眼,見貴妃杵著不動,神色已是不悅。

  貴妃不敢再放肆,咬著牙,筆直的跪到了地上,本以為這已經是最屈辱的事了,沒想到皇後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她頭暈目眩。

  皇後輕抿了口茶,將茶盞放下,“羅衛汝帶兵撤離,也未必是對朝廷有異心,城中糧草不足,他身為主將,總不能拿手底下將士們的性命冒險。”

  宣德帝聽她替羅衛汝開解,眉心緊蹙,“可朕已經派人押運糧草前往鄢城,隻需再等些時日,便能等到糧草,何須丟掉一座城池。”

  “陛下,將士們也是人,不是鐵鑄成的,莫說是再等幾日,便是等一日,腹中沒有食物,鄎人攻去,他們又如何有力氣抵抗,何況陛下你知道押運的糧草狀況,但羅將軍不知道,他隻知道城中沒有了糧草,鄎人就快要攻入城中,而陛下的糧草不知何時押至,因為糧草不足死守城池被困,最後一刻也沒有等來陛下糧草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汝陽王世子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宣德帝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整張臉木著,皇後的話,像刀子一樣割著他的心,叫他不得不直麵這些血淋淋的過往。

  當初汝陽王世子薑宏被困鄴城,多次奏請糧草,最後一次在軍務中寫道:陛下,軍中糧絕,請速派糧草援兵,臣必會為陛下保住鄴城。

  那個從小陪他一起長大的人從未想過,他誓死效忠的陛下,原就不打算讓他活著回去,他信錯了人。

  如今他派人速派糧草,也沒有一個信任他的將軍了。

  “大齊不是沒有可用之人,鄎人揮兵大齊時,臣妾便派人問過父親,如今朝中,何人適合出戰,不過是林家急功近利,低估了鄎人,認為人人領兵,都能像昔日的汝陽王一樣,應戰自如,輕而易舉將鄎人逐出大齊,混個軍功,陛下您受貴妃蒙蔽,執意派林炳前去,吃了敗仗,才知道厲害,如今軍心不穩,陛下您才想到朝中那些老臣,想讓他們去給林炳收拾這個爛攤子。”

  宣德帝聞言,惱羞成怒吼道:“不要再說了,此事已經過去,眼下是要另擇良將。”

  皇後挺直了腰杆,直視宣德帝,“臣妾再說一遍,軍心不穩,誰去都沒有用。”

  宣德帝氣的摔了手邊的茶盞,“混賬,一群混賬,食君之祿,毫無用處。”

  一直跪在地上的貴妃突然開口道:“皇後娘娘一直說軍心不穩,想必娘娘是有穩定軍心的法子了?”

  宣德帝聞言看向皇後。

  皇後見貴妃竟還想拉自己下水,冷笑一聲,“擾亂軍心的法子倒是有一個,綁了幼寧,去換林炳,汝陽王在時,戰功無數,如今北部軍中,多是他的舊部下,綁了他唯一的孫女去換當朝貴妃的兄長,吃了敗仗的林將軍,何愁軍心不會大亂。”

  宣德帝被皇後一針見血的話,說的愧悔無地,瞪了眼貴妃,從前的解語花,此刻在他眼裏,真是糟心透了。

  “在那裏杵著做什麽?還不退下,亂出餿主意。”

  貴妃一陣頭暈,手腳冰涼,爬起來,看了眼皇後,擔心自己走了以後皇後會鼓動陛下懲治她哥哥,腳步猶豫。

  “陛下,臣妾哥哥——”

  “你再敢提他,朕現在就下旨要了他的腦袋。”

  貴妃白著張臉,不敢再言,抿了抿唇,忍著淚出了衍慶殿。

  貴妃一走,宣德帝便厚著臉皮湊近皇後,看著皇後不慌不忙的樣子,心中想著她如今嫁給了自己,做了皇後,大齊失了城池,她這個皇後也不能安枕無憂,她這個樣子,定然是心中有了主意。

  “阿琦,英國公可有同你說過什麽?”

  他伸著手,想搭在皇後的手背上,皇後手快的縮回了手,叫宣德帝撲了個空,仰頭笑著喊,“姐夫。”

  宣德帝被她一聲姐夫喊得整張臉都變了,望著麵前這張肖似孝端皇後的臉,她的五官生的和孝端皇後很像,隻是眉眼多了幾分英氣,不如孝端皇後柔和,眼睛看向他時,也沒有孝端皇後的情意。

  她永遠都是這麽淡定,分明已經嫁給了他,卻固執的如孝端皇後在時一樣,無人之時,叫他姐夫,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們之間,隔著一個孝端皇後。

  那些背地裏嘲笑她不能生育的言論,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又有誰知道,她入宮十餘年,至今沒有侍寢過,他妄擔著一個夫君的名號。

  他臉色微沉,“你是皇後,不要亂叫。”

  皇後輕笑,“臣妾記得幼時第一次入宮,在永寧宮看到陛下的時候,陛下為了哄姐姐開心,便讓臣妾喚陛下姐夫,姐姐不許,說這樣失了規矩,陛下卻執意如此,說陛下與姐姐是夫妻,妻子的妹妹喚自己姐夫本是常理,豈會壞了規矩,姐姐不讓叫,臣妾也不敢叫,陛下便隨手捏了一塊糕點,哄著臣妾叫,陛下當時和姐姐可真是恩愛啊,這麽快便忘了嗎?”

  宣德帝深吸了口氣,隻當聽不出她話裏的嘲諷,“如今再提這些,有何意義。”

  “是啊,便向汝陽王世子一樣,死了便死了,若不是眼下羅衛汝不遵皇命,等不到糧草便棄城,陛下也不會想起他吧。”

  皇後望著宣德帝擱在雙膝緊握的雙手,覺得心裏一陣痛快。

  第63章

  宣德帝被皇後氣的說不出話,臉色鐵青,這個皇後,當著宗親的麵,溫婉大度,不嫉不妒,將後宮眾妃都安置妥當,外人提起皇後,都要讚一句賢後,然而私底下對他說的話,卻句句帶刺,非要將他快要結痂的血肉撕開,往上麵撒些鹽巴,叫他不得痛快。

  皇後微微向後靠著,神清氣爽,皇帝被她愜意的樣子氣笑了,憋著氣說:“你年輕,朕不跟你計較。”

  皇後嗤地一笑,用帕子捂著嘴,側著臉看他,“陛下,您這會兒當然不會跟臣妾計較。”他正愁著無人可用,想著讓她父親英國公替他打仗呢。

  宣德帝聽她語氣裏的嘲諷,皇帝的顏麵早就丟到天邊去了,指著她說:“朕沒虧待過你吧,你入宮便是皇後尊位,成親那一晚,你便對朕不敬,朕沒治你的罪,甚至連你說不侍寢,這種荒唐的事,朕都應了你,這天底下,有哪對夫妻如我們這般,十一年了,朕自問待你不薄,你又何必回回都要說些專刺朕心窩子的話。”

  皇帝一番話,真是感人肺腑,他自己每每想到這些,都覺得皇後這個女人,太沒良心。

  皇後淡淡道:“陛下您不必說的好像天底下您最委屈一樣,臣妾身為一個皇後,也沒委屈過您吧,每月除了初一十五這兩個日子,按照祖宗規矩,您不得不到永寧宮來屈就兩晚,剩下的日子都是隨您心意,想臨幸誰便臨幸誰,臣妾何時阻攔過你。”

  “你——”宣德帝捂著胸口,坐在椅子上,連咳了好幾聲,這還是個皇後能說出的話嗎?真該讓宗室那些天天暗示他不能虧待賢良皇後的老宗親們看看,這便是他們口中因為他偏寵貴妃,委曲求全的皇後。

  “不知羞恥。”宣德帝氣喘籲籲的罵,頎長的脖子上,麵容儒雅,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生的一副好樣貌,做過的事情卻叫人惡心。

  皇後低垂著眼睫,輕輕轉著手腕上的鐲子,“臣妾承認,確實如您所說,您沒虧待過臣妾。”

  宣德帝並沒有對她說出句有良心的話感到欣慰,依照他對皇後的了解,刺人的話還在後頭,這就是個沒良心的,無論他對她怎樣,都捂不暖她的心窩子。

  “可您待姐姐卻不好。”

  “住嘴。”

  宣德帝打斷她,“現在要說的是鄎人的事,你非要在這時候提你姐姐嗎?”

  皇後抿了抿唇,起身行禮,“臣妾告退。”

  宣德帝擰眉,“你什麽意思?”

  “後宮不得幹政,陛下您既要談論國事,臣妾隻好告退。”

  宣德帝深吸口氣,“你今日過來,不是與朕商議鄎人的事?”

  “臣妾隻是深宮裏的一個女人罷了,所見都是深宮之事,與陛下商議的也都是深宮之事,臣妾沒有退敵之能,讓陛下失望了。”

  宣德帝覺得自己讓她耍了一通,有些暈眩,手撐著額頭,多看皇後一眼,都覺得頭疼,無力的擺了擺手說:“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