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作者:烏合之宴      更新:2020-07-11 02:44      字數:5039
  一路上顛簸坎坷,木宛童沒出過遠門,身子也不夠強健,所以瘦了不少,人也沒有以前精神,萎靡了許多。

  走到半路,沈晰和得來消息,夏侯召已經安全抵達樊門關,雖然順帝判定夏侯召為叛臣,但軍中那些大老粗向來是不服朝中管的,倒是沒鬧出什麽波瀾。

  沈晰和沒有將這件事隱瞞,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木宛童,語氣中倒是沒有對夏侯召的不滿和負麵情緒。

  他打老早就不滿意成帝和他的那三個兒子,一個個都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爭權奪勢倒是挺厲害。

  木宛童對此也絲毫不稀奇,成帝是個卸磨殺驢妒忌能臣的,他的兒子自然好不到哪兒去,尤其三皇子的壞名聲人盡皆知。

  這是心裏暗暗祈禱了,夏侯召和木左珩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夏侯召到了樊門關,算是畫地為王,隻差將南齊的旗幟砍掉,另立一麵。

  陵陽城最中心的一座大宅,占地麵積極廣,足足占了三條街,宅宇連綿,高低起伏,皆是青磚素瓦,分外素淨雅致。

  宅中不似其他府邸,滿是匆匆來往的丫頭小廝,人格外的少,偶爾才能見著身著青衣的下人從容來往,步履安靜,無人高聲喧嘩,就連行止間都如這座宅中一般,透著一股詩書氣。

  府中多植鬆柏,就算寒冷的初春也蒼蒼翠翠,絲毫不見頹敗之色,景致錯落,將南方的小橋流水與北方的大氣融合的淋漓盡致。

  府西隔著老遠,就能聽見朗朗的誦讀之聲,這便是沈氏的私學了。因沈氏名聲滿天下,不少人慕名而來,不遠千裏將孩子送來沈家教養。

  自從沈家老太爺辭官歸隱,加之沈家大爺被貶陵陽老家,沈家便一心一意教書傳道了,私學便愈發壯大。

  沈氏原本是在陵陽有一所學院,招攬天下學子,大多有名的文人雅士,當世大儒皆出自這裏,隻有學院裏優異的學子,才會被納入沈家西府。

  “夫人,夏侯將軍派了人來。”年輕秀氣的小丫頭身著淡青色襦裙,規規矩矩的給沈家主母江氏行了一禮,聲音清脆的稟報道。

  抬眼瞧那江氏,斜倚在美人榻上,右手撐著額頭,雖年近五十,卻依舊風韻猶存,眉眼恬淡,丹唇皓齒,舉止從容優雅,外罩了一件寶藍色水雲緞披帛。

  發堆成了簡單的墮馬髻,隻簪了兩對珍珠簪子並一支足銀掛釵,行動間微微搖晃,腕子上一對水潤清透的翡翠鐲子,愈發顯得端莊溫婉。

  左手裏捧了個小巧玲瓏的手爐,微微蹙眉,口中念念有詞“夏侯將軍?難不成是夏侯召?除卻他,本朝再無一個將軍是這個姓氏了,隻是他派人來做什麽?”

  來了便是客,何況人家是客客氣氣來的,江氏抬手,命丫頭將人請到正堂一敘。周圍的丫頭婆子上前來,替她梳妝打扮,換了身見客的衣裳,頭上又戴了一副墜著珍珠的昭君套,雖依舊輕簡,卻端莊異常。

  江氏心中犯嘀咕,往常從未與夏侯召有過交集,這好端端的怎麽就派人來了?她聽說夏侯召劃樊門關自治的事兒了,難不成他想要爭取咱們沈家?

  說夏侯召在樊門關劃地為王,他們沈家在陵陽也差不多,沈家在陵陽幾百年的根基,自然十分穩固,沈家聲望又高,百姓對沈家的愛戴遠遠超過了對皇室。

  “去把二公子叫來,一起見客了。”江氏自己出去見外男總歸是不好,便叫人拉扯上自己的二兒子。

  小廝應下,加快步伐去了沈晰酩的院子,沈府實在太大,沈晰酩的院子離得遠,免不得要走快些。

  遠處的院子裏,一男子披頭散發的仰躺在榻上,青衫廣袖,寬大的衣擺垂到地上,一條長腿微微曲著,臉上蓋著一本書,瞧著落拓不羈。

  小廝將地上倒了的酒壺扶起來,輕輕搖晃了沈晰酩“二公子,二公子!”

  沈晰酩呢喃了句,翻了個身,臉上的書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張清俊的麵容,鼻梁高挺,唇色淺薄,眼睛微微上挑,含情卻又顯不輕浮。

  “別來煩我,去找你們三公子。”沈晰酩迷迷糊糊又將眼睛閉上,將書擋在了臉上。

  小廝一急,又上前去推他“二公子,您別睡了,三公子整日的不著家,大公子又不在,可就您一個人了,您不去誰去?你快別難為奴才了,快去罷,省的回頭夫人又責怪小的。”

  沈晰酩煩躁的一把將書揭開,支起身子來,定定的看著小廝,烏黑順滑的發自然垂在肩上“就像我大哥在家,母親能指使得動他一般!你別給我油嘴滑舌的!”

  小廝一看有戲,便急急忙忙拿了梳妝台上的發帶遞給沈晰酩,嘴裏的話不停“二公子,這滿府上誰不知道您是個慈善人兒,您就救救急,去見個客,夫人一個人應對男客多少不方便。”

  二公子是個嘴硬心軟的,總是嘴上倔強,實際上極好講話,底下人有事,最多也求他。

  沈晰酩咬著發帶含糊不清的問“哪家來的客?要母親親自接待,這樣精貴,還拖上了我。”

  小廝微微沉吟“說是樊門關來的,夏侯將軍的人,來府中拜訪。”

  沈晰酩挑眉看他,見他神色不似作偽,方才半信半疑的打理了衣衫,心中和江氏想得一般,夏侯召?他派人來做什麽?

  夏濼等在正堂,手搭在膝上,力求不失禮數,他是代表了他們將軍來的,可不能丟了臉。

  他時而擔心自己衣冠不正,讓沈家不滿,又擔心自己說話不夠文雅,惹了沈家厭煩。這可是將軍的終身大事,他得謹慎對待!萬一他惹了沈家不快,將軍恐怕就要一輩子打光棍了!

  過了半晌,江氏才帶著沈晰酩姍姍來遲。

  夏濼屈身抱拳衝著江氏一拜“晚輩夏濼,此番奉將軍夏侯召之命前來拜望,多有叨擾,還望夫人公子海涵。”

  “哪裏的話 ,是我來晚了,還請夏小將軍見諒,府上實在事務繁雜,難免耽擱。”江氏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微微頷首致歉,又請夏濼免禮落座。

  沈晰酩極其端方的衝著夏濼行了一禮,夏濼手忙腳亂的回拜他,心裏暗道,我滴個娘咧,將軍回頭娶了宛姑娘可不得了!

  “夫人客氣了,是小輩今日來的唐突,將軍命在下將禮物送來貴府,區區小禮,不成敬意,改日我們將軍必然登門拜訪。”夏濼一個緊張,將所有的話倒豆子一樣說了出來,從身側捧出一個雕刻精美的匣子。

  江氏的笑容一滯,改日還要登門拜訪?夏侯召莫不是真想爭取他們沈家?沈家門人滿天下,也隻有成帝那不著調的一家子才回想著往外推。

  實在論起來,夏侯召比起成帝還有新帝要好得多。

  隻是這件事情事關重大,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得了主的,總要與夫君商議才好。

  便隻是客氣道“夏侯將軍少年英才,府上自然是歡迎他來做客。”

  沈家門楣不低,不至於因為夏侯召強勢而低眉屈膝,隻是淡淡客氣應了便好。

  夏濼忙得擺手“夫人實在客氣,喚晚輩名字即可,晚輩來的時候,將軍還叮囑了,隻讓夫人把他當做小輩一樣看待,切莫生疏了。”

  江氏與沈晰酩都不解其意,一時讀不懂夏侯召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若是沈家有女兒的話,夏侯召這樣的示好行為,多半看來是打算與沈家結親,可沈家這一輩並無與他年紀相仿的女兒,他這樣表示親近友好又是為了什麽?

  天色已經不早,江氏想要留下夏濼用膳,夏濼想著他們文人家繁瑣的規矩就覺得頭皮發麻,趕忙擺手,匆匆拒絕

  “時候已經不早了,晚輩也該回樊門關去給將軍複命,今日多有打擾,還請夫人不要怪罪。”

  江氏不強求,抬手示意下首坐著的沈晰酩“融光,你去送送夏小將軍。”

  沈晰酩字融光,但凡親近些的人都喚他的字。

  夏濼抿了抿唇看著站起身來的沈晰酩“有勞了。”

  自打進了沈家,夏濼的神經就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絲毫不敢出現偏差,現在稍稍鬆了口氣,腦子開始活泛起來。

  怨不得宛姑娘生的那樣好看,天上仙兒一般的人,她母親的娘家都跟那天宮上來的一樣,仙氣飄飄的,她可不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沈晰酩將夏濼送出府,卸下來唬人的那套端方如玉,又變得懶散起來,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後背卻挨了重重一巴掌。

  沈晰酩一回頭,瞧見正是江氏,不高興的扁了扁嘴。

  “大庭廣眾之下伸腰展腿的多不雅!讓人看著不丟人?”江氏板起一張臉,教訓著沈晰酩。

  沈晰酩不怎麽情願的應了一聲,複又問道“夏侯召送來的禮物,母親你拆開看了?”

  “送來送去無非就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東西,有什麽新奇了?哪裏值得看!”江氏不以為然,方才命人將東西收進庫房了。

  沈晰酩卻有了興趣“我倒覺得能是個不同尋常的好東西,想要瞧瞧,母親,您拿給我瞧瞧行不?”

  “你要看就找了人去給你拿出來瞧瞧,就像我不同意,還能攔住你一般?”江氏無奈,隻得教人取了鑰匙開庫房,給沈晰酩瞧瞧夏侯召到底送了個什麽稀奇玩意。

  “你大哥要將阿宛接回來了,我替她收拾了一處院子,照著她舊時閨房擺設的,你改明兒去瞧瞧,可缺些什麽。我年紀大了,不知道現在年輕人都喜歡什麽,你看著添置一番,府中出銀子。”

  江氏攔住了沈晰酩,一拍腦門,又繼續叮囑了他“務必盡善盡美,讓你妹妹住的舒坦些。”

  沈晰酩因著木宛童要住進來心裏歡喜,嘴上卻打趣“往常給兒子花錢也沒見這樣痛快,母親倒是舍得給妹妹花錢,到底是疼妹妹多於疼我們兄弟三個。”

  江氏嗔他一眼“就你貧嘴!”

  夏濼快馬加鞭,趕在樊門關城門落鎖的之前趕了回來。

  夏侯召臉上留了一道暗紅色的傷疤,是躲避禦林軍的時候被樹枝劃傷的,傷口不隻是擦破皮那麽簡單,恐怕要留疤,他也不多做理會,未曾上藥。

  “今日去沈家可順利?”夏侯召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夏濼刻意愁眉苦臉“將軍,他們不肯見我,還把我連帶著禮物都一起扔出來了!你看這可怎麽辦?”

  夏侯召淡淡瞥他一眼,隻看著他演戲,卻不置一詞。夏濼現在跟方副將學的,唱念做打樣樣精通,真是不去說書唱戲都可惜了。

  夏濼見夏侯召半晌都沒有反應,知道是騙不過,便一五一十道了今日的見聞“沈家不愧是傳承了百年的世家,瞧著底蘊豐厚,恐怕十個寧臣侯府都比不上。

  規矩也是極為森嚴的,府中小廝都極有禮數。沈夫人待人和善,卻不是個好糊弄的……”

  言下之意,將軍你想要娶宛姑娘恐怕困難重重。

  夏侯召當然知道沈家不好糊弄,看沈晰和就知道了。

  夏侯召掐指算著,現在是三月,童童最快的話,怎麽也要四月裏才能到陵陽。

  就算她到了陵陽,他也不能時時刻刻見著,不說沈家會不會輕易放他進去,就說陵陽與樊門關有一段距離,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隻是他必然要將她留在沈家,樊門關這裏實在太苦,他舍不得童童受一點委屈,也舍不得她受一點傷。

  待到四月中旬的時候,迎春花已經要開了,木宛童與沈晰和才抵達陵陽。

  路途過於遙遠,行程又顛簸匆忙,沈晰和實在怕木宛童身體遭不住,便強行在小鎮上落腳休息了幾天才繼續趕路,這才晚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明兒又要推遲更新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留評發紅包

  第五十三章

  沈晰和帶著木宛童回沈家的那一天, 天已經晚了, 火燒雲紅了半邊天, 城門馬上便要緊閉, 好在沈晰和及時遞了沈家的令牌過去, 若是再晚一刻鍾,恐怕就過不去了。

  沈家家風素來清正,恪守禮節, 若是城門關閉,也不會以權壓人, 讓其重新打開。

  規矩就是用來守的,若是人人都不守規矩,那這規矩定了就毫無作用了, 沈家世代教書育人,自然要為天下讀書人表率。

  江氏早早就得到了消息,沈晰和要帶著木宛童入城,便早早帶著人在正堂等候,就連平日裏不怎麽著家的三公子沈晰遙都在。

  馬車入了府, 便被馬夫牽去,木宛童改乘一頂小轎, 繞過抄手遊廊入了正堂, 便又下了轎。

  她手裏攥著帕子,緊張的將手握在胸前,手心裏沁出細汗來,不免心緒有些激蕩, 眼眶也紅紅的。

  江氏又何嚐不是,坐立不安,時不時就起身抬頭張望一眼,見著木宛童進來,忙不迭的迎向前,將她一把抱在懷裏,濕了眼眶。

  木宛童的母親沈王妃是沈老太爺的老來女,江氏嫁進來的時候,沈王妃才剛出生不久,算是江氏一手帶起來的,都說長嫂如母,二人關係自然非同一般。

  江氏捧著木宛童的臉細瞧,從上頭見著了沈王妃的影子,不免悲從中來,連平日裏的端莊都顧不得,聲淚俱下,捶著胸口悲痛欲絕。

  “舅母。”木宛童抱著江氏也一起開始哭,她如今回了沈家,心裏所有的惶恐和不安才全都散了,她現在找到家了,也找到家人了。

  一旁的人也不勸,都跟著默默濕了眼眶,沈王妃是府中太爺的老姑娘,因著身子骨弱,是捧在心尖尖上長大的,卻因為皇帝猜忌,活生生病沒了,如何能不叫人悲痛。

  許久,還是沈晰和將兩個哭得難舍難分的人勸好“你們這個樣子,就是姑母泉下有知,也不會開懷的,姑母最是不高興旁人因她而勞神傷煩。”

  江氏這才哽咽的用帕子抹了抹眼下,臉上精心化的妝都哭沒了大半,忙得點頭“是是是,阿驪恐怕不高興。阿宛也別哭了,省得哭花了一張小臉。”

  江氏愛憐的摸摸她的臉和頭“阿宛怎麽瘦成這幅樣子?在鄴城定是吃了許多的苦,可憐見的,怎麽不往家裏傳個信?好讓家裏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