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作者:烏合之宴      更新:2020-07-11 02:44      字數:5869
  江氏看著木宛童遠沒有上次見的時候氣色好,也瘦了許多,語氣又哽咽起來,心裏像是針紮了一樣的疼。

  木宛童自小常在沈府和廣平王府兩個府之間來回住,兩邊都當作是家,沈府還特意給她留了個院子,人家有一份月例銀子,她卻能得了沈家和王府兩份月例銀子,可見寵愛。

  聽著江氏問她是否受苦,木宛童就想起了夏侯召,免不得麵上有了幾分笑意,搖頭道“沒有,我在鄴城過得很好,舅母不要擔心!是鄴城太遠了,我回來的時候路上顛簸,這才清減許多。”

  江氏隻當做她是在安慰自己,心疼於木宛童的懂事,又怕再提起鄴城,勾她回想起被罰官奴的不堪過往,便再也緘口不提。阿宛這樣一個美人,落在那些權貴手裏,什麽下場簡直不敢想象,好在今日一見精神還好。

  沈晰和沉吟,夏侯召對阿宛是掏心掏肺的好,他去的時候阿宛比以往倒還好一些,臉上有了肉,氣色也更好,隻是沈晰和不方便說,還是選擇閉口不提。

  “予南呢?怎麽沒隨著你一起回來?”江氏像木宛童身後張望了一眼,開口問道,心中卻一緊,難不成予南是出了什麽事?

  木宛童遲疑半刻“予南去遊學了……”旁的倒是什麽都未曾說。

  江氏不清楚情況,隻當做是沈晰和將木予南贖身後讓他去遊學,也不曉得木宛童與夏侯召的關係。

  江氏替木宛童擦了擦臉上尚未風幹的淚痕,又細細打量了一番,拉著她的手“一會兒去見見你外祖母和外祖父,他們都想你的緊,前一陣子你外祖母才曉得你廣平王府……”

  江氏頓了頓,不欲說全,唯恐勾起過往,再傷了木宛童的心“她坐在窗邊吹風,染了風寒,斷斷續續幾個月都不見康健,今日執意要來接你,到底還是被我們勸住了。”

  當初沈老夫人知道沈王妃沒了,兩個乖乖巧巧的外孫兒被收沒為官奴,哭得昏天黑地,險些瞎了眼。沈老太爺嘴上不說,卻一夜都未曾合眼,眼底都是通紅的。

  兩個人都埋怨木宛童怎麽不傳信來陵陽,好讓他們早早派人去接了回來,就算皇帝將他們沈家貶謫了,將孫兒們接回來這點兒麵子還是有的。

  木宛童心裏一個激靈,免不得掛念,外祖母已經七十了,平素身子硬朗,這纏綿病榻幾個月……

  “大夫看過了說了什麽?說了無礙嗎?”木宛童拉緊了江氏的手,忙得問道。

  江氏安撫“無礙,隻是心裏鬱結,掛念著你,所以遲遲不願意好,今兒聽說你要來了,立刻就精神了,早飯也用得香,現在巴巴的等著你過去給她瞧瞧。”

  外祖父和外祖母四十多歲才得了母親一個女兒,當做眼珠子一樣疼愛,自然愛屋及烏對她和予南也當做心肝肉一樣,乍一知道這噩耗,就如山塌了一樣。

  木宛童顧不上一路風塵仆仆,急著要去見沈老太君,江氏拗不過她,隻得帶她去。

  沈老夫人住在榮文堂,木宛童多年未曾見過,逢年過節卻都能收到禮物和書信,都是極為用心準備的,可見拳拳愛意,所以多年不見也沒有絲毫生疏,隻是不知道沈老夫人這麽多年,容貌有沒有變化。

  一進院子,就瞧見個年長的嬤嬤,秋香色衣裙,腕子上一對銀鐲子,麵露焦急的朝外張望,一見木宛童,趕忙上前請安,又朝裏頭高聲道“姑娘來了,姑娘來了!”

  刹時,門簾子便被挑起來,出來幾個丫頭婆子,又哭又笑的將木宛童簇擁進去。

  繞過前堂,轉過便進了內室,見著一醬色襖裙的婦人,老態龍鍾的端坐在榻上,慈眉善目,花白的頭發被簡單綰成發髻,額上戴著福壽雙喜抹額,嵌著綠鬆石。腕子上掛著一串小葉紫檀佛珠,瑩潤光滑,可見佩戴多年,又及其珍重。氣色不怎麽好,大約是久病的原因。

  她一見著木宛童,說不上是哭是笑,隻是趕忙將人抱在懷裏,心肝兒肉的喊著。

  木宛童的生日在四月二十三,掐指算來已經沒有多少天,沈老夫人一直記掛著,生怕木宛童回來的時候趕不上十五歲的生日。

  按照常理,南齊的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木宛童馬上就要行十五歲及笄禮,沈老夫人想替她大辦,不願意讓木宛童人生中這樣重大之事草草帶過。

  沈老夫人見著木宛童心疼的不得了,木宛童與沈王妃生的像,就像是見著沈王妃還小的時候,她年紀大了,老眼昏花,隻能拉的木宛童更近些,去端詳。

  “那玉髓可還戴著?”沈老夫人圍在榻上,拉著木宛童的手。

  木宛童自小就隨了沈王妃,身子不怎麽健壯,有個雲遊道士說她易招惹邪祟,最好是用珍寶玉器鎮壓,方才能保得平安康健。沈老太爺這才四處尋了一方極珍貴的玉髓,戴在了外孫脖子上,沈老夫人擔心那玉髓不在,對木宛童不好,這才擔憂的問了一嘴。

  木宛童將那拇指肚大小的瑩潤玉髓從衣服裏扯了出來給沈老夫人看。

  沈老夫人摸著那玉髓,忍不住又流淚,抬頭去道“改明兒再打個瓔珞嵌上,這絲線哪裏配得上我乖孫兒。”

  木宛童見外祖母這樣殷切,舍不得違逆,隻乖巧的點頭應了,沈老夫人更歡喜了。眾人雖都知道沈王妃病故,卻都心照不宣,沒有人提起沈王妃。

  “過幾日你及笄,一定要大辦宴席,讓我們小阿宛風風光光的成人,將全城的人都請來,這事兒啊,就交給你大舅母去辦,她疼你,指定盡心。”沈老夫人將木宛童攔在懷裏,無不歡喜的憧憬著。

  沈家雖文人清骨,平日崇尚節儉,卻底蘊深厚,積累的家財不盡其數。給外孫花錢,沈老夫人高興還來不及。

  當年沈王妃及笄禮辦的隆重,甚至超過了一眾的王宮貴女,一時間風頭無兩,轟動全城。及笄禮並無規製限定,自然是越盛大越好。

  江氏自然樂意,她將木宛童當做女兒,恨不得最好的都給她,隻是嘴上卻謙虛“兒媳也沒福氣生個像阿宛這樣乖巧伶俐的女兒,自然也未曾操辦過及笄禮,還要母親勞心勞力的幫襯著,省的出了差錯。”

  沈老夫人喜笑顏開,嘴都合不上,一個勁兒的點頭稱好。

  沈太爺要麵子,就算心裏想外孫想得不行,卻還是要端著老太爺的架子。

  木宛童隻在榮文堂待了不久便離開了,因著沈老夫人年紀大了,又生病吃藥,精神不濟,說一會兒話便已經睡意沉沉。

  江氏興致勃勃的將她拉去給她準備的那個院子,院子選在府中東北角,通風陽光都極好,院子裏種了一棵梨樹,足有三人合抱,不久梨花就要開了,紛紛揚揚的白色,襯的如一片仙境。

  房間擺設布局都是照著木宛童舊日的房間來布置的,閨房裏的瑤琴,書房裏的筆墨紙硯都一應俱全,就連臥房床上的被褥都是木宛童喜歡的素淨顏色,今日早早拿出去曬了,現在還有太陽溫暖的氣息,還有沈晰酩特意添置的小擺件,給木宛童解悶用的九連環、魯班鎖。

  江氏囑咐她好生歇息,晚些將飯菜送來,放在小廚房溫上,什麽時候醒了什麽時候用,今日就不用去前廳和眾人一起用膳了,至於伺候的人也已經配齊了,明兒給她一一介紹。

  又有丫鬟上前替她寬衣解帶,洗漱散發,待頭發被烘的全幹了,才扶她去上床歇息,將藕荷色煙雲紗的帳子壓實了,點香後腳步輕盈的紛紛散去。

  木宛童翻了個身,床帳中昏暗,卻能看清床頂雕刻的合歡花花紋,精致大氣,是沈家慣常的風格。她有些恍惚,自己真的回到了沈家,好像那些過往的前塵舊事都是假象,她一直是廣平王府和沈府寵著的那個姑娘。

  她抬手遮上自己的眼睛,卻覺得腕子上沉甸甸的,是夏侯召親自給她套上的鐲子,一指粗細,縈繞著血一樣溫潤的光。她摸了摸戴鐲子的那隻腕子,上麵好像還殘存著夏侯召手心滾燙的熱意。

  木宛童忽的輕笑出聲,將那隻鐲子貼在心口處,她聽得見心髒砰砰跳動。過往的那些都是真的,夏侯召也是真的。

  夏侯召,他就是個大騙子,分明嘴上發狠的說,就算打斷她的腿也要讓兩個人生死都在一起,轉頭卻把她丟給了長兄,他就是個大騙子,木宛童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

  人的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東西,她和夏侯召相擁而眠幾個月,早已習慣了他的體溫,他的懷抱,他的氣息,也習慣於清晨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然後道一聲早安,現在床鋪空曠,隻有她一個人,就算放了湯婆子來暖床,也依舊冷颼颼的。

  木宛童下意識弓起身子,將自己包在被子裏,盡量縮在床邊,她有一個多月沒見過夏侯召了,她很想夏侯召,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自己。

  夏侯召當然想她,想得心血和骨髓都是疼的,他的愛遠遠比木宛童來得更純粹熾熱。他掰著指頭算日子,算到底還有多少天木宛童過生日,算還有多少天能見到她。

  他想抱著木宛童,告訴她,自己真的很想她。也想真正寫下婚書,讓兩個人永遠都不分離。

  夏侯召有聽木宛童的話,勤奮練字,就算多忙也沒有停歇過。他想看到再見麵時,木宛童歡喜的表情,還有亮晶晶的眼睛,也想聽到她的誇讚。

  沈晰酩因為好奇,讓人取了夏侯召那日送的東西來看,見到那一刻,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的捧去給江氏看。

  匣子裏裝的是紫金瓔珞項圈,上頭鑲嵌著七寶琳琅,流光溢彩,卻又不顯得俗氣,樣式也精巧好看,紫金難得,這樣大的一塊紫金更是價值不菲,正巧木宛童的玉髓缺一件瓔珞項圈用來鑲嵌,可不就是瞌睡了送枕頭?

  江氏掂量了那項圈,是用紫金做成了空心的,就算鑲嵌了不少珍寶,與一般的項圈比起來卻格外輕便,省的掛在身上笨拙沉重,心裏免不得對夏侯召多了幾分好感。

  他們哪裏知道,這是夏侯召刻意送來給木宛童的,早前她就聽說她脖子上掛著的那件玉髓難得,原是鑲嵌在瓔珞項圈上的,這才命人打了這一副,讓夏濼送去沈家,他料定沈家會拿去給木宛童用。

  木宛童原本因著這項圈過於金貴,不敢收下,還是沈晰酩嘟囔了一句“夏侯召送來的。”木宛童不知什麽原因,也不再推辭了。

  轉眼到了四月二十三那天,正巧木宛童院子裏的那株梨樹開花了,滿園清香四溢。

  沈府異常忙碌,宴客廳坐滿了人,可謂高朋滿座。夫人姑娘們雲鬢花顏,一個個嬌媚異常,襯得這不算繁盛的春景都多了幾分熱鬧和俏麗。

  沈晰酩帶著沈晰遙在門口迎客,卻見一黑衣男子款款而來,容顏過於英俊,像是妖精一般,二人神色一滯。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最近太忙了,明天補上一千五!對不起QAQ

  (我想打遊戲,我想吃飯,我想睡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十四章

  早年沈晰酩和沈晰遙遊學, 路過樊門關時候, 正巧遇見過夏侯召帶人打獵, 良駒風馳電掣, 一隊人馬聲勢浩浩而過, 濺起塵埃滿空。

  雖隻是驚鴻一瞥,卻給二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領頭那人年紀雖不大, 卻初見絕世之姿,黑色勁裝修身勾勒出身材精瘦頎長, 灼灼如棠棣之華,又如沁血之劍鋒芒出鞘。

  便是沈氏多出美男子,也免不得驚詫, 多年過後,二人一打眼就將人認出了。

  不過這次阿宛及笄禮並未邀請過夏侯召,他怎麽就不請自來了就算他是想要拉攏沈家,依照夏侯召現在的身份地位,便是隻派個心腹前來都不算失禮。

  沈晰酩與沈晰遙交換了一個眼神, 卻還是笑意盈盈的迎上前去“夏侯將軍大駕光臨,實在令寒舍蓬蓽生輝。”

  夏侯召如今明擺著是跟朝廷對著幹上了, 再稱他郡王明擺著不合適。

  前幾日順帝下的詔書送來樊門關, 令夏侯召伏誅認罪,卻被夏侯召當著使臣的麵兒給燒了,還將使臣的一顆人頭寄回去給順帝,嚇得順帝好幾日沒能上早朝。

  說是夏侯召盤踞樊門關教順帝氣的不輕, 沈氏又何嚐不是在陵陽安居,絲毫不理會朝廷的征召。沈晰遙那張嘴有顛倒鬼神的能耐,朝廷前來請沈家大爺出山入仕的使臣,沒有一個不是被哄得頭昏腦漲的回了鄴城。

  夏侯召微微示意點頭,步伐動作卻不免僵硬。木左珩那個小舅子年紀小,就一股子衝勁兒,不聽話嚇唬兩次就好了,沈家這幾個卻不是好糊弄的。

  “沈家如此盛事,自然是要來看看的。”在沈晰遙和沈晰酩以為夏侯召不會同他們說話的時候,夏侯召冷不丁蹦出一句。

  沈晰遙微微擰眉朝夏侯召隱晦的打量去。

  對麵這人雖生的好顏色,麵卻冷的很,一點多餘的表情都未有,又一副誰都瞧不上的桀驁模樣,反骨非常,若非實在實力強勁又權勢滔天,恐怕沒人樂意同他接觸結交。

  沈家沒差到哪兒去,他們家的人也沒有熱臉貼人冷屁股的癖好,方才同夏侯召說話,久久之後才得回應,明擺著是撂臉子呢,這已經讓沈晰遙十分不滿了,便隻是淡淡的客氣了,不再熱情。

  夏侯召縮在袖下的拳緊緊握起,抿了抿唇,他自然覺察的到這兩個兄弟對他忽然轉變的冷淡了些,不免有些委屈,他分明什麽都沒做。

  木宛童的及笄禮安排在沈家家廟外的廣林榭,廣林榭是一座露天宴客用的廣廊,奇石怪林,小橋流水,布置精巧大氣,因著靠近太廟,一直是開廟祭祖,或是重大宴席的宴客之地。

  遊廊皆垂著竹簾,墜著獸紋玉璧,古樸大氣,在此觀禮視野開闊,可將一切一覽無餘。又正是四月末,飛花遊絮,一派和睦春景,最好不過。

  江氏和沈老夫人為了將木宛童的及笄禮辦的盛大非凡,特意費了一番功夫。讚禮、正賓、讚者都請來了有頭有臉的人物。

  皆是當世大儒之妻,賢名遠播,有的年逾花甲,老態龍鍾,原本都是已經隨夫歸隱,不問世事的,皆靠沈老夫人腆著一張臉將人請來。

  就連擯者都是陰山王妃,她帶來的幾個女兒為執事。

  沈家多少年沒開辦過宴席了,上次還是因大公子沈晰和喪妻宴賓,最後一次喜宴,大概就是在木宛童的母親出嫁那次。

  沈家雖家財萬貫,卻簡樸樸素,不興奢靡,就連每年老太爺的壽宴也是家中小聚,未曾請過外人。

  以往想要結交沈家卻無緣的,這次不管有沒有受邀,皆腆著臉前來了。卻不想有意外之喜。

  夏侯召來了!

  消息一個傳一個,像是長了腿一樣,在賓客席引得竊竊私語一陣,江氏擰眉,看著微微有些混亂失控的局麵心中不滿,任誰也不願意被喧賓奪主吧。

  夏侯召略帶緊張,沈晰遙怪異的看他一眼,名震四海的羅刹夏侯召是個同手同腳走路四肢不協調的?那他在戰場上是怎麽打仗的?

  夏侯召將手裏的匣子握了握,放在胸口處,他記得木宛童對沈家這些人格外敬重,所以現在算是第一次見家長,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

  童童那些表哥也就罷了,畢竟算是同輩,既然冷淡就冷淡了,那些長輩,諸如外祖母,外祖父想來還是要留個好印象的。

  在夏侯召心裏,木宛童的外祖父母就是他的外祖父母,木宛童的舅父舅父,就是他的舅父舅母。

  夏侯召遠遠見著江氏,快步上前重重行了一禮,畢恭畢敬,是小輩慣常對長輩行的禮,江氏免不得一驚。

  就連帶著夏侯召進來的沈晰遙都免不得驚詫,分明方才對他們兄弟倆愛答不理的,對母親卻畢恭畢敬的,難道是看人下菜碟?

  夏侯召將一個雕刻精美的匣子遞給江氏,上麵的合歡花紋纖毫畢現,生動靈巧,可見工藝不凡。

  “沈夫人,這是晚輩今日特地備的禮物。”

  江氏將匣子收下,轉身交給身後的丫鬟收好。

  夏侯召一急,急忙阻攔“還請夫人現在將禮物打開。”

  江氏沒見過有人送禮當場就要求主人家打開的,免不得有幾分錯愕。

  夏侯召長在邊關,由王野教養長大,也不懂得這些世家交際往來的彎彎繞繞,隻是隨性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