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作者:妙一      更新:2020-07-11 01:31      字數:4940
  徐茜梅一邊拉顧崢,一邊扭頭呼喊求救:“您快來幫幫忙吧?——別處在那裏看熱鬧了!讓你的轎夫小廝來幫幫咱們!求求你了!快啊,我一個人拉不動!”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

  事情的後來,徐萬琴和顧崢你來我往,三見如故,她救了她一次,她又救了她一命,最後卻成了好朋友。

  ※※※

  某茶室客樓,綴著紅紗絹製的一盞盞小燈籠,燭光迷離如夢。

  兩個女人,既是朋友了,常常喝茶聊天也是常有的。

  徐萬琴在閨中無姐妹,其他些庶姐庶妹也聊不到一塊兒,看著是風光被疼若明珠寶貝,卻時常感覺到空虛寂寞孤獨。

  眼下,她覺得顧崢性格很好相處,人又開朗大氣,也不計較她是個侯府公子養的外室女了,所以,沒事兒出來找她鬧磕解悶。當然了,她不告訴顧崢自己是什麽身份,更不說自己是陳國公府的千金。她隻說她們家就是一小小開商鋪的,在汴京有些身家。顧崢倒不仔細關心過問,眼下,這位姑娘性格很豪氣,和一般閨閣女子比,多了幾分妖冶和好相處,且又是個救命恩人,所以,每次出來找她鬧磕,抽出時間,她都會陪她。

  “顧崢,我給你說,我現在很難受,心裏不太好過……”

  女人一邊雙手捧臉,一邊眼眸苦悵悵地說。“我的那未婚夫,他有愛慕的女人了……”

  顧崢一邊給她輕輕沏著茶,道:“你慢慢說,我聽著呢,你有什麽苦水,有什麽委屈,你盡管向我倒就是……”

  “哎,你可真好!”

  這還是人生中第一次,有個知己姐妹肯如此耐心、願意傾訴分享她心裏的小秘密。

  徐萬琴再次失笑歎了口氣,端著手中青花瓷茶杯,仔細端詳,說:“你知道,我最最迷戀他的是什麽嗎?”

  微風吹過茶樓長廊一盞盞紅紗燈籠,燈火次第搖曳。像一顆顆星星串連在一起眨眼閃爍。

  “我剛開始是對他很不屑的,心想,他肯定像個土包子,沒世麵,可誰知道……”

  “誰知道,你就僅僅隻見了一麵,就忘不了?……”顧崢接口。

  徐萬琴完全驚訝,猛一抬頭。眼神狐疑,你怎麽知道。

  顧崢心裏苦笑,過來人了,不是嗎?佛說,有情眾生,隻要是個人,尤其是個女人,這些情愛上的坎坷劫數,都會經曆遭遇一番的……

  就像修仙渡劫,待劫數一過,究是上天飛升,還是下墜地獄,端看每個人的心力與造化了。

  第35章 狠心絕情

  或許,女人天生對“孤獨”這種東西有強烈懼怕,為了趕跑它,她們結成盟友,不僅分享快樂,還要分擔愁苦傷痛。友情往往就是這樣來得簡單,相互交換兩個小秘密,就當成是最最貼心的好知己好姐妹。不像男人,男人們對朋友的定義永遠是界限分明,哪些私密領土不容侵犯,絕不輕易出口。男人與男人們之間的友誼是一起笑,而女人與女人之間友誼,則是一起哭。

  徐萬琴常常拉著顧崢聽她哭——

  她說:“顧崢,你知道麽?我有多羨慕他心裏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我一點兒也不想去清楚她究竟是誰,也不想了解,他和她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去?我這輩子,從來就沒認過輸,該屬於我的東西,怎麽著也得爭取回來!我就不信,我怎麽也比不過他心裏的那個女人!”

  顧崢想笑:得!就連這昂揚的鬥誌、和不服輸的勇氣也是和她當年如出一轍。

  “他有一次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把衣服外裳給脫下來,猛地向我一扔,然後大盆大盆的讓我給他洗,還打著酒嗝,口氣輕飄飄含著鄙夷說,以前,那個女人如何如何對他好,不嫌他,如何如何給他洗洗補補……可憐當時的我啊,也是真賤!他那個樣子,我明明該摔下盆子掉頭就走,但是,偏偏看著就是心疼他,對那女人又是嫉妒,又是一肚子的酸氣……”

  “我想:不,那女人能做到的,我又有什麽做不到的呢!?”

  顧崢喝了點果酒,她不能喝其他白酒,但幾杯果酒下去,也是醉了。“——你這是活該!”

  她媚眼如絲,小臉酡紅,迷迷蒙蒙地用手指著徐萬琴:“你這還真是叫犯賤!”

  她感慨似地又說了一句:“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喪失了理智、被情情愛愛衝昏頭腦的女人,哪一個又沒犯過兩回賤呢!”

  徐萬琴也指著她笑了:“怎麽?你也犯過?!”她眼眸霎時亮了,“給我說說你的事?你又是如何犯的賤,嗯?”

  顧崢鼻子有些酸澀澀的,她長籲了一口氣。“我現在看著你,總覺得你就像我的一麵鏡子,我本來把什麽都給忘了,忘得幹幹淨淨,即使他現在就站在我麵前,和我同住一屋簷下,甚至他抱著我同騎一匹馬……是的,我什麽都忘了!”

  “可你呐,現在這麽突然將我一照,過去的事,就什麽都照出來了!”

  瀲灩的燭光,閃爍出十字架,照得酒樓包廂裏兩個女人虛虛籠籠的。顧崢沒有告訴徐萬琴的過去諸多真相,隻簡簡單單說了一番。告訴對方,曾經,她也跟她現在這幅模樣,迷戀上一男人,先是為著男人那美色,後來又如何被徹底動了心、魂不守舍,種種等等。又說,做盡了一切下賤事……

  徐萬琴一下奇了。“你難道不是那什麽侯府公子養的外室?”

  終於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誤會一場。

  聊著聊著,從下午聊到日落黃昏,也不知聊了好大一車,徐萬琴對她道:“說實在的,我挺佩服你!剛開始,我還以為你是那種風塵巷口裏出沒的女子,是人家侯門貴族養在外麵的外室,現在,才總算知道你是多麽不容易啊!……獨自帶著個孩子,支撐著一個鋪子,從千金小姐淪落到市井,從以前像我這樣嬌滴滴十指不沾陽春水、到文君當壚,還活得這麽瀟瀟灑灑,能這麽直挺挺站著,風吹不倒,雨澆不壞……是我的話,早就想報複一番了!”

  “……總之,我是不會這麽委屈甘心的!”

  報複?……顧崢感到好笑,報複什麽呢?她又報複誰?

  徐萬琴又問:“那麽你恨嗎?恨那個男人嗎?恨你前夫嗎?”

  顧崢歎了口氣,搖頭:“不!我不恨他!”

  “路既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就跪著爬著都要繼續前行!人生沒有回頭路,隻有向前看!”

  “再說,我恨什麽呢?恨自己一心一意、卻得不到相同的回饋?可是,從開始一直主動單相思的就是我啊!是我心甘情願的!”

  “他沒有錯,他人品好,又有才學,還有責任心,有憂國奉公的情懷……他一直都是好男人!他是君子!是大丈夫!有自尊!有錚錚傲骨!我當初眼力見還是不錯的!”

  “他也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那婚,也是我爹逼著他才成的……”

  “我以前也懷疑過,究竟愛情是個什麽玩意兒呢?愛情,它本來就是個不講理的東西,你要去真跟它講理呀,那就是不愛情了,是拿著秤杆子、去掰金兩的交換買賣了!”

  “付出多的一方,總是要輸的,我敢犧牲就敢去心碎,既然,我當初有敢去追逐他的勇氣,那麽就該有抽刀斷水的底氣!”

  “所以,我不後悔,也不恨誰,人生如果走錯了方向,停下來,就是種進步了……”

  “現在,我既停下來了,就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徐萬琴點點頭,“哎,你也是真心大!可是,人這一生,大多的憤怒與絕望,還不都是從不甘心來的?”

  “就比如,我就不甘心,我堂堂一國公府的名門閨秀,以前,連太子都瞧不上,而現在,居然在一個男人麵前如此低三下氣,我不服氣!太不服氣了!”

  顧崢張嘴欲言,她喝得迷糊,沒聽清她什麽國公府千金、太子妃之類,隻是真想勸勸這姑娘,及時止損吧,別再這麽執迷不悟下去了,然而想想,又算了。

  路,得靠她自己去走,最後是成是敗,也是自己頓悟了才走得通,這個時候,她無論說什麽、眼下這位姑娘怕是都聽不進去……

  最後,兩個人便碰起杯來。

  杯子碰著杯子,兩個女人笑嘻嘻、醉噓噓地眼兒對眼兒,額頭對額頭。

  徐萬琴問:“那你現在最大的夢想是什麽?是你鋪子生意還有什麽打算沒有?”

  顧崢說不錯,希望自己以後將來會越來越有錢,衣食無憂,再給女兒找個老實可靠的後爹,安安分分、老老實實過一輩子就好了。

  徐萬琴便道:“好,那我祝你夢想成真!也祝你盡快給女兒找到個老實可靠的後爹!”

  顧崢也說:謝謝!那我也祝你早日將你未婚夫拿下!趕走他心裏麵的那女人!

  又說:你兩個成親的時候,我一定要備份厚禮,到時候,別不通知我喲!

  徐萬琴笑得更是歡喜無比,說那是自然的,如果真要成親,能將那男人搞定拿下,一定忘不掉她這個貼心好姐妹的!

  ※※※

  顧崢評價周牧禹是真君子,是大丈夫,有錚錚鐵骨,有毀家紓難的愛國情懷……也確實如此。

  時下國力衰微,積貧積弱,連年的戰亂致使整個國家早就千瘡百孔。曾經,他在書院寒窗苦讀渴望出人頭地,以報效朝廷。然而,早就腐朽不堪的朝廷,階層已經永久固化,寒門子弟想要建功立業,難如登天。為此,他壓抑過,仿徨過,憤怒過……

  顧崢也實在能理解在宣城受敵軍入侵時,當時他為著整個宣城的百姓、是何等躬蹈矢石、壯士解腕的秉性氣節。

  總之,顧崢印象裏的周牧禹,除了對男女情愛方麵,讓她吃盡了苦頭,其他,都是優秀出色的。

  ——可是,真的會是如此嗎?

  顧崢怕是永遠不知,這個憂國憂民的男人,背地裏,卻有種對權勢、極度瘋狂的膜拜和迷戀。

  初春陽光照進灰舊的木窗格子,一封密函,拿在男人手裏輕輕拆開,周牧禹坐在窗前書桌上,現在,他這間四合院的老舊廂房陳設簡單,僅僅一張長條木桌,兩三把椅子,一個衣櫃,外加兩三盆蘭花,真的就沒有其他多餘擺設了!

  宮裏人怕是不可能不知道,這個皇帝現如今極度重視的、從民間認回來的七皇子殿下,他就住在這樣簡陋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地方,何其低調,何其小隱避世。

  沒有任何人看得出,這是一個野心勃勃、心機深沉的男人;

  也沒有人看得出,這個野心勃勃、心機深沉的男人,早在三年前,承受皇帝陛下賜予“晉王殿下”四個字權利尊榮,他就在敲鑼密鼓,暗中布局。短短三年功夫,已經有爪牙謀事投其門下。

  她母親周氏常對他說,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周牧禹何其不明白這樣的道理?

  他拿著密函出著神:太子和劉王越鬥越狠了,太子又出了叉子,老皇帝不停搖頭歎息;

  劉王也出了叉子,老皇帝常常氣得在寢宮摔東西砸椅子……

  男人的嘴角淺淺勾著一抹笑。

  要的就是這樣效果,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現在,他隻需要靜靜地等待,需要的是時間……

  需要的,是一個給予所有朝堂眾人淡泊避世的印象……

  他收了密函,忽然,又開始出起神來。飄遠的思緒,把他帶回到若幹年前——

  “表姐夫,你都聽見了?我表姐正在偷偷抹眼淚哭呢……”

  “哎,她總是這樣,寧願自個兒苦著,也不願讓你看見一絲一毫的介懷、不開心……”

  “我跟你說,她就是這種傻女人,就算,有人當著你麵,用刀子去捅她的心窩,她還是會告訴你說,她不疼,因為怕你麵子上不好過……”

  他是顧家的上門贅婿,自古贅婿無地位,被人稱作吃白食,沒骨頭的軟飯男。

  當時的小嬌妻顧崢很體貼,很是照顧他顏麵,每每親戚朋友要聚餐一起搞宴請,各種人際交情來往,總是幫他能避的就避。當然,女人越是這樣,他越是難堪過意不去。他總是說,沒關係,別人怎麽說,自己不在意……所以,各種需要承受的風言風語、詆毀鄙夷輕視,這是自然常有發生的事。

  那個時候,她真的以為女人不會在意這些,然而,有好幾次,還是聽她偷偷地在廂房裏抹淚、偷偷地心酸歎氣。

  “真是討厭死我那些親戚了!我相公是贅婿又如何,吃了他們家的飯嗎?穿了他們家的衣嗎?憑什麽這樣說他!!”

  他就站在廂房門外聽她歎氣,聽她掉淚,閉著眼睛,長長籲了一口氣。

  他在心裏發下重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他會給她無限風光,讓所有瞧不起她的那些人,統統拜倒在她的紅裙下。

  她的表妹徐茜梅,和她好得蜜裏調油,處處維護著她……或許,真心誠意為著妻子想的,就隻有這個表妹了!

  徐茜梅時常對他說:“所以,你要更加努力用功是不是?你要對得起她!你好好掙個功名吧?將來出人頭地了,也不枉為表姐對你癡心一片,如此這般的付出啊!”

  他淺抿著薄唇,沒有吭聲,可是,心裏的重誓,心裏的宏願,一次次在他腦子裏回蕩著,閃爍著:是!他要出人頭地,他要考取功名,他要做人上人,要革帶官袍,做朝堂肱骨……

  他,要對得起她的付出!

  ※※※

  今日陽光和暖,小院中的桃樹海棠已經紛紛冒出了花骨朵,幾隻剪尾飛燕在房梁下棲息盤旋,好似築窠。

  周牧禹將密函收好,點開火折子,剛燒完,整整袖子,正準備出門,她老娘忽迎麵進他房間,把手一拍:“唉喲!你說你這媳婦,傻不傻,老娘簡直都不想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