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作者:妙一      更新:2020-07-11 01:31      字數:4307
  .

  “我到了,謝謝你載我……”

  四合院的黑漆木門口到了,靜靜的月色,春城裏柳絮飛花,拂了兩人衣袖還滿。

  顧錚利落下得馬來,本來是他先下的,他正要去抱她,顧錚說不必。又對他盈盈一福身:“若是作為同窗之誼,那麽王爺的這一段相送,我就此謝過了!”

  然後,撩起裙擺,就要上階沿。

  “王爺!”

  其中兩名錦衣衛上前單膝跪地,像是恭敬招呼行禮。

  顧錚一怔,忽然就詫了。每到這個時候,月色昏黃,天剛日暮時候,她都能看見好幾名錦衣衛在這個地方巡邏,從她的糕點鋪到四合院。

  顧錚想:難道,這些人,是他特意派來監視她或者保護她的?她一直覺得她所走這條街巷治安非常好。

  然而,轉念想想:傻!真傻!那個時候,作為傻子似的顧錚有可能會做此猜想,現在你還這麽想?

  搖搖頭,便走了。

  “你等一等!”男人忽然聲音冰冽,叫住她。

  她一愣。

  “以後,苗苗就算要找後爹,我也要仔細看過參考,你不讓我和我女兒相認,到底我才是他真正的爹……這個權利,我想我應該是有的。”

  不容置喙的語氣,是命令,是不得反駁,是不帶商量。

  顧錚一愣,微微一笑,抬起美眸,淡靜無波凝視他:“如果是你作為父親的權利,民婦自然不能回絕;可若是王爺想要依權勢來壓製民婦……那麽……”

  她輕輕地啟動朱唇,高傲,淡漠,疏離。“民婦萬萬不能同意!……我不會害我女兒的!我給她找後爹,自然是會找個老實可靠人品非常好、對苗苗疼愛的……”

  周牧禹眸色僵冷,麵含嘲諷:“關家世子?關承宣?”

  顧錚搖頭。“不會是他……”

  “為何?”

  男人輕眯起眼,月色下,仔細分辨,恍然若有一把利刃含在裏麵,想要刺人的感覺。

  “我配不上他,配不上關世子……”

  說完,她就轉身走了。徹底消失在他的眼睛裏。拿著鑰匙開銅鎖,然後,再利落把院門一關。

  周牧禹一張臉,被她阻隔在門外。

  .

  “王爺,要卑職們護送你回府嗎?”

  修長挺拔的身影倒映在四合院圍牆,周牧禹麵無表情,思忖什麽。

  這一趟,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周牧禹手捂著額,就是還有些腦仁疼。

  兩個錦衣衛相視一眼,單膝跪地,詢問他。

  周牧禹卻徑直翻身上馬,也沒看那兩錦衣衛,抬起眼眸,坐在馬背看四合的蒼蒼暮色。

  他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愛上了這玩意兒。搖搖頭,駕地一聲,催鞭而去。

  ※※※

  關世子此時正陪顧老爺下棋。眼觀著棋盤,手撚黑子,可是心卻不在棋盤上。

  顧老爺自然看出來了,端了碗茶,啜著,悠悠歎道:“哎,也不知道嬌嬌今兒怎麽回事?怎麽到現在都還不回來?——萱草?萱草?”便要讓丫頭去門外看。

  萱草應著,去了回來沒看見人影,便說,想是小姐這兩天鋪子生意好,今天會回來得晚一些。

  顧老爺搖頭,道:“她一個姑娘家,成天這樣忙碌,也是怪我這個做爹的不爭氣,不僅沒幫到她,還拖著一身病連累……”

  關世子牽了嘴角澀澀然一笑,他自然勸慰說伯父這是哪裏話……

  他不敢直接去鋪子裏找她或接她,想想,還是有點窩囊。

  曾經,他聽過一句名言,說,男人與女主的相戀之術,在於幾個字:“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太近了,招人厭你煩你;太遠了,又讓對方心生疏離、甚至怨恨。就那種不遠不近,不濃不淡的,惹得人心癢癢最為合適……不近,不遠,讓她來時時刻刻想著你,盼著你……

  關承宣覺得自己還是不爭氣,他是有意想避開女人一段時間的,或許這樣,就能讓她有天會主動念著盼著自己……

  當初,那周牧禹不就用這招式,將顧錚的心,收得服服帖帖嗎?

  顧老爺忽然說道:“你這三天兩頭的,總是往咱們這院子跑,不是送這個,就是帶那個來,哎,要不是因為你在,我和嬌嬌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都,會有多少艱難困阻……”

  “你放心,這丫頭腦子不開竅,她和那周牧禹白眼狼和離之後,可能是心被傷得狠了,不敢再言感情男女事了……或者,她覺得是配不上你,這嫁過漢子的女人,又是帶孩子的,而你們侯府門第高,甭說是我們嬌嬌,其實想想,我成日裏撮合你們兩,會不會都太不自量力了些?”

  “以前,我在江南打天下,風光無限,那時想撮合你們還猶可說,可今時今日,你看我們父女落魄成這樣……”

  關承宣趕緊道:“不!伯父,切莫這樣說,是晚輩配不上嬌嬌,說到門第,我祖母和母親,她們從來都是很開通的人,她們給小侄選媳婦,從來不看門第的……再說了,”

  他不好意思笑笑:“就我現在這情況,一直杵著單著不成親,連個妾室通房都沒有,她們早就急得團團轉了,莫說是嬌嬌這樣美麗純正、善良有大義的女子,她們就是打著燈籠都不好找……要是有天真帶回去了,怕是樂瘋都來不及,哪會心存芥蒂呢!

  顧老爺笑得合不攏嘴,是了,這就是顧老爺無比看中這關世子的最僵持理由,對嬌嬌專一,用情至深,寶貝女兒嫁過去以後,也不用愁歧視和婆媳問題,甚至於被人輕視作賤。

  不過,還是不放心,“難為你祖母和母親竟如此開通,真是讓我意外……聽你這樣說,她們,竟一點也不介意苗苗嗎?”

  關承宣笑道:“苗苗可愛聰明,這麽好的一個小寶貝,她們疼都來不及呢!再者說,縱然伯父你不放心,到時,我就不妨告訴我母親和祖母說,這苗苗,其實是我和嬌嬌的親骨肉,那麽……”

  顧老爺老淚縱橫,好生過意不去,不由感歎:“關世子,你讓老朽真是感動!都不知該如何說了!但願老朽閉眼的那一天,能看見你和嬌嬌能終成眷屬,結成夫妻……”

  “這丫頭,就是太冥頑不靈了!我已經不止一遍遍告訴她,有如此情深義重的公子在此,對你一心一意這麽多年,你究竟還想怎樣?也不想,當年宣城的那一劫,被周牧禹那畜生、糟蹋作賤成那樣,不是你關世子,她早早就帶著苗苗不知去了哪個下世遭罪了?哎!這丫頭,就是死腦筋一根,怎麽說都不聽勸!”

  ……

  關承宣忽然手一抖,宣城被蠻軍攻城的那一幕,再一次於他眼眸浮現出來。

  宣城府衙,周牧禹麵無血色,唇白如蠟——

  “關承宣!你若還愛嬌嬌,若真心實意還忘不掉她,那麽,我馬上給你五十個精兵,你就從城門的西角闖出去,到時,我讓人偷偷給你放個出口,你敢不敢?!敢不敢拚了你命去救她?!”

  ……

  關承宣猛然一甩頭。

  老爺子又說:“你當時,中了三刀!後背上整整三刀!老夫當時心裏就想,我當初真是瞎了狗眼了!若是真要連捆帶綁,想要給寶貝女兒找個夫婿,怎麽不把這傻丫頭綁起來,讓你們兩拜堂成為夫妻……”

  關承宣手越發抖得厲害,指間的那顆黑棋子明明找到了位置卻都不知該放哪裏,他試探性地,問:“伯父,假若那晉王……哦,就是周牧禹,如果當時他並不是你看見的那表象,而是有內情的,他其實是很放不下嬌嬌,並不會舍得……”

  “放屁!”

  顧老爺眉毛豎立:“你見過那種冷血冷心,沒有心肝五髒、有如此放不下妻室、就連自己親骨肉都絕情成那樣的男人嗎?”

  “換做是你,若在當時場景,你會不會就那麽做?就那麽眼也不眨讓人放箭,置嬌嬌母女生死於不顧……你快別提這個人了!”

  顧老爺輕籲了一聲:“關世子,我不想再提這白眼狼的名兒……”

  關承宣唇仍在微微顫抖,半晌,他像是釋懷。“好!伯父!那我以後不提他便是!下了這盤,我也當告辭回府了……”

  兩人正說著,萱草和旁邊正玩耍的苗苗驚喜地喊道:“呀!小姐(娘親)……你可算回來啦!”

  關承宣便立即站了起來:“嬌嬌……”

  他有些不好意思,“本來說即刻就走,誰知,和伯父一下,就下到了這會子……”

  顧錚一邊進屋抱起苗苗親兩口,一邊扭頭笑笑,說道:“我爹他向來棋品不好,他下不過你,肯定是纏著你不放走了!”

  顧老爺在旁冷哼。

  幾個人又說了會兒話,苗苗忽然大驚小怪道:“呀!娘親,你的嘴巴……你的嘴巴怎麽又紅又腫呀?——是被蚊子蟄的麽?”

  顧錚怔了一怔,半晌,臉刷地一下便紅了。

  趕緊放下苗苗,躲一邊掏帕子擦嘴,生怕有人看出什麽痕跡。

  原來她對酒敏,那周牧禹賊囚根子,喝了酒,就胡亂親女人。

  在糕餅店裏,那嘴被他又是咬又是啃,甚至還把舌鑽進來,又是裹又是吸的,自然渡了滿口酒氣,而今她的那嘴……

  關承宣微笑著走過來,柔柔在燈下注視她好片刻,說:“春天蚊子開始多了,嬌嬌,你在店裏忙,可以多塗點花露在身上,這樣可以防蚊子……”

  “……”

  顧錚的臉更紅了。

  第8章 暴風疾雨

  一場暴雨,突降到顧錚和顧老爺這對父女頭上。

  這天,顧錚店鋪的生意很好,她正在店裏忙活著,丫鬟萱草急急地跑來,“小姐,小姐,你快回去一趟吧,老爺子正發著好大的火氣,我怎麽勸都勸不住……”

  顧錚把幾塊桂花糕用紙包好,遞給一位客人,笑眯眯地歡迎下次再來光臨。

  臨末了,才轉身問萱草,發生什麽事兒,並說,“你沒看見我正忙著麽?你嚷什麽?”

  ……

  萱草太急,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顧錚聽了半天,原是老爺子知道他正吃的那藥丸子是怎麽個來路,氣得快要戳指封喉,屋子裏,藥瓶子被他砸在地,藥丸子密密麻麻滾了到處都是,恰逢,這時關世子又來陪他下棋聊天了……還把苗苗嚇得躲在角落裏直哭。

  萱草還說,那關世子怎麽勸都勸不住,老爺子氣火攻心,眼看病又要犯了,就要氣倒床……

  顧錚一聽,喲,這還了得,趕忙囑咐小七等幾個夥計看好鋪子,忙忙地就和萱草趕回去。

  “伯父,來,喝點水,也不是多大的事兒,我想,嬌嬌也不是有意想哄騙你的,她隻不過就是一心記掛著你身體快康複……”

  關承宣正給老太爺拍背,遞水,順氣兒。

  高高壯壯的男人,穿著玄色繡金線雲紋錦袍,頭戴著墨玉冠,一身清貴難言,卻在老爺子跟前恭順謙卑、低三下四至極。

  顧錚氣喘籲籲地跑進堂屋裏,急忙蹲下/身利利落落撿滾在地上的一顆顆藥丸子,又是吹,又是心肝肉疼。

  其實這些藥就算是周牧禹要弄到手也百般波折,她聽說,如今這藥已經剩不多,除了宮裏頭的人,普通皇親國戚想要,也是非常艱難的。意思就是,即便關承宣這樣的世家子身份,也不定容易弄到手。

  滿堂屋的氣氛無盡沉悶與令人窒息。

  苗苗還縮在牆角哭,看著顧錚回來了才忙跑上前,“娘親,娘親,我怕,苗苗怕……”

  關承宣見顧錚回來,表情複雜在她臉上看了一會兒,慢慢地起身,“嬌嬌,你回來就好,你快勸勸伯父……”

  顧錚一臉抱歉,像是給關承宣示意真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了……

  也顧不得苗苗,隻手顫顫地,慢慢地走向顧老爹,拿著藥,邊看邊輕聲說道:“何苦來?這藥很精貴的,你這麽摔得亂七八糟到處都是,以後想要這藥,卻又沒了,可不就後悔死了?”

  顧老爺閉著滄桑的眼,太陽穴上的青筋暴跳不已,氣到極致,反不知如何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