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3666
  金蘭依偎在他胸膛上,伸手幫他揭開杯蓋,湊上前,輕吹幾口,眼簾抬起,笑著看他:“天氣慢慢熱起來了,你這麽忙,中午就別回來了,小心中了暑氣。”

  朱瑄越來越黏人了。

  他早上去上朝,下朝就回來看她,陪她用點心茶食,說一會兒話,然後接著去外廷接見大臣,處理政務。忙完之後又立刻回坤寧宮,看不到她就馬上派人去催促她回宮,有時候更是直接命人把所有奏折送到坤寧宮,在暖閣裏批改奏折,逼她在一邊陪著,她剛剛出去一會兒,他的人很快就會出來找她。

  兩人的書房是打通的,她在書案前看書寫字的時候,他時不時會放下奏折,繞到她背後看她,抱著她親一會兒。

  金蘭以為過一段時間朱瑄會恢複正常,結果這兩年他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天天下朝就回坤寧宮。

  也難怪朝中大臣嘀咕,她有時候都有點嫌朱瑄纏人。

  朱瑄喝了口茶,撂下茶盞,摟著金蘭,低頭繼續親她:“不礙事,一路從穿堂走過來,曬不著。”

  金蘭覺得癢,咯咯笑了幾聲,放下書,歎道:“罷了,你回來的話,我根本沒法看書,你陪我下棋吧。”

  她一個人坐著看書的時候,朱瑄倒也不會故意鬧她,不過他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坐在那裏默默地凝視她,她怎麽可能還能繼續心無旁騖地讀書?

  宮人挪走花幾,搬來雙陸棋桌。

  朱瑄低頭,幫金蘭卷起袖子。

  金蘭看著他低垂的眼睫,欲言又止。

  外廷的消息已經傳遍後宮,羅雲瑾幾次上疏請求歸朝,朱瑄斷然拒絕。

  現在外廷後宮議論紛紛,認為朱瑄這是準備將羅雲瑾趕出司禮監。

  當初羅雲瑾去遼東的時候,金蘭鬆了口氣,以為朱瑄和羅雲瑾之間已經徹底放下往事,成為一對真正的君臣。

  沒想到羅雲瑾會突然要求回京。

  這件事其實是朱瑄太固執了,他任命羅雲瑾總督軍務的時候說過,隻要羅雲瑾平定遼東,就會讓他回京,現在遼東那邊已經奉上降表,繼續納貢,朱瑄早就可以召回羅雲瑾,他卻遲遲沒有下旨。

  朱瑄一反常態,羅雲瑾也行事詭異,他似乎急著回京,顧不上朝野非議,上疏請求還朝。

  結果就形成了現在的局麵。

  金蘭經常幫朱瑄整理奏疏,有時候也會對朝政發表自己的見解,如果羅雲瑾隻是一個普通的司禮監太監,她可以勸勸朱瑄。

  可惜羅雲瑾不是。

  她開口相勸,羅雲瑾可能這輩子都回不來。

  金蘭權衡再三,拿起琉璃骰子,輕輕一扔,骰子在棋桌上打轉,嗡嗡直響。

  她還是不要多管為好。

  玩了一會兒雙陸,吃了些茶食,甜食房送來一大盅櫻桃煎,碎冰還沒化,揭開蓋子,涼氣盈滿瓷盅,盛盅的盤子掛滿水珠。

  金蘭有些心虛地瞥一眼朱瑄,他管得很嚴,不許她吃這些寒涼之物。

  朱瑄看著她,目光比拂過杏花枝頭的清風還要柔和,拿起匙子遞給她:“吃這一盅就夠了,不許貪嘴。”

  金蘭笑了笑,接過匙子,他今天真好說話,她還沒撒嬌呢。

  朱瑄唇角微挑,坐在氈子上,靜靜地凝視她,肩頭落滿杏花。

  等金蘭吃完,他拉著她在雲蒸霞蔚的杏花林裏漫步消食,她有些困了,眼皮發沉,打了幾個哈欠。

  朱瑄送金蘭回暖閣,看她脫了衫襖躺下,幫她蓋上錦被。

  金蘭枕著鬆軟的竹絲枕頭,搖搖朱瑄的手:“我睡了,你去忙吧,別勞累著。”

  朱瑄嗯一聲,俯身吻她眉心,“你睡吧,我這就走。”

  他沒有馬上走,坐在榻邊沿上,低頭看著金蘭。

  金蘭睡得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時發現他還在:“你怎麽還沒走?”

  朱瑄俯身,手指輕撫她的麵頰:“我舍不得圓圓。”

  金蘭怔了怔,輕笑著推他:“你快去忙罷,一天比一天煩人了。”

  朱瑄沒動,雙眸一眨不眨地看她:“圓圓嫌我煩嗎?”

  金蘭打了個哈欠,半夢半醒,雙眼朦朧:“有點煩……”

  朱瑄輕笑,揉了揉她的發頂:“小混賬。”

  他又坐了一會兒,直到掃墨走到珠簾外小聲提醒他時辰,這才起身出去。

  ……

  今天大臣們齊聚左順門,商討宗室藩王的事,吵成一團。

  宗室繁衍太多,人口膨脹,宗室俸祿已經成為朝廷的巨大負擔,各地陸續上折子抱怨說他們實在無力奉養宗室。戶部侍郎上疏,宗室人口已達數萬,光是每年的歲祿,已經高達幾百萬石,這還不算王府莊田店鋪所帶來的的賦稅流失。

  唐宋以來,親王居京、遙領、王爵不世襲,本朝親王俱是實封,就藩,王爵世襲,俸祿優厚,前朝有一年的宗藩歲祿居然占了朝廷一年全部支出的兩成!

  皇子中,嫡長子繼承大統,其他諸子封為親王,親王嫡長子為王世子,諸子封郡王,郡王嫡長子為郡王世子,郡王世子諸子封鎮國將軍,孫為輔國將軍,曾孫為奉國將軍……朝廷全部供給銀米。

  從前藩王還能領兵打仗,拱衛京師,經過幾代帝王的打壓,現在的宗室不能參與朝政、不得與朝臣結交、不能和勳貴聯姻,形同廢人,隻能坐等朝廷奉養。

  大臣隱晦地提出:朝廷實在養不起這麽多廢人了,而且藩王們被拘束在封地上,鎮日無所事事,好吃懶做,一個比一個能生,人口數量還會繼續膨脹。

  但是親王封藩是祖宗定下的規矩,輕易不能更改,否則可能引發朝堂動蕩,危及社稷。

  謝騫上疏,建議開宗學,讓藩王子孫入宗學讀書,品學兼優者,可以參加科舉考試。

  這等於允許宗室子弟出仕,讓他們自食其力,以減輕朝廷負擔。

  禮部堅決反對謝騫的這個建議:朝廷祖製,豈能說改就改?

  元輔徐甫也不同意讓宗室子弟參加科舉考試,內閣大臣中,隻有向來和謝騫不對付的吳健附議他的奏疏,吳健早就看宗室藩王不順眼了。

  幾位大臣各執己見,吵得臉紅脖子粗,殿前內官出列,輕輕地咳嗽一聲。

  大臣們立刻停下爭執。

  謝騫退回原位,和其他閣臣比起來,他資曆尚淺,遞上奏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建議會被其他大臣指責。

  大臣們之所以不同意他的建議,並不是目光短淺,其實朝中大臣早就認識到宗室藩王已經成為朝廷的一大負擔,他們反對,一是出於維護祖製的本能,二則是不敢讓朱瑄背上苛待宗室的千古罵名。

  如果朱瑄日後反悔,提出建議的大臣少不得要背上一個離間骨肉的罪名。

  大臣們轉而討論水患的事,謝騫不再開口,站在角落裏,默默整理思路。

  不一會兒,內官敲響鍾聲。

  朱瑄起身回乾清宮,大臣們恭送聖駕。

  謝騫走出廡房,聽到前麵兩位閣臣笑著低語:“皇上肯定又是回坤寧宮去。”

  他笑了笑。

  剛剛走出回廊,乾清宮內侍掃墨迎麵走過來,笑盈盈朝他致意。

  謝騫腳步一頓,含笑回禮。

  掃墨笑眯眯地道:“萬歲囑咐小的問謝詹事一句話,謝詹事的奏疏說可以允許宗室子弟參加鄉試、會試,等他們考□□名後,該如何授予官職?”

  謝騫一愣,片刻後,聽懂掃墨的暗示,熱流滾過四肢百骸:皇上支持他的建議!

  皇上果然有改革曆代弊政的決心,即使這麽做會讓他背上不敬祖宗、苛待宗室的罵名。

  謝騫壓抑住興奮之情,道:“自當除授王府官職,令宗室子弟互相競爭。”

  掃墨點點頭,板起麵孔:“奉聖上口諭,謝詹事有什麽良策,盡管暢所欲言,不必有所顧慮。”

  謝騫心潮澎湃,恭恭敬敬地道:“微臣領命。”

  出了大內宮城,爬上馬背,謝騫仍然激動不已,隻等回家就能奮筆疾書,擬出一份詳細的宗室宗學製度。

  他狠狠地夾一夾馬腹,馳出長街。

  剛走出一裏地,迎麵馬蹄聲震如奔雷,轟隆作響。

  轟鳴聲在巍然聳立的宮牆之間回蕩盤旋,仿佛踏在每個人心頭上,震得人心口發顫。

  謝騫雙手發抖,抬起頭,前方煙塵滾滾,馬蹄聲越來越近。

  他座下的馬駒受到驚嚇,搖頭晃腦,不停轉圈,他趕緊爬下馬背,讓隨從安撫馬駒,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須臾,漫天的沙塵中猛地躍出一人一騎,宛若離弦的利箭一般,破空而至,穿過長街,卷起一陣狂風。

  行走於道旁的官員罵罵咧咧,紛紛閃躲。

  宮門前的禁衛如臨大敵,抓起纓|槍,吆喝叫罵,朝著那一人一騎撲了過去。

  砰的一聲巨響,黑馬在宮門前停了下來,揚起前蹄,發出聲聲高亢的嘶鳴,把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騎手被狠狠拋出幾丈遠,摔落在青磚地上,不知生死。

  黑馬搖頭擺尾,嘶叫悲鳴,轟然倒地,口吐白沫。

  禁衛們圍在一邊,搖搖頭:這馬精疲力竭,是被活活累死的。

  他們圍著黑馬歎息了幾句,走到騎手身邊,手中纓|槍撥了撥騎手。

  謝騫站在一邊,墊腳張望,目光落到騎手蒼白的臉上,心裏咯噔一聲。

  禁衛也認出了騎手的身份,一臉驚駭,手中纓|槍緊緊抵在騎手的脖頸間。

  第180章 圓圓明白了

  羅雲瑾瘋了!

  他一定是真的瘋了!

  謝騫哆嗦著靠近, 仔細辨認地上騎手的臉,蒼白憔悴,胡子拉碴,頰邊幾點幹涸發黑的血痕, 依舊不掩英武俊朗, 化成灰他都不會認錯。

  禁衛們慌亂了一瞬, 不知道該向誰稟報, 隻能先大手一張, 將羅雲瑾提了起來。

  羅雲瑾毫無反應。

  謝騫五內俱焚,這個瘋子為什麽私自回京?

  身為總督,丟下邊防數萬大軍, 無詔而還,這是等同謀逆的死罪!

  不說朱瑄會如何震怒,天下人又會怎麽譏笑嘲諷他?!

  他這幾年執掌司禮監,與內閣共理朝政,和閣臣密切配合,苦心經營, 敕始毖終,扭轉了文臣對他的看法,尤其當他大勝的消息傳回,民間百姓也不再以閹豎稱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