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3762
  他伸手把她整個人抱進懷裏,哄她的話還沒說出口,她已經在他的懷抱中翻了個身,主動抱住他。

  她舍不得對他發脾氣。

  朱瑄心裏柔軟,忍不住低頭親金蘭,揭開錦被,握住她的腳,她還在用湯婆子,腳底帛襪暖乎乎的。他換走湯婆子,重新為她蓋好錦被。

  “外麵落雨了,不算早,你接著睡。”

  金蘭在錦被底下伸了個懶腰:“落雨了?五哥,記得添件夾衣,別著涼了。”

  又道,“帶上大帽,你不愛穿蓑衣,大帽不許不戴。”

  朱瑄嗯一聲,坐在床沿,看著金蘭入睡,放下床帳,退出內室。

  槅扇外燈火晃動,杜岩服侍朱瑄穿衣戴冠,小聲說:“仁壽宮昨晚派人去奉先殿,宮門落了鑰,太監不敢去,今早剛敲過鍾,孟時就去奉先殿了。”

  朱瑄對著鏡子扣好大帽係帶,道:“派人告訴謝太傅。”

  差點忘了奉先殿的事。

  杜岩應是。

  用過早膳,雨還是沒停,而且越下越大,叮叮當當敲打在回廊碧綠琉璃瓦上,雨簾垂掛,水花四濺。

  掃墨為朱瑄撐傘,稟報仁壽宮昨天的動靜。

  細雨紛飛,朱瑄步下石階,長靴踩在濕漉漉的花磚地上,沉聲吩咐:“你不必去文華殿了,留下保護太子妃,不管太子妃去哪,寸步不離。”

  掃墨愣了一下,問:“如果殿下問起來呢?”

  他平時跟著朱瑄居多。

  朱瑄道:“她說什麽你都聽著,你不走,她不會真的趕你。”

  掃墨不禁微笑,這倒也是。

  太子妃一般不會因為尋常瑣事和太子爭執,即使她有時候不讚成太子的做法,也會先和太子講清楚,說服太子之後再讓他收回成命。至於太子惹怒太子妃的那幾次,太子妃雖然生氣,到底也沒狠下心腸。

  不過已經足夠讓太子發瘋了。

  太子妃隻是冷一下臉,溫文儒雅、從容穩重的太子爺就不管不顧地使性子,要是太子妃真出了事……

  掃墨感覺到肩頭重任的分量,把手中的羅傘交給另一位近侍,冒著雨跑回長廊,目送朱瑄在內官的簇擁中走遠。

  一個時辰後,金蘭起身梳洗用膳,看到站在珠簾外麵的掃墨,疑惑地問:“太子叫你回來的?”

  掃墨回答說:“回殿下,千歲爺說最近宮裏亂,他放心不下,讓小的留下保護您的安全。”

  金蘭問:“那太子身邊有沒有添人?”

  掃墨點頭:“殿下放心,掌事太監另撥了個機靈的內侍頂替小的,他之前在太醫院跑腿,也懂醫理。”

  他知道金蘭擔心什麽,朱瑄身邊的近侍多少都得會點醫術。

  果然,金蘭聽他這麽說,神色稍鬆,點了點頭。

  金蘭沒有趕掃墨走。

  朱瑄擔心她,留下掃墨可以讓他安心一點。

  第133章 畫像

  鄭家兄弟和宮裏的太監往來甚密, 半夜的時候接到宮裏的消息, 立刻換好衣裳, 等到天一亮便冒雨進宮。

  嘉平帝精神不濟,一早起來說頭疼心慌,鄭貴妃派人去太醫院請院判。

  開了方子,吃了藥,內官簇擁著嘉平帝回乾清宮。

  不一會兒內官回來向鄭貴妃稟報:“娘娘,陛下回去以後,又宣召了那幾個道士。”

  嘉平帝癡迷長生之術, 宮裏豢養了一大批僧道, 全都授予了官職,幾次服用丹藥發病也不能阻止他繼續追求仙藥。

  鄭貴妃眉頭緊皺。

  半個時辰後, 宮人領著鄭家兄弟進殿。

  兄弟倆以為自己又犯了什麽錯,小心翼翼地挨到半倚在美人榻上的鄭貴妃跟前:“姐姐有什麽吩咐?”

  鄭貴妃懷裏抱著獅子犬,手指輕撫獅子犬柔軟卷曲的長毛:“你們最近注意著周家那邊。”

  鄭老二立馬蹦了起來, 頭搖得撥浪鼓一樣。

  鄭貴妃一巴掌輕輕甩過去:“吩咐你做點事, 你賣弄什麽呢!”

  鄭老二捂著臉,委屈巴巴地道:“姐姐,您不是叮囑我和大哥,要我們別惹事嗎?還說要我們遠著周家, 怎麽又要我們看著周家?”

  鄭貴妃翻個白眼:“我這是為你們以後打算!我照管不了你們一生一世,俗話說樹倒猢猻散, 等我走了, 誰還會上趕著討好你們?你們自己又沒什麽本事, 以後離了我,還不得被人生吞了?”

  她一輩子審時度勢,知道什麽時候該忍讓,什麽時候可以得寸進尺,她得為鄭家做點長遠打算。

  兄弟倆不明所以,對望一眼,點頭應承。

  反正不管姐姐吩咐什麽,他們照著做就是了。

  ……

  雨一直沒停,斜風細雨,織出萬丈雨簾。

  下午金蘭午睡起來,站在長廊裏看宮人們栽花。

  天氣越來越暖和,禦花園的杏花和海棠陸續冒出花骨朵。廊前花池子裏的花泥要趁著多雨的時節換成南邊運來的肥沃河泥,好栽種花木。

  金蘭披了件石榴紅織金閃緞杏林春燕鶴氅,梳家常低髻,指揮宮人在院牆底下搭起細竹竿架子。

  架子搭好了,花泥裏種上花種,等種子發芽生長,藤蔓順著竹竿爬滿花架,花朵垂落下來,就是一道天然的花障籬笆。盛夏時百花齊放,從竹籬花障底下走過,既有碧幽幽的濃陰,又有沁人心脾的濃香,又好看又輕巧。

  回廊深處響起腳步聲,小滿從仁壽宮回來,快步走到階前,行了禮,道:“殿下,東西都送過去了。”

  周太後昨天當場氣暈了,金蘭今早打發小滿準備了些補品之類的東西送去仁壽宮,順便探聽情況。

  小滿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掃墨怕金蘭站累了,掃了掃欄杆,示意宮人拿來蒲團墊,請金蘭坐下。

  宮人安設好軟墊,搬來花幾香凳,奉茶奉果。

  金蘭倚著欄杆坐下,端起茶盅。

  小滿湊近了些,道:“殿下,太後那邊又鬧起來了!”

  金蘭喝口茶,挑了挑眉:誰敢去鬧周太後?

  不等她問,小滿接著說下去:“今早太後派孟時去奉先殿,謝太傅不知道從哪裏聽說這事,趕去禮部,追問奉先殿裏頭是不是有什麽不合禮製之處,禮部的人不承認,謝太傅揪著禮部侍郎的官袍要去乾清宮,禮部侍郎隻好說出實情……”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

  金蘭笑了笑,沒有責怪他,順著他的話問:“奉先殿有什麽不合禮製之處?”

  奉先殿是供奉曆代皇帝牌位畫像、祭祀祖先的地方,殿內供列聖列後神牌。每逢重大節日、壽誕、忌辰,嘉平帝都要帶領諸皇子皇孫去奉先殿上香行禮,皇帝登基、太子冊封以及舉辦重大慶典之前,也需要告於奉先殿。

  金蘭和朱瑄成親時就祭拜過奉先殿。

  小滿壓低了聲音:“昨天老娘娘見了錢家人,今早就急急忙忙派人去奉先殿,謝太傅說裏頭一定有文章,非逼著禮部的人去奉先殿瞧一瞧。禮部的人哪用得著去奉先殿啊!這事其實好多人都曉得,隻是不敢戳破窗戶紙罷了!”

  停頓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奉先殿後殿供奉列聖列後的神龕,先太後去世,畫像應該和先帝的懸掛在一起,老娘娘讓人悄悄撤走了先太後的畫像。”

  先帝駕崩後,神龕畫像供於奉先殿,錢太後逝世,神龕理應和先帝的供於一處,帝後並尊,共享後代子孫煙火。周太後心有不甘,授意太監孟時撤走錢太後的神龕畫像。

  這事不知道怎麽傳進謝太傅耳朵裏,他一早就去禮部問詢,剛好周太後心虛,叫孟時去奉先殿確認錢太後的畫像不在,加深了謝太傅的懷疑。

  據說現在謝太傅正在擬寫奏疏,請求將錢太後的神龕挪回奉先殿。

  周太後暴跳如雷,在仁壽宮大發脾氣。

  金蘭聽得咋舌。

  周太後對名分地位的執著已近於瘋狂了,居然做出這種令天下人不齒的小人之舉。

  難怪朱瑄說周太後忙不過來,她早年的行徑雖然沒人提起了,朝中的大臣也換了一撥又一撥,但是周太後仗著自己是皇帝親母,做事沒什麽顧忌,隻要有心人將當年的事情翻出來,仁壽宮就像篩子裝水——渾身都是漏洞。

  剛好朝中有一位現成的謝太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沒人給他罵。

  當年由周太後引發的兩次廷議,謝太傅都參與了。

  一個是嘉平帝敬重畏懼的老師,一個是嘉平帝的親生母親,兩人都頑固執拗,接下來就看謝太傅和周太後誰能堅持得更久。

  ……

  謝太傅在禮部鬧出的動靜很快傳遍六部六科。

  進士出身的科道官摩拳擦掌、兩眼放光:揚名立萬的機會來了!

  謝太傅帶頭揭穿周太後做下的醜事,隻等時機成熟,他們可以聯名上疏,名留青史,指日可待!

  前兩次禮儀之爭,多少言官悍不畏死,堅決維護倫常禮製,因此博得剛直不阿、忠肝義膽的美名,年輕官員們隻恨沒有機會參與。後來皇太子廢立之事也曾引發不小的爭論,但是群臣全都一邊倒地支持太子,太子的地位穩固如山,他們人微言輕,實在沒有發揮的餘地。

  沒想到謝太傅居然又把錢太後的事情翻出來了。

  科道官們翹首以盼,等著周太後鬧出更大的紛爭。

  其他官員和科道官一樣幸災樂禍,不過嘉平帝還沒有公開表態,眾人都知道他有多愚孝,而且性子懦弱怕事,凡事和稀泥,說不定會繼續袒護周太後,所以不敢公開發表自己的見解,以免不小心觸怒嘉平帝。

  皇帝雖然被架空了,司禮監可不是好對付的!

  幾位閣老默默歎息,不想多管閑事。

  他們年事已高,已經位至元輔、次輔高位,年輕時的雄心壯誌早就在宦海沉浮中打磨光了。嘉平帝希望他們當擺設,他們就真的把自己當成擺設,皇帝信賴司禮監,內閣被一群閹人全麵壓製,誰還有心思辦實事、辦正事?

  隻要不出錯就行。

  閣老中,唯有參預機務時間最短的徐甫兢兢業業,每天按時點卯當差,天不亮就入宮,忙到天黑才出宮回府。

  這天他依舊忙碌,下屬從禮部過來,向他稟報周太後撤走錢太後畫像之事。

  徐甫沉吟片刻,皺眉道:“你們先別管,等謝太傅的折子遞到乾清宮,看陛下怎麽批複。”

  折子能不能送到嘉平帝手中還說不定,隻要嘉平帝不露口風,誰敢惹怒周太後?

  下屬應是。

  徐甫歎口氣,從案頭翻出一封密信,出了文淵閣值房,求見朱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