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3725
  不過他不想把金蘭卷進來,她最好什麽都不知道,自自在在的就好了,但是她既然看出來了,那就沒必要瞞著她。

  朱瑄吃完了扁食,手指抬起金蘭的下巴,低頭吻她泛著油光的唇。

  金蘭嚇了一跳,閉著嘴巴不讓他親,手抵在他胸膛上,眼睛瞪得溜圓。

  她剛剛吃了羊脂韭餅,一嘴巴的羊油膻味,他居然敢親她!

  朱瑄緊緊扣住金蘭的肩膀,把她按在月牙桌前,好好親了一回。

  宮人站在珠簾外,紅著臉不敢抬頭,等裏麵傳出朱瑄吩咐的聲音才端著銅盆進去伺候。

  朱瑄站起身,拉著金蘭的手按進銅盆裏,幫她洗手,指腹逐根輕柔地搓洗纖纖十指,金蘭渾身酥軟,撩起水花潑他。

  他按住她的手,低頭親她:“不許調皮。”

  金蘭心道:她哪裏調皮了?

  銅盆裏的手指張開,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水花。

  朱瑄笑笑,接過宮人遞上的幹燥布巾給金蘭擦手,拉著她在內殿來回踱步消食。

  杜岩領著人撤走壁燈的燈燭,內殿隻餘案前的幾盞蓮花燈,海棠花枝籠下交錯的花影。

  燈火朦朧,金蘭眼皮發沉,有點困了。朱瑄不許她馬上睡,手臂攬著她的腰,半摟半抱,逼她再走一會兒。

  金蘭隻得打起精神繼續踱步,問朱瑄周太後和錢太後的事。

  宮人不敢犯忌諱,說得含糊。

  朱瑄緩緩地道:“說來也簡單,不過是為了爭一口氣。”

  ……

  周太後雖然是出身微賤的農家女,但是生下了皇長子嘉平帝,母以子貴,獲封皇貴妃,於是不把殘廢而又不得寵的錢太後放在眼裏。她爭強好勝,不甘人下,還是貴妃的時候就授意內官到處遊說,請廢錢皇後,說錢皇後瞎了一隻眼睛、腿腳也有傷殘,不配為一國之母,應當改立她為皇後。

  先帝年輕時確實冷落了錢皇後,後來夫妻倆患難與共,先帝對發妻敬重愛憐,聽說此事,大發雷霆,斷然拒絕內官的建議。

  為了警告驕縱的周太後,先帝多次不厭其煩地當眾強調嫡庶尊卑之別,叮囑嘉平帝要孝敬嫡母,以確立錢太後的嫡後地位,臨終前還交代顧命大臣務必將錢太後和他合葬。

  然而先帝剛剛駕崩,周太後就坐不住了,直接派人去內閣,假借嘉平帝的口吻傳旨,說錢太後不足以母儀天下,不配得太後尊號。

  內閣大臣據理力爭,錢太後是先帝原配,嘉平帝的嫡母,朝廷若不顧綱常倫理、公然違逆禮製,還怎麽治理天下?

  內官怒斥閣老,說他們收了錢太後的好處,故意陷嘉平帝於不孝。

  閣老們橫眉怒對,極力爭辯,勸諫的奏疏雪片一樣送至乾清宮。

  事情鬧到嘉平帝跟前,嘉平帝當時還沒和錢太後交惡,認為母親實在是無理取鬧,但又不敢違逆母親,隻能一邊拖延立尊號的事,一邊暗暗派人和內閣大臣通氣,表明自己的態度。

  周太後召見嘉平帝,訓斥兒子。又召見大臣,威逼利誘。

  閣老們是先帝留下的顧命老臣,素有威望,根本不懼周太後,不為所動。

  後來大臣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那就是兩宮並尊,不過他們還是堅持給錢太後的尊號多加了兩個字,以分嫡庶。

  周太後自知理虧,隻能罷了。

  錢太後還是壓了周太後一頭。

  周太後心有不甘,那年錢太後生日,周太後不許百官命婦入宮朝賀,見到錢太後便冷嘲熱諷,處處針對。

  錢太後年老體衰,眼盲腿殘,娘家又勢弱,隻能退避忍讓。

  第一次相爭,朝臣保住了錢太後的體麵,但不能改善後宮中錢太後的處境。

  後來錢太後抑鬱而逝,周太後再次公然發難,引發了第二次朝臣和後宮的矛盾。

  按祖製,錢太後應當安葬祔廟,和先帝合葬,周太後百年以後也會祔葬先帝陵寢,到時候兩後祔葬。

  周太後一直因為尊號之事耿耿於懷,堅決不同意錢太後和先帝合葬,蠻橫地要求另外擇取一處安葬錢太後。

  嘉平帝勸不住執拗的母親,幹脆將此事下禮部會議。

  朝野震驚。

  朝中文武大臣、翰林院、科道官近百餘人集議喪禮之事,廷議過後,大臣們認為應當遵照先帝的遺願,讓錢太後祔葬陵寢。

  經過反複討論,朝臣上疏請求嘉平帝同意錢太後祔葬。

  嘉平帝很快做出了答複:愛卿們所言甚是,但是聖母在上,朕是個大孝子,屢次請命,母親就是不鬆口,朕實在無可奈何。朕孝順兩宮如一,不忍違逆母親,否則就是不孝。還是另外給錢太後擇一塊風水寶地吧!望愛卿體諒朕的苦心。

  朝臣哭笑不得,第二天繼續上疏。

  翰林院學士、國子監祭酒,逐一駁斥支持周太後的官員提出的不讓錢太後祔葬的理由,將周太後的心腹駁得啞口無言。

  又次日,以德高望重的魏國公為首的幾十位公、侯、伯等功勳之後和在京武官也紛紛上疏。

  緊接著,六科給事中、各地監察禦史等八十餘人分別聯名上疏。

  事情越鬧越大,朝中尚書、侍郎,通政司、大理寺、都察院……六部文武官員再次上疏,要求嘉平帝按祖宗法製安葬錢太後,不能因為愚孝周太後而不顧禮法。

  難道周太後比祖宗規矩還重要?

  周太後勃然大怒,不肯妥協。

  文武百官一怒之下,由當時的閣老帶領著齊聚文華門前,跪地大哭。

  內閣,六部,五軍都督府,大九卿,功勳貴戚,詹事府,翰林院……文武官員幾百人跪在宮門外,哭聲震天。

  嘉平帝派人勸慰諸閣老,閣老們表示:如果周太後不收回成命,他們就一直跪下去。

  周太後見狀,知道事情無法挽回,隻得罷了。

  錢太後得以按照禮製歸葬先帝陵寢。

  第二次相爭,朝臣堅持遵守皇家禮製,再次逼得周太後妥協。

  但是自那以後,朝臣和嘉平帝的關係就一日不如一日,乃至於後來君臣徹底離心。

  大臣們集體哭諫文華門,逼得嘉平帝妥協,到底還是讓嘉平帝心裏有了疙瘩。

  ……

  聽朱瑄慢慢道出由周太後的跋扈和爭強好勝引起的兩次禮儀之爭,金蘭困意全無。

  原來周太後以前這麽蠻橫固執。

  這些年鄭貴妃耀武揚威,世人都罵鄭貴妃是惑亂後宮的妖妃,很少有人提起周太後和朝臣對峙的事,她保護吳皇後和王皇後,民間還對她頗有讚譽呢!

  金蘭進宮之前一直以為周太後是一位慈祥溫和的長輩,黃司正從沒提起過周太後曾引發兩次禮儀之爭。

  現在回想,周太後對她慈愛有加,一半是看在朱瑄的麵子上,還有一半應該就是為了扶持她對付鄭貴妃。

  金蘭踮起腳,捧住朱瑄的臉,眉頭輕皺:“五哥,你應該早點告訴我這些。”

  她手心溫熱,朱瑄依戀地蹭了蹭她掌心,拍拍她發頂:“你不必理會這些醃臢事。”

  金蘭無奈,氣得咬牙。

  是啊,她不必理會。

  鄭貴妃和他有約定,不會動她。周太後也有顧忌,加上輕視她,從不拿她當威脅,不管是誰想對付東宮,都是直接從朱瑄身上下手。趙王妃暈頭轉向,剛伸了一下爪子,立馬就老實縮回去了。

  他事事安排得妥妥當當,不想讓她操一點心,連發現淑妃死因這種事都不曾透露一分,非要她逼迫才肯如實告訴她。

  可是她不想被蒙在鼓裏,雖然她可能幫不上忙,至少可以陪著他一起麵對。

  金蘭心裏柔腸百轉,想罵朱瑄幾句,又舍不得,墊腳親了親他的鼻尖。

  他的謹慎是刻進骨子裏的。

  朱瑄摟著金蘭的腰,順勢抱起她送到榻上:“無事不要去仁壽宮,我再多派幾個人跟著你。”

  金蘭想了想,沒有拒絕。

  她總覺得朱瑄好像在怕什麽。

  淑妃暴斃,嘉平帝冷漠忽視,一起長大的弟弟為儲君之位上跳下竄,他親情淡薄,隻有她了。

  而她不記得他們之前發生過什麽。

  剛剛重逢的時候,他對她還有一絲怨氣,他夢中說恨她,對她的態度古裏古怪,之後再也不提起那些舊事,隻當一切都沒發生,因為知道不斷提起過去隻會徒增她的壓力。

  沒有人陪他回憶過往,他連對她的一點點怨恨都得小心翼翼地藏起來,生怕傷害到她。

  金蘭越想越替朱瑄心酸,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五髒六腑,沒有一處不疼。

  她張開雙臂,用力抱住朱瑄,纏得緊緊的。

  朱瑄頓了一下,按住她的手,俯身看著她清亮的雙眸,含笑道:“剛才不許我胡鬧,這會兒怎麽又等不及了?”

  說著低頭親她,手指開始解她衣襟前的鑲寶金玉扣。

  金蘭想起陪他用晚膳的時候月牙桌旁的事,腿還是軟的,滿腔惆悵之意立刻不翼而飛,哭笑不得地按住朱瑄的手:“你想哪兒去了……我就是想抱一下你。”

  朱瑄濃眉微揚,單手挑開玉扣,右膝跪在拔步床沿,聲音低沉:“抱吧。”

  金蘭揮開他的手,捏了捏他掌心,軟語撒嬌:“還沒洗漱呢。”

  她覺得自己還是一身羊膻味,他素來愛潔。

  待會兒要是滿床膻味,看他怎麽睡!

  朱瑄掙紮了好一會兒,眉頭輕皺,揚聲吩咐簾外侍立的宮人去準備香湯香脂。

  金蘭肩膀發抖,咯咯笑出了聲,推開朱瑄坐起身,還沒站起來,他從後麵摟住她的腰,直接打橫抱起她,含笑低語:“洗的時候也可以抱我。”

  ……

  半夜的時候下起了雨,春雨潤如酥,一夜淅淅瀝瀝。

  石階旁栽種的桂樹浸潤在綿綿細雨中,新生的嫩綠枝葉默默生發。

  第二天早上朱瑄醒來的時候,雨還沒停,時斷時續,雨絲綿密,帳外光線暗沉。

  一夜過去,花幾上的海棠花依舊嬌豔。

  宮人進殿服侍,腳步聲放得很輕。

  金蘭聽到聲音,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長發披散,雙頰暈紅,眸子濕漉漉的,泛著瀲灩的水光。

  她躺在枕上揉了揉眼睛,聲音沙啞:“這麽早?”

  脾氣真好,昨晚折騰得狠了,她睡著之前說今早不會搭理他,為了強調,騰地一下背過身去,不許他碰她。

  後來氣消了,覺得對他太凶,背對著他一點一點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