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4335
  通向內院的門簾被人挑起,鼓樂聲戛然而止,環佩叮當聲中,十二名盛裝打扮的麗人從簾後走了出來,麗人們臉上蒙了白紗,身段苗條、玲瓏有致,款款上前下拜,朱唇輕啟,聲如黃鶯出穀。

  在座賓客目瞪口呆,心旌動搖,齊齊望著她們,神情迷醉。

  他們倒也不是沒見過美人,但是眼前的十二名麗人各個嬌媚明豔,纖秀婀娜,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入骨媚態,雪白麵龐上又蒙了薄薄的輕紗,看去影影綽綽,眼波流轉間更具風情,而且歌聲婉轉美妙,纏綿悱惻,勾得人心癢難耐。酒酣耳熱之際看到這樣色藝雙絕的美人,在場的人哪個不覺得熱血沸騰?

  德王和慶王咽了口唾沫,心虛地挪開眼神,他們知道這些女子肯定不是為他們預備下的。

  二公子看向朱瑄。

  朱瑄麵無表情,轉頭和近侍說話。

  二公子和大公子對望一眼,暗暗著急:都這樣了太子居然還不動心?今天席上備的酒可是鹿酒啊。

  在座賓客一邊癡癡地打量十二名環肥燕瘦、各具風姿的麗人,一邊交頭接耳,向朱瑄投去豔羨的目光,十二個美人,這還不得挑花了眼?

  趙王麵色微沉。

  悅耳歌聲就像帶了鉤子一樣,時不時探出爪子撓一下,在座諸人被撓得渾身發癢,根本無心吃酒,滿座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越來越輕。

  掃墨走到朱瑄身後,小聲道:“千歲爺,太子妃殿下打發洪山出宮,讓他轉告一句話給您。”

  朱瑄抬起頭,眉睫烏濃:“什麽話?”

  掃墨道:“殿下說……說您吃完壽酒記得早點回去,她還等著吃南爐鴨呢,殿下說就要您親自買的,別人買的她吃著一點都不香甜。”

  朱瑄不語,垂眸凝望手中的酒杯,唇角微微揚起,清俊的麵孔上漾起淡淡的笑意。

  眾人詫異地對視一眼:太子爺居然笑了!

  有人湊到大公子身邊低語:“貴府果然好眼光,不知道哪位佳人得此機緣,居然能博得太子一笑。”

  大公子笑而不語,心裏悄悄舒口氣,不枉他們花費了那麽多心思才尋來這十幾個嬌柔嫵媚的麗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壽禮送過了,女伎的表演也看過了,朱瑄起身告辭。

  在座眾人吃了一驚,沒想到朱瑄居然走得這麽早。

  難不成太子沒看上那是幾個麗人?

  周家幾位公子呆了一呆,麵麵相覷,死拉著朱瑄不放:“殿下難得來一趟我們府上,我們還沒敬一點孝心,哪能就怎麽放您走?”

  一邊挽留,一邊示意麗人們上前。

  朱瑄看一眼墨黑簷牙交錯間露出的一角碧藍晴空,掃都沒掃那些麗人一眼,隻是含笑向周昌辭別。

  周昌心裏歎息一聲,知道強留不得,親自送朱瑄出去。

  大公子和二公子一直追到府門前,眼看著朱瑄跨上馬背,在護衛和內官的簇擁中行遠,麵色陰沉如水。

  朱瑄離去後,壽宴氣氛沉凝。

  眾人心不在焉地吃著酒,和相熟的人竊竊私語,討論朱瑄離開的事。

  “到底是皇太子呢,不吃這一套。”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太子爺吃不吃這一套還不好說,東宮內殿的那一位,那可真是管得嚴啊!聽說太子爺到現在還沒有納妾侍。”

  眾人愣了一會兒。

  刑部一位侍郎搖頭失笑:“你又不是東宮伺候的,你怎麽知道太子妃管得嚴?我聽人說太子妃性情溫和,不是那等河東獅的人物。”

  眾人小聲爭執了一會兒,望向德王和慶王。

  一人笑著問:“我家內人今年進宮拜見老娘娘,回來說見過太子妃殿下,殿下果真貌若天仙,國色天香?”

  若不是絕色,太子怎麽會這麽老實?

  賓客的話問得促狹,德王和慶王嚇得一哆嗦。

  他們怎麽敢當眾品評皇嫂的相貌?

  如果是別人也就罷了,哪怕賓客們討論的是嘉平帝的某位妃子,他們也可以借著酒意調笑兩句,但是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議論太子妃!

  兄弟倆曾在宮宴上親眼目睹太子為了太子妃直接回絕周太後,太子妃是不是國色天香,這個有容商榷,他們唯一可以篤定的就是皇兄對太子妃愛若珍寶,容不得任何人輕慢自己的妻子。

  兩人默契地假裝沒聽見別人的話,不約而同地繼續低頭吃菜,感覺嗓子眼都快堵上了。

  ……

  昭德宮。

  鄭貴妃倚在美人榻上,十指攤開,兩名宮人跪坐在腳踏上為她染指甲,空氣裏一股淡淡的油脂氣。

  宮人站在水晶簾外,向鄭貴妃稟報:“娘娘,東宮果然打發了一個太監出宮去周家了。”

  鄭貴妃嗤笑一聲,慢悠悠地道:“本宮還當太子妃是榆木疙瘩……她要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明天闔宮都要看她的笑話。”

  桃仁坐在角落裏為獅子犬梳毛紮辮子,輕笑著說:“這都是娘娘您教得好,太子妃就是太老實了!”

  “她老不老實關本宮什麽事?”鄭貴妃翻一個白眼,身子坐直了些,“本宮為的是鄭家,我鄭家得不到的東西,她周家休想染指!”

  桃仁縮了縮脖子,不敢接話。

  鄭貴妃輕哼一聲,躺回美人榻上,合上眼睛假寐。

  正是將睡未睡的時候,簾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掌事女官匆匆走進內室:“娘娘,宋宛不見了!”

  鄭貴妃一時沒想起來宋宛是誰,沒有理會。

  半晌後,霍然睜開雙眼。

  第119章 圈套

  鄭貴妃突然坐起身,宮女手抖了一下,搗爛的花泥滴落在鄭貴妃指間,一點殷紅。

  宮女嚇得跪地叩首。

  鄭貴妃不耐煩地揮揮手,指甲上還沒有幹涸的蔻丹濺得到處都是,雙手一片淋漓鮮紅,看起來有些猙獰。

  宮女連忙端來清水,服侍鄭貴妃洗手。

  鄭貴妃皺眉問:“怎麽會不見了?各宮都找過了?是病了還是躲到哪裏偷懶去了?”

  掌事女官回道:“各處都找過了,也問過了,沒有人看到宋宛,和她同住的女史說她昨天還好好的,今早出去以後就沒回去過。她的箱籠好好的放在房裏,衣裳鞋襪也沒少,看著和平時一樣。”

  鄭貴妃冷笑:“她還能去哪兒?一定是去碧玉軒了,你們去找過了?”

  碧玉軒和仁壽宮離得近,皇子們去仁壽宮一定會打那裏經過,宋宛經常找借口去碧玉軒。

  掌事女官點點頭:“碧玉軒也找過了,那裏的灑掃太監說昨天確實見著宋宛了,不過今天宋宛沒去碧玉軒。”

  鄭貴妃眉頭輕皺。

  她早就沒心思往朱瑄身邊塞人了。宋宛是她自己挑的,她當初留下宋宛不全是為了打東宮的主意,其實更多是為了爭一口氣。自從見了金蘭以後,她都快把宋宛忘到爪哇國去了,偶爾想起來問一句,聽說宋宛還老實,就沒有下手處置。

  畢竟是她費盡心機栽培出來的秀女,不好隨意打發。

  “再派人去找。”鄭貴妃沉聲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見不著活人,總不能連屍首都找不著吧?”

  宋宛隻是她手中的一顆棋子,還是一顆廢子,但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她倒要看看誰有膽害了宋宛!

  掌事女官領命而去。

  屋中內官對望了幾眼,其中一人大著膽子道:“娘娘……您說會不會是東宮那邊動的手?”

  鄭貴妃掃一眼說話的內官,眼神淩厲。

  內官跪倒在地:“娘娘,宮中人都知道太子妃殿下最忌諱兩個人,一個是胡廣薇,另一個就是宋宛,兩位女史是她的心頭大患。”

  其他人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一聲。

  鄭貴妃沉默了一會兒,笑了笑,招手示意內官靠近:“你倒是機靈,你怎麽知道太子妃忌諱宋宛?”

  內官手腳並用著爬到鄭貴妃腳下,姿態謙恭:“娘娘,太子妃能夠轄製住皇太子,怎麽可能真的沒有一點心計手段?小的聽說太子妃平時不許宮女近身伺候太子,宮女中相貌清秀標致的全都打發到外殿當差,平時內室隻有內官能夠進去服侍。誰敢違例,輕則杖責,重則直接趕出東宮……太子妃未必賢良,宋女史是您千挑萬選為太子爺預備的,不論相貌還是才學都是一等一的好,太子妃殿下一直提防著宋女史,仁壽宮的胡廣薇到了東宮以後一步不能多走,一句話不敢多說,據說現在養得膀大腰圓的,連她姐姐都認不出她了!太子妃這一招不可謂不毒啊!”

  鄭貴妃沒有說話,唇邊噙著一絲諷刺的笑。

  內官繼續說:“不敢瞞著娘娘,小的前些天見過宋宛,她說她很怕太子妃,見了太子妃就渾身發毛,她還說太子妃看她的眼神讓她害怕,夜裏總是做噩夢。”

  鄭貴妃冷聲道:“她確實得發毛,太子妃是東宮正妃,她想要爬上太子的床,免不了心虛。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自己先心虛了,惡鬼不纏她纏誰?”

  內官聽不懂鄭貴妃這話到底諷刺的是誰,怔了怔,抬起頭,一臉疑惑。

  下巴剛剛抬起,隻見眼前一陣冷風襲來,啪的一聲脆響,鄭貴妃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他臉上。

  鄭貴妃平時打自己的兄弟那都是留了力氣的,打內官用不著注意力道,一巴掌冷冷地掃下去,旁邊幾名內官嚇得直打顫。

  內官被打得暈頭轉向,喉中湧起腥甜之意,噗通一聲倒在了地毯上。

  屋中眾人忙都跪了下來。

  說話的內官半天反應不過來,趴在地上哼哼了一聲。

  鄭貴妃站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著內官,細長雙眸微微斜挑,嗤笑:“你也是伺候本宮一年的人了,居然這點眼力見都沒有,想挑撥本宮和太子妃,好讓其他人坐收漁翁之利?這還是本宮當年用過的招數!”

  當年嘉平帝登基,先娶了年輕嬌美的吳皇後,又同時納了幾位妃子。她隻是一個年長嘉平帝十幾歲的宮女,身份低微,地位尷尬,沒有人為她主張,周太後嫌棄她年紀大,錢太後認為嘉平帝對她的迷戀不容於世,假如讓她當了妃子,天下人必定議論紛紛,委實不光彩,也不同意立她為妃。

  那時候錢太後不怎麽管事,雖然不認可鄭貴妃,倒也沒有極力反對,她是先帝原配,自然對先帝下旨冊封的吳皇後愛護有加,希望將吳皇後培養成一代賢後。

  周太後不喜歡鄭貴妃,更不喜歡吳皇後,見錢太後支持吳皇後,於是轉而和鄭貴妃達成同盟。

  鄭貴妃利用兩宮的矛盾獲得晉封。

  吳皇後年輕氣盛,不滿鄭貴妃得寵,罵她是老婦,找了個由頭當街杖打她。

  鄭貴妃不滿十歲就入宮當差,在宮裏生活二十年,和各宮宮人總有幾分香火情,吳皇後進宮還不到幾個月,性情又驕縱,哪裏是她的對手?這邊吳皇後剛剛命人杖打她,立馬就有人飛跑著去報信。

  嘉平帝聞訊趕到,鄭貴妃哭著撲倒在嘉平帝懷裏,求嘉平帝準許她落發出家,以免連累他的清名。嘉平帝一怒之下就要廢了吳皇後,她眼角的淚花還沒幹,已經偷偷笑出了聲。

  錢太後勸嘉平帝再給吳皇後一個機會,廢後之事可大可小,不能說廢就廢。

  周太後極力鼓動兒子廢後:你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你想廢了皇後難道還要經過嫡母的許可?當初你看錢氏殘廢,可憐她,給了她太後的尊位,還為此和我賭氣,我是你娘,舍不得叫你為難,隻能忍下一口氣。我們母子對錢氏仁至義盡,她不知道感激,轉頭就對你的後宮事務指指點點,實在是忘恩負義!

  嘉平帝嫌錢太後多事,不顧群臣反對,怒而廢後。

  從此錢太後在宮中的境遇一日不如一日。

  鄭貴妃不僅了解嘉平帝,也了解周太後,她知道周太後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她肚皮爭氣,生了一個好兒子,平生最忌諱的事情則是她隻是一個妃子,不是先帝的原配,即使她貴為皇帝的親生母親,生前死後,她還是要屈居錢太後之下。

  嘉平帝是皇帝又如何?

  史書記載,錢太後就是先帝的元配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