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5069
  第116章 冤案

  鄭貴妃也不是第一次打自己兄弟了,出手利落幹脆,一巴掌下去,塗了鮮紅蔻丹的指甲剛剛好擦著鄭氏兄弟倆油光滿麵的臉蛋掃過。

  兄弟倆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似的,不痛不癢,鬢角一絲不亂。

  不過他們還是抬手捂住了臉,委屈地道:“姐姐,您怎麽不聽我們把話說完……”

  鄭貴妃冷笑一聲:“你們還想再弄一個鄭氏女兒進宮爭寵?靠著我養尊處優這麽多年,以後又要靠你們的女兒?”

  鄭老大和鄭老二對視一眼,臉上訕訕。

  他們確實有這個想法,已經認了那幾個好生養的女子為義女。鄭家好吃好喝供著那幾個美人,就盼著她們中的哪一個能被皇太子朱瑄挑中,他日朱瑄登基,她們也能獲得晉封,鄭家就算沒有如今的風光,至少宮裏有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如果她們肚皮爭氣生個一兒半女,那就更好了。

  鄭老大壓低了聲音諂笑:“姐姐,人是我親自挑的,和太子妃那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身細皮嫩肉,千嬌百媚,嬌嬌柔柔的,哪個男人看了都得腿軟……”

  宮人跪坐在榻邊伺候,鄭貴妃擦擦手,拈起盤中一枚大瑪瑙葡萄吃,聞言又是一個大白眼。

  “誰腿軟太子也不會腿軟!你們以為就你們能想到這個主意?他十二歲的時候我就往他身邊送人了,哪一個討著好了?”

  嘉平帝十幾歲就被身邊內官引誘著沉溺享樂,什麽花樣都玩過。到了二十多歲漸漸不得趣了,於是開始借助丸藥助興。丸藥吃多了,愈發覺得平時床笫之間索然無味,轉而服用藥效更強的丹藥,這一吃根本斷不下來,身體也越來越差,越差自然越要吃丹藥。

  朱瑄懂事以後,錢興建議鄭貴妃從這點入手,她盼著朱瑄早死,立刻著手挑了幾個如花似玉的宮女送去東宮,暗示她們引誘朱瑄。

  那些宮女個個功敗垂成。

  搔首弄姿的,朱瑄直接找到一個錯處讓掌事姑姑杖打,幾乎送命。溫柔含蓄的,在東宮伺候幾個月也找不到近身伺候的機會。貌美如花的,還沒湊上前就被其他宮人聯手趕出東宮。能識文斷字、樣樣拔尖的,最後居然被送進仁壽宮伺候周太後去了。

  鄭貴妃氣得跳腳,奈何朱瑄意誌堅定,就是不中計。

  有一次錢興故意找了個機會把朱瑄和一個眉清目秀的宮女關在一處,過了幾個時辰太監去聽壁腳,聽見裏頭隱隱約約傳出女子哭泣聲,以為計謀得逞,趕緊報告給錢興知道。錢興喜得直搓手,立馬帶著人去堵人,打開門卻發現宮女跪在地上哭著求饒,身上衣裙幹幹淨淨整整齊齊。

  看到太監進門,宮女並沒像約定好的那樣含羞帶怯地指認朱瑄,而是衝到錢興腳下抱著他的腿瑟瑟發抖。

  朱瑄沒給錢興借著宮女大做文章的機會,當場以意圖行刺為由命禁衛抓了那名宮女,不久宮女就受不了嚴刑拷打死在了詔獄中。

  宮女死之前還招人錢興派她去行刺,嚇得錢興托東西廠的幹兒子幫忙才把事情掩下了。

  自那以後宮女輕易不敢招惹朱瑄。

  其實直到選秀的時候鄭貴妃還沒有放棄美人計,她費盡心機把宋宛塞進秀女中,為此不惜和周太後對打擂台。

  結果半路上卻殺出一個賀金蘭。

  等鄭貴妃親眼目睹朱瑄對金蘭的種種異乎尋常的愛護寵溺以後,她才徹底死了心。

  鄭貴妃推開兩個兄弟,坐起身,紅緞刺繡西番蓮紋高底繡鞋輕輕踢一腳鄭老大:“你們別忙活了,這條路不通,先別說那幾個美人能不能派上用場,你們這麽瞎張羅,太子妃會怎麽想?太子妃是以後的中宮皇後,你們這麽上趕著給太子找妾侍,她嘴上不說,心裏一定記恨你們。你們說,是皇後說的話管用,還是幾個身份低微的妾侍說的話管用?”

  鄭老大一怔: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姐姐是貴妃,吳皇後、王皇後兩任皇後在她麵前一點臉麵都沒有,吳皇後幽居冷宮,王皇後也深居簡出,誰比得上姐姐這個貴妃?

  鄭老二笑嘻嘻地道:“太子妃賢惠端莊,我們這還是幫她呢……”

  鄭貴妃一腳踢開鄭老二:“混賬東西!本宮怎麽就攤上了你這樣的兄弟!”

  鄭老二哎喲一聲順勢躺倒在地,偷偷看一眼鄭貴妃,見她麵色冷厲,連忙利利索索爬起來跪好。

  鄭貴妃臉色陰沉,揮揮手示意宮人退出去。

  等閣中隻剩下姐弟三人,她冷笑著道:“你們記住,皇後終究是皇後,太子妃名正言順,和太子琴瑟和諧,吳皇後、王皇後比不得她!你們挑人之前也不知道去東宮打聽打聽,太子妃對太子撒撒嬌,太子連天上的月亮都能摘下來給她,得罪了太子,你們也不過是夾著尾巴過日子罷了,少不了你們的吃喝嚼用,得罪了太子妃,鄭家才是真的自取滅亡!”

  鄭老大和鄭老二不敢頂嘴,唯唯諾諾地哼哼了幾聲。

  鄭貴妃躺回美人榻上,閉上眼睛假寐,懶洋洋地道:“既然那幾個美人有你們說的那麽好,你們自己留著享用吧,別沒事找事。”

  鄭老二嘿嘿笑了幾聲,湊上前給姐姐捶腿:“姐姐,也不止我們這一家打這個主意!我聽說周家前段時日找了不少美人,一個比一個漂亮標致,仙女一樣的人他們才看得上,要不是怕他們家趕在我們家前頭,我也不會這麽著急啊!”

  鄭貴妃霍然睜開雙眼,眸中精光閃爍:“周家?”

  鄭老二點頭如搗蒜:“對,就是周家!老太後的親弟弟家!他們家的管家說了,就是要挑生得福相、看起來好生養的清白人家女兒,我偷偷派人去打聽過了,他們已經挑了十多個姑娘養在慶寧侯府裏了。”

  鄭貴妃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

  天氣晴好,新雪初化,融化的雪水順著屋脊流淌而下,日光和煦,窗外卻是一片滴滴答答聲。

  正是一天當中最忙的時候,值房裏沒有人說話閑聊,案桌間唯有筆毫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響。

  窗前一張黑漆大案,羅雲瑾沐浴在從窗玻璃漫進內室的金色日暉中,低頭批改完奏章,自己先從頭到尾一本本檢查一遍,這才示意身邊侍立的內官過來收走。

  門簾輕輕晃動了一下,小內官進屋通稟,小聲道:“是去了真定府的郭大。”

  羅雲瑾麵色不變,抬起頭,有人站在門外朝他拱手。

  他放下朱筆,起身走出值房。

  郭大風塵仆仆,黧黑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之色,眼底泛青。

  羅雲瑾掃一眼他的手:“你受傷了?”

  郭大愣了一下,他之前受過內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是行禮的時候姿勢有點僵硬,沒想到統領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點點頭,道:“屬下在真定府打聽消息的時候驚動了什麽人,他們派了四個人埋伏在驛站裏,想趁著屬下落單的時候下手。幸好屬下夜裏睡得淺,沒讓他們得逞,不過還是受了點內傷。”

  羅雲瑾瞳孔微微一縮:“是什麽人?”

  郭大皺眉道:“屬下慚愧,不知道那些人的來路。他們下手狠辣,為了斬草除根,連屬下的馬夫都殺了,屬下不是他們的對手,隻能先離開真定府。”

  他頓了一下,聲音壓低,“統領,薛家的案子肯定有蹊蹺,屬下什麽都查不出來,卻屢次被人追殺,之前屬下查到的那個貪墨的太監竟然也死了!這事太古怪,雖然現在還沒查到什麽證據,不過屬下可以斷定,薛大人畏罪自盡的事情一定有隱情。”

  之前他們順著薛大人生前負責的最後一項工程順藤摸瓜,查到乾清宮的一個太監身上,太監曾協助薛祖父維修宮中窗扇,還沒查出什麽,太監忽然暴斃。

  線索斷了以後,羅雲瑾馬上派郭大去真定府,看看能不能從薛家族人那裏打聽些有用的東西。

  郭大本以為這趟任務不過是跑腿問話而已,沒想到竟然會被人追殺!他是堂堂錦衣衛,從來隻有他追殺別人的份,這一回他真是死裏逃生,差點就把命交代在真定府了。

  他心有餘悸地道:“還好屬下記得統領的吩咐,隨身帶著假的路引文書,沒有暴露錦衣衛的身份,否則他們就知道是誰在查薛大人的案子。”

  羅雲瑾閉了閉眼睛,平靜地道:“你受了傷,先休息幾天。既然已經驚動了他們,肯定有引蛇出洞的法子。”

  郭大應是,抱拳告退。

  羅雲瑾佇立原地,凝望墨黑假山上慢慢融化的積雪。

  廊前一條條銀色水線垂掛而下,織出一片潺潺的雨簾,水花四濺,他站了很久,袍角被雪水打濕,鳳眸中暗流湧動。

  時至今日,知道祖父有可能沉冤昭雪,他已經無力為之欣喜雀躍。

  人都已經死了,雪冤有什麽用?既不能讓他的祖父重回人世,也不能抹去他從雲端跌進塵埃的痛苦歲月。

  說到底,不過是給活著的後人些許安慰罷了。

  假如祖父沒有死,假如他不是一個身體殘缺的太監,假如和圓圓相遇的時候他還是那個前程萬裏的世家公子……

  然而沒有那麽多的假如。

  祖父早已經化為一抔黃土,薛季和也已經被他自己親手埋葬。

  羅雲瑾自嘲一笑。

  ……

  書閣。

  東宮洗馬站在書案前,向朱瑄稟報宋素卿和劉敬修築新河大堤的近況:“……大堤並未完全衝毀,宋總督臨時征募調用了幾千名民夫加築堤壩,先堵上缺口,然後置閘口,加厚大堤,再疏浚河道,現在天氣慢慢暖和起來了,工程很順利,劉敬不敢張狂,吃睡都在大堤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個月內可以完工。”

  朱瑄點點頭:“戶部那邊派人盯著,如果他們找借口拖延撥銀,立刻來報。”

  洗馬應是,繼續匯報,提起在東直門外舉行立春儀式的事。今年立春儀式肯定由朱瑄來主持,禮部那邊已經準備好流程,隻等朱瑄過目之後就能著手安排。

  商量了一會兒,殿外響起一串腳步聲。

  掃墨匆匆進殿,走到朱瑄身側,小聲道:“千歲爺,慶寧侯求見。”

  慶寧侯周昌是周太後的嫡親胞弟。

  第117章 壽宴

  周昌是長輩, 年紀又大, 宮人將他請進暖閣裏稍坐。

  宮人奉上茶果,他吃了杯茶, 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抬起眼簾。

  朱瑄頭戴烏紗翼善冠,一身玄青色地暗紋團龍補子交領直身, 束玉帶, 皂皮靴,俊秀儒雅,溫文如玉,進了暖閣, 先朝周昌行晚輩禮。

  周昌平時雖然跋扈驕橫, 但深知皇太子朱瑄和周太後並不怎麽親近, 哪敢真的受朱瑄這個禮,忙站了起來, 退到一邊,含笑看著朱瑄,道:“幾日不見, 殿下的氣度愈發不凡了。”

  朱瑄淡淡一笑。

  等朱瑄落座, 周昌這才坐下。

  過年的時候周昌在宮宴上見過朱瑄, 周太後還笑著叫周家子侄給朱瑄敬酒, 當時看著是一片祥和, 但是周昌留意了一下, 發現朱瑄對周家人的態度並不比對鄭家人的好多少。鄭貴妃是太子的殺母仇人, 太子對鄭家人都能客客氣氣的,可見周家在太子心中並沒有多少分量。

  周家這些年仗著周太後煊赫一時,周昌有時候吃醉了酒,甚至敢當麵罵嘉平帝,嘉平帝不僅不生氣,還得陪著笑臉叫舅舅。過後有禦史彈劾周昌禦前失禮,周太後怒斥禦史多管閑事,嘉平帝也沒往心裏去,笑著道:“慶寧侯乃吾家舅父。”

  周昌認為朱瑄生母早逝,根基淺薄,理應和周家來往密切,有周太後給他當靠山,他何必怕鄭貴妃和錢興?隻要周太後不點頭,嘉平帝絕不敢廢太子!

  可是朱瑄對周家並不熱絡,平時雖然禮數周到,卻並無親近的意思。

  周昌百思不得其解,周太後性情固執,曾經逼得滿朝文武跪在左順門前大哭,可是周太後和朱瑄之間沒有什麽利益衝突,祖孫倆從沒起過爭執,朱瑄就算不喜歡周太後,也不該和周家這麽疏遠啊?

  周太後也想不明白朱瑄為什麽不親近自己這個祖母,對周昌道:“我看太子天性薄涼,和誰都不親近。”

  也隻有這個解釋說得通。

  從前周昌並不在意朱瑄對周家的態度,隻要皇太子不是鄭貴妃養出來的就行,現在眼看嘉平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周昌不得不開始為周家的日後早做打算。

  他收斂心思,笑著捧出一封燙金帖子,道明來意:“一晃眼,老朽今年也到天命之年了!多承太後娘娘和聖上眷愛,這些年家中事事順遂,老朽每日含飴弄孫,日子倒也快活。家裏幾個不肖子弟整日不務正業,鬧著非要給我辦壽,我嫌他們太鬧騰,本不想大辦,我是富貴閑人,於社稷無功,做什麽壽?吃碗壽麵也就罷了!大張旗鼓的,也不怕別人背地裏笑話!不過前幾日太後娘娘和聖上也說起此事,聖上還特意為我寫了匾,既然太後娘娘高興,我也隻能厚著臉皮張羅起壽酒,總不能拂了太後娘娘和聖上的意思!到底也是太後娘娘的臉麵。家中略備了些席麵招待親友,屆時殿下若能撥冗出席,周府上上下下不勝欣喜。”

  朱瑄聽他句句都提周太後和嘉平帝,又親自來送帖子,知道這事推辭不得,接了帖子:“舅爺爺的大壽,孤自然是要到的。”

  周昌鬆口氣,知道朱瑄人多事忙,閑話幾句,告辭離去。

  朱瑄目送周昌離開,問掃墨:“周家最近有沒有惹下什麽禍事?”

  掃墨回道:“周家大公子、二公子前些時在妓館和人爭風吃醋,失手打傷了人,不過已經賠了錢鈔,對方隻是個尋常侍郎家的公子,又沒傷到要害,沒有不依不饒。”

  朱瑄站起身,道:“再查,盯著周家。”

  掃墨應是。

  宮人奉命將帖子送到金蘭手中,金蘭立刻吩咐下去,讓人預備壽禮。

  杜岩挑了一幅前朝的名畫,一對鎏金白玉富貴滿堂花卉紋細頸瓶,紫檀嵌金如意、白玉八仙祝壽如意各一對,嵌珠寶福祿壽盆景一對,另江南進貢的壽紋綾羅綢緞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