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5029
  金蘭摟住朱瑄的腰,側過身,左腿抬起來,大大咧咧往他身上一壓,結結實實抱住他,低聲說:“我想著正好碰到他,擇日不如撞日,和他說了幾句話。”

  朱瑄抱著她的肩,聲音嘶啞:“你和他說什麽了?”

  金蘭緊緊壓在他身上,不給他別扭的機會,一口氣道:“我告訴他,他不欠我什麽了,我覺得陸瑛娶妻很好,他和齊家小姐很般配……羅雲瑾有點失態……”感覺到朱瑄渾身僵硬,床帳內彌漫著一種危險的氣息,她趕緊接著說下去,“沒出什麽事,他就是抓了一下我的手,後來就好了。”

  她沒提打翻火盆的事,羅雲瑾當時像瘋了一樣,她查過宮中名冊,六年前宮中曾經走水,燒死了幾個宮人。她大概猜到了一些,不想提起這事讓朱瑄傷心。

  朱瑄沉默了很久,扣在金蘭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緊:“我不喜歡你和他說話。”

  “我知道。”金蘭歎口氣,抬起頭,看著朱瑄,“以後不會了。”

  朱瑄看著她,臉上沒什麽表情,抬手摸她的臉,手指輕輕揉她櫻桃般飽滿嬌豔的唇:“為什麽和羅雲瑾說那些話?”

  他可以想見羅雲瑾有多失態,她連還債的機會都不給羅雲瑾,羅雲瑾怎麽可能不發瘋?

  還不是為了你!你氣性那麽大,心眼小,什麽都不說,自己一個人在那瞎琢磨……金蘭心中暗暗腹誹了幾句,壓在朱瑄胸膛上,“既然都過去了,就別計較那麽多了……五哥,放羅雲瑾走吧。”

  雖然羅雲瑾是心甘情願留下來的,但是朱瑄確實在折磨他。

  她出閣的時候,羅雲瑾是賜婚使和婚儀禮官,他親自頒布的賜婚旨意,還吃了喜酒,親眼看著一身皇太子妃翟衣禮服的她和朱瑄並肩踏進東宮寢殿。按規矩,他那晚在東宮守了半夜。

  朱瑄沒有明麵上報複羅雲瑾,手段偏於陰柔,他要羅雲瑾生不如死。

  他狠起心腸的時候確實像鄭貴妃說的那樣,陰狠毒辣。

  不管羅雲瑾欠她什麽,他們之間該有個了結了。

  “你心眼隻有這麽大——”金蘭抬起手臂,對著帳頂,在空氣中畫了一個圓圓的圈,“我見枝玉和枝堂你都會不高興,你以為我不知道呀?你連賀家的人都不喜歡,怎麽會不在意羅雲瑾……你可小氣了!”

  因為失去過,所以他格外敏感。他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來讓她分心,她隻要看著他就夠了。

  朱瑄緊緊捉住金蘭的手按在她頭頂兩側,翻了個身,俯身壓下來,整個人籠罩在她上方,瘦削的肩背拱起,博阿山勾勒出脊背肌理形狀,幽深的黑眸定定地凝視著她:“圓圓都知道,為什麽還是縱著我?”

  昏暗的光線中,他端正的五官染了幾分春色。

  金蘭笑了笑,雙手被按著,沒法掙紮,隻好抬起腦袋,親親朱瑄的臉,“誰叫我心疼你。”

  一點明亮雀躍的亮光從朱瑄幽黑的雙眸中浮起,他喉結滾動了幾下,呼吸越來越熱,低頭狠狠地吻住她微笑的唇。

  燈火搖曳,床帳密密匝匝圍著,掩住兩人的身影,卻掩不住那似有若無的如細密雨絲般纏繞的聲音,一道低沉,一道嬌柔,時不時混在一處,密不可分。

  守夜的宮人側耳細聽片刻,偷偷覷一眼低垂的帳幔,隱隱看見垂落至地麵的的紗帳在輕輕晃動,斑斕的刺繡花鳥蟲魚紋如水般潺潺流動,吱吱嘎嘎的細響鑽了出來,宮人紅著臉退開幾步,取下壁燈,躡手躡腳退出寢殿。

  燈火撤去,一室昏暗。

  金蘭沉沉睡了過去,雙頰暈紅,長發鋪了滿枕。

  朱瑄知道她今天出宮累著了,沒有折騰她太久,等她睡熟了,下床取來一盞燈,輕輕拉開錦被,看她腰上的紅印,剛才脫下鮫紗褂子的時候他就看見了,她渾身肌膚柔滑雪白,稍稍留個印子就很明顯。他雖然磨纏,常常讓她精疲力竭地撒嬌,但是很注意力道,不會在她腰上留下這樣的痕跡,他剛才碰到這裏的時候她眉頭微蹙,一定是覺得疼了。

  看來羅雲瑾不止抓了一下她的手。

  錦被掀開,金蘭在夢中瑟縮了一下。

  朱瑄回過神,吹熄燈火,上床抱住金蘭,她正覺得冷,閉著眼睛扒到他身上,把他當成湯婆子一樣緊緊抱著,他笑了笑,親了親她的側臉,合眼睡去。

  翌日早上,朱瑄剛起身,杜岩進殿通稟,聲音壓得低低的:“千歲爺,羅統領求見,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一身的雪。”

  朱瑄坐在床沿邊穿上交領衫,掀開低垂的紗帳往裏看,金蘭怕冷,冬天喜歡賴床,這會兒還沒醒,蒙著被子睡得雙頰紅撲撲的,剛剛他叫宮人過來換湯婆子也沒吵醒她。

  天還沒亮,內殿點起燈燭照明,彤紅的暖光映在滿繡花鳥蟲魚的紗帳上,拔步床裏一片浮動的朦朧光影,她合眼安睡,長發披散,鼻尖挺翹,睡顏乖巧甜美。

  朱瑄看了好一會兒,接過杜岩遞上來的外袍披上,係好係帶扣,輕聲問:“又落雪了?”

  杜岩躬身道:“半夜下起來的,今早還沒停。”

  朱瑄嗯一聲,慢條斯理地洗漱用膳,沒去書房看書,直接去文華殿。

  掃墨知道今早朱瑄會詳細問昨晚發生的事,一夜沒睡好,眼圈微微發青,形容略有些憔悴,看著朱瑄出了內殿,忙迎上前行禮。

  朱瑄慢慢走下石階,淡淡地道:“說。”

  掃墨冷汗涔涔,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斟酌著說了昨晚的事,金蘭特意交代不必提火盆燒著她襴裙的事,他權衡再三,沒有提,隻說羅雲瑾突然發瘋,沒一會兒又恢複正常了。

  “小的無能,求千歲爺恕罪。”

  朱瑄抬頭凝望雪落紛紛的長街,並沒有動怒的跡象。

  掃墨心裏七上八下的,冷汗浸透衣衫,等著朱瑄發落。

  宮人冒雪快步走近:“千歲爺,羅統領求見。”

  掃墨一怔,眼簾抬起,悄悄掃一眼長街盡頭。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朱紅高牆下,烏紗帽,赤紅織金雲肩錦袍,皂皮靴,側臉輪廓分明,遠看就知道是個鳳儀出眾的俊偉男子,可惜隻是個太監。蟒袍肩頭覆了層薄雪,不知道在那裏等了多久。

  羅雲瑾居然真的來了。

  掃墨警惕起來。

  朱瑄眼神示意跟著的宮人退下,麵無表情地走過長街,羅雲瑾迎了上來,還未開口,他先道:“不必解釋什麽,她昨晚告訴我了,她怕我不高興,不會瞞著我,我想你也知道她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有多善解人意。”

  羅雲瑾眼眸低垂,袖中的雙手抽動了兩下。

  朱瑄唇角微挑:“你以為我會遷怒到她身上?我不會,我知道最重要的是什麽。她是為了和你說清楚才會主動和你說話,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她看都不會看你一眼。我是她的丈夫,陪在她身邊的人是我。”

  羅雲瑾身姿筆挺,長靴踩在雪地上,腰間牙牌的紅穗被風吹得淩亂。

  朱瑄頓了一下,拂去風帽上的落雪:“我不會殺你,我對她發過誓,就算她不記得,我也會遵守諾言,我不會做讓她恨我的事。”

  羅雲瑾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掃墨疑惑地看他一眼,跟上朱瑄,宮人們加快腳步,簇擁著朱瑄往文華殿走去。

  長街空寂無人,次第響起的更鼓聲回蕩在宮牆殿遇之間。羅雲瑾佇立原地,紛紛揚揚的雪花落了他滿頭滿肩。他撩起眼簾,眸光沉靜,抬頭凝望東宮的方向,半晌後,收回視線,轉身離開長街。

  文書房內官在會極門前等著,看到羅雲瑾走出來,一擁而上。

  小內官小心翼翼為羅雲瑾撣雪,舉起手中裝滿奏本的書匣給他看,他身兼數職,人多事忙,現在又是年底,有些奏折文書房那邊不知道該怎麽批示,又不能隨時找到他請示,隻能先放著,等攢夠了再一起拿給他,請他定奪。

  羅雲瑾拿起一本奏本。

  小內官看到他手指上的傷口,低呼一聲:“您燙著了?可要宣太醫過來看看?小的聽說院判善於治燒傷,太醫院有種專治燒傷的膏藥。”

  羅雲瑾低頭,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沉默了片刻,喃喃地道:“燒著了很疼。”

  幾名小內官對視一眼,一臉詫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羅統領居然會當著下屬的麵說他手疼?

  羅雲瑾忽然抬眸,眼神陰鷙,看向自己的下屬:“活活燒死是不是很疼?”

  下屬嚇得抖如篩糠,差點軟倒在地,磕磕巴巴地道:“那……那是自然的,很疼!痛不欲生、活活疼死的死法!”

  羅雲瑾一語不發,閉了閉眼睛,拿起奏本。

  第108章 麵對

  嘉平帝病著,年底宮中沒有舉行盛大的慶典,以往每到臘月底就會在乾清宮外焚香粉、放紙炮,今年各宮安安靜靜的,別說放炮竹了,連桃符板、將軍炭都不敢置放。

  朱瑄白天在乾清宮侍疾,代嘉平帝處理政務,至夜方歸。

  金蘭領著宮人在殿中掛起鍾馗、福神的畫像,各個偏殿灑掃一新,外麵看一切和以前一樣,不過內殿的春聯悄悄換了新的。

  趁著空閑的時候,金蘭出宮和枝玉、枝堂見了一麵。祝舅父讓人預備了席麵,做了許多家鄉菜,冬筍、鮮藕和辣魚臘肉都是托人帶過來的,煨湯的吊子也是家裏用的老鍋,灶上煨了一整夜,湯汁鮮甜豐肥。

  枝玉站起身,親手給金蘭盛湯,看著她動筷子,笑著問:“姐姐在宮裏吃得著這些嗎?”

  金蘭含笑說:“宮裏什麽都有。”

  祝舅父在一旁笑嗬嗬地附和:“宮裏怎麽會缺這些東西?山南海北的珍饈時鮮,節令鮮貨,源源不斷往宮裏送,東海的龍須,遼東的鬆子,江南的蜜柑,還有西洋的新鮮玩意,那是數都數不過來。而且太子爺心疼太子妃,每個月都會派人去湖廣搜羅家鄉土物送進宮,這些事還是我經辦的。”

  枝玉掃了祝舅父一眼,沒有說話。

  祝舅父提心吊膽,生怕枝玉說什麽不合時宜的話,吃飯的時候心不在焉的,一直拿眼看她。

  好在枝玉還算老實,隻拉著金蘭說些家常話,一句都沒有提及皇太子,姐妹倆說起小時候過年的事,時不時湊到一處咯咯地笑。倒是枝堂幾次欲言又止,不知道想說什麽,姐弟倆像是反過來了。

  相安無事吃完一頓飯,枝玉送金蘭出了院子,拿出整理好的賬冊交給她的近侍:“姐姐,這些是我幫你在各地置辦的莊子、田畝、店鋪,你放心,沒記在你名下,印章符契交給你,你需要用什麽,叫你的人拿著印章直接去櫃頭找掌櫃的就成。”

  金蘭知道這事,推辭不肯要:“你自己留著罷,我在宮裏什麽都不缺,用不著這些。”

  枝玉拍拍手:“我是不會收回來的,你先幫我照看著,又不是全都給你,你是太子妃,交給你看著我放心……”頓了一下,朝她使了個眼色,“你不幫我看著,族人知道了,我還能保得住這些產業嗎?難道要便宜族裏那些人?那還不如讓我揮霍了。”

  她是未出閣的姑娘,按規矩賀老爺可以處置她名下的產業。

  金蘭想了想,道:“我幫你看著,你有什麽難處就去找順天府宛平縣縣令,讓他幫你帶話。”

  枝玉笑著攙扶她出門:“我曉得了。”

  枝堂從後麵追上來,鼓起勇氣往前走一大步,擠到枝玉身邊,看一眼金蘭,神情猶豫。

  金蘭回頭看他:“寶哥這些天跟著哪位先生讀書?”

  枝堂有點手足無措,呆了一呆,回答說:“還是太子殿下為我請的先生。”

  金蘭點點頭:“先生不止教你讀書,還教你為人處世的道理,你好好跟著先生學,有什麽事先和舅舅商量,舅舅是長輩,見過的事多。”

  枝堂呆呆地點頭答應,還來不及問什麽,枝玉已經一胳膊肘不動聲色地推開他,扶著金蘭登上轎輦。

  ……

  接連落了幾天大雪,這天陡然放晴,明豔雪光映在檻窗前,映得內殿一片敞亮。案前古銅暗花大盤裏數十隻男子拳頭大小的佛手柑,果子細長彎曲,玲瓏有致,張開分裂如手指,滿屋濃鬱香氣。

  宮人拿了一串五顏六色的絲線在手裏,將佛手柑編成流蘇結,掛在內殿床前屏風後。

  金蘭覺得有趣,挑了幾枚淡綠色的香櫞和橙子,用絲線串起來,編了朵綠萼梅花,讓小滿用漆盤裝了送去朱瑄的書閣。

  午後掌事太監進殿回話,說趙王妃那邊請了幾次太醫。

  嘉平帝病逝不見好轉,周太後無心和鄭貴妃慪氣了,兩個女人都知道她們的榮辱全係在嘉平帝身上,這段時間昭德宮和仁壽宮頻繁打發人去乾清宮打探情況,問嘉平帝的飲食起居。趙王妃被鄭貴妃厭棄,又被周太後冷落,隻有德王妃和慶王妃念著舊情時常去探望她,陪她說話解悶。

  金蘭心道趙王妃這一胎真是坎坷,打發人去問了兩聲,沒有親自去看望趙王妃,她還是離趙王妃遠一點為好。

  日光和煦,簷角鴟吻淩厲地屹立在晴空之下,廣場上白雪皚皚,折射的雪光映在高大宮牆之上,一片浮動的清光。

  小滿捧著漆盤踏進書閣,看到廊下黑壓壓站滿了護衛,吃了一驚,問階前的內官:“千歲爺回來了?”這個時候朱瑄應該在乾清宮才對。

  內官小聲道:“萬歲歇下了,千歲爺剛從乾清宮回來,剛才送來一封折子,內閣大臣全都驚動了,工部那些大人急得跟什麽似的。”

  小滿遲疑了一下,朝中出了大事,朱瑄肯定是被大學士和諭德幾位大人請回來商量要事的,他這時候進去不好,正要掉頭回去,站在檻窗大玻璃後麵的掃墨看到他,迎了出來,叫住他問:“你怎麽來了?是不是太子妃殿下有什麽話吩咐?”

  掃墨臉上帶了傷,東宮的人都知道他前些時受罰了。

  小滿走過去,舉起漆盤,道:“殿下讓我送這個來。”

  掃墨接過漆盤:“你回去吧,我替你拿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