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5547
  朱瑄眉頭皺得愈緊。

  金蘭知道瞞不住他,苦著臉小聲說“今天騎馬太高興了,跑馬場那邊都是參天大樹,樹蔭底下涼快,騎著馬多走了幾圈這會兒腿疼,躺著不舒服。”

  朱瑄問“有沒有請太醫”

  “請過了,王女醫親自來的。”金蘭趕緊道,“也擦過藥了,休息一晚就好了。”

  朱瑄嗯一聲,輕輕拍了一下金蘭的腦袋“睡吧。”

  他放下床帳,走到用膳的隔間,叫來杜岩,他要看王女醫留下的方子。

  杜岩立刻讓小滿去拿方子,他早就知道太子會問起藥方,所以讓小滿抄了一份留著,王女醫留下的那份已經送去存檔了。

  宮人魚貫而入,送來晚膳。

  朱瑄洗漱畢,換了衣裳出來,坐在月牙桌前,一邊吃飯一邊看藥方,叫來懂醫理的小滿細問藥方裏的藥材是什麽效用,有沒有忌口的東西,小滿一一答了。他放下藥方,剛吃了兩口飯,又問起金蘭今天學騎馬的事,問她有沒有摔著,小滿也一樣一樣答了。

  杜岩站在一邊伺候,默默聽著兩人一問一答,心中唏噓不已賀枝玉和賀枝堂姐弟一直沒有消息,太子讓他們瞞著太子妃,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太子妃性情柔和,但並不是沒有脾氣的人太子這麽重視愛護太子妃,若是太子妃因為弟弟妹妹的事情和太子生分了初見太子妃的那天,太子嘔血新婚那晚兩人吵嘴,太子高燒了一整夜他在搖曳的燭火中打了個激靈,不敢多想。

  金蘭又睡了一會兒,被一陣窸窸窣窣聲吵醒了,睜眼一看,床頭一片朦朧的燭光,床帳半攏,槅扇內靜悄悄的,一個宮人也看不見,朱瑄坐在床頭,側身對著她,一身淺色湖羅道袍,正低頭脫靴子,燭光籠在他臉上,臉孔美玉一般溫潤。

  她看著朱瑄的側臉,一時看得入神。

  朱瑄忽然道“吵醒你了”

  “我沒吭聲呢你怎麽知道我醒了”金蘭笑著坐起來。

  朱瑄脫了靴子,掀開錦被,輕笑,“你看著我,我當然知道。”頓了頓,聲音忽然一低,語氣繾綣,“好看嗎”

  金蘭臉上微熱,湊過去親他的臉“好看。”

  親他的時候她在笑,差點磕著他的牙齒,她輕輕咬了一下他的唇,鬆開手,剛要退開,朱瑄追了過來,按住她的手,凶狠地吻她。

  第59章 萬壽節

  親了一會兒,兩人都氣喘籲籲的,朱瑄身上出了汗,摟著金蘭躺下。

  天氣涼爽,床帳裏卻熱得火烤一樣,他抱著她親了一會兒,道袍衣襟散開,細滑的織物摩擦皮膚,她身上很涼。

  甜食房剛做好的水酪大概也沒有這樣的光潔細膩,更像摻了山楂、棗泥的鴛鴦糕。鴛鴦糕一半雪白,一半淡紅,分界處有一層殷紅的果醬,酥軟中透出一抹淡淡的嫣紅,脂凝暗香,豐盈滑膩。

  他的吻落在她微露淺紅的臉龐和脖頸上,身體漸漸亢奮了起來他不是重欲之人,不過娶了她之後病了一段時日,最近才開始,摟著她的時候自然難以自持。

  人欲無窮,食髓知味。

  片刻後,朱瑄驀地鬆開金蘭,平息了一會兒後,輕聲問“沒碰著傷口吧”

  她今天騎了太久的馬,腿擦傷了,王女醫給她開了傷藥。

  金蘭紅著臉搖搖頭,躺在朱瑄的臂彎裏,看到他額前晶亮的汗珠,心裏一軟,雙手輕輕攬住他的脖子坐起來,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櫻唇靠近他耳朵,輕輕朝他吹氣,如柳風輕拂,手指輕輕他的頸子,低聲說了幾個字。

  朱瑄一僵。

  金蘭抱著朱瑄,自己還忸怩著呢,忽然發現他身上發起了高熱,脖頸滾燙,像燒著了的火炭一樣,熱度灼人,她嚇了一跳,鬆開手,然後呆住了。

  接下來,她杏眼圓瞪,驚詫地目睹了朱瑄那張清秀俊逸的麵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得通紅的整個過程。

  他渾身發燙,臉紅得能冒出絲絲青煙,幽黑清冷的雙眸也氤氳了幾分情意。

  就像這是第一次

  金蘭恍惚覺得仿佛能從朱瑄身上看出一點少年人的無措,他總是鎮定從容,深沉淡然居然也會無措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越想越覺得好玩,笑著仰倒在他腿上,拉住他的手掌,輕輕咬一下他纖長的手指,“五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太不矜持了”

  朱瑄輕輕咳了一聲。

  她平時乖巧柔順,善解人意,但一看到他害羞就俏皮起來了,一邊努力保持矜持,一邊又格外大膽,他強勢一點的話,她會乖乖地配合他,他稍稍露出一些羞窘之態,她馬上輕浮,追著他取笑,逼得他發了狠,她又撒嬌討饒。她喜歡看著他,觀察他的反應有次他蒙住了她的眼睛,她掙了半天掙不開,一直裝模作樣地假哭,他又氣又笑,隻好把係帶解開了。

  她不是不矜持,而是一麵矜持一麵又要招惹他。

  朱瑄抽走被金蘭咬得刺痛的手指。

  金蘭就喜歡看他害羞的樣子,笑得雙眸彎彎,渾身發抖,顫啊顫的,顫得床帳前的金絲香花球也跟著輕輕晃動。

  朱瑄看她一眼,捉住她扭來扭去的肩膀,緊緊按住,低頭吻她,她調皮地輕輕咬他,他捏住她下巴,吻得更激烈。

  抱著鬧了一會兒,金蘭扯動傷處,哎喲了一聲。

  朱瑄立刻放開她,眉頭輕蹙,瞥她一眼“別鬧了疼的人是你。”

  金蘭無辜地眨眨眼睛,雙眸澄燦若星,理直氣壯地道“我沒鬧”

  朱瑄唇角微挑,起身下床,掀開帳幔,拿了盞燈在手裏,槅扇外麵守夜的杜岩聽見聲響,忙問要不要人伺候,他道不必了,杜岩躡手躡腳退了出去。

  他回到床邊,單膝跪在金蘭身旁,掀開被子,“我看看。”

  金蘭道“沒事沒碰著”

  擋了半天,還是被他拉開了錦被,他拿著燈,低頭仔細看了看她的傷口,雙眉輕皺“還破皮了你騎了多久”難怪她剛才要靠著打瞌睡,腿上青青紫紫的,有些地方還擦破了皮。

  金蘭掩好被子“也就騎了一個多時辰我學得很快,等你生日的時候可以和你一起去西山騎馬。”

  朱瑄抬起頭,盯著她看。

  “我聽杜岩他們說你每年生辰會去西山騎馬”金蘭輕聲說,頰邊笑渦若隱若現,“我覺得我陪著你一起去的話你會更開心五哥,等我學會了騎馬,我和你一起去西山,好不好”

  朱瑄一言不發,凝視她良久,放下燭台,緊緊地抱住了她。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緩緩閉上眼睛,藏起眸中浮動的淚光。

  兩人重新躺好,朱瑄攬著金蘭,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睡。她側著身子,下巴挨著他的肩,小聲說“其實我今天已經學得差不多了。”

  朱瑄挑了挑眉。

  金蘭笑著問“你知道我為什麽學得這麽快嗎”

  朱瑄摟著她“因為圓圓聰明。”

  金蘭感覺到他的敷衍,輕輕拍了他一下“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因為我在家的時候學過”

  她頓了頓。

  朱瑄替她接了下去“圓圓以前學過騎馬誰教你的”

  金蘭笑得肩膀直顫,“沒有我沒學過騎馬我學過騎牛,還騎過驢。”

  鄉下地方不是家家都養馬的,縣城女眷平時出行大多是騎驢,祝舅父和賀老爺出門訪友也是騎驢。小的時候她看到仆人牽了一頭水牛進園子,好奇地圍著看,枝玉和枝堂也在一旁拉著仆人問東問西,鬧著要騎牛。水牛很溫順,仆人把三姐弟一個一個抱上牛背,拉著他們走了好幾圈。賀枝堂嚇得哇哇大叫,金蘭和枝玉倒是不覺得怕。後來再長大點學騎驢,驢子的脾氣比水牛大多了,她沒多久就學會了。

  薛娘娘問金蘭以前學沒學過騎馬的時候,她搖頭說沒有,怕說出學過騎牛的事被薛娘娘取笑。

  朱瑄不覺得騎牛有什麽好笑的,不過看金蘭自己笑得花枝亂顫的,不由得也嘴角上揚“騎牛遠遠過前村,吹笛風斜隔岸聞。圓圓也做了一回牧童。”

  金蘭笑了一陣,叮囑朱瑄“別告訴其他人啊”

  他笑了笑,“好,隻有我知道。”

  金蘭受傷的地方很快結殼愈合,又能重新騎馬了。

  天氣越來越幽涼,她接著去跑馬場練習,朱瑄每次都打發自己的近侍盯著她,不許她練太久。她慣會撒嬌,又是主子,小滿他們幾人既不敢管她,又不忍讓她失望,每次都會被她說服,得找個鐵石心腸的人看著她。

  一連練了幾天,金蘭可以自己拉著韁繩跟在騎射師父後麵走圈了。薛娘娘每天都會到跑馬場陪她,看她學得這麽快,驚喜地道“下次去西苑跑馬,咱們倆比比。”

  金蘭笑回“我哪敢和娘娘比。”

  薛娘娘在閨中的時候就精於騎術,入宮以後常陪著嘉平帝去西苑跑馬,一身鮮紅騎裝,衣袍獵獵,英姿颯爽,風頭一時之間差點蓋過鄭貴妃,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她漸漸不怎麽騎了。嘉平帝也不如以往寵愛她,她心灰意冷,一心一意奉承周太後,幾乎每天都待在仁壽宮。

  這天清晨,金蘭趿拉著睡鞋,剛送朱瑄出了寢殿,薛娘娘打發人到東宮來“娘娘說今天教坊司那邊的女伎在跑馬場排演走解,鬧哄哄的,到處都是人,太子妃殿下今天就不必去跑馬場了,免得那些人衝撞了您。”

  金蘭答應一聲,吃飯的時候問杜岩“現在不是端午,教坊司怎麽在排演走解”

  走解也叫跑解馬,和飛花、耍花壇、翻筋鬥、爬竿一樣,是百戲雜戲演出的一種,據說以前是軍隊操練的一種方式,那時候京中王孫公子鷹犬走馬、蹴鞠捶丸,個個都會幾招。宮中教坊司表演走解的是一群身材苗條的年輕少女和少年,他們精於騎術,表演時身著窄袖彩衣,頭紮彩帶,在馬背上不斷做出各種驚險的動作和好看的花式。每年端午時嘉平帝會在東苑觀看擊球射柳和走解。

  杜岩回答說“是為萬壽節預備的,萬壽節那天萬歲爺爺駕臨東苑,不止有跑馬走解,還有擊球、射柳和歌舞大樂。最近天氣好,萬歲爺爺高興,聽說要帶著妃嬪們玩兩天,鴻臚寺那邊還會進獻南洋神獸呢”

  朱瑄的生日還沒到,嘉平帝的生日先來了。

  給嘉平帝的壽禮東宮早就預備好了,金蘭和朱瑄一起商量著定的。壽禮既要表示出朱瑄的孝心,又不能太貴重,嘉平帝是皇帝,再貴重的東西在他眼裏也不過爾爾,東宮送重禮俗氣,但是不貴重了又太敷衍,朱瑄知道嘉平帝沉迷長生不老的仙術,幹脆寫了篇齋醮青詞四六金書的駢文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他一下午就寫好謄抄在了青藤紙上。

  金蘭覺得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寧願寫駢文也不想費心為嘉平帝準備壽禮。

  宮中妃嬪難得出宮一趟,隨著萬壽節的臨近,她們開始熱烈討論往年萬壽節西苑和東苑的熱鬧景象,然後開始為宮宴上穿什麽衣裳、戴什麽首飾而苦惱。大內宮城裏隻有乾清宮往北一帶的禦花園和仁壽宮的園子可供遊樂,宮中那幾處景致雖然秀麗典雅,到底是人工雕琢,宮妃們一年到頭逛了不下幾十遍,早就厭煩了。

  金蘭覺得宮妃們完全不必要為衣裳首飾發愁,禦宴上大家都是穿吉服,豎領襖,馬麵襴裙,寶塔一樣高高聳立的發髻和嵌寶頭麵首飾,一眼看去都一樣。

  她不急,德王妃、慶王妃幾人卻很緊張,萬壽節宮宴是她們第一次以王妃的身份出席禦宴,屆時京中命婦貴戚都在場,到時候幾百雙眼睛盯著她們,稍有一點不慎就會被人嘲笑。

  德王妃瞥一眼慶王妃胡吃海塞幾個月後依然如楊柳般纖細的腰肢和尖尖的下巴,恨得咬牙切齒,決定在萬壽節到來之前每天隻喝一碗雪霞粥。

  轉眼就到了萬壽節前一天,朝中休沐三日,普天同慶。嘉平帝果然心情很好,賜宴群臣,帶著宮妃們遊幸西苑,向來深居簡出的王皇後也出席了宮宴,不過陪在嘉平帝身邊的依舊是鄭貴妃。

  金蘭和幾位王妃陪在周太後身邊,沒有和鄭貴妃打照麵,隻遠遠地看到嘉平帝身邊站著一位妝容精致、衣飾華貴的後妃。鄭貴妃不愧榮寵多年,一經裝扮,看起來比求子那晚要年輕了十多歲,雖然依舊能看得出比嘉平帝年老,但是風韻猶存,顧盼間不怒自威,不可逼視,她幾乎認不出來那是自己救下的婦人。

  周太後看到嘉平帝和比他年長許多歲的鄭貴妃站在一起就眼睛疼,嘉平帝邀請她去天鵝房看南洋屬國進貢的神獸,她推辭不去,領著薛娘娘和金蘭她們逛西苑,王皇後的轎輦整天都跟著周太後,周太後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這是金蘭頭一次逛西苑。

  太液池南北亙四裏,東西兩百餘步,池中架設橋梁以通往來,池上有蓬萊山,橋東為圓台,其北為萬歲山,西稍南為南台,原是前朝園林,本朝在前朝舊址的基礎上不斷開鑿擴建,以備遊幸,宮中內監以玉海橋為分界,將西苑分為南海、中海、北海。

  南海位於皇城的東南隅,風景秀美,林木森森,雨露懸蓬徑,風雲護竹籬,魚躍鳥唱,稻黍一片,一派寧靜幽深的江南田園風光,每年開春皇帝會在此主持親蠶勸農的勸耕儀式。

  中海位於南海和北海之間,西岸有大片平地,是騎馬射箭、練武之所。嘉平帝最愛駕幸中海,時常在東岸椒園崇智殿、行殿、釣魚台、水雲榭等地宴請群臣。

  北海園林始於遼代,到本朝初立時,北海遺留的殿宇麵目全非,已然衰敗。當初遷都燕京時,皇帝特意下令保持北海的原貌,作為留給後代子孫的警示,希望子孫能從中汲取前代滅亡的教訓。先帝在位時,遊宴日盛,民風漸奢,朝廷開始對北海進行大規模的重修增建,廣寒殿、清暑殿麵貌煥然一新,飛閣丹樓,黃瓦朱殿,綠樹蔥蘢,碧草如茵,風光綺麗。皇家豢養珍禽祥鳥的天鵝房、圈養猛獸牲畜的羊房、虎城就在北海西岸。

  周太後偏愛南海的田園風光,隻帶著宮妃們在南海轉了一圈。

  南海幽靜綺麗,山光水色,猶似仙境,初秋時節,銀杏泛金,鬆柏蒼翠,風吹稻浪翻湧,園中殿宇鱗次櫛比,鑲嵌於秀麗山水之中,錯落有致,既保留了大片自然風光,也有金碧輝煌、雄闊軒昂的樓台軒館,一派皇家氣派。

  難怪嘉平帝和周太後時常在西苑設宴招待群臣和命婦。

  回宮的時候,金蘭無意間掃一眼遠處高聳的望樓和宮門,想起和祝氏一起來西苑的那天,她被攔在西苑南邊的宮門外,在熱烘烘的車廂裏悶了好久,頭暈腦脹之際,車簾被禁衛掀開,她興致勃勃地盯著禁衛五彩斑斕的衣裳瞧,忽然被一雙冰冷的鳳眸盯住了。

  金蘭走了一會兒神。

  翌日天還沒亮,各宮早已忙亂起來。今天才是萬壽節的正日子,東苑跑馬場兩麵的高台早就搭建好了。聽說嘉平帝為示與民同樂,命禮部邀請京師附近有名望的鄉賢、儒士、僧道和年過七十歲的老人一起觀看教坊司表演。

  內殿燃起小兒手臂粗的高燭,燈火幢幢,照得銅鏡銀光閃爍,槅扇內亮如白晝。金蘭坐在鏡台前梳妝,朱瑄早就起來了,靠在榻上邊看書邊等她。

  她道“你再睡會兒吧,等我好了叫你。”

  出席禦宴的場合她不得不精心打扮,一個時辰才能收拾完。

  朱瑄拿著書走到她身後,拈起一朵玉簪花花苞聞了聞,又放下了。金蘭雙頰閃過一抹羞紅,覺得他的這個動作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