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4282
  不一會兒,十幾名侯府親兵氣喘籲籲地從街尾追了過來,衝進鋪子,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侯、侯爺就是這一家了世子世子說想要這家這家的泥人”

  男人嗯一聲,佇立了許久。

  親兵低頭擦汗,小心翼翼地問“侯爺,您看買哪些”

  男人神情恍惚了刹那,回過神,掃一眼貨架,隨手指了指。

  親兵忙示意夥計取下那些摩睺羅。

  男人舉步出了鋪子,驀地又轉身折返,問夥計“剛才那位穿青色直身的少年公子不知道是哪家府上”

  夥計看到一屋子人高馬大的親兵,早就嚇破了膽,不過臉上還是笑容滿麵,回答說“貴人恕罪,小的也不曉得那位公子是哪家少爺。”他們許家摩睺羅是京中一絕,常有貴客光顧,那位少年公子的家奴留下的名號是一位常替貴人采買新巧玩意的太監,少年的身份昭然若揭王孫公子,皇親貴戚,這樣的人他們得罪不起,就是衙門裏的人來查問,他也什麽都不知道。

  男人眉峰緊皺,轉身離去。

  親兵跟上他,猶豫了一會兒,笑著上前“侯爺想打聽什麽人”

  男人不語。

  親兵悻悻地閉上嘴巴。

  男人忽然沉聲吩咐“留下幾個人在這裏守著。”

  雖然看年紀不大可能不過實在太像了,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而且他們一行人看著衣飾華貴,身邊的護衛個個都是高手,他不過是多看了一眼,那幾個護衛已經準備拔刀了。他戎馬多年,又在宮裏當過值,知道那些護衛隻可能是宮裏的禁衛。打頭的那個護衛好像還認出他的身份了他們一定是宮裏的人。

  親兵應喏。

  第53章 撒嬌

  回了大內宮城,金蘭立刻叫來杜岩,問他宮裏有沒有什麽異常。

  杜岩笑著答:“殿下寬心,萬事都妥帖。”

  金蘭鬆口氣。

  杜岩看到朱瑄手裏拿了東西,快步上前想幫著拿,朱瑄沒讓他碰,衣裳都沒換,先走到書房裏,把那枚對月讀書的摩睺羅放在書案上,看了一會兒,想了想,又收了起來,叫來內官吩咐:“明天送去書閣,你親自拿著,別磕壞了。”

  內官幾時見他這麽看重一個玩器?忙恭敬地應了。

  朱瑄這才去換衣,外麵的內官進屋通報,說護衛有要事稟報。他嗯一聲,換了身淺褐道袍出去見護衛。

  書房燈火幢幢,護衛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說:“殿下,今天太子妃殿下買摩睺羅的時候,有位相公瞥見了殿下,多看了兩眼……”回宮的路上他一直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稟報這事,若是尋常登徒子,沒什麽好說的,說了好像是在離間太子和太子妃,可那個男人身份不一般,他不敢隱瞞。

  朱瑄靜靜聽著,麵色不變。

  金蘭以男裝打扮示人,被人看見了也沒什麽,隻要她玩得開心就行,他要是介意這個的話,根本不會帶著她出宮散心,但是護衛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立刻變了臉色。

  護衛小聲說:“末將覺得那個人看起來眼熟……好像是安遠侯爺陸瑛。”

  燭火躍動,火光閃爍了一下,光線變得暗沉。

  朱瑄瞳孔一縮,撩起眼簾:“安遠侯?”

  護衛又回想了一遍,語氣肯定:“是他,末將八年前和陸瑛同在殿前司當值,不會認錯。”

  說完,他察覺到房中氣氛僵硬,心口一緊,低下了頭。

  朱瑄幽深的雙眸裏閃動著暗流,不過表情依然溫文,示意護衛退下去。

  護衛悄悄舒口氣。

  不一會兒,掃墨被召到書房。

  朱瑄問:“安遠侯回京了,京中可有什麽風聲?”

  掃墨吃了一驚,道:“回殿下,沒有……司禮監那邊沒有召安遠侯回京的旨意,兵部的折子也沒提起安遠侯,五城兵馬指揮司那頭一直盯著,沒看到安遠侯進京……”

  朱瑄眉峰輕蹙,手指輕叩書案。

  陸瑛秘密回京,居然沒有一丁點風聲傳出來,連消息靈通的司禮監也不知情……也難怪,陸家在京中一直很低調,府中又人口簡單,陸老夫人為人穩重謹慎,不喜歡拋頭露麵,尋常宴會她能推就推了,京中公卿巨宦家的貴婦們知道陸家家風清正,不會無事登門自討沒趣,陸家獨來獨往慣了,門前冷落車馬稀,陸瑛沒有領兵凱旋而是獨自歸京,自然不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如果嘉平帝以密旨召陸瑛回京,確實可以瞞過所有人。

  掃墨問:“殿下,可要派人去陸府探一探?”

  朱瑄擺擺手,“不必,既然他已經回京,這兩天應該有旨意下來。”

  掃墨應是。

  兩人說著話,槅扇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朦朧的燈火越來越近。金蘭身穿素色暗紋紗衫,係月華裙,挽了倭墮髻,走進書房,看到掃墨跪在地上,立刻退了出去。

  朱瑄示意掃墨出去,站起身。

  金蘭探進半個身子,剛剛新浴出來,腮凝新荔,烏發如漆,笑著問:“沒擾了你的正事吧?”

  朱瑄搖搖頭。

  “那我進來了。”金蘭接過杜岩手裏的燈,走到書架前。

  朱瑄走過去拿走她手中的燈台,放到花梨木高台上,“想找什麽書?”

  金蘭站在書架前,目光上下逡巡:“寫賈魯治河的書,還有那本《黃河運河圖卷》……”

  朱瑄攔了一下:“今天累了一天,明天再找,不用急於一時。”

  金蘭笑著推他:“你先去睡吧,我一會兒就找著了,等你明天起來的時候就可以看。”

  朱瑄隻得去洗漱。

  金蘭找齊了所有的書,一本一本翻開,在提到賈魯的部分做了記號,拿銀簽子別好,讓內官裝在書匣裏,“明天就這麽送到書閣去,不要隨意翻動,我做了記號的。”

  內官應喏。

  第二天早上,金蘭起身的時候,隻覺渾身酸軟,剛剛下地走了兩步,小腿針紮一樣疼。

  她扶著腰走了兩步,皺眉痛苦地嘶了口氣。

  杜岩嚇了一跳,一疊聲催促外邊的內官去宣太醫,一時人仰馬翻,鬧成一團。

  朱瑄還沒去文華殿,坐在書房裏看書,聽見這邊響動,立刻放下書走了過來,抱起金蘭送回拔步床上,蹲在她跟前:“哪裏不舒服?”

  昨晚他知道金蘭肯定累著了,沒有鬧她,兩人洗漱過後一會兒就睡了。

  金蘭捶了捶腿,苦著臉說,“五哥,我沒事……昨天不覺得,逛了那麽久,今天腿好疼!”說著試著動了動,可憐巴巴地道,“胳膊也疼,背也疼……渾身都疼……”

  她長年待在內帷,很少出遠門,昨天高興,不知不覺就走了許多地方,一點都不覺得累,現在報應來了,動一下全身酸痛。

  朱瑄皺眉,幫她脫了繡鞋,扶著她躺靠在軟枕上,“今天就別出去了,讓太醫來看看。”

  太醫院的王女醫擅長治婦人病,金蘭一直是她照看的。東宮派人去太醫院,小內官連哭帶嚷地衝了進去,王女醫以為出了大事,嚇得連紗帽都忘了戴,急匆匆趕了過來,進了內殿,還沒行禮,朱瑄沉著臉搖手示意不必,王女醫心裏更加憂慮,待宮人掀開紗帳,看到麵色紅潤、粉臉桃腮的太子妃好端端地坐在拔步床裏喝茶,她呆立當場。

  不是說太子妃得了急症嗎?不是說皇太子急得要掀了太醫院嗎?

  金蘭看到一臉煞白的王女醫,有點不好意思,放下茶盞,小聲道:“勞煩你了。”

  王女醫哭笑不得,先把提著的那口氣喘勻了,洗了手,這才給金蘭診脈。

  朱瑄就坐在床沿邊,眉峰緊皺,麵色沉鬱,靜靜地凝視著金蘭。

  王女醫診了脈,問金蘭哪裏酸痛,屏退宮人讓她解開衣裳檢查了一遍,沒有開藥方,笑著說:“這是累著的,不必吃藥。”

  太子妃足不出戶、嬌生慣養,一時累著了才會如此,讓懂筋骨脈絡的內官幫著捏捏舒緩疼痛,休息兩天就好了。

  朱瑄皺著眉,氣勢冷凝,問:“不必吃藥?”

  王女醫比不得藥王廟的大和尚圓滑,堅定地搖搖頭,隻留下一瓶疏通經絡的膏藥。

  朱瑄打開瓷瓶,聞了聞。

  金蘭知道他愛潔,忙攔他:“這藥醃臢,你別碰了,讓小滿來吧。”

  小滿立刻上前,準備接過瓷瓶。

  朱瑄示意小滿退下,讓杜岩放下帳幔。

  杜岩會意,領著一臉茫然的小滿和其他內官退到帳幔外麵。

  朱瑄拿簪子挑了一點膏藥在自己右手掌心裏,待膏藥化了,左手掀起金蘭的裙子。金蘭捂著月華裙不放,他沒說話,眉峰微微皺著,不容拒絕地拉開她的手,然後卷起她腳上的紗褲,脫了羅襪,露出光潔雪白的腿。他低頭,將溫熱的掌心蓋在她腿上,從腳踝開始揉捏,力道輕柔。

  帳幔低垂,內官們看不見裏麵,但是他們猜得出皇太子這是在親自給太子妃上藥,不由得瞠目結舌。

  朱瑄揉捏的動作很溫柔,好像生怕弄疼了金蘭,手指間的繭擦過她的小腿肚,她忍不住顫栗,顧不上疼了,隻想發笑,目光落到朱瑄臉上,笑意又收斂了。

  他眉頭輕皺,麵色沉重,很擔心的樣子,低垂的眼睫罩下淡淡的青影,看起來竟有幾分脆弱。

  金蘭心頭酸脹,按住朱瑄的手,“五哥,我沒事,隻是累著了……我剛剛不該對你撒嬌的。”

  她覺得自己快被他寵壞了,不知不覺就對著他撒嬌,不過是走多了路渾身酸痛罷了,換做以前,她摔得鮮血淋漓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現在卻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哭著朝他撒嬌,害他擔心成這樣,實在太矯情了,想想就覺得臉紅……她沒事,不值得他這樣小題大做,白白讓他懸心。

  朱瑄抬起眼簾,和金蘭對視,兩人目光交匯在一處,他眸中閃動著浩瀚深邃的情意。

  金蘭怔了很久,沒有再攔他。

  朱瑄幫她抹好了藥,“圓圓,不舒服了就告訴我,我會好好照顧你。”

  金蘭乖乖地答應一聲,搖他的胳膊:“五哥,你對我笑笑。”

  朱瑄一臉莫名。

  金蘭繼續搖他的胳膊,長睫忽閃忽閃,笑著撒嬌:“五哥你對我笑笑,我就不疼了。”

  朱瑄渾身一震,差點沒控製住臉上的表情,眼神驀地變得冰冷,風雪彌漫。

  金蘭眨眨眼睛放開他,她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

  朱瑄低著頭,出了一會兒神,突然攥住她縮回去的手,捏得緊緊的,抬頭看她,唇角微微挑起。

  他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好看,雲開雨霽,雪後初晴,金燦燦的日光傾灑而下,萬裏晴空,一隻白鶴淩雲而上,振翅高飛,身姿矯健高雅,遨遊於萬丈碧霄。

  金蘭覺得他應該像那隻白鶴那樣,神清氣朗,青雲直上。

  不多時,各宮聽說東宮一大早催命似的請王女醫給金蘭看診,以為金蘭生病了,紛紛派人前來探病慰問,新鮮瓜果、各樣麵果和進補的藥材堆成小山包一樣。周太後特意打發人看望金蘭,囑咐她好生養病,用不著去仁壽宮請安。

  朱瑄去文華殿了。金蘭躺在涼榻上,幾名宮女圍在她身側,幫她捶腿、捏肩、揉腰,還有一個跪坐在腳踏上給她剝石榴。宮女的手纖巧柔軟,力道適中,不會捏疼她,也不會輕飄飄的一點力道都沒有,她渾身舒坦愜意,隔著幾重紗帳,對仁壽宮的宮人告罪,宮人忙安慰她,留下補品,回仁壽宮複命。

  到了中午的時候,德王妃、慶王妃、趙王妃三人聯袂來東宮探病,怕擾了病中的金蘭,三人隻隔著紗帳問候了幾句,轉去暖閣和內官說話,細細問金蘭的病情,內官自有一套說辭應付。

  金蘭雖然在“養病”,還是時不時詢問乞巧宴的事,德王妃幾人生怕她累著了,搶著替她打理宮務。

  下午,文華殿伺候筆墨的內官回了東宮,站在庭院裏和掃墨說話。

  金蘭正在宮女的攙扶下走到長廊裏散悶,叫住內官:“是不是忘了拿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