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4286
  太後曾暗示秀女太子會在宴席上挑選正妃,秀女們難免各有心思,但得知太子突然離席,她們也沒有特別失望,因為她們知道自己希望不大。這屆秀女,當屬胡小娘和宋小娘最為出眾,她們一個是太後宮中女官的親妹妹,一個有鄭貴妃做靠山,據說已經是內定的東宮婦,不是正妃就是良娣,總之不會落選。

  祝氏其實並不關心太子妃的人選,隻怕枝玉受委屈,見了枝玉,她又是歡喜又是傷心,回來的路上忍不住又哭了一場。

  賀老爺聽祝氏斷斷續續說完今天的見聞,疑惑道:“既然沒定下人,今天宮裏怎麽派了人來家裏?”

  他還和那些內官相談甚歡哩!

  祝氏問:“什麽人?”

  賀老爺說了禮儀房內官登門的事,一拍腦袋,“還來了個太醫院的太醫,專門給阿妹看病。”

  “阿妹病了?什麽病?”

  祝氏這才想起金蘭。她從西苑出來的時候,有兩個內侍攔住她,告訴她宮人送金蘭回家了,她心想宮裏的人真是周到,壓根沒有往深裏想。

  賀老爺是個不管內務的糊塗人,搖搖頭說:“沒什麽毛病,就是摔了兩下。”

  夜已深了,祝氏今天終於見著枝玉,大喜大悲,車馬勞頓,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聽說金蘭隻是摔了兩下,想著應該沒什麽大礙,躺下便睡著了。

  翌日,天蒙蒙亮,祝氏坐在鏡台前梳發,忽然聽見賀家大門被拍得砰砰直響。

  管家前去應門,不一會兒養娘簇擁著一名戴烏綾包頭,穿翠藍杭紗窄袖夾襖、白細布裙的婦人走進正院。婦人和祝氏熟稔,徑直進了屋,站在屏風前,神色有些尷尬。

  祝氏從鏡子裏看見婦人,臉上露出訝異神色。

  婦人魂不守舍,舉止怪異,使眼色示意跟隨自己的養娘出去。

  祝氏也讓養娘出了屋,轉身看著婦人,“你今天怎麽來了?”

  婦人麵有愧色,咬咬牙,走近幾步,低聲道:“表姐,我今天……是來退親的,我家君山不能娶阿妹。”

  祝氏臉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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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認命

  金蘭是被人一陣大力推醒的。

  她揉揉眼睛,朦朧中看到床帳中間一張憤怒到有些扭曲的臉龐,嚇得一個冷顫,背上密密麻麻一層汗。

  祝氏滿麵怒容,看她醒了,收回手,吩咐剪春:“服侍你們小姐起身。”

  剪春上前掀開床帳,端了盆熱水給金蘭洗臉,怕祝氏等得不耐煩,來不及給她梳發髻,隻拿了條刺繡緞帶幫她攏起長發。

  期間主仆倆頻頻交換眼神,剪春的目光裏滿是擔憂。

  金蘭心口怦怦直跳。她小的時候祝氏脾氣最壞,動不動就發脾氣,摔東西、跳腳罵人都是常事。這幾年祝氏年紀上來了,性子變得平和了些,不會像以前那樣輕易動怒,她的日子也好過了很多。今天是怎麽回事?

  她飛快環視一周,發現賀老爺也在,他似乎也怕祝氏,一直站在角落裏沒吭聲,臉上掛著一副想息事寧人的無奈表情。

  祝氏滿腹怒火,不等金蘭喝口水,走到她麵前,冷冷地逼視她:“阿妹,我問你,你昨天是不是被什麽人擄走過?”

  剪春嚇了一跳,端茶杯的手抖了抖。

  金蘭倒是麵色平靜,她正打算等賀老爺和祝氏起來就和他們說這件事,畢竟是她的家人,在東宮派人上門之前她總得和家裏人交個底。

  她看一眼賀老爺。

  賀老爺眼神躲閃,咳嗽了一聲,挪開視線。

  金蘭心中失望,道:“確有此事,不過後來有人救了我……”

  聽到她承認,祝氏的臉色更加沉鬱,沒等她解釋清楚就一語剪斷她的話:“果然……難怪陳家敢直接上門退親!”

  金蘭猛地抬起頭。

  一聲茶杯落地砸響,剪春眼中泛起淚花:“陳家……陳家來退親了?”

  那可是小姐的全部指望啊!

  祝氏看著金蘭,怒不可遏,“我也不瞞你,剛才你表舅媽上門,送還了庚帖,你和君山的親事要作廢。”

  金蘭一語不發,表情兀自鎮定,袖子裏的手卻在發抖。

  她頭暈眼花,恍惚中聽到剪春小聲哭了起來,“怎麽能這樣……他們怎麽能這樣……”

  祝氏恨恨道:“他們無故退親,我怎麽肯答應!我們家枝玉可是秀女,他們居然敢這麽輕侮賀家!你平日裏規規矩矩,也沒什麽錯處……然後你表舅媽就說了昨天的事……她說你壞了名聲,他們陳家是書香門第,這門親不結也罷。”她並沒有惡意,但句句譏刺,比刀尖還鋒利。

  賀老爺忍不住道:“唉,別嚇著阿妹,有話好好說……”

  祝氏橫一眼賀老爺,“人家都上門來退親了,我怎麽能不急!那可是我的表弟!”

  當初陳家來求娶金蘭,祝氏心裏還是很高興的。庶出的大女兒、二女兒不安分,給她添了不少堵,她心裏有氣,管教金蘭格外嚴厲。陳家是她的親戚,親戚家願意娶她跟前長大的庶女,說明她家教不差,金蘭也確實聽話乖巧,她很滿意這樁親事。

  兩家早就商量好娶親的正日子,就在臘月金蘭生日的時候。嫁妝已經備得差不多了,陳家也提前準備好了新房,眼看就能過門了,怎麽偏偏就出了這樣的變故?

  祝氏心裏著急,指著金蘭逼問:“你說說昨天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就壞了名聲?你表舅媽說得頭頭是道的,我嘴巴不利索說不過她,她還在堂屋沒走,阿妹,你給我一句準話,你是不是讓外男碰過了?碰了哪裏?多少人看到他碰你了?”

  這話問得粗暴,語氣近乎質問。

  明知祝氏沒有羞辱金蘭的意思,剪春還是覺得委屈,又是憤恨又是害怕又是傷心,緊緊貼在金蘭身邊,渾身發抖。

  金蘭眼前一陣陣暈眩,靠著剪春才沒軟倒。

  她不能倒下。

  她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

  從小到大,長輩們教她女子要本分,要謙恭知禮,要端莊穩重,不論為人子女還是為人妻都得百依百順,三從四德,句句都應該牢牢記在心中。

  金蘭乖乖聽從長輩的教導,但其實她心底並不認同那些老規矩。

  所以她才能和賀家唯一一個上過學堂、性格叛逆要強的小娘子賀枝玉成為最親密的朋友。

  昨天她聽祝氏的話老老實實待在馬車裏,熱得全身是汗也沒下過車,突然發瘋搶人的是大統領羅雲瑾,錯的人是他。

  金蘭冷靜下來,斟酌著慢慢說了昨天的事。

  她不想給朱瑄添麻煩,隱去了羅雲瑾和朱瑄的身份,隻說有個權高位重的貴人想擄走她,然後另一個權高位重的好心人出手救了她。

  祝氏本來還不相信陳母說的話,疑心陳家無理取鬧。聽金蘭一番陳述,確定金蘭真的被人碰過了——雖然那人是個不陰不陽的太監,但大庭廣眾之下還是於金蘭的名節有損,她一時氣結,臉色陰沉如水。

  真說起來這事怪不上金蘭,要不是她把從來沒單獨出過門的金蘭留在外麵,金蘭也不會碰上羅雲瑾。

  祝氏不說話,賀老爺不知道該說什麽。金蘭沉默,剪春默默流淚。

  屋子裏氣氛僵硬。

  半晌後,祝氏長長地歎口氣。

  “阿妹,陳家人知道這事了,你也知道,君山以後是要考科舉當官老爺的……陳家大兒媳婦、二兒媳婦都識文斷字,你沒上過學,已經差了一大截,又出了這樣的事……”

  陳母是來退親的,不過話說得很客氣,滿口給金蘭賠不是,又是哭又是跪下求的。

  她說陳君山性子沉悶配不上金蘭,說賀家出了貴人,陳家高攀不上,金蘭的前程不在陳家。

  陳母還說,兩家是親戚,退親這種事傳出去對金蘭的名聲不好,所以他們不會說出去,隻當兩家沒訂過親,他們全家都喜歡金蘭,她也把金蘭當親女兒看待,以後陳家要是傳出一句說金蘭不好的話,隨金蘭發落。

  祝氏當然不願意退親。但兩家是親戚,陳母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就算她堅決不同意硬逼著陳家娶了金蘭,金蘭以後也不會過得安生。

  這時,賀老爺突然冷不丁插嘴道:“你這個表弟是讀書人,人品端正,他們說不會傳出去那肯定不會傳出去。”

  祝氏一口怒氣噎在嗓子裏,回頭怒視賀老爺,氣得直發抖:這都什麽時候了,賀老爺居然還抓不住重點?!

  陳家會不會說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現在來退親了!

  被老妻這麽一瞪,賀老爺說話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唉,陳家非要退親,我們也沒辦法啊……”

  除非他們撕破臉去衙門狀告陳家悔親。

  那樣一來,金蘭的名聲就真的毀了。

  而且還會影響到賀枝玉——祝氏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剪春看得出賀老爺和祝氏都不想把事情鬧大,陳家這門親真的保不住,哭得更傷心了。

  祝氏脾氣暴躁,小姐在家的時候事事小心,隻有親戚家的表姐們來家串門的時候才能無拘無束和她們玩一會兒。陳家上上下下喜歡小姐,陳家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不和,成天鬥眼雞一樣吵鬧不休,把婆婆陳母氣得直跳腳,可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卻都很喜歡小姐,每次來賀家總會帶好茶果麵點給小姐吃,盼著她嫁進陳家和她們作伴。妯娌好相處,公婆不是多事的人,還是親戚,這麽好的親事,怎麽說沒就沒了?

  “阿妹。”祝氏權衡利弊,語氣柔和下來,歎口氣,“現在是枝玉的緊要關頭,咱們家不能鬧出醜事,陳家這門親不要也罷,以後娘再給你挑個好的。”

  金蘭麵色蒼白。

  她明白了,祝氏進門前已經打定了主意,之所以和她說這番話,就是想讓她徹底死心。

  金蘭一動不動、筆筆直直地站著。

  老家民風守舊,小娘子被婆家人懷疑貞潔,氣性大的早就尋死覓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了。昨天被擄走時她也做好了舍生取義的準備,可她那麽做為的是枝玉。

  此時此刻,麵對陳家的懷疑和嫡母的質問,她完全沒有以死來證明自己清白的念頭,甚至不想多費口舌為自己辯解。人貴在自愛,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若她是男子,她當打到羅雲瑾家門前為自己報仇,可惜她是女子,而且羅雲瑾是達官顯宦,賀家招惹不起,所以她隻能委曲求全。

  賀老爺好幾次欲言又止,見金蘭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雙唇隱隱發青,低垂的眼睫和圓圓的小臉透著倔強,模樣說不出的可憐,不由得長歎一聲,臉上扯出幾絲笑,“阿妹別怕,你是枝玉的姐姐,以後枝玉給你做主,一定能幫你挑到好人家。”

  枝玉入選秀女,獲得皇家的認可,已是身價百倍,就算她最後不能留在宮中侍候貴人也會求娶者如雲。金蘭是枝玉的姐姐,雖然不夠大方,但圓臉豐頰,唇紅齒白,生得珠圓玉潤的,賀家若放出選婿的消息,求娶的人也不會少。

  祝氏也是這個打算,緩和了神情安撫金蘭,“你乖乖的,以後娘給你做主。”

  又叮囑剪春,“今天的事情給我爛在心裏頭,一個字不準多說!”

  剪春忙抹淚點頭答應。

  祝氏出去了,賀老爺跟在後麵往外走,臨出門時又轉過身,猶豫了一會兒,慢慢走到金蘭身邊。

  “阿妹……”他無措地搓搓手,看著金蘭,“你要是傷心就哭出來,別忍著,會忍出病來的。”

  這個女兒向來乖巧……也是因為這份乖巧,祝氏才容得下她。

  金蘭聽了賀老爺關心的話,忽然一笑。

  賀老爺一愣。

  剪春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