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3925
  小姐該不是傷心傻了吧?

  金蘭看著門口祝氏離去的背影,淡淡道:“爹……我哭了,您就會疼我嗎?”

  賀老爺頓時變了臉色,雙眼倏地通紅。

  剪春更是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小姐多聽話啊,祝氏讓她往東她絕不往西,她都這麽聽話了,為什麽老爺太太從來不心疼她?

  “哭有什麽用呢?”金蘭喃喃低語,“哭了也不會有人心疼我,憐惜我……我不能哭,我得自己照顧自己。”

  很久很久以前,金蘭也是個有脾氣、嬌嬌軟軟的小娘子,不小心跌了一跤摔傷了手,養娘丫鬟過來扶她,她非要捧著隻擦傷了一點皮的手背繞過大半個院子去找阿娘,看到阿娘,忍不住就要撒嬌,覺得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要阿娘哄她。

  阿娘病逝以後,她像是在幾天之內陡然長大,她不再活潑,也不再嬌氣,哪怕有一次從台階上摔下來,血淌得到處都是,她也沒掉過一滴眼淚。

  金蘭年紀不大,平時斯文羞怯,一舉一動都帶著天真的稚氣。

  在賀老爺的記憶中,她總是本本分分地站在祝氏身邊,或是本本分分地待在她自己的屋子裏,從沒使過性子,也從沒和家裏人吵過架。大女兒、二女兒沒出閣前,不滿祝氏的偏心,把家裏攪得烏煙瘴氣,三女兒從來沒有忤逆不孝,乖得他們家的親戚都心疼。

  今天陳家上門退親,賀老爺怕金蘭承受不住,甚至擔心她尋死。

  但金蘭卻比他和祝氏還要平靜,平靜得近乎淡然。

  她沒有訴委屈,也沒有埋怨賀老爺和祝氏不為她爭取,更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逼他們為她做主。

  賀老爺本該慶幸的,他應該為女兒的懂事而感到輕鬆,可金蘭簡簡單單的一句“您就會疼我嗎”卻像利箭一樣穿過他的胸膛,讓他雙手忍不住哆嗦起來,哆嗦得險些站不穩。

  他這才明白,金蘭看著天真孩子氣,其實她什麽都懂,什麽都記在心裏。

  十年的失望,十年的辛酸,十年的苦楚,全都在這一句裏頭。

  賀老爺心頭大慟,羞愧交加,長歎一聲,轉身離去。

  金蘭看也沒看他一眼。

  剪春抱住金蘭,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姐,你想哭就哭吧,我陪著你。”

  金蘭笑笑,拿帕子給剪春擦眼淚,“別哭啦,以後有的愁呢。”

  ……

  祝氏很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陳母自知有愧於賀家,拿到信物,千恩萬謝,一遍遍朝祝氏和賀老爺賠不是。

  夫妻倆滿心不舒服。

  陳母哭過一場,眼圈微紅,示意跟隨的養娘把送給金蘭的禮物搬進院子,一擔擔提盒抬到前廊,綾羅綢緞、吃食用具,全都係了大紅綢子,滿滿當當的擺滿了地,養娘都找不到插腳的地方。

  “阿妹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是真喜歡她。”陳母哭著和祝氏告辭。

  祝氏心中冷笑:既然真心喜歡阿妹,為什麽還要來退親?果然讀書人家就是會裝模作樣!

  這時,照壁後麵忽然傳出腳步聲,養娘快步走出,小聲道:“太太,三小姐說想和舅太太說句話。”

  祝氏眉頭緊皺。

  阿妹這又是何必!悄悄地退了親事,大家以後還是親戚,非要揪著陳母不放,反倒是她自己自取其辱。

  祝氏不想讓金蘭當眾丟人,陳母卻哽咽著點點頭,“可憐啊……讓我和孩子說說話吧。”

  金蘭就等在照壁後麵,剪春給她梳了頭發,挽蚌珠髻,戴幾朵木芙蓉通草花,靜靜地站在那裏,見了陳母,還沒開口說什麽,先眉眼微彎笑了笑,杏子似的雙眸又清又透,沒有一絲怨憤之意。

  陳母淚落紛紛,摟住金蘭哭了起來,“阿妹,我們陳家對不住你……”

  金蘭鼻子酸酸的,依偎在陳母懷裏,“舅媽……您和我說實話,是不是羅統領逼你們的?”

  陳母的哭聲霎時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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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旨意

  陳母神情有異,但不肯開口多說什麽,隻是一個勁給金蘭道歉。

  金蘭心道,她猜的果然不錯。

  無緣無故的,陳家怎麽會突然來退親?陳家不是輕狂人家,就算知道她昨天差點被羅雲瑾擄走,也不會這麽不留情麵地退親。而且是誰把昨天的事透露給陳家的?

  知道昨天城門前那場動靜的人不少,但是那些護衛要麽隸屬東宮,要麽聽從羅雲瑾,東宮還沒說什麽,誰敢對外吐露一個字?

  皇太子身份尊貴,東宮從屬肯定不會碎嘴,隻有羅雲瑾嫌疑最大。

  賀枝玉在信裏和金蘭訴過苦,說宮中內官心眼小,貪欲大,稍不留意就可能得罪他們,他們表麵上溫順謙恭,麵對宮中貴主姿態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其實狡詐陰狠,暗地裏懲治宮人的手段極其歹毒。選婚太監掌管秀女的選拔,所有秀女都得討好選婚太監。選婚太監不喜歡誰,隻要隨隨便便在周太後或者鄭貴妃麵前漏幾句口風,轉天那名秀女就會被禮送回家鄉。賀枝玉是個暴脾氣,為了入選不得不做小伏低巴結太監,別提有多鬱悶了。

  金蘭心想宮中內官那麽多,未必個個都像枝玉說的那樣陰險狠毒,誰知轉頭就碰到了羅雲瑾。

  她要是沒猜錯的話,一定是羅雲瑾畏懼皇太子但又心有不甘,於是派人去陳家多嘴,威逼陳家退親。皇太子身份何等高貴,救她一次是她運氣好,要是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呢?

  羅雲瑾不會放過她。

  金蘭暗罵羅雲瑾卑鄙無恥,那麽標致的一個美男子,為什麽非盯著她不放?

  有病!

  陳母心疼地摸摸金蘭的臉:“阿妹,你不怪我們?”

  金蘭搖搖頭,和陳母說起玩笑話:“要是哪天表哥被公主瞧上了,官府派兵來家裏逼著我退親,我也會退親的。”

  現在宮裏是掌印太監一手遮天,羅雲瑾並不是很出風頭,但連向來看不起內官的表舅陳父都說羅雲瑾來日不可限量,那樣一個跺跺腳就能震動京師的大人物,陳家怎麽惹得起呢?

  陳母大受感動,捧著金蘭的臉,歎道:“好孩子……是我們陳家沒這個福氣……”

  金蘭淡淡一笑。

  要說真的一點都不傷心失望,當然不可能。兩家從小就定了親,她一直把陳君山當成自己的良人,未來的丈夫。現在大難臨頭,陳君山毫不猶豫地拋開婚約,她怎麽可能不難過?

  金蘭想了想,還是問陳母,“表哥不來見我麽?”

  陳母表情僵硬。

  金蘭知道自己不該問這句話,但她必須問出口。

  當初陳君山主動求陳母來賀家提親,這樁婚事她也點了頭,現在兩家退婚,不管是仇是怨,他們兩人應該麵對麵把話說清楚。

  表哥愧疚也好,埋怨她也好,羞辱她也好,她要聽表哥親口說不想娶她。

  陳母麵露尷尬之色,“阿妹……君山不會來的,他書讀多了,腦子迂,不知道會說什麽不中聽的話,你還是別見他的好。好孩子,這事全怪我們,我們不敢得罪貴人……阿妹,要怪就怪你表舅和我吧,你大表哥、二表哥剛剛成家立業,一大家子人,我們怕啊……”

  說到後來,陳母泣不成聲,哭著走了。

  金蘭目送陳母遠去,心口一陣一陣發涼。

  表哥畏懼羅雲瑾,這不怪他,但表哥連親自來向她解釋清楚的勇氣都沒有,她很難過。

  那可是她曾經以為的終身依靠啊……

  剪春扶著金蘭,頓足輕罵:“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表少爺說忘就忘了?”

  金蘭收起惆悵之色,苦中作樂,戲謔道:“枝玉說得對,男人都靠不住。”

  剪春笑不出來,心裏暗暗歎氣。

  她覺得自家小姐性子軟和,嫁去別人家十有八九要受氣,陳家這門親事最合適。陳家是親戚,陳君山知根知底,陳家上下都喜歡小姐,這門親事實在挑不出毛病。陳父、陳母受夠了大兒媳婦和二兒媳婦,一心盼著給小兒子找一個不愛掐尖要強的,小姐溫柔和順,陳母、陳家少奶奶、陳小姐都憐愛她的人品,巴不得她早點嫁過去。這麽一門好親,居然就這麽被攪和沒了。

  難道小姐注定要去宮裏服侍貴人?

  那可不行。

  小姐沒那個和其他人勾心鬥角的本事。

  丫鬟們都盼著自家小姐能夠攀高枝,這樣她們也能跟著沾光。枝玉小姐的丫鬟就是這樣,一個比一個心氣高,外院的掌櫃她們都瞧不上,要嫁就得嫁個當官的。

  還真讓她們盼著了,枝玉一步登天,她的丫鬟愈發連當官的也瞧不上了。

  剪春不一樣,她沒有爭榮誇耀的野心。不然她也不會甘心一直守在不受寵的金蘭身邊,一守就是這麽多年。金蘭身邊的丫鬟換了一茬又一茬,隻有她從來沒挪過窩。她看著金蘭長大,把金蘭當成妹妹看待,事事真心為金蘭考慮。

  太子爺再好也沒用。

  金蘭的身份配不上。

  不匹配的婚事風險太大。

  金蘭頂多能當個東宮侍妾,當妾就意味著要在太子妃眼皮底下討生活,金蘭沒學過規矩,沒見過什麽世麵,不適合去深宮和人鬥心眼。而且金蘭已經吃夠苦頭了,下半輩子還得看主母的眼色過活?

  何況東宮是什麽地方?枝玉那種有心機的人進去了也未必討得了好,軟弱單純的金蘭還不得被人生吞活剝了?

  表少爺才是和金蘭最相配的人,門當戶對。表少爺是小兒子,金蘭嫁過去不用當家,小夫妻倆情趣相投,又有青梅竹馬多年的情分在,日子肯定能過得和美順遂。

  剪春了解金蘭。

  金蘭隨遇而安,不像枝玉那樣心高氣傲,她未必喜歡東宮太子婦的風光,能嫁給表少爺她就很滿足了。如果讓金蘭選擇,她一定會選表少爺。

  但是太子爺會讓她選嗎?

  剪春歎口氣。

  陳家已經退親了,現在想這些有什麽用?

  ……

  祝氏和賀老爺沒有當眾說什麽,但家中仆從是從老家帶來的,主子還沒張口他們就猜到主子的心思,陳母上門退親的事瞞不住人。

  枝玉進宮去了,家中丫鬟、養娘閑著沒事,借著探病一撥一撥去探望金蘭,看著她的目光充滿同情。

  她們就在門外走廊裏說悄悄話:“陳家怎麽退親了?三小姐有什麽不好麽?”

  “不曉得,不過肯定有緣故,不然太太怎麽沒朝舅太太發脾氣?”

  眾人同時點頭,祝氏性子衝,要不是心虛,陳母早就被她罵得抬不起頭。

  “你們不知道?門房說三小姐昨晚天黑了才回家,而且不是和太太一起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