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作者:微微多      更新:2020-07-10 17:11      字數:5555
  駙馬問了些葉勉在學裏讀書的瑣事, 葉勉自是一一作答,又見駙馬親自擺弄茶具烹茶與他, 趕緊上前幫忙。

  行思閣的季大司正也愛那風雅茶藝, 葉勉之前為了討好與他而少受些責罰,倒也細心鑽研過此道,因而在駙馬麵前雖有些班門弄斧, 卻也能幫得上忙,不至於添亂。

  駙馬麵上看著隻比他大哥大上幾歲的模樣,直讓人一陣恍惚,葉勉卻不敢真的將其作平輩以待,心裏與行事上俱都恭恭敬敬, 駙馬見他懂茶事,便也沒阻他, 偶爾還指點上兩句, 兩人合作得倒也默契。

  越窯青釉茶釜中翡綠茶湯滾滾,葉勉用精致的湘竹茶匙舀至素色杯盞內,一杯微微低頭敬與駙馬,另一杯卻趕緊置與莊珝身前茶案上。

  莫名其妙被冷落了一晚上, 獨坐那裏生悶氣的莊珝終於舒展了眉眼。

  駙馬端起茶盞,手指細膩如手中細瓷,麵上搖頭輕笑。

  幾人品了一回茶,葉勉起身拜辭時, 駙馬卻轉頭與莊珝說道:“珝兒暫先出去等候,我有兩句話要與葉四公子單獨來說。”

  葉勉與莊珝齊齊一愣。

  莊珝出去後, 駙馬看向葉勉溫聲說道:“茶前和珝兒說了一會兒話,他與我說了你許多。”

  葉勉麵上一赧。

  駙馬輕笑歉意道:“聽了他一番話,卻是他得罪了你許多,卻不自知,我是他的父親,先與你賠個不是。”

  葉勉趕緊擺手,口稱不敢。

  駙馬又道:“珝兒性子霸道又執拗,因自出生就與阿湘一般,坐擁天下之物,很少有什麽能入他的眼,可若是中意了什麽,便有些不管不顧,隻霸道視為己物,若是日後他與你犯渾,你不便說與你父兄,倒可來尋我,你還小,萬不可自行忍著,讓他傷了你。”

  葉勉從駙馬書房出來後,心內一陣感慨,這個莊珝,隻樣貌上承襲了他爹,性子愣是半點兒沒沾上。

  真是可惜......

  葉勉一出來,莊珝就將他拉到一邊,一麵給他披上披風,一麵狀似不經意問道,“我父親與你說了些什麽?”

  葉勉沒理他,“既是將你趕了出去,自是不能說與你。”

  莊珝一頓,倒是有自知之明,哼哼道:“定是念我霸道蠻橫不講道理。”

  葉勉樂了,“你怎麽知道?”

  莊珝將他抱坐在回廊的朱漆欄杆上,攬著他的腰悶聲道:“這些毛病我自都清楚,隻慢慢改就是了,我才不會與我母親一般,與我父親頂著十來年才知曉收著些,倒白白冤枉受了他那些年的氣。”

  葉勉瞪大眼睛,“公主受你爹的氣?”

  “怎麽?”

  “我以為......”葉勉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以為是你爹要受公主掣肘多一些。”

  莊珝搖頭,“我母親隻在我身上和這幾年莊家基業趨走上不肯妥協,餘下萬事無論大小,隻要他們二人意見相佐,最後隻會依我父親,不同隻是我母親要空鬧騰多久罷了,”莊珝歎了聲小聲道:“何必呢,倒不如省些力氣。”

  葉勉:“......”

  “隻是,”莊珝薄唇緊緊抿著,一絲為難道:“我母親自幼就有意縱我驕橫淩傲,父親卻十分不喜我養成的這性子,這兩年我也聽他的試著改過,卻做不大好。”

  葉勉皺眉,公主與駙馬肩負的各自使責不同,對這個嫡長子的要求自然各自相佐,盡不一樣,隻他們都忘記莊珝也不過剛剛十五歲罷了,哪能處處盡如他們兩人的意。

  葉勉從披風裏伸出雙臂攬著他的脖子,仰起頭哄他道:“能改就改,改不得就算了,”反正我自有法子對付你。

  莊珝在他眼睛上親了一下,看著他小聲央道:“今晚不要回去了,再陪陪我可好?”

  葉勉搖了搖頭,看著他認真道:“我與你不同,我背著雙親與你一起,說是‘大逆不道’也不為過了,現在還啃著府裏,哪有臉違了宵禁偷偷與你邀會?”

  莊珝想了想道:“你啃我的。”

  葉勉瞪了他一眼,“你把我作什麽人?”

  莊珝不滿,咕噥道:“怎麽與我父親當年一個樣,都要那等麵子,當年父親怎麽都不肯進京尚駙馬,我母親後來以死明意長跪殿外,差些鬧出性命。”

  葉勉皺眉,與他辯解道:“這也不盡是麵子的事......”

  “我知你心裏所想,”莊珝打斷他,“隻是你在意的這些,我卻是不吝的,我們在一起本就不若男女嫁娶,你若介懷這些,以後隻與人說我上門你們葉府便是。”

  葉勉無語,先帝在長公主嫁去金陵後沒幾年便鬱鬱而終,怕是被氣死的......

  葉勉捂了他的嘴,“小聲些,別讓你父親聽了去。”

  莊珝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看著他好半天才道:“明日我要與六皇子帶著人前去嶺南之地。”

  葉勉愣了半晌,懵懵問道:“這怎地突然就要去那麽遠個地界兒?”

  莊珝點頭,“你在我那兒睡著的時候,我們與父親商議的,也是臨時作定。”

  葉勉不自覺地咬緊了嘴唇,“你要去上多久才回來?”

  這個時候又沒有高速交通工具,嶺南那地方隻來回便要三四個月了,果然莊珝開口道:“怕是要四五個月才能歸京。”

  葉勉沒有說話,隻拽著他用銀線繡了蟒紋暗花的袍袖緊了些。

  莊珝輕笑問他,“你舍不得我?”

  葉勉回去侍郎府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去書房裏讀書也不自覺地愣神,幾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鬟麵麵相覷,寶年將廚上新做的茶點宵食給他布好後,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捂著嘴輕叫道,“我的祖宗,這嘴上怎麽破了一塊,可是碰到了哪裏?”

  葉勉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敷衍道:“外頭吃糕,不小心咬的。”

  寶年趕緊著去給他找那藥脂,隻是還沒等給他塗唇,就聽見外頭有雜吵動靜。

  “這大半夜的還有沒有規矩?”寶荷皺眉打開門去看,過了會兒回頭道:“不是咱們院兒裏,我去使人打聽打聽。”

  沒過一會兒,寶荷差出去的小丫頭就慌慌張張地回來了,咬唇道:“是碧華閣,說是大少奶奶動了胎氣了,不大好的樣子,正院兒已經過去了。”

  葉勉一驚,書房裏的丫鬟們也俱都嚇了一跳,趕緊又派了個二等丫鬟去碧華閣那裏守著。

  葉勉披起掛在一邊的披風就要趕過去,被倚濃倚翠兩人急急攔住,“四少爺隻這裏讀書就好,女人這事,爺們不好參和。”

  葉勉一急,“可我大哥不在京裏,哪有那麽多規矩!”

  “正是大少爺不在,您才不能去,”倚濃把他拉了回來,哄勸道:“您大了,聽話,夫人已經去了,老爺也在外院兒,出不了錯的。”

  葉勉急得不行,無奈隻得囑咐去碧華閣打探消息的丫鬟頻著些回來稟報。

  瑤輝軒如侍郎府裏其他院子一般,一宿燈火通明,一直到五更天,丫鬟才回來報說那頭已經穩了下來,老爺夫人俱已回了正院兒。

  葉勉鬆了口氣,這是他大哥的嫡長子,葉府的嫡長孫,二人十分的看重,若是出了差池,葉府今歲也甭過年了。

  葉勉第二日上了學,心裏也一直記掛著這事,散學一回瑤輝軒便問身邊的丫鬟們。

  寶年寶荷她們俱都臉上一絲古怪,倚濃上前笑著與他道:“已經無礙了,大少奶奶娘家侯府從宮裏請了禦醫來,已在碧華閣已守了一日,說是沒再發作過。”

  葉勉微微放下心裏,隻還沒等讓人伺候他換衣裳,邱氏身邊的劉嬤嬤就親來請他過去正院兒,寶年趕緊上前攔著,“我們少爺還沒用完膳呢。”

  劉嬤嬤嗔了她一眼,口上輕斥道:“不許胡鬧了,夫人這回是發了火氣的,你們隻都小心著。”

  葉勉一愣,問她:“出什麽事了?”

  劉嬤嬤看著葉勉麵上複雜,卻隻歎了口氣道:“四少爺隨老奴去正院便是,夫人自會與您分說。”

  葉勉跟著劉嬤嬤出了瑤輝軒後,寶年恨恨地跺了一下腳,氣道:“碧華閣那起子小人胡亂嚼什麽舌根!那火柿子是我們主子給大少奶奶拿去的不假,吃多吃少,配著什麽吃,倒是我們四少爺能替她們看著不成?”

  倚翠皺眉“噓”了她一聲,“你可小聲些吧,大少奶奶已經吩咐不許吵嚷出去,也是護著四少爺的,你這話若是讓咱們主子聽了,倒是我們挑撥了。”

  寶年揪著帕子恨道:“我自是沒說大少奶奶的不是,隻那院子那群心歪的,竟巴巴地去哭去老爺夫人麵前告狀,打得是個什麽心思!”

  正院裏,葉勉在邱氏跟前兒嚇得魂飛魄散,臉都白了一層,喃喃自責道:“竟是因著吃了我送去的火柿嗎......我......我不知曉這東西大嫂不能入口。”

  邱氏氣得頭疼,一手撫著額頭,一手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把,厲聲責道:“我說了你多少回不許你給你大嫂尋那些外頭的吃食,你隻不往心裏去,那禦醫現在碧華閣裏呆了一天都不敢走,萬一真出了事,你要怎麽與你大哥交代!”

  第97章 心事

  瑤輝軒各種都隨著小主子歇下熄了燭火, 倚濃在內室的香爐裏多扔了半塊安神香的香餅,又前後掃了一眼, 見四處都是妥帖的, 便轉身端著青銅燭台輕手輕腳地去了西次間兒。

  倚翠正坐在裏頭卸著青玉耳墜,見倚濃進來了,忙輕聲問道, “可睡下了?”

  倚濃掩上門坐下歎了口氣,小聲道:“帳子裏烙餅似的翻騰了許久,才消停了,我怕驚醒他,沒敢去瞧。”

  倚翠冷著臉朝地上輕呸了一聲, 不樂道:“我看寶年她們罵得極對,什麽黑心肝的狗奴才, 也敢挑撥起主子來了, 還侯府調.教出來的,什麽玩意兒!”

  倚濃趕緊搖頭阻著倚翠,“你怎地也跟著瘋起來了,還嫌不夠亂不成?”

  “我隻私下與你說, ”倚翠翻了一眼道,“我自是知曉要攔著那幾個寶丫頭,隻是如今碧華閣那起子也當真是氣人,這也就是咱們四少爺沒因著這個被責打, 不然我第一個去鬧去,都是奴才, 誰還不會拋了臉麵叫屈不成?”

  倚濃也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再看吧,隻這回咱們主子確實被人拿住了說不清的錯處,明兒你再與院子裏上上下下都囑咐一嘴,把火氣都收起來,夾著尾巴一段時日才行,別給少爺添亂,這孩子心重,承不得這個。”

  倚翠虎著臉捏著手裏的玉墜,卻也不得不點頭,咬著嘴唇道:“主子們都好好的,隻碧華閣裏那群殺千刀的黑心爛肺!”

  “又哪隻是那邊的過錯,你當咱們院子裏這些個小姑奶奶們都是省油的?”倚濃覷了她一眼,小心道:“你也知道,咱倆還在正院兒服侍之時,那寶豐院就已與碧華閣積了怨的,隻那時候咱們四少爺還小,碧華閣是府裏長房,又盡得好處,自不會想那許多。”

  “可如今,”倚濃挑眉道,“咱們少爺愈來愈大了,老爺又疼他,往常旬日裏盡往碧華閣抬東西,如今卻一多半兒來了咱們瑤輝軒,碧華閣那頭自是心裏要有的,就算之前能忍,現下大少奶奶有了身子,那肚子裏頭可是長房的嫡長子,主子心思我們不敢猜,侯府陪嫁過來的那些心腹下人又如何忍得,自是認為葉府的幺子在與他們那頭的嫡長孫爭搶。”

  “我如何又不知這其中道理,隻她們也不盡因著這個,”倚翠撇了撇嘴,“我聽底下經常往那頭跑的小丫頭與我碎嘴,倒也與大少爺有關?”

  倚濃一愣。

  倚翠從鼻子裏輕哼了一聲,“大少爺疼咱們主子是比老爺還厲害些的,說是兄弟,卻也作幼子一般教養了,可大少奶奶有了身子後,咱們主子因著酸醋與大少爺鬧了兩回口角,有一回倒是在去尚陰的路上,隻聽下人們傳著,說咱們主子鬧得厲害,大少爺哄了一路好些天,又許了他以後更疼他些,兩兄弟這才收了場。”

  倚濃一愣,口裏“嗐”了一聲,“怪道那頭自他們兄弟二人打尚陰回來,就與我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還以為是因著大少奶奶有孕,大少爺卻陪著四少爺去踩山水,原倒是因著這個。”

  倚翠點頭,翻了翻眼皮道:“所以我也沒束著咱們院子那些個厲害的,以後本就是兩房的人,怎能讓她們欺了去,日後四少奶奶進了門兒那還了得?”倚翠說到這裏歎了口氣道:“倒不知夫人最後給主子定個什麽樣的,聽正院裏說這些時日盡往那高門上看,倒是要比那永威侯府還要強上一頭的模樣。”

  倚濃與他點了點頭,小心道:“說是不少公侯世家的夫人相中了咱們主子,如此怕是真要壓那院子一頭了,府裏的東西就這麽些,也不怪永威侯府現下就急了眼,要給肚子裏那團肉去爭。”

  倚翠“啐”了一口道:“爭就爭,哪個還怕了她們不成!”

  倚濃倚翠在西次間兒悄聲聊了小半宿,第二日早早就睜了眼伺候葉勉起床上學。

  葉勉沒大精神,鬱鬱地用了些朝飯便去了國子學,寡著臉上了一天的課,散學後急急趕回府裏,打聽著他大哥已急急從外縣趕了回來才敢再踏進碧華閣的月亮門,自去了書房等他大哥回來。

  碧華閣的下人們沒敢攔他,依舊麵上帶笑地伺候他茶水,隻眼裏看他卻多多少少有了些別的意思,葉勉正敏感著,自是能察覺得到,在那書房他慣常睡的小榻上坐到天黑也沒好意思使人去正房裏催,好在月亮門下鑰前,葉璟一臉疲色地回了書房。

  葉勉趕緊站了起來,緊張地看著他哥,怯怯地出聲:“大哥......”

  葉璟看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揉了揉他的腦袋安慰了幾句,隻眼裏也有些許責備之意。

  葉勉心裏十分難受,倒不是傷心,隻萬分自責,要不是身邊時時有人看著,他恨不得狠狠得自己抽自己一頓巴掌。

  永威侯府在宮裏求來的禦醫在碧華閣足足呆了三日才走,葉勉這回是真的害怕了,夜裏做了不好的噩夢,醒來後在床上嚇得直抖,要是因著他闖禍叫他哥失了嫡長子,他這個冒牌弟弟必是要自縊才敢安心謝罪。

  自那日後葉勉再沒敢踏足過碧華閣,一是他娘婉轉著與他說,薑氏未生產前不要再過去胡鬧的好,二也是他與寶年寶月打聽了一番,多少也知曉了為何最近兩個院子的下人總是鬧些雞毛蒜皮的爭端。

  葉勉愧疚不已,之前從不知曉束著他院子裏的人,這回卻是下了嚴令,再不許她們胡鬧,隻這些人早跟著葉勉久了,極護主不說,又知他脾性從不罰苛她們,明麵上自是喏喏聽命,私下裏卻依舊與那邊烏眼雞一般,沒一個肯相讓的。

  兩個院子自葉勉幼時,葉侍郎一直偏著大房那頭開始就積怨已久,如今又如何是葉勉一兩句話能打發的。

  葉勉一心紮在學業上,倚翠牽著頭帶著身邊伺候的都瞞著他,他自是不清楚兩頭依舊在鬥法,可葉侍郎每每再往他院子裏送東西,葉勉卻不敢輕易就讓人收攏起來,都要問一句碧華閣那未出世的小侄兒可有,才安心讓下人記冊,葉侍郎倒是欣慰不已,誇了他好些回懂事恭謙。

  葉勉學裏的兄友自是能看出他這段時日臉上總是掛著鬱色,問了好些回葉勉卻都不肯說,他怕經他們嘴裏傳出去,倒要他大嫂無辜受累,下人們再鬧騰,薑氏對他卻是真心實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