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作者:西樓望雪      更新:2020-07-10 16:19      字數:5220
  屋子裏又安靜了片刻,蕭景承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小小一團的人,輕笑了一聲,語氣是說不出來的意味深長:“至於我們之間,後麵有的是時間慢慢理。愛妃你應當明白,凡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天下,哪裏有白食可吃呢?”

  阮盈沐垂眸不語。她心知這件事結束後,豫王殿下必然不會輕易饒過她。但此刻,她又哪裏顧得上這些。

  賀章動作極快,這廂卓不凡剛剛被安置在東苑阮盈沐的廂房,沒過多久,他便帶著禦醫進了豫王府的大門。

  妙手先生也一路跟了過來,他攔在門前,止住了禦醫的步子。

  “兩位請留步,王妃現下不方便見陌生人,將冰蟾交於我即可。”

  趙太醫抱緊了手中的盒子,來回打量了幾眼麵前相貌平平的男子。此人相貌打扮看起來都極為普通,甚至普通到臉上沒有任何能讓人記住的特征。

  然而越是如此,便越讓人心生警惕。他收回了眼神,正聲拒絕道:“此物非同小可,豈是爾等輕易能接觸的?”他此行身負救治王妃的重任,但這千年冰蟾一旦出了皇宮,若是有一點損傷,他便難辭其咎。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他又如何承擔得起?

  妙手先生看了一眼賀侍衛,賀章隻好抱拳對趙太醫道:“趙太醫您請放心,在豫王府的管轄中,就是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若是千年冰蟾在府裏有任何差池,自然責任也全在豫王府,必然不會連累趙太醫。”

  “這……”趙太醫遲疑了一會兒。

  妙手先生不耐煩起來,語氣冰冷道:“王妃性命危在旦夕,若是延誤了救治,趙太醫恐怕承擔不了這個責任吧?”

  聞言,趙太醫兩相權衡,隻好將盒子交給了他,自己與賀侍衛一同站在門外等候。

  裏屋,阮盈沐正守在床榻前,緊張地盯著師父微弱的脈搏。

  “妙手先生!”聽到腳步聲,她立即站了起來,低低喚了一聲,目光又看向妙手先生手中的錦盒,“這便是千年冰蟾?”

  妙手先生應道:“是,這便是千年冰蟾。”事實上他也隻是聽聞過千年冰蟾的神奇之處,自己也尚未見過,整個大梁恐怕也很難再找到第二隻。好在他知道這種東西該怎麽用。

  妙手先生打開了醫藥箱,並吩咐阮盈沐將卓不凡扶起來。她扶起師父,讓師父靠在她身上,一隻手貼在他背上,輸送真氣,護住他的心脈。

  然後妙手先生用銀針在師父的左臂上紮了一針,頓時一股黑紫的色的血便流了出來。

  阮盈沐微微一顫,妙手先生看了她一眼,淡然道:“穩住。”

  她定了定心神,隨後,他便放出了那隻冰蟾,放在了卓不凡左臂流血的傷口處。

  片刻後,一動不動趴在傷口處的冰蟾,肚子突然一吸一鼓,透明的身軀開始變得紫黑,顏色漸漸彌漫,直到整隻冰蟾都被紫黑浸透。

  此時妙手先生戴上了一隻冰絲手套,將冰蟾拿開,放回錦盒中,又喂了卓不凡半顆還魂丹。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他重新把脈,低聲道:“可以了。”

  阮盈沐始終吊著的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她收了真氣,將師父輕輕放在床上,起身想要行禮道謝,卻不料突然天旋地轉,身子一軟,整個人差點暈倒在地。

  妙手先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讓她靠在他肩側。青蓮和紫鳶也嚇得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摻住了她。

  “無礙。”阮盈沐搖了搖頭,定住身子,又清醒了些。她拱手道:“深夜勞煩妙手先生四處奔波,感激不盡。現下天色未明,便煩請先生暫且在王府歇息,其他的明日再談可好?”

  妙手先生一如既往地冷淡:“王妃不必客氣,卓先生與我也有些交清,本就該盡心盡力。況且這次若不是有了這隻千年冰蟾,我一時也有些束手無策,慚愧。”

  阮盈沐點頭,不再客套,腦子裏卻突然閃現了一個念頭。她福身行禮,輕聲細語道:“如此,明日還要再勞煩先生一件事。”

  “王妃但說無妨。”

  “豫王殿下自幼體弱多病,聽聞是生來未足月,又帶了寒疾,因而多年來臥病在床,始終不得痊愈。先生醫術高明,妙手回春,可惜向來行蹤難覓。此番卻是難得到了豫王府,希望妙手先生能趁此機會,為殿下診治一番。”

  妙手先生略一思索,點頭應下,隨後便轉身出門,將千年冰蟾交還於趙太醫,並提醒道:“這隻冰蟾現下吸滿了毒素,務必小心處置,不可直接碰觸。”

  賀章吩咐了身邊的小廝引妙手先生前往西苑客房歇息,自己又親自護送趙太醫回皇宮。

  一整夜的折騰,東方天空已然有了微光。

  第18章

  阮盈沐用指尖揉了揉額角,吩咐道:“青蓮、紫鳶,你們都先下去歇息一會兒,等師父醒來後我便會喚你們來伺候。”

  裏間徹底平靜下來,她一個人守在床榻前,等待師父醒來。半個時辰後,她覺得有些疲倦,便趴在榻邊,心裏想著事情,不知不覺慢慢闔上了眼眸。

  將近巳時,卓不凡的意識終於清醒過來。他的手微微一動,阮盈沐便驚醒了。

  “師父,您醒了!”她驚喜地喚了一聲,連忙起身問道:“您現在感覺怎麽樣?我去給您倒杯水。”

  卓不凡清了清喉嚨,抬手製止了她,許久未說話的嗓音有些沙啞:“師父很好,你先坐下。”

  阮盈沐猶豫了一下,還是乖巧地坐到了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道:“到底怎麽回事,師父您怎麽會中毒?”

  “說來話長。師父行走江湖多年,難免會結幾個仇家,這次是師父太大意了,以為對方隻是一個毫無攻擊力的孩子。”卓不凡說著便笑了,看向她的目光十分慈愛:“那個孩子跟你小時候像極了,恍惚間師父還以為回到了從前。”

  阮盈沐仍心有餘悸,一連串抱怨道:“師父您怎麽見著一個小孩子就想抱回家呢?您這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您知道這次有多危險嗎?若不是有千年冰蟾……”說到這她突然又噤了聲。

  卓不凡聞言,臉上的神色也是微微一變。他偏過頭,目光來回打量了幾眼屋內的陳設,又轉回了小徒弟身上,語氣冷淡了些,意有所指道:“小孩子好啊,徒弟大了,便不由得師父做主了。凡事喜歡自作主張,不知會一聲師父也就罷了,連婚配這等大事師父也是毫不知情。”

  阮盈沐心虛地移開了眼神,放開了握著師父的手,小聲問道:“師父,您餓了麽,我去吩咐廚房做些東西來。”

  “站住。”卓不凡微微提高了音量,頓了頓又道:“你就沒什麽想跟師父說的?”

  阮盈沐咬了咬嘴唇,垂首低聲道:“是徒兒不肖,終身大事也未曾告知師父便自作主張。但是師父,徒兒當時沒得選。”她提起裙擺蹲在榻前,睜著濕漉漉的明亮的眸子,語氣很認真又有些冷漠:“豫王殿下的身子是什麽情況,師父您想必也有所耳聞。說句不該說的話,他是活不長久的。”

  這樁婚事,從頭至尾的每一方都是為著自己的利益,她當然也有自己的打算。與其卷入深宅大院的妻妾鬥爭,卑微地為著求得夫君的一點點寵愛而活著,她寧願守一輩子的寡。

  因著結局早已注定,所以打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讓自己最親近的人接觸到與豫王府相關的一切。

  卓不凡默然,抬起手撫摸著小徒弟的頭發,半晌後歎息道:“不論如何,此次豫王殿下救了師父一命,這個恩情是要還的。”

  阮盈沐也舒了一口氣,輕聲笑道:“師父您放心,您常說做人一定要知恩圖報,沐兒會想辦法報答殿下的救命之恩的。”

  師徒二人又聊了幾句,卓不凡此行一路都是昏迷的狀態,現下得知妙手先生也在豫王府,便囑咐阮盈沐,待妙手先生休息完畢便將人請來。

  阮盈沐應了,去外間喚了青蓮和紫鳶進來伺候。

  整個豫王府都以為中毒病倒的是王妃,因而東苑的侍女全部被命令擋在了門外,能進進出出的隻有王妃貼身的兩個丫鬟。

  卓不凡剛醒來,身子元氣尚未恢複。午膳後,妙手先生又為他診脈,確認了毒素全部清除,接下來隻需靜養即可。兩人敘了敘話,卓不凡便又睡下了。

  阮盈沐引著妙手先生去外間說話,卻恰好聽到紫鳶在門外通報道:“王妃,王爺來了。”

  她眼睛一亮,心道我正愁著如何讓妙手先生去正廂為豫王殿下診治一番,不想豫王殿下竟自己送上了門,倒是省了我多費一番功夫。

  賀章推開了門,蕭景承坐在輪椅上,腿上照舊覆了厚厚一層棉毯,麵色蒼白,整個人清瘦而冷淡。

  阮盈沐迎上前去,福身道:“妾身給殿下請安。”又微一側身示意道:“這位便是妙手先生。”

  妙手先生也拱手行禮:“豫王殿下。”

  “咳咳……先生不必多禮,本王隻是來瞧瞧卓先生傷勢如何了。”蕭景承的目光從妙手先生身上一掠而過,專注於阮盈沐的臉,“愛妃臉色如此差,該不會是一夜未眠吧?”

  阮盈沐露出了一個溫婉的笑容:“多謝殿下關心。卓先生已無大礙。”

  她與妙手先生對視了一眼,便柔聲道:“妙手先生恰好曾經為一位天生寒疾的病人診治過,有一些經驗。他聽聞了殿下的舊疾,有意為殿下診治一番,或許能讓殿下的身子好起來。”

  蕭景承不動聲色回道:“久聞妙手先生大名,隻不過本王也曾聽過,妙手先生從不為王公貴族診治的規矩?”

  明文帝也曾試圖尋找過這位妙手先生,民間傳聞此人妙手回春,醫者聖心,隻不過行蹤極為神出鬼沒,尋了幾次,尋不見也就罷了。畢竟連皇宮禦醫都束手無策,明文帝更不信任這位傳聞中的民間大夫。

  妙手先生淡淡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豫王殿下此番出手救了卓先生,草民也十分敬佩。殿下若是不嫌棄,便讓草民為殿下診治吧。”

  蕭景承嘴角的笑意微微凝固,眼裏的神色也變得更為幽暗。他的脈象能騙得過皇宮裏的一幫庸醫,可未必能騙得過這位妙手先生。他不能冒這個險。

  但此刻,他也不能直接拒絕對方的好意。如此,一時竟落入了騎虎難下的境地。

  轉念間他咳嗽了兩聲,笑道:“反正妙手先生暫時也不會離開王府,診治不急於一時,不如先進去看看卓先生罷,本王還未曾見過愛妃的恩人。”

  阮盈沐為難道:“殿下說的是,可卓先生服了藥剛剛才睡下……”

  這明擺著就是要趕鴨子上架,硬逼著他現在立刻接受妙手先生的診治。

  而阮盈沐正暗自觀察著蕭景承的神色,心道難道她的懷疑是對的?豫王殿下身上果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出乎她預料的是,片刻後,蕭景承同意了。

  第19章

  “既是如此,便麻煩妙手先生了。”頓了頓,蕭景承又道:“本王也不在此打擾卓先生養病了,麻煩妙手先生一同到本王房裏來吧。”

  “是,殿下。”

  賀章轉動輪椅的方向,正準備將殿下推出門去,蕭景承卻又突然微微側過頭,冷淡的目光暼向一旁低眉順眼的阮盈沐,“愛妃晚些時候也過來吧。”

  阮盈沐心中微微一動,找茬來得這麽早?師父尚未痊愈,人還未離開豫王府,豫王殿下這就要開始找麻煩了嗎?不過他答應得這麽幹脆,倒又叫她遊移不定了。

  她又悄悄遞給了妙手先生一個眼神,先生微一點頭,便跟在蕭景承身後一起出去了。

  約莫酉時三刻,卓不凡再次清醒過來。他中的毒太過霸道,又在他體內停留了較長的時間,對他的身體造成了嚴重的損傷,因而此時他依然很虛弱。阮盈沐親自喂了他藥膳,又擰了熱毛巾替他擦臉。

  卓不凡握了她的手,叫她坐在他身前,“此番意外,連累了你如此辛苦。師父已經無礙了,你的臉色很差,先去歇息罷。”

  阮盈沐假裝生氣道:“師父為何要跟徒兒說這種見外的話,難道從前徒兒生病時師父是不聞不問的嗎?”

  “哈哈哈。”卓不凡笑道:“從前你生病師父確實是不大管你的,都是你自己扛過來的。不過長大後你便很少生病了,不記得罷了。”

  阮盈沐也笑了,又陪他細細說了會兒話,便收拾了一下,準備往正廂去了。

  她昨兒個一整夜來回奔波,今日又未得一點空闔上眼皮子,此刻臉色很是蒼白,圓潤的杏眼下也有了些青灰色。為了不糟踐豫王殿下的眼睛,阮盈沐特意上了一層妝,甚至在臉頰處撲了些胭脂,一時看起來也與平時並無異樣。

  天色已晚,她踏進裏屋時,蕭景承正懶洋洋地倚坐在榻上用晚膳,邊上站了一排的侍女。

  他似乎興致缺缺,胃口也不太好,有一口沒一口的,耷拉著眼皮子跟賀章說話。

  阮盈沐輕聲喚道:“殿下。”

  “你來了。”蕭景承抬眼看了她一眼,語氣不鹹不淡。阮盈沐心道,有進步,至少不是像以前那樣完全無視了她。

  她不知妙手先生的診治結果如何,因他想來喜怒無常,瞧著他的神色也猜不出是好是壞,隻好含笑主動上前討好:“殿下,妾身來伺候您用膳吧。”

  蕭景承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你確定你是要喂我,還是喂我的衣裳?”

  阮盈沐的臉悄悄一紅,小聲辯解道:“之前是我不小心了,但我剛剛才喂了師父藥膳,一回生兩回熟,這次不會了嘛。”

  蕭景承聞言,眯起眼眸盯著她道:“哦,是嗎?看不出來你這麽喜歡喂人吃飯?若這是你的愛好,那以後本王每頓飯都要倚仗愛妃親手來喂了。”

  ???阮盈沐心裏暗自後悔:你看你又給自己挖了個深坑吧!但無奈此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如今的緩兵之計便是對豫王殿下百依百順。想到這,她還是忍氣吞聲地應了。

  蕭景承這才勉為其難地同意了,麵上還是頗為嫌棄。想了想,他低聲問道:“你用過晚膳了?”

  “是,妾身在東苑用過了晚膳才過來的。”阮盈沐這次倒沒騙他,隻不過當時她的胃口極差,吃什麽東西在嘴裏都味如嚼蠟,於是匆匆戳了幾筷子便趕了過來。

  她端起一碗湯,盛了一勺子,輕輕吹涼,趁機問道:“妙手先生可為殿下診治過了,如何?”

  蕭景承瞥她一眼,接了一口湯,反問道:“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