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作者:僵屍嬤嬤      更新:2020-07-10 12:08      字數:4263
  意兒輕輕應著:“長久相處,秉性互補比較好。”

  夜裏涼風拂過,天幕繁星點點,似有依稀貓叫,池中水鳥撲騰著翅膀飛上岸邊。

  宏煜不知何時已把手放下,意兒覺得後肩發涼,他坐起身,麵色在幽暗的陰影裏無甚表情。

  “走吧,該回了。”他平靜道。

  第27章

  意兒原想多待一會兒,和他一起,吃酒賞蓮,吹吹風也好。但見他已無興致,便也收拾離開。

  “過幾日我約你來這兒,”她打量眼前的暮夏亭:“地上還是太硬,得放一張涼床。”

  宏煜態度冷淡:“再說吧。”

  意兒忽然沒好意思,微微有些臉紅,垂眸不語。兩人穿過深幽的長廊,遠遠瞧見一個玲瓏少女提燈尋來,人影綽綽,卻是阿照。意兒見她竟然做此精致打扮,清秀嬌俏,倒是眼前一亮。

  “姐。”阿照碎步走近,平日舉止爽朗慣了,瞧著有些別扭,對宏煜倒是規規矩矩行禮:“大人。”

  意兒問:“你這是來找我的?”

  “是,怕你沒拿燈。”

  “今日這麽乖?”意兒狐疑地笑看她,將手中的絳紗燈遞給宏煜:“路上黑,大人拿去照路。”

  “還是用這個吧。”阿照突然插話,將自己帶來的羊角燈遞過去:“這個亮些。”

  宏煜隨手拿了意兒手上那隻走了。

  阿照悶聲問:“你真的決定跟他在一起嗎?”

  意兒淡淡的:“也不算在一起。”

  阿照聽完沒吱聲,亦不與她爭辯,因為心中已經暗暗做了決定,要犧牲自己的色相去勾引宏煜,拆散他們這對露水野鴛鴦,替她哥把媳婦兒守住。

  沒錯,如今的情形,隻有靠她了。真不知道林顯那個王八蛋究竟在幹什麽,一走兩三年,到現在連個音訊都沒有,佟家對他就那麽重要,比親妹妹親媳婦兒還重要……阿照這麽想著,夜裏悄悄哭了一場,肩負重任,大有悲壯之感。接著她打起精神籌謀,做了一番細致的設計,堪稱□□無縫。

  她的計劃是這樣的,先找機會向宏煜暗送秋波,一來二往,等他上了鉤,再與他暗通款曲,讓意兒親眼撞見,到時不怕他們不決裂。

  於是從那天起,每每在衙門遇著宏煜,阿照便朝他展開一個天真嫵媚的笑,歪歪頭,眼睛清清亮亮,彎成下弦月,俏皮地眨兩下,眉梢微挑,又帶風情。

  這個笑她對著鏡子練習多次,絕對勾魂。

  這不,起先宏煜壓根兒沒注意她,後來次數多了,也忍不住看幾眼,神色不明。

  又過兩三日,她不當值,在家換上鮮豔裙衫,叫丫鬟給她梳妝打扮,小山眉,點絳唇,略施水粉,點著小碎步穿過月洞門,來到遊廊處,等著宏煜經過。

  到黃昏時果然見他朝這邊來了,遠遠的,身後跟著童旺,剛散值,必定要經過此地回他的住處。

  阿照趕忙藏入拐角,聽著腳步越來越近,終於要到跟前,她假裝意外地迎麵撞個滿懷,再弱柳扶風般崴了腳,倒入他懷中,嬌滴滴道:“哎呀,好痛。”

  一雙手將她牢牢攬住。

  “你沒事吧?”

  阿照聽那聲音不對,猛地抬頭一看,卻是童旺。

  “怎麽回事?宏大人呢?”

  童旺指指後邊:“與趙大人有約,往暮夏亭去了。”

  阿照怒道:“他都沒換衣裳,穿著官服便去了?”

  童旺怪道:“人家想換便換,不想換便不換,你管得著嗎?”

  阿照暗悔失策,隻能激勵自己務必堅持,魚兒快要上鉤了,得再加把勁兒才行!

  次日休沐,午間宏煜過來消磨永晝,坐在庭院裏吃茶。阿照從丫鬟手中接過漆盤,端著糕點走近,按捺心裏的慌張,到他跟前,找準位置,手一抖,碟中水晶皂兒掉落他腿上。

  “呀……”

  她嬌聲驚呼,忙掏出手絹去擦,誰知童旺動作更快,即刻擠到她前麵,皺眉道:“林捕快,你怎麽毛手毛腳的?從前也不見你這般殷勤,今日是怎麽了?”

  此時阿照見宏煜看著自己,眼神有打量的意思,也不知心裏是什麽齷齪想法,她暗自冷笑,麵上扭捏道:“人家不小心的。”說話間意兒從屋裏出來,手裏搖著扇子:“聊什麽呢?”

  宏煜又盯了阿照一眼,沒說話,待童旺收拾完,他們端著漆盤走開,他偏頭湊到意兒耳邊低語:“那個林阿照是不是有什麽隱疾?近日我見她總擠眉弄眼,表情古怪,方才手還抖成那樣,搞不好是羊癲瘋的征兆,此病要緊,你趕緊找大夫來瞧瞧。”

  “啊?”意兒大驚,又覺得莫名其妙:“不會吧?”

  “怎麽不會,你仔細留意。”

  “……別胡說,她很正常,哪有病。”

  遠處阿照見宏煜跟意兒說著話,眼睛卻望向自己,分明就是眉目傳情,而且是偷情的那種。哼,當著意兒的麵都敢這樣,果然衣冠禽獸。

  她心中腹誹,知道時機已成熟,該下手了。

  次日傍晚,阿照找童旺傳話,約宏煜今夜亥時正刻到她們偏院見麵。那地方離正院隻隔了一堵牆,隻要她一喊,前邊就能聽見,到時她便咬死宏煜想強.暴她,大家聽她求救,沒理由不信。

  於是掌燈後她早早去往偏院的柴屋做準備,將頭發弄得淩亂鬆散,玉釵墜墜地垂在發間,衣裳從領口扯開,露出半個肩頭,還自己動手在頸脖處揪出幾個紅印子,做成親密的痕跡。

  一切準備就緒,窗外燈影晃動,“嘎吱”一聲,有人推門而入,偷雞摸狗般側身摸了進來。

  阿照緊張,心跳沉沉,當即迎上前將他死死抱住。

  “你做什麽?”

  他身子僵硬,仿佛嚇了一大跳,聲音也有些發顫。阿照正要叫,忽然覺得不對,宏煜那麽高,肩膀怎會這麽低?

  她仰頭望去,就著昏暗光線看見了童旺清秀的臉。

  “林捕快,”童旺高抬雙臂驚慌失措,當下怒道:“做人要知道羞恥!”

  阿照趕忙退後兩步,揪住衣領,一時也嚇住:“你……怎麽是你?!”

  “哼!”童旺整理衣衫,輕蔑地瞟她兩眼,凜然正氣道:“你近日如此反常,必定有所圖謀,今日竟敢約我們大人來這種陰暗的地方私會,你想對他做什麽?說!”

  阿照從未如此狼狽,縮成一團,兩顆黑眼珠子茫然亂跳,惱羞成怒:“胡說什麽?誰對他有圖謀?”

  童旺冷颼颼上下打量,嗤道:“這般輕浮打扮,原來是想勾引我家大人,哼,你要不要臉?看我不告訴趙縣丞,讓她打斷你的腿!”

  阿照一把抓住童旺的肩膀將他丟到柴火堆裏,奪門而逃。她想這下可壞事了,不僅沒有達成目的,反倒令自己陷入不忠不義之地,要是意兒誤會她該如何是好?得搶在童旺之前向她說明一切才行。

  阿照跑回正院,急忙闖入意兒房中,到跟前,望著那燈下伏案書寫的背影又不敢開口了。

  熒熒一籠燭光,意兒正在給姑媽寫信,聽到動靜回頭看了眼,打量這姑娘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模樣,搖頭笑道:“怎麽了?”

  阿照緊咬下唇,站在那兒欲言又止。

  意兒蘸了蘸墨,淡淡道:“這幾日胡鬧,還沒鬧夠呢?”

  “我哪有鬧什麽?”她垂頭摳著手指支支吾吾:“你什麽都不知道,那個宏知縣,他,他……他對我……”

  意兒倒是笑了:“我說他怎麽沒來由的懷疑你病了,原來如此。”

  阿照愣怔,張張嘴:“那你信他還是信我?”

  意兒不作聲,寫完家書,仔細檢查一番,擱下筆,到旁邊洗手。

  阿照默然上前給她遞帕子。

  意兒撇一眼,麵色如常地擦手:“他若敢碰你,我會扒了他的皮。”

  “真的?”

  “嗯。”

  阿照長長鬆一口氣,心頭舒服,眨眨黑亮的眼,抿嘴淺笑。

  這時又聽見意兒冷清的聲音:“你若敢碰他,也是一樣。”

  阿照僵住。

  意兒不冷不淡地看她一眼:“下不為例。”說完將帕子擱在架上,轉身走向床榻,放下帳幔:“我要歇了,你梳洗完也早些睡吧,莫要吵到先生。”

  阿照心裏起起伏伏,此刻大氣也不敢出,悶聲挪到門口,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八月初,宏煜離開衙門,帶主簿曹克恭下鄉視察滾單法的實施,意兒正式代其掌印,署理縣內政務。

  不過她並未占用他的地方,每日仍在自己廨內辦公,清晨內外巡風、灑掃、提牢、管庫等各報無事,六房公文自上而下逐一稟報點對,依次簽押用印。放告日和聽審日便坐堂聽訟斷獄,問理詞訟。一字一牘,皆有程序。

  中秋那日衙門放假,意兒原本在酒樓訂了好幾桌席,請大家吃酒賞月,沒想到黃昏時正要出發,突然有人來報,北隅城隍廟前的鳳池街發生一起殺妻命案,街坊民眾已將疑犯抓獲,交給了巡街的捕快。

  意兒忙帶人趕往鳳池街。此地市井熙攘,人煙稠密,居民都是掙辛苦錢的百姓,一片簡陋房舍鱗次櫛比,案發處圍聚不少鄰裏,見衙門來人,紛紛讓開。

  死者黎娘躺在院中,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癱坐在一旁,臉色慘白麻木。此人是死者之女漱玉,隻見她左臉紅腫,還留著掌摑後的痕跡,眼眶發紅,但沒有眼淚,隻是冷冽的模樣。

  意兒按例勘查盤問,得知這家的男人也就是疑犯陳提嗜賭成性,經常打罵妻女,今日他又鬧起來,隔壁聽見黎娘一聲慘叫,又傳來漱玉的哭喊,他們忙跑來準備勸架,誰知竟看見黎娘倒在地上,陳提扔下斧頭罵罵咧咧拿走兩吊錢,出門往賭場方向去。勸架的人當即高聲大喊,周圍各家漢子紛紛出動,將陳提抓住。

  現場勘查完,意兒命人將死者抬回衙門,等待屍檢。

  這時外頭忽然跑來一對男女,目瞪口呆望著黎娘的屍體,接著那姑娘一把抱住漱玉,溫柔道:“不怕不怕,我們來了,我們都在。”

  想必是她的好友,聞訊趕來,這會兒聽說官差要把漱玉帶回衙門詢問,當下微惱:“人都這樣了,就不能緩緩嗎?”

  音落,身旁的清雋少年製止:“瀾微,莫要妨礙大人辦公。”

  少女咬咬唇,緘默忍耐。之後他們一路跟到衙門,在外頭等待漱玉。

  陳提已被收押在監,意兒連夜提審,人證物證具在,他也很快認罪,交代下手的原因不過是黎娘不肯把油米錢拿出來,爭執之下他便抄起斧頭,用斧背擊打她的頭部,黎娘當場倒下。

  案子呈報上去,這邊審完,意兒按《大周律》定擬死刑,具文招解,申詳上級。因律法對死刑極為慎重,通常州縣初審完,需經府、司複審,之後轉刑部複核,再送大理寺審允,最後由皇帝批準行刑。出於謹慎,從初擬到判決曠日累時,這中間被上司衙門駁回四五次也是有的。

  若隻駁案便罷了,卻不知那清安府刑廳推官為何三番五次陰陽怪氣,斥責意兒無能,更嘲諷宏煜不會用人。

  梁玦倒習以為常:“因朱槐一案牽涉王知府與布政使,這兩個衙門的人早已將宏煜視為眼中釘,恨不得在每份公文裏找出錯漏參他一本才好。”

  意兒聞言皺眉,冷聲問:“他們一直給咱們平奚縣穿小鞋嗎?”

  梁玦沒吭聲。

  “為何不呈報給巡撫都院?”

  “都是些暗地裏的損招,沒有證據,搞不好被反咬一口。”

  “那他怎麽說?”

  “誰?”

  “宏煜。”

  梁玦笑道:“大人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如今平奚縣衙門整頓清肅,士氣高昂,民生太平,不似朱槐在任時那般貪汙腐化,百姓有目共睹,再加上咱們縣的公文來往艱難,隻怕全省皆知,眼下征稅,到年底又是一個坎,到時一並發作,鬧一場罷官,省裏自然重視,那可有熱鬧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