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作者:僵屍嬤嬤      更新:2020-07-10 12:07      字數:3891
  意兒頭也沒抬,道:“我的名聲已經夠壞了,隻求他們傳些好的,放我一馬。”

  梁玦拿扇子拍拍手掌:“放心放心,這次是好的,頂多說你身為女子與屍體打交道,以後嫁不出去罷了。”

  “……”意兒幽幽瞪一眼,沒興趣談論這個話題,卻問:“宏大人準備何日審理此案?”

  “明日過堂,屆時再將黃奎一並擬罪。”

  意兒挑眉:“黃奎招了?這麽快?”

  梁玦聞言雙眼一亮:“怎麽,你似乎早已認定羅貴夫婦誣告,黃奎參與作假?”

  意兒輕輕笑道:“這種借屍訛詐、仵作受賄弄假的案子並不少見。”

  “你就這麽肯定?”

  她點頭:“要麽為財,要麽為仇,絕無第三種可能。”

  梁玦細細瞅她,笑道:“黃奎倒是沒招,他隻認失職之罪,說自己技不如人,別的一概不知。但宏知縣與你想法一致,推斷他舞弊,明日過堂再細審。”

  意兒聽著沒做聲。

  梁玦歪頭打量:“先前在驗房,你何以如此肯定巧珠的傷為死後傷?若那一刀割下去,有血流出,你如何收場?”

  意兒慢慢吸氣,挺直背脊活動酸痛的胳膊,微歎道:“很簡單,第一,黃奎的舉動不合常理,我早就對他起疑,加之從前見過類似的案子,很容易推斷出這個結果。第二,宏知縣來驗房前,我已在那傷痕處劃過一刀,知道是死後傷,自然胸有成竹。”

  梁玦用帶笑的目光端詳她:“趙大人,從今往後我可不敢小瞧你了。”

  意兒挑眉“哦”一聲:“原來你從前一直瞧不起我啊?”

  “沒有沒有,”梁玦忙擺手撇清自己:“都是宏煜,他……那個……”

  意兒眨眨眼,煞有介事地點頭:“原來是這樣。”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似乎已把此仇記下,等著今後算賬。

  梁玦見她是個得理不饒人的,著實暗暗高興,滿心期待她去找宏煜的麻煩,兩團烈火相撞,可有好戲看了。

  午時悄然而過,窗外日光明媚,白晃晃的一片,寂靜鋪滿窗台,梁玦走後,意兒完成檢驗正背人形圖,又整理好屍格,厚厚的幾份,拿往簽押房去。

  第15章

  宏煜先前已將案件交承發房掛號,讓他們寫牌票送往李府,命李若池次日巳時初刻到衙門投文聽審。這會兒書吏拿著藍靛花邊的牌票過來給他簽字。

  意兒進門時他們正忙,她把文書放在案前,正要離開,宏煜出聲叫住:“你等等,我還有事問。”

  她沒說話,走到椅子前坐下。

  承發房的人還沒走,曹主簿又進來交代錢穀事宜,直說了大半晌,意兒在細細雜雜的低語聲中頭腦發脹,昏昏欲睡。

  好累呀……

  “趙縣丞。”

  不知何時人都退下了,剩他們兩個,宏煜默不作聲將她呈上的屍格看過,工整準確,細致詳細,他心中非常滿意,更有幾分讚賞,但怕她自傲,沒打算說出口。

  “黃奎怕是廢了。”宏煜用茶蓋別開水中浮葉,若有所思道:“衙門不能沒有仵作,你覺得應該再招一個,還是你自己勝任?”

  意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垂眸想了想,回道:“下官願意親力親為。”

  “哦?”他驚訝於答案來得如此爽快:“你不介意?”

  她道:“既然大人放心將刑名一事交給我,我自當盡心竭力,不負你所托。”

  宏煜悠然一笑,點點頭:“很好。”說著看看窗外天色,放下茶盞起身:“時候不早了,忙這一整日也該歇歇,走吧,回內宅換身衣裳,我們去醉夢樓吃飯。”

  意兒一時沒動,也沒那個心情,她想到此人一直瞧不起自己,向來冷言冷語,而今日不過見她能辦案子,又接下屍檢的活兒,便換了這副態度,實在可笑得很。

  “多謝大人美意,但我想回去歇著,就不陪你用飯了。”

  宏煜見她臉色不好,語氣同樣冷淡,不由打量幾眼,倒覺得奇怪。

  意兒心裏也奇怪,她先前聽梁玦說宏煜瞧不起她,當時並沒什麽滋味,誰知見了麵,心煩難掩,假笑也笑不出來。

  又悶悶地想,難道我需要上司籠絡才會做好那些分內之事嗎?我是那種人嗎?他還當真小瞧了她。

  這時宏煜已繞過書桌走了出來,意兒便也站起身,準備離開簽押房。

  突然眼前黑麻麻的一片。

  頭腦暈眩,心跳慌慌,四肢發涼。

  不行了……她忘記自己從早到現在沒有吃過一頓飯,又是勘查又是屍檢,一整日緊繃,身心俱疲,實在累得夠嗆,這會兒起猛了,白著臉就往前倒。

  宏煜被她撞個正著,眉一皺,低頭見此人閉眼枕在自己肩上,兩隻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裳,一副可憐的模樣,他問:“你幹什麽?”

  意兒虛得說不出話,整個人天旋地轉。

  宏煜臉上客氣地笑著,笑得疏離,湊近些,低聲道:“趙意兒,別跟我耍花招,我不吃你這套。”

  “別動……”她喘息奄奄:“我頭很暈。”

  宏煜冷眼瞥著,毫不猶豫抽出自己的胳膊,提腳就走。

  意兒瞬間像被拋入雲端,雙腿浮軟,趔趄兩步往後倒下,“啪嗒”一響,椅子險被撞翻。

  宏煜聞聲回頭,見她麵無血色,雙唇慘白,額頭冒著細密冷汗,手掌發抖撐在地麵,胸膛脆弱起伏。

  他大步折回,屈膝蹲在她跟前,伸手去探額頭:“怎麽了?”

  意兒本就難受,剛被那樣推開,摔倒在地,心中湧入強烈的委屈和憤怒,此刻用盡力氣拍掉他的手:“走開,不用你管!”

  宏煜頓住,手掌僵在半空,雙眼沉沉盯著她,當下沒說話,明顯有一二分惱怒浮現,但被八.九分別的情緒蓋過,他傾身將人橫抱起來,轉頭直往外走。

  意兒被一層一層虛汗滲透,狼狽無助間聞到清淺的沉香味,他們靠得太近。

  童旺站在廊下,見他主子抱著趙意兒出來,張嘴呆住。

  “去請郎中來內衙醫治。”宏煜經過,留下一句吩咐。

  童旺愣愣望著那背影,兩個穿著官服的人抱在一起,畫麵好生詭異。

  穿過一道宅門,日光錯落在樹影裏,意兒睜不開眼,搖搖顫顫,暈得厲害,她下意識抱住宏煜的脖子,手指揪住頸後的衣料,以求平穩。

  “別晃,”她又恨又難受:“我想吐。”

  宏煜麵無表情瞥了眼:“忍著。”他毫無同情心:“你敢吐到我身上試試。”

  意兒問:“吐了你會怎樣?”

  “我會讓你吞回去。”

  這是人話嗎?啊?

  意兒死死閉眼,額頭用力抵在他胸口,強忍著胃裏虛浮之感,隻盼能趕緊吃些東西,趕緊回屋躺下。

  宏煜一路抱她回到院中,丫鬟婆子亦步亦趨跟進房內,等他把人放到榻上,忙惶恐問道:“大人這是怎麽了?”

  宏煜瞅著她慘白的臉:“不中用了。”

  眾人大驚:“啊?!”

  “……”意兒氣得想打他,奈何夠不著,隻得告訴婆子:“我今日未曾進食,你快給我弄碗糖水,或別的什麽吃食,給我墊墊肚子。”

  “好、好。”她們立刻去拿吃的。

  宏煜要笑不笑地站在那兒,帶著顯而易見的嘲弄,說:“原來是給餓的,你這算什麽?”

  她道:“今日太忙,沒顧得上罷了。”

  宏煜見她躺得不舒坦,順手把那烏紗帽摘下,擱在枕邊,又輕笑:“不知道的還當我苛待下屬,連飯也不給吃,活生生把人累垮了。”

  意兒煩躁地白了他一眼。

  宏煜背著手,稍稍彎下腰去:“還是你故意為之,不僅讓我知道你做事盡心,還在我麵前暈倒,弱柳扶風,好惹人憐惜?嗬,如此機關算盡,得不償失啊趙大人。”

  意兒忍了他很久,實在莫名其妙、忍無可忍,隨手抓起官帽扔過去,本要砸他,卻被順順當當地接住,又招來一陣奚落:“真是不識抬舉,枉費我抱了一路,連句好話也不會說,就你這樣,誰會喜歡?”

  意兒愈發氣得昏沉,想趕他走,可沒了說話的力氣,隻得狠狠閉上眼,當他是個死的就行。

  不一會兒小丫鬟進來,端了糖水和點心伺候,宏煜沒走,坐在邊上看著,也不知在看什麽,大概覺得她狼狽的樣子很有趣吧?意兒一邊吃,一邊冷冷回瞪過去,沒想到他完全無動於衷,胳膊歪搭著扶手,氣定神閑的模樣。

  ……有病。

  意兒在這種注視下滿懷屈辱地吃完東西,翻個身,以背相對。

  輕輕的,聽見他若有似無笑了笑。

  屋裏靜著,無人言語,宏煜打量房中布置,見床邊香幾上擱著一本書,正是《刑名全錄》,他隨手拿起來翻了幾頁,意兒聽到動靜,回過頭:“別動我的東西。”

  他高高地挑眉,“啪嗒”一聲扔回原位,那神情仿佛在說:稀罕?

  意兒煩的很,皺眉問:“你怎麽還不走?”

  他抬著下巴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雖然你無禮、粗俗、又蠻橫,但本官大度,不與你計較,隻提醒一句,下次再暈倒,記得找個清淨的地方,不要給別人添麻煩,明白嗎?”

  意兒睜大雙眼:“好走不送!”

  宏煜疏疏懶懶轉身,順腳踢開椅子,大步揚長而去。

  不多時,童旺請的郎中到了,意兒自覺已然無礙,更不願被人議論嬌氣,便沒讓醫者進來看診,隻命丫鬟付了車馬費,好生請了出去。

  晚間童旺再度登門,帶了東西,說是宏煜吩咐送的。

  意兒打開盒子一看:“阿膠?”

  “是鹿膠。”童旺含首笑著:“此物名貴,最是滋陰補血,我家主子記掛您的身子,一點心意,還請大人切勿推辭。”

  那盒上令附有一紙花箋,意兒狐疑地打開,眼角登時狠狠抖了兩下——確是宏煜的筆跡,一貫刻薄的語氣,讓她盡快把身子養好,莫要做出矯情的姿態假裝柔弱,惹人笑話不說,還耽誤公事!

  冷靜……

  切勿與混蛋計較……混蛋不會說人話……

  意兒緩緩深呼吸,笑瞥向童旺,問:“這東西該不是方才買的吧?”

  “大人說笑了,倉促間上哪兒買去,都是平日裏收著的。”

  意兒眼底促狹,了然點頭:“我聽說鹿膠除了補血補氣,還能溫補肝腎,益精壯陽,對男子有極大的好處,原來宏大人平日也用這個?”說著搖頭微歎:“真看不出來,他正當盛年,身子竟然這麽虛。”

  “……”童旺張張嘴,趕忙解釋:“沒有,這些東西通常留著送人,我們大人自己不用的……”

  “我明白,”意兒打斷:“放心,我心裏有數,不會告訴旁人,讓他盡管安心服用,畢竟腎虛這事兒要緊嘛。”

  “……”童旺說不過,僵硬笑著,萬分鬱悶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