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作者:石頭與水      更新:2020-07-10 12:00      字數:5680
  “先不要急,隻要知道你的新弩,陸侯必然會露麵。”七叔謝天謝地自家大伯當年不知如何慧眼大開給他如玉侄子定了這麽一門好親事,白木香這本事,不是出身門第能及的。這是可改變軍事配置的本領,這是能動搖江山大地的才能。

  ——

  整整陰沉三天,這一場席卷半個北疆的暴雨終於傾盆而下,小阿秀穿著開襠褲,很嚴肅的蹲在門檻外屋簷下看院裏劈哩啪啦的雨滴匯聚成雨水從高處流向低窪。

  白木香跟她娘把竹榻支外間,直說,“也不知下雨有什麽好看的,非要看。”一往屋裏抱就嚎,白木香給屁股兩巴掌也沒用,隻得把阿秀戳屋簷下看雨,她在外間看兒子,生怕兒子蹲不穩一頭栽雨裏去。

  “要什麽都跟大人似的,也就不是孩子了。”李紅梅對外孫充滿疼愛,屬於外孫子幹啥都有理那類慣孩子的外祖母。

  母女倆正在閑聊天,雨線中虛掩的黑漆院門被推開,接著數位著黑甲的兵士湧入,白木香一個彈跳起身,一個閃身到門外就把兒子從門檻外抱回屋裏塞給她娘,白木香轉身到門畔,已見小小院子被黑甲衛士駐守各處,兩位著兵甲頭領排眾而入,直待看到後頭撐傘跟隨的一位老者一位青年,白木香才算放心,是餘縣丞和司書。

  隨著來人走近,白木香也逐漸看清,來人都是她認識的,穿兵甲的是章校尉和許司馬。

  裴七叔自書房出來,接過阿秀抱在懷裏,紅梅姐身子不方便,招呼著眾人,“這不是小章和許大人嘛,餘縣丞、司書你們也來啦。進來說話。”

  許司馬道,“我們不久待,七太太,侯爺召見,得請白大人與我們到新伊一趟。”

  “不差喝口茶的功夫吧。”李紅梅笑嗬嗬地吩咐,熱絡的請大家到屋裏說話,“小福,倒些奶茶來一人吃一碗,這麽大雨天,也搪搪濕氣。”

  白木香打頭到裏間,於是,大家都一道進去。

  白木香的官位比許司馬不低,許司馬坐她下首,接過福子遞上的熱騰騰奶茶,都未吃一口,便道,“章校尉回城稟過白大人所製新弩,侯爺大加讚歎,吩咐我必要請白大人親至新伊,他親自向大人道賀。有此神兵,我東穆大軍必如虎添翼!”

  “我說的條件,許司馬忘了不成?”

  “未敢有片刻相忘,大人一至新伊,就是徐梁二人頭顱落地之時。”許司馬正色道。

  “裴如玉好些天沒消息了。”

  “裴大人現如今正在侯府坐客,大人放心,以大人研製新弩功勳,以裴相當朝首輔的威望,侯爺焉會對裴縣尊不利?隻是有些政務想請教裴縣尊,多留裴縣尊幾日罷了。便是大人族人的那官司,侯爺都覺所判之詞不大妥當,已著令唐知府重審。”許司馬依舊是斯斯文文的作派,言語和善,神色誠摯。但不知為何,白木香沒來由的心下一凜。

  許司馬看向小阿秀,讚一句,“阿秀都這麽大了。”還摸了摸阿秀的雙下巴,阿秀傻乎乎的咧開剛長了六顆牙的嘴巴朝許司馬咯咯笑起來。

  許司馬沾染著雨水的五官也露出一個淺笑,“這孩子真招人疼。”

  白木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怎麽看都覺這姓許的笑的陰險,這家夥誇我兒子是不是在拿我兒子威脅我啊!

  白木香道,“我也一直想見一見侯爺,這麽大的雨,怎麽走,不如等雨停了。”

  “我們為白大人準備好了車馬,包管不令白大人操心。”許司馬笑道。

  “不行,我還有行禮要收拾,我這家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急這一日半日的吧。”白木香堅持要等雨停,許司馬隻得道,“都聽白大人的。”

  ——

  白木香讓司書安排許司馬等在人月灣縣住下,一麵尋來章校尉打聽在新伊的事,章校尉道,“我按木香姐說的親自回稟侯爺關於新弩之事,侯爺聽後大喜,令許司馬與我同來月灣縣,勿必要請木香姐你去新伊,帶著新弩,侯爺要親自見一見這等神兵。”

  “徐梁二人所製新弩你看到沒?”

  “沒有。但我聽許司馬說,射程不過兩百三十步到兩百五十步之間,弩身為牛角與棗心木所製,十分沉重,較尋常的弩是要好一些,但不能透鐵甲而入,較之大人所製新弩相距何止百倍。”

  白木香問,“你見到裴如玉沒?”

  “沒有。我原想尋到裴大人,回來好跟木香姐你說一說裴大人可好,以免你記掛。許司馬說裴大人有些忙,抽不開身。我買了些東西,許司馬替我給裴大人了。木香姐你放心吧,侯爺待人寬厚。不過,軍中就是這樣,有許多事是不能隨便打聽的。”

  章校尉麵色突然微變,一雙利眸閃電般掃向窗外,就聽窗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接著響起咚咚敲門聲,之後是許司馬文人特有的斯文聲音,“白大人您在嗎?許某有些事想同白大人商量。”

  白木香對自己要到新伊的決定突然產生了懷疑,真的要去新伊嗎?

  麵對權傾北疆的陸侯,她隻有新弩這唯一的倚仗,而陸侯的邀約,真的是善意的嗎?

  第115章 約定

  小財打開門, 許司馬收起手中潔白繪仙鶴的油紙傘, 一身軟甲化去他文人的斯文,不似閑雲野鶴, 倒有種說不出的悍利。沾著雨水泥土的玄色軍靴一步步走近, 如同一步步踏著無聲的鼓點踩在白木香的心頭, 白木香越發有一種不祥之感。

  “如何敢勞白大人親自相迎。”許司馬客氣的向白木香還一禮, 側頭朝章校尉笑笑,“章校尉也在?”

  “我有些東西托章校尉送給裴如玉,沒想到他也沒見到裴如玉。”白木香對章校尉道, “麻煩你了, 這裏沒什麽事,章兄弟你先歇著去吧。”

  章校尉看許司馬沒旁的吩咐, 抱手拱手退下。

  外間的門開了又關,重新將外麵瀟瀟雨聲攔在門外。白木香請許司馬到裏間說話,小財奉上新煮的奶茶,許司馬端著未喝, “要是白大人有什麽東西,一並帶著,到新伊就能見到裴縣尊了。”

  今天的兩次見麵, 許司馬都是直切主題, 讓她去新伊。白木香心中猶豫, 可也著實擔心裴如玉, 她道,“你說的是。不知道裴如玉如今在做什麽?恕我直言, 許大人,好端端一個縣令,突然間沒了音訊,我這裏十分擔心。”

  “並不是我有意隱瞞,白大人不知,近來西邊諸國對我北疆虎視眈眈,有一些地理上的事,我們需要裴縣尊幫忙,又因事關軍務,行動暫且需要保密。”許司馬懇切的說,“這也是為什麽侯爺吩咐一定請白大人帶上圖紙與新弩到新伊的緣故,新弩對於我北疆大軍實在是太重了。”

  許司馬神色誠懇中甚至帶了一絲欽佩,這一瞬間,仿佛他又是那位斯文的文士,但是,許司馬接著說了一句,“咱們還是盡快啟程,這樣白大人也能盡早見到裴縣尊,是不是?”

  那句“是不是”,白木香能感覺到隱隱威脅之意。

  白木香不知自己的感覺是不是準確,但是,裴如玉的安危不能有事!這是她的男人,她兒子的爹!雖然這男人欠捶的厲害,瞞她許多事,但若這家夥有個好歹,她也是十分心疼的。

  然後,白木香展現出了讓裴老太爺斬釘截鐵倒貼嫁妝也要新科狀元的孫子履行婚約的實力,這個女人,不僅僅是機械製造上的天才。

  盡管擔心,白木香卻沒有半點慌亂,她明郎一笑,卻又突然將笑容收回,冷冷的逼視許司馬的眼睛,“許大人不會是騙我的吧?”

  “白大人何出此言?”許司馬麵露無辜不解。

  “如果裴如玉真的在新伊襄讚軍務,你們沒有理由不知道,新弩圖紙我已令他帶在身上,相機而動!他為什麽沒有把圖紙交給你們,你們竟連圖紙的事都不知曉!”白木香一聲斷喝,“裴如玉有半點閃失,我要你們償命!”

  許司馬震驚的無以複加,“裴如玉身上帶著新弩圖紙?你的新弩不是前天剛剛研製成功麽?”

  “弩機圖早在三個月前就有眉目了,隻是細節需要試驗修改,前天的新弩是最終的成品,為了減輕新弩重量,我終於找到一種不算太貴卻極有韌性的弩身材料,相對於牛角、棠梨木、棗心木,這是更便宜的材料,適用於軍中大規模生產製作。裴如玉走時,我讓他帶走弩機圖,以此除去梁徐二人。當然,弩機圖的價值遠不止於此。”白木香眼眸冷厲,“你們不知弩機圖之事,可見他根本不信任你們。我絕不會同你去新伊!”

  許司馬從震撼中回神,神色中帶著明顯的安撫意味,“這就是白大人想的多了,白大人看這是什麽。”說著自袖中取出一隻玉佩,是裴如玉出行進所佩。

  白木香冷哼,“一隻玉佩能說明什麽。”

  許司馬又從懷裏取出一封書信,放到小炕桌上輕輕推至白木香麵前,白木香見白底紅杠的信封上有四個字愛妻親啟,是裴如玉的字跡。白木香接過信,天未晚,卻因雨天昏暗,白木香令小財掌燈,她謹慎的在燭光下驗過漆封,然後撕開信封,急急的取出信來看。

  信上未提別的,話也很短,隻是寫自己在侯府襄讚軍務,短時間內不能回月灣,讓白木香不要擔憂之類的話。

  白木香妥帖的把信紙折好,放回撕的狗啃一樣的信封裏,還把信封撕壞的地方撫了好幾次,撫的平平的,之後,從書架上取出一個鑲金嵌寶名貴非常四四方方瞧著像盒子一樣的東西,卻既不見鎖頭也不見上下蓋的縫隙。許司馬看白木香隻在那盒蓋上平凡無奇的按了幾下,那個能閃瞎人眼的盒子便徐徐打開了。

  不是尋常盒子那樣上下掀開,而是如同蓮花綻放一般,四周木塊層層抽動展開,中間拱出另一隻樸實無華的盒子,此等巧奪天工的機關,縱許司馬都看得目瞪口呆。

  白木香取出這隻木匣,木盒上如棋盤般繪製著一張小而精致的星圖,白木香問一回小財現在是什麽時辰,然後按照星位打開這木匣。

  許司馬問,“對應不同的時辰機關略有不同。”

  白木香望向許司馬,笑,“許大人也是同道中人。”

  “我不過略知皮毛,大人真天人之姿。”許司馬的欽佩之情溢於言表。

  “不過小玩意兒罷了。”

  “大人,若是開錯機關會怎樣?”

  “也不會怎樣。”白木香勾起一邊唇角,意味深長道,“人不傷我,我從不傷人。”

  許司馬訕訕的摸了摸鼻梁,看白木香將這封信放到木匣之中,再將木匣合攏機關複員,最後將木匣放到鑲金嵌寶匣,那匣子最終恢複到最初的金光閃閃的模樣,被白木香珍而重之的收起。

  許司馬突然心下一動,“裴縣尊帶在身邊的弩機圖,怕不是裝在尋常盒匣內。”

  “許大人明鑒,自是比這匣子更森嚴的機關匣中。”

  許司馬若有所思,臉色漸漸難看。裴如玉到新伊後先至知府府衙,送給唐知府的禮物中,除各式土儀外,便有這樣的一個不知是什麽的東西,原木桐油上漆的木塊,古樸方正,因不知何處,侯府的消息記錄中特意標名兩字:未知。

  那麽,弩機圖是真的在唐知府府上!

  許司馬眼神陡然一沉,這是裴如玉的殺手鐧嗎?

  白木香微微一笑,“雨一停,我就隨許大人前去新伊。”

  許司馬道,“請白大人攜帶新弩,製弩圖紙也要勞白大人再繪一幅。”

  “弩可以帶上,圖紙就不必了,我人在這裏,隨時可以重繪新弩圖紙。”白木香的眼睛裏迸出一絲冷意,“明天我會把新弩放到一口箱子裏,許大人要記住,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可以打開這口箱子。不然,後果自負。”

  “白大人還是不信我?”

  “除非見到裴如玉,不然我誰都不信。”

  許司馬無奈,“成,都聽白大人的。”起身告知。

  送走許司馬,白木香令小圓把裴七叔請來,裴七叔一到,白木香當頭第一句就是,“七叔,裴如玉出事了。”

  裴七叔臉色有些凜意,卻沒有過分震驚,他緩緩坐下,“不急,慢慢說,怎麽回事。”

  白木香把裴如玉的信遞給裴七叔,裴七叔驗過信上字跡,道,“的確是如玉的字,且字體剛勁,氣勁兩全,可見他寫信時狀態不錯。”

  白木香指指信封上的四個字,“不對。以前我們說笑時約定過暗號,裴如玉給我寫信,如果他事事安好,就在信封上寫裴白氏親啟,如果他事有不協,信封上會寫裴白氏啟,如果事態十分嚴重,才會寫愛妻親啟。”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虛空,慘白的閃電的瞬間映亮白木香與裴七叔格外凝重的神色,繼而雷聲轟鳴炸裂大地,窗外夏雨猝然轉急,伴隨著呼嘯的烈風,一陣急促雨滴劈頭蓋臉砸到窗紙之上,發出劈啪爆響。

  一場傾盆暴雨轉瞬即至。

  第116章 遇襲

  暴雨傾盆一整夜, 第二天聽來城裏賣菜的老大爺說, 郊外月灣河河水暴漲,幸虧早上雨停天晴, 怕有泛濫的危險。

  白木香早上吃了兩個炸油餅兩碗豆腐腦, 一碗黃花木耳鹵, 一碗羊肉蘑菇鹵, 另外還有三個小包子兩筷子熏肉,才滿足的放下筷子,算是結束自己的早餐。

  “我今天就同許司馬去新伊, 十天半個月應該就能回來。”

  李紅梅手裏捏著半個糖油餅, 咬一口,“去吧。有事好好說, 別跟人急。”

  “知道。”白木香捏兒子的小胖臉一下,輕輕一撫裙擺,起身出門。裴七叔看紅梅姐還吭哧吭哧的吃糖餅,也沒送送的意思, 就起身與白木香一道出去,順帶叮囑了她一些話。

  原本裴七叔想陪白木香一道去新伊,這樣遇事也有人商議, 白木香卻是讓裴七叔留在月灣, 一則她娘身法笨重, 二則還有阿秀這裏, 三則白木香對自己手裏新弩的價值很有把握。

  裴七叔主要是對白木香的價值有信心,新弩雖重, 重不過白木香的才幹。昨天倆人商議妥當,就由白木香去新伊,裴如玉可能出了事,但那信封上的墨跡很新,力透紙背,可見隻是行動受限,人當無礙。

  白木香認為到新伊把裴如玉弄回來不是難事,裴七叔一直送她與許司馬章校尉一行匯合。深色馬車停在縣衙門口,望一眼便覺從線條裏透出軒昂氣派,裴七叔見多識廣,“這是侯爵規製的車馬,木香如何能乘坐?”

  “裴先生放心,是我們侯爺特意吩咐,白大人身份非比尋常,且有製新弩之功,倘不是侯爺抽不出身,就親自來月灣了。為安全計,請白大人乘坐此車。”許司馬親自打開車門,請白木香上車。

  白木香懷裏抱著個長木匣,並不假他人之手,她看裴七叔一眼,踩上轎凳,輕鬆的登上馬車,隔窗對七叔微微點頭。裴七叔拜托許司馬道,“一路多勞司馬大人。”

  “裴先生放心,都安排好了,包管不叫白大人有半點不順當。”許司馬也很客氣。待白木香主仆上車,為她們關好門,對裴七叔一頜首,自己也縱身上馬,揚手打個手勢,車隊啟程。

  軍隊帶著整齊沉默的肅穆,一向開始熱鬧的早市也跟著沉寂下來,天邊曦光忽然暗淡下去,短暫晴明的天空重新被烏雲遮攏,似是在醞釀著一場未知的風暴。

  李紅梅吃好早飯,正帶著小阿秀洗手,小家夥勺子不大會用,隻是看別人有工具他沒有還不樂意,就給他專門做的小勺子小筷子,可其實吃飯時主要用手操作,於是,餐後洗手洗臉都是必做的事。小阿秀圍著布兜兜,小臉兒已經恢複白淨,李紅梅給小家夥的小胖手打上皂角,溫柔的哼著歌兒給洗的幹幹淨淨。

  見裴七叔進來,李紅梅問,“走了?”

  “嗯。你也不說送送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