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作者:石頭與水      更新:2020-07-10 12:00      字數:5289
  “有什麽送的,我看這回她氣的不輕。”小阿秀洗好手就跑到屋外騎竹馬去了,小圓跟在後頭照看。

  “真是做孽,也不知誰得罪木香了。上回有一家人十分可惡,去偷咱家的織機,把木香氣壞了,也不知怎麽回事,那家人織了許多布。他們哪裏懂織機的事,偷的根本不對,後來賠的險去討飯,原本家裏日子還可以,生了這樣的邪心,就遭了報應。”李紅梅感慨著。

  裴七叔摸摸下巴,坐下來煮茶。

  自外看馬車除了大些頗是不起眼,車廂裏坐著才能感覺到,這馬車在製做時頗是精心,定是有自己的工藝,雖然出了縣城就格外晃的厲害,但並不似尋常馬車那樣種生硬的顛簸,這車子晃起來有一種柔韌的巧勁兒。車椅靠背都繃了軟墊,坐起來很舒服,白木香的手劃過車廂,木材堅硬,一等一的硬木紫檀。車窗是上下活頁,夏天綴青紗窗簾,左右透風,並不憋悶。

  而且,車廂並沒有外麵看起來那樣闊大,若是所料不差,這車廂必有隔層。白木香的視線移到車門,看車門開的厚度,嗯,應該除了左右活頁車門,還有一道門。

  白木香的眼睛緩緩滑過車廂四周,並沒有可疑的機關開啟的地方,她閉目思量,如果是自己,會把開關放在哪裏呢?最常見的機會是繩索牽動類型,但是,如遇敵襲箭攻,人第一個反應肯定是趴下避開箭矢,不可能站起來拉動繩索開機關。

  如果是自己,會有機關放在……白木香的視線定格在腳下北疆風格濃鬱的地毯上,腳尖一寸寸的踩過地毯,直待遇到一個微微凸起,白木香腳跟向左一跺,就聽啪的一聲,門窗同時落下機關板將門窗鎖死,整個車廂陷入一片漆黑。

  小財正巴唧著吃麻糖,突然眼前一黑。小財舔舔嘴裏的麻糖,奇異的左瞄右掃,皆是一片黑暗,“呃,姑娘,這是咋啦?我好像看不見了。”

  白木香,“門窗關上了。”

  車外許司馬含笑的聲音傳來,“白大人果然是機括高手,這麽快就發現馬車的防禦機關了。”

  白木香重將機關複員,百無聊賴道,“這種簡單的機關,也隻有瞎子看不到吧。”

  小財:瞎子……

  “那白大人不如看看其他機關。”

  “沒有其他機關了。”白木香道,“對於馬車,結實就是最好用的機關。這輛馬車用雙層硬檀,我就是想不通,裏麵夾層用的是什麽材料?”

  “鐵板。”許司馬笑笑,自車窗望向白木香。白木香沒客氣的翻個白眼,靠著靠背道,“如果是鐵板,斷不是單馬能駕馭的。”

  許司馬好整以暇,“不如白大人猜猜看。”

  “不急,到新伊吧。也許有一種比異族人的鐵甲更堅韌的材料呢。”白木香盯著許司馬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話,許司馬瞳仁微微收縮,白木香曲指敲敲車窗,“許大人別多心,比那異族鐵甲更堅韌的東西不是沒有,用耗牛皮與金絲製成的軟甲便是有名的金絲甲,另外書上說犀牛皮象皮都可製甲,這車裏夾層固定防禦的,定然是甲皮中的一種。如此才能減輕重量的同時不影響駕馭行走。”

  許司馬抱拳,“不知白大人的機關術師從何人?”

  “又不是念書考狀元,自己看看書也會了。”

  許司馬:……

  小財很善良的安慰許司馬,“許大人,沒事,我們姑娘就是這樣。她總覺著容易的不得了,其實特別難,你要跟她一樣想,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許司馬想到自己竟要圓滾滾的小財安慰,更加鬱卒。

  “將軍府的吃住還成吧?裴如玉挑嘴的很,飯菜要不合胃口,他不動筷子的。”

  “伺候侯爺的廚子,水準應該不差。”

  “陸侯一看就是金戈鐵馬、刀槍火海裏出來的,裴如玉怎麽一樣啊,我家裴如玉自小就是錦衣玉食的日子,他是拿筆杆子的,讀書人都嬌貴,得細致著些。”

  許司馬摸著下巴上的短須,瀟灑一笑,“某也是讀書人。”

  白木香瞥他一眼,嘖嘖兩聲,“你都老菜幫子了,還充什麽斯文。”

  許司馬險把胡子捋下來,“叫白大人說,斯文還看年紀。”

  “你看那春天的花春天的樹,你再看看冬天的空枝冬天的枯葉,什麽不得看季節啊。”

  白木香把許司馬噎的都不想理會她了,因是陰天,天黑的早,大家擇一近村背陰的地方安營紮寨,許司馬在軍中日久,營寨紮的講究,另派出數名斥侯遠近打探,另有數名甲衛埋灶作飯。

  白木香與小財剛下車,白木香合上車門就要鎖上馬車,不為旁的,新弩放在車內。突然聽到破空銳響,白木香回頭看到箭矢如雨而至,許司馬腰間佩劍疾出,一陣劍光後,周圍落下箭矢無數。白木香眼疾手快拉著小財躲回車內。

  白木香踩下機關車窗門啪的落下,借車門落下時的一絲餘光,營地已是血流成河,饒是白木香自認膽量非常,也禁不住深深打了一個寒戰。

  第117章 逃亡

  漆黑的車廂內, 因為視覺無能, 越發能清晰的聽到箭矢釘到車廂的聲音, 以及外麵的廝打聲。其實時間不長,但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在時間的漫長拉伸中, 似乎能感覺到箭矢射入車廂板壁時箭羽餘波的震顫, 能聽到刀劍刺穿身體時“噗”的摩擦聲, 人的悶聲痛呼,以及血水滲出,透過衣甲滴落大地的微小聲響,都在車廂中無隱放大,感觀鋪就了一個更加真實的殺戳世界。

  鳥雀草蟲皆自息聲, 白木香和小財抱在一起哆嗦,白木香聽著箭矢射入車廂的聲音越來越少,車外砍殺聲漸消, 她並不知過了多久, 直待車廂被人咚咚咚敲了三下, 傳來許司馬的聲音, “白大人, 無事了。”

  白木香戰戰兢兢的打開門窗, 許司馬臉上尚餘有幾絲滴濺的血跡, 白木香努力把這想像成豬血, 忽略掉在清掃戰場的甲衛,剛要開口,一支短箭橫在白木香麵前。

  箭身木黃色, 黑色玄鐵四棱箭頭。

  隻是,這箭矢長度,這樣短的箭矢,白木香隻在一種弩上見過,便是她所製連弩。想到最初時那一陣箭矢如雨,白木香皺眉,“若是箭身為木製或是竹製,對連弩而言,在箭出弦的那一刻就失了準頭,不利於射擊的準確性。”

  許司馬回頭吩咐一句,有黑甲衛對來一張被打空的連弩,白木香在手內一掂,取下弩匣,弩機,她說,“弩機做了些改動,不過改動不大。”

  “白大人去歲獻給朝廷的連弩,已經被人竊取製作。”

  白木香把手裏的拆開的連弩迅速裝好遞還許司馬,“弩機的確是仿著我那個做的,不過,他們的精鐵鑄造工藝差一大截,這張弩不論射程還是射擊的準確性都差我的連弩一大截。”

  白木香問,“這些刺客是為連弩來的?”

  “連弩還不值得他們冒這樣的大的風險,是為白大人你來的。”許司馬意味深長,“和你手裏的新弩。”

  白木香猶疑的皺眉,“不會搞錯了吧?就為一張弩,死這麽多人?這也不值當啊。”

  許司馬有時覺著白木香當真天人之資,有時又覺此婦人難以溝通,你要是個不值的,某堂堂正五品軍中司馬會鞍前馬後把你跟大爺似的供著嗎?

  白木香兀然自己想通,“我明白了,對朝廷的確是個要緊東西。”當初就是靠連弩升了五品官,她還打算靠新弩再把官位升一升哪。

  “白大人勿必小心,偷襲隻是最低等的劫掠,對於您手中的新弩與您自己而言,對手會用盡一切手段,隻為得到您新製的兵刃,或者你這個人。”許司馬低聲提醒或者警告,複而他微微一笑,“不過,大人也不必太過擔憂。我們的責任就是保衛大人的安全,請大人勿必信任我們,就像信任裴縣尊一樣。”

  白木香心說,你們怎麽能跟裴如玉比,目光觸及地上暗紅血跡,白木香心中有些不好受。白木香歎口氣,“我不喜歡打打殺殺,這些甲衛都還這麽年輕。”

  “有大人所製強弓勁弩,為我朝大軍如虎添翼,震懾外敵,避免征戰,減少流血,這是大人的功德。”許司馬聲音放緩,“大人好生休息,切勿太過擔憂。”

  白木香深深歎了口氣,沒再下車。她晚飯第一次這樣沒食欲,她當然知道自己做的弓弩有價值,但是,親自看到因弓弩傷人流血,白木香心裏有些不好受。

  但接下來的行程讓她連傷感感慨的時間都沒有,因為,當天夜裏,第二次突襲悄無聲息的來臨。

  白木香剛剛入眠,便在刀戈呼喊中被驚醒,她條件條射的摸到馬車中的機關,啪的放下馬車門窗,隻聽到一聲怒喝,“先帶白大人走!”

  接著便有人喊,“攔住馬車!”

  馬車猛然一個打旋,白木香與小財在車廂裏頃刻側翻出去,固定在車廂暗格的新弩砰的一聲撞擊,繼而馬車狂奔,白木香與小財被顛的七暈八素,好容易才摸到馬車的兩個扶手,一人抱牢一個,就這樣在狂暴的顛簸中一路遠去。

  不知道顛簸中奔馳多久,白木香無法計算時間,但她覺著整個人仿佛散了架。車廂外未再有兵戈的打殺聲,亦不再有箭矢釘入車壁的銳聲,奔騰的馬蹄聲,還有呼呼的風聲,白木香打開門窗,夜風呼嘯著湧進,邊上一位軟甲衛士,卻是白木香的老熟人——章校尉關切的看向白木香,大聲問,“木香姐你沒事吧?”

  “章兄弟,怎麽是你?”

  “許大人派人到縣裏說你們遇到襲擊,我不敢耽擱,連夜帶兵過來支援。木香姐,你跟小財姑娘都沒事吧?”

  “我們都好!”

  章校尉鬆口氣,整個神色都舒緩下來,在馬上俯身,對著車裏被顛的直顫的白木香道,“木香姐你暫忍忍,先時的路線不能走了,我們要繞一點路。”

  “許司馬他們怎麽樣了?”

  “您放心,明天許司馬就能來與我們匯合。”

  一路狂奔直至天明,他們到了一處村落,說是村落有些誇大,就是幾家牧民在一起的十幾處帳子。章校尉花錢雇牧民為幾十號兄弟燒些吃食,扶著顫顫巍巍的白木香下了車,小財更是腿軟發軟,幾乎是滾下車來的。

  白木香臉色泛白,把袖子裏的鎖頭取出來,遞給章校尉,“把車門鎖上。”

  章校尉親自鎖好車門,細心安慰木香姐,手下衛士已經空出一間帳子,請白木香主仆進帳休息。白木香望一眼四周起伏青山,腳下軟茸茸的草地,不遠處有牛羊在悠閑的啃食青草,鴨卵青色的晨霧瀅瀧潮濕,夾雜著青草與牛羊的味道吸進肺裏,白木香覺著,自己總算緩過一口氣。

  她自離開月灣就是在馬車裏,連累兩次敵襲,白木香委實是不想在帳子裏了,她說,“有些悶,我就在外頭坐一坐吧。章兄弟,不會再有強盜追過來吧。”

  “姐你隻管放心,我已派出斥侯探看,路上並未見有人追蹤。”章校尉示意手下搬出榻椅,供白木香休息。

  白木香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同章校尉道,“章兄弟,你去忙吧,我坐一坐就行了。”

  章校尉點頭,“那我去檢查一下車馬。”

  一個北疆婦人笑著捧來兩碗熱騰騰的奶茶,用北疆話請白木香和小財喝奶茶,白木香和小財都沒少跟北疆人打交道,懂一些北疆本地話,連忙道謝接了。

  白木香端起奶茶,邊喝邊隨意的打量著這處牧場,稱得上水草肥美,女主人頭上綴著金銀寶石閃閃亮的小珠子。跟隨章校尉的這些兵丁喂馬的喂馬,抱劍休息的抱劍休息,十分整齊有肅。連夜趕路,縱是年輕麵孔也露出淡淡倦色。

  白木香陡然覺出不對,章校尉手下多是些三十歲往上的老兵,何時有這樣年輕的兵士?

  白木香當時的臉色就變了,她強自按捺住手上的顫抖,立刻做出被奶茶燙到的模樣,忙忙的將奶茶放到手邊兒的小圓凳上。那北疆婦人跑過來問,“太太,怎麽了?”

  “有些燙。”白木香強自笑了笑,拈了拈指尖,“你們這裏有清水麽?我想洗洗臉,梳梳頭發。”

  北疆婦人道,“我這就為太太準備。”

  這北疆婦人一走,白木香感覺到重有一道陌生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白木香從脊梁骨冒出一層雞皮疙瘩,她恨不能立刻跳起來抖一抖,眼下卻隻能抑製住心髒的狂跳慢慢的把脊背放到椅背裏,努力做出一幅舒適模樣。

  待婦人打來清水,白木香與小財洗過臉,重新把頭發梳好,白木香取出慣用的香脂,與小財兩個勻淨臉麵,章校尉大步過來,依舊是爽郎開闊的笑容,手裏端著一個托盤,“姐,早飯得了,那邊兒都是臭男人,我給你們端了來,你跟小財姑娘在這邊兒吃。”

  “好啊。”白木香滿麵歡快熱情邀請,“章兄弟你也過來吃吧,我正有事想問問你。”

  第118章 僅此而已

  白木香拿塊手把肉, 醮些鹽巴, 咬一口,頗覺肥美, 她一麵吃著手把肉, 朝一畔的衛兵抬抬下巴,問,“章兄弟,這不是你手下的兵啊。”

  章校尉笑道, “我手下都是些老兵, 他們上了年紀,幹不了千裏奔襲的事。這是許司馬帶到咱們縣的勁旅, 我都帶出來了。”

  “我怎麽不知道這事。”

  “是保護你家裏的人, 許司馬怕你婦道人家多心, 不讓我說。知道你們遇襲,我沒多想,就帶他們出來馳援。”

  “保護家裏人?我娘阿秀七叔都挺好的呀。”

  “木香姐你不知我們抓了多少撥暗探, 裴縣尊不讓我們告訴你,他這次去新伊公幹, 侯爺擔心你出事, 才讓把你接到新伊去, 一路又遭受伏擊。木香姐你的家人, 自然也得保護好。”

  “你們還抓了許多暗探,衝我來的嗎?”

  章校尉微微點頭,“木香姐你造的連弩, 亨譽諸國。”

  “可連弩的製法已經被人偷去了。”

  “連弩再重,重不過您這個人,新弩之利,我親眼所見。”

  “那把我送到新伊去做什麽,把裴如玉派回來不就行了,有裴如玉在,縣裏就安安穩穩的。”白木香說。

  章校尉閉口不言,“姐你多吃點,一會兒還要趕遠路。馬車累贅,這草原上沒有平坦的道路,你得棄車騎馬。”

  白木香追問,“你是不是在新伊還打聽出裴如玉旁的事了?快跟我說,裴如玉怎麽了?”

  “真的沒什麽。”

  “小章,你要還當我是你姐,就如實同我說!”白木香的臉陡的地沉,手把肉也不吃了,一雙眼睛逼視著章校尉。

  章校尉隻好道,“我就是聽說約摸半個月前,裴縣尊在新伊城門口被人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