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作者:石頭與水      更新:2020-07-10 12:00      字數:5989
  “世上有一諾千金,可也有的是重利輕義。隨他家去吧,他家自己選的路,是苦是甜也得自己去走了。”白木香道,“張榜重金招新的花樣技師。”

  崔瑩應下,卻是有些咽不下小菲這事,縱不叫好家賠個傾家蕩產,可就這樣輕易揭過也太便宜他家了。

  白木香拿帕子擦了擦手,“你這性子就是太好強,你想想,這官司雖是咱家占理,到底沒有確鑿證據,還有,雖然作坊是掛在白文名下,可大家都知道那是我的產業。我是縣尊太太,逼迫太過,縱是咱家占理,人們也會天然同情弱的一方。她以後也沒有好日子過,不必在她這事上費心了。”

  崔瑩自責道,“也是我沒太留心,以至作坊裏出了這樣吃裏爬外的事。”

  “做生意就是這樣,什麽人可靠什麽人能長久,都經些事才能知曉。”白木香年長崔瑩幾歲,寬慰她幾句。

  相對於小菲一家,白木香更關心的是錢東家的態度,白文說,“我看錢東家還好,沒說什麽,反是寬我的心,讓我別在意。”

  “這次既是咱們這裏出了漏子,不好不給錢東家一個交待。下次的染色給他減免兩成。”

  “也好。”

  錢東家的想法很簡單,裴如玉畢竟出身帝都裴氏,縱然與家族決裂,到底頭上還掛著個裴姓。這麽點生意上的事,他寧可送做人情,如此方能與白木香的生意往來更近一步。

  無他,偷花樣不過鬼祟小人所為,白木香在織機與染料方麵的才幹,罕有人用。怎麽看都是白木香更有價值。

  他這樣的精明商人,不會隻看到那些許蠅頭小利。

  錢東家沒有趁機落井下石,白木香在心底輕輕的將錢東家放到中立陣營。

  第113章 新弩

  天氣隨著年令的推近漸漸變暖, 細碎的棗樹花不知何時被風吹落, 一層層的鋪到地麵,軟軟的被阿秀蹲下撿在手裏玩兒, 一會兒就跑過去送給他娘或者外祖母, 然後自己回去繼續撿新的地上的棗花。

  因懷的是龍鳳胎, 如今六個月, 李紅梅的肚子已經很笨重了,以往她常跟著七叔到藥堂幫忙,現在也少出門了。裴七叔亦是晚出早歸, 倘不是月灣縣就他一個大夫, 裴七叔把藥堂關一段時間的心都有了。白木香近來頗為清閑,有過就帶著阿秀到她娘這裏來, 也是給她娘解解悶。

  李紅梅腰後放個軟墊,膝上放著個零嘴匣子,邊吃零嘴問起白木香近來作坊的事,“我聽說那個小菲竟敢到府城告狀?就任她這般張狂!”

  白木香道, “張狂的倒不是她,是她背後的人。”

  “這官司不能輸,要叫這等小人贏了官司, 簡直沒了天理。”李紅梅挑著眉梢指點閨女。

  “娘你就安心吧。一個小菲有什麽要緊的, 官司輸贏也不打緊, 打緊的是裴如玉的官聲, 別打老鼠傷了玉瓶。”相對於李紅梅的不饒人,白木香平和的多。

  “這事還能影響到女婿?”

  “小菲一家都是尋常平民, 白文是咱家親戚,新伊是有巡路禦史的,弄不好叫人說是縣尊太太親戚欺壓縣中良民就不好了。”白木香為難,“一強一弱打官司,縱是弱的沒理,人們也天生同情弱的一方。這官司,贏了說咱家有欺負平民之嫌,輸了更沒麵子。”

  “就沒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李紅梅不擅長做生意,她也沒什麽好主意。

  白木香從她娘的零食匣子裏摸了個酸酸甜甜的山楂蜜餞含在嘴裏,“有,先拖著。府衙多少官司糾分,總得按輕重緩急一個一個的來,這狀子告上去等著開審也得三五個月。再者,這是縣中事宜,到府衙走走關係,發回縣中審問也不是不可能。”

  “發回縣中重審這法子好。”李紅梅道。

  “這事急的不是咱們。”白木香冷笑,“別說三五個月,就是三年五載,這官司我也打得起。娘你就別操心了,我心中有數。”

  李紅梅對閨女的做生意本事還是很信任的,剛走家那會兒更是艱難,也一步一步走過來了,如今家大業大,實在是李紅梅近來有些閑,隨便找點事操操心。

  事情的發展與白木香的估量卻有差池,這件官司既未發回月灣縣重審,也未拖三五月,半月內府衙便有差人到月灣縣取證,而後將白文帶走。

  白木香臉色陰沉如同天空醞釀已經久的陰雲,更壞的消息隨之傳來,北疆大營親自發來軍令,令保衛製弩坊以淩侍衛為首的十二侍衛回新伊。白木香接到將軍府的公文,梁徐二人研製強弩成功,陸侯已經新伊兵工坊加快打製樣品,準備送到帝都為梁徐二人請功。

  白木香製弩坊的東西隨之被一搬而空,所有先前發下的物材悉數收回,連白木香給未來弟妹做的小搖車都被收走。

  裴如玉皺眉,“看來他們不是把弩機的製作圖偷走,就是自己研究出了弩機圖。”

  “輕敵了。”白木香重重一拍小炕桌,咬咬唇道,“他們畢竟也是兵工坊有名的製弩師。”她眉心緊皺,“我原想隻要強弩圖紙在我這裏,大事不會出差錯。這可如何是好?現在總不能到新伊找陸侯說強弩圖紙我這裏也有。何況,他們那裏的強弩到底什麽樣,我也沒見過。”

  “這事不要急,先等一等。”裴如玉安慰白木香,“這事交給我就好。”

  “你有什麽好法子?”

  “走一步看一步。要緊的是,你先把強弩製出來,這樣才能與陸侯有一爭之力。”

  “陸侯?不是徐梁二人?”

  “傻姑娘。我與陸家積怨極深,陸侯是陸家扛鼎之人,陸家除了陸國公,就是他了。有這樣的機會,他怎會放棄?他是一定會借此機會把我們治於死地的。”

  白木香心下一凜,“那我明天就著手製強弩。”

  裴如玉點頭,倒盞茶水遞給妻子,溫聲道,“也別太擔心。朝中有祖父,他總不會見死不救。”

  想到老當益壯的裴老爺子,白木香輕輕舒口氣,又道,“唐知府那裏,是不是再打發人說幾句好話,小菲那官司再拖一拖。”

  “怕不是唐知府不想拖,你忘了,陸侯還身兼安撫使之職,北疆政務,以陸侯為首。若是他推動此案速審,唐知府很難拖太久。知府衙門已經召我去新伊問詢此案,我見機行事。”

  “什麽時候啟程?”

  “明天。”

  “這麽急。”不知何時驟雨突襲,雨珠子霹裏啪啦的打在明紙糊的窗紙上,雨聲焦切,白木香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知府大人召的急,這個時候不能拖遝。我把司書留給你,有事吩咐司書。”

  以往,白木香也曾遇到無數危急境遇,但是,這樣身處官場傾軋算計還是第一次。她不想裴如玉太擔心,定一定心神,與裴如玉道,“你放心吧,我在縣裏沒什麽事。我不信我的強弩會輸給梁徐這樣的小人!”

  “我知道,我也會小心。此去新伊,多則十來日,少則七八日,我就能回來。”

  白木香叫來小圓小雀一起給裴如玉收拾去新伊的行裝,裴如玉是第二天清晨離開月灣縣去的新伊,天早好行路,朝陽未出,昨晚一場疾雨留在空氣中淡淡薄水霧,裴如玉抱著早醒的阿秀送裴如玉出門,裴如玉摸摸兒子軟乎乎小胖臉兒,阿秀咯咯笑著,裴如玉也不禁一笑,把兒子遞給白木香,“我這就去了,你回吧。”

  “看你走了我就回。”

  裴如玉一笑,縱身上馬,阿秀奶聲奶氣的喊一聲“爹――”伸開小手想要爹抱,似是想要他爹帶他騎馬,裴如玉朝妻子擺擺手,趁著天時尚早,帶著隨從馭馬遠去。

  阿秀沒能跟爹一起騎大馬,有些不高興的哼唧兩聲,白木香壓下心中擔憂,親兩口肥兒子,把眼瞅皺巴著小臉要哭的小阿秀很快咯咯笑起來。

  孩子的笑聲總能給大人無限勇氣,白木香將阿秀交給她娘帶,自己一頭紮進製弩坊。雖則物料都被收走,可因著織坊,白木香這裏長期養著好幾個木匠,縣裏也有鐵匠,能打製出白木香需要的各種物件。

  這些匠人自白木香來到月灣縣就開始給她製東西,熟悉她畫的圖紙以及她對部件的品質要求。

  原說好最多十天便回的裴如玉,直待半個月才有消息傳回月灣縣,小菲一家狀告白文欺壓作坊工人的官司大勝,知府衙門判白文賠小菲家百兩紋銀。銀子並不多,但此事無異於一巴掌摑在白木香臉上!更令人擔憂的是,知府大人訓斥了裴縣尊,令他對妻族經商之事嚴加約束!

  更有消息說,連在新伊的禦史大人都已經準備好彈章準備參奏裴縣尊為官不謹,欺壓良民的罪過。

  整個月灣官場都因這些或真或假的傳聞人心浮動,白木香坐在製弩坊的寬台麵前,一張打磨光滑的古黃色強弩靜靜放在木台之上。白木香沉默良久,將桌間的強弩圖紙放到銅盆裏悉數焚盡,她起身握著這張並不沉重的強弩出了房門。

  出門後,白木香不忘將所有機關恢複原位。

  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多,天空有些陰,並不熱的夏天多了好些涼意。白木香關好房門,目光落在冷落寂靜的東西兩廂,這原是梁徐兩位製弩師的屋子,如今物是人非,白木香也忍不住一聲輕歎。

  牆根下薔薇開的正好,陰沉的天色與灰駁的土牆映得這叢薔薇有種詭異的嬌豔,花朵散發著馥鬱花香,白木香單手持強弩走出院門,恢複院中機關後將院門鎖好。

  司書守在院門口,見白木香出來,司書上前半步,垂手稟道,“大奶奶,已經打發人去請章校尉了。”

  白木香頜首,製弩坊外就是縣衙的校場,以往有衙役在這裏操列陣勢,後來白木香擇與校場相通的小院做了製弩坊,這校場就成了她的專用。

  白木香檢查過豎起的箭靶,而後走到三百步的地方,想了想,白木香又退了五十步,在三百五十步的位置站好。

  “木香姐,我來了。”章校尉額間帶著些許汗珠,自開年軍戶都在幫著建外城,章校尉每天都會在外城監工。裴如玉承諾待外城建好,每位軍戶都能免費分到一處小宅子。隻是如今裴如玉官場不甚得意,也不知這承諾還能不能如約履行。

  將心思自裴如玉身上拉回,白木香將強弩遞給章校尉,“這是我新製出的強弩,射程預計在三百五十步,現在沒旁人,你來幫我試一試這強弩,我要看看效果。”

  “好。”章校尉站在三百五十步的白線之外,大臂用力,連帶後背肌肉聳動,並不算費力的拉開這張弩,而後一根黑色四棱短箭如同一道短促的黑色利光劃過空氣,短箭穿透箭靶的聲音竟十分的輕淺,如同戳破一個海上泡沫,隻發現短短的“撲”的一聲,短箭透靶而出,直接釘在靶後胡揚樹身,沒身而入,隻餘箭羽在樹外因餘波婆娑振動。

  章校尉當時的臉色就變了,快步上前,握住箭羽的手稍稍用力,方將短箭拔出,胡楊樹身留下一個深深箭洞,透出淡淡的木質清香。章校尉讚歎,“真神兵也!木香姐,這是你新製的強弩麽?”

  “你覺著是我製的弩好,還是梁徐二人的弩好?”

  章校尉忍不住輕輕摩挲著古黃色的弩身,眼中透出將領對強兵的喜歡,道,“木香姐你這張弩,我平生再所未見。梁徐二人的弩,我也沒見過。可是,要說這世上還有比你這張弩更好的弩,我是不信的。”說著將這弩遞還給白木香,再次讚道,“真是一把絕世好弩!”

  “我也不信他二人能製出比我更好的弩!”白木香將新弩遞給司墨收著,對章校尉道,“請章兄弟你親自去新伊稟告陸侯,我這張弩射程三百五十步,利可透靶而過,再沒樹身。如果他想得到這張弩,我的條件不變。”

  “我立刻就去。”走出兩步,他回身,有些猶豫的搔搔頭,不確定的看向白木香,“木香姐,你這弩肯定比梁徐二人所製的要好吧?”

  “當然。我可是白木香。我不信這世間還有誰在機械器物的製造上更勝過我!”

  第114章 陸侯的邀約

  雨水綴在雲團遲遲不能落下, 沒有風, 連一向鼓噪的蟬鳴似乎都變成了有氣無力的呻吟,粘濕的水汽包裹著小城中的每一寸虛空, 蜻蜓在低空盤旋飛過。

  白木香將新弩放回製弩坊, 沿近路回縣衙後宅。

  棗花謝後, 樹上結出一顆顆綠豆粒大小的青棗, 現在已經長成花生粒大小,青棗綴在青色的枝葉裏,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七叔在棗樹下安置了竹榻, 紅梅姐依舊抱著自己的零食匣子巴唧, 七叔膝上攤著畫著圖畫的冊子,耐心的教導穿著繡兩條紅鯉魚小肚兜的阿秀認圖冊上的東西。

  阿秀撅著肥屁屁學的挺認真, 白木香過去拍兒子屁屁一記,小阿秀見到娘高興的叫著“娘――”紮娘懷裏去了。白木香抱起兒子,七叔問,“成了?”

  “成了。”白木香托著兒子的屁股在懷裏掂了掂, “又重啦。”

  阿秀在他娘懷裏扭股糖一般,綴在他娘身上就不下來了,白木香摟著軟乎乎香乎乎的胖兒子, 一麵同七叔說, “三百五十步的射程, 透靶後釘入樹幹, 沒羽而入。雖然那套鐵甲被收走了,射穿鐵甲問題不大。章校尉試的新弩, 他單手可開,這弩並不算重,可以裝備步兵。”

  “真神兵也。”七叔忍不住讚歎。紅梅姐一臉茫然,問,“這麽說新弓是製成了?”然後,紅梅姐拍拍胸口,“我可算是放心了。”

  七叔道,“隻是不知梁徐二人的新弩是什麽樣?”

  “不管什麽樣,也沒有咱們木香的更好。”紅梅姐信心十足,“你立這麽大功,跟那什麽侯爺說,先把女婿換回來。阿秀這兩天總是嘟囔著叫爹,是想女婿了。”

  白木香道,“娘你別擔心,帝都有老太爺,他們不敢把裴如玉如何。”

  “這倒也是。”

  紅梅姐一向心腸寬大,琢磨著閨女的話有理,也就不擔心了。白木香真是羨慕她娘這生就沒心沒肺的品質,要是陸侯看老太爺的麵子,根本不會抓裴如玉好不好?

  裴如玉現在一點音信沒有,白木香心裏火急火燎的,就擔心裴如玉出事。她忙著把新弩製出來,就是為了添些談判資本。

  她絕不相信徐梁二人能製出比她更好的弩,她更相信,陸侯隻要接到章校尉的回稟,必然對新弩動心!

  白木香把兒子擱竹榻給她娘瞅著,請七叔到書房說話,她得問問裴如玉與陸家到底是什麽深仇大恨。

  七叔倒了碗酥油奶茶給白木香,望著窗外奶聲奶氣嗑嗑巴巴跟外祖母說話的小阿秀,歎道,“此事話來很實話長。”

  “現在新弩製成,新伊那裏傳消息回來起碼得三四天,七叔你慢慢說。”

  “你應該也聽說過,如玉少時身體不大好,他總是病,每天家中大夫湯藥不斷,天祈寺高僧琉璃法師在出家前就是天下名醫,我帶他到寺中求醫,法師說是胎中略有不足,要調理幾年。廟中清靜,也適合養病讀書,我就與他在寺中住了下來。他當時年紀不大,在寺中認識了個小朋友,我們後來才知道,那是自幼長在廟中的三皇子。”

  “這裏麵又有一段隱秘,三皇子的母親是廢後柳氏,柳氏在廟中生下他,皇室並沒有接這位殿下回宮。他們年紀相仿,寺中沒有同齡孩子,就玩兒在了一處。後來,三皇子生母過逝,回宮後遴選伴讀,正選了如玉入宮為三皇子伴讀,直待如玉中狀元,他入朝為官,才不再去宮裏陪三皇子讀書。他們的感情非常好。”

  “那回老太爺打他不就是因他反對立太子之事麽?”

  “對,三皇子一直有爭儲之心,朝中最終冊立的是中宮陸皇後所出的皇長子為儲。陸家是太子的母族,一門武將全憑戰功晉身。三皇子與陸氏極不對付,雙方結怨極深。如玉是三皇子的死黨,有這樣的機會……”七叔長眉微擰,“不過,陸侯這些年與國公府是越來越疏離的,他此時對如玉下手,就是將裴家推到陸家的死對頭的位置。”

  “該死的裴如玉,原我問他同皇子殿下交情怎樣,還不跟我如實說!咱們這完全是叫他綁三皇子這艘破船上了!這不是坑我麽!”白木香氣的直挽袖子,“現在阿秀都有了,我娘又嫁了你,我也沒法兒抽身了!你們叔侄這是合夥坑我們母女啊!”

  七叔立刻表示,“我以為如玉都跟你說了。木香,我跟你娘是情深意重,你跟如玉可是娃娃親,二十年前親事就說定的。”

  “是啊,後悔也晚了呀。”白木香感慨,端起酥油奶茶喝半碗,“要是能見一見陸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