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作者:石頭與水      更新:2020-07-10 12:00      字數:6056
  裴如玉立刻又給媳婦添了一碗亮澄澄的野雞湯,聲音溫柔的如同春天的暖陽、冬天的火爐,體貼的放到媳婦手邊兒,“多喝點兒。”

  李紅梅盯裴七叔一眼,裴七叔意欲再裝死,李紅梅就要給他添湯,裴七叔實在消受不了,連忙抄起紅梅姐的湯碗,也給紅梅姐盛了一碗亮澄鮮美的雞湯,還特意撈了幾塊紅梅姐愛吃的家雞翅膀,強作自然的說,“今天的湯不錯。”

  紅梅姐咯咯一笑,俏眼飛向裴七叔,然後,朝著燜羊肉點了點下巴,“羊肉也燜的好。”

  裴七叔給紅梅姐夾了一筷子放到碗裏,紅梅姐投桃報李,給裴七叔兜一勺爆辣兔丁,說,“那兔子頭我叫小福醃上了,今晚就在爐子上小火燜一宿,明天就能吃。”

  裴七叔筷子一頓,來了精神,“是用我新擬的調料方子醃的吧?”

  “這我能忘了?用的是你給的蜀地麻椒。”

  “明兒再炸一碟子幹黃豆,正可做下酒菜。”

  “喝那新得的馬奶酒,那酒好。”

  “成。”

  裴如玉&白木香:那啥,你倆差不多就把喜事辦了得了!

  小夫妻二人晚上還就此商量了一回,得出的結論是,還是再等等,畢竟紅梅姐不是個害羞的性子,如果時候到了,紅梅姐會開口的。

  白木香還是想著把她娘二嫁的衣料子先準備出來,得是大紅的,做喜服。還有,她娘二嫁也不能沒嫁妝,沒嫁妝叫人小瞧,尤其裴家人,可勢利眼了。縱裴七叔不是這樣的人,可裴家女人事兒多,以後妯娌相處,不能讓她娘低人一頭。

  白木香劃拉著自己的產業,想著以後還是把布坊的紅利分她娘一成,這樣長長久久的,她娘一輩子衣食不愁。

  白木香剛在心裏給她娘想好二婚的事,第二天就叫她娘寒了心,無他,白木香有一塊兒上等熊皮的事叫她娘知道了,她娘還知道她打算用這熊皮給裴如玉做靴子,她娘就不樂意了,一定要白木香分她一半,她也要給七叔做熊皮靴。

  誰不知道熊皮靴比羊皮靴暖和啊!

  李紅梅還跟閨女訴起苦來,“別看你七叔是大夫,他打娘胎裏就身子不好,久病成良醫。現在隻要剛一冷,就手腳冰冷,沒一點熱乎氣。他拿如玉當親兒子一般,不然,他這身子骨兒怎麽會往北疆來,這凍死人的地界兒,還不都是不放心女婿麽。你這閨女可不能沒良心啊,凡事隻想著女婿,怎麽就不想想你七叔?他當如玉是親兒子,你就該當他是親爹一般。有好東西自己藏起來使,這摳兒樣,也不知道像誰。”

  “我,我我,說我摳,你還不是一肚子私心,哼!”白木香哼一聲,嘀咕,“就一張熊皮,也做不了幾雙靴子。”

  “起碼能做三四雙,我就要兩雙的皮料子就夠了。要熊肚子那塊兒的皮子一雙,熊脖子那兒的皮子一雙。”

  她娘還挺懂行,白木香給她娘氣笑,“不能好皮子都給你占了,要熊肚子沒熊脖子,要熊脖子沒熊肚子,選吧!”

  李紅梅眨巴下眼睛,眼珠一轉,“等我問問哪裏的更好啊!”她就嗖嗖嗖跑藥鋪子問更懂行的裴七叔去了,裴七叔不明就裏,“北疆的老獵人冬天獵狼都是穿熊皮襖禦寒,熊皮禦寒的確好,隻是皮子過硬,難以鞣製柔軟,一般做熊皮墊的更多。”

  “鞣製不用你操心,你快說哪個部位的皮子更好。”

  “都好。”

  等於沒問,李紅梅抱怨,“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要緊時候一點兒用沒有。”自己跑去打算瞧著熊皮挑,待娘兒倆把皮子分好,李紅梅要給裴七叔做雙靴子筒高的熊皮靴,也能護著腿些。白木香給裴如玉做的就是尋常靴子,剩下大約一雙靴子的料,娘兒倆為避免打架影響母女感情,就把剩下的料子給小九叔做了雙熊皮靴,按照李紅梅說的樣式,加高了靴子筒的高度,這是因北疆風雪大,小九叔回關內的路上肯定會遇到風雪,寒從腳下起,一雙好靴子,能輕鬆不少。

  小九叔還沒從新伊回來,白木香這裏的一百雙羊皮靴就打發夥計送新伊去了,隨之的還有白木香寫給小九叔的信,讓小九叔和白文瞧著定個價錢。

  裴如玉也收到一雙羊皮靴,穿了半日就受不了,回家換鞋,“太熱了,等天兒冷些我再穿這個。”

  白木香給他換了雙光板兒的鹿皮靴,裴如玉覺著穿這個正好,順道定了幾十雙靴子,給衙役們冬天發,一人兩雙,有品階的餘主簿、湯巡檢、趙巡檢則每人兩雙羊皮靴、兩雙鹿皮靴。

  白木香道,“讓大家夥到林鞋匠那裏試鞋大小,過期不侯啊。”

  “生意還挺忙啊。”

  “生意再忙也是為了給縣尊大人交稅啊。”

  “縣尊大人不免費給你地皮蓋作坊麽。”縣尊大人問縣尊太太,“圖樣子畫怎麽樣了?”

  “我想著,把兩邊兒分開,縣衙後街就是存棉花、紡紗線、漿紗、打筒這些事,城南以後隻放織機,純粹織布在城南。原本想著五十台織機差不多了,如今還總是有單子下來,要不就定在兩百台織機的規模如何?”白木香說。

  “你老家多少台織機?”

  “這不能比,老家織機上千,這還是我們村兒。旁的村兒也有給我織布的。”

  “先按能放五百台織機的地界兒蓋作坊。”

  “那要萬一你任期到調離月灣呢。”

  “不會的,北疆的官兒沒人搶,更沒人眼紅。我隻要願意留任,一準兒能留任。倒是想調動不好說,我準備在北疆紮根了,這裏地域廣闊,能把一個地方經營好,看著這個地方的百姓過好日子,也不枉做一方官員。”裴如玉鼓勵媳婦,“建作坊你聽我的,建大些沒壞處。”

  白木香點頭,既然裴如玉要在月灣多幹些年,那就建大些。

  ——

  沒幾天,楊家又有人來探望給縣裏修路的家人,他們帶了很多肉幹吃食,奈何一塊都送不出去,邊兒上有衙役監工不讓送。瘦了一圈兒的楊婆子哇哇大哭,讓老頭子趕緊湊錢贖自己出去。

  因自覺是個體麵的楊老爺那日沒有來月灣縣,自然也沒有下大獄受審,這次來,楊老爺也是告訴家人一個好消息,因事涉兩州,布政使大人決定親審此案,家人很快就能獲釋了。

  比楊老爺稍慢一日的便是布政府紀經曆帶著布政使大人的手書,與司獄一行過來提人。

  裴如玉看一回布政使大人的手書,拱手道,“既是布政使大人的吩咐,理當從命。楊家交了罰金,隨時跟你們到新伊受審。”

  紀經曆冷哼一聲,“布政使大人審問過後,自然有個說法。我們不敢耽擱公務,還請裴縣尊立刻移交案犯,我們也好早日回去複命。”

  “那不行,我朝律法明文規定,諸路禁民不得越訴。杖罪以下,縣長吏決遣。諸越訴及受者,各笞四十。本縣怎可陷布政使大人於不義。”裴如玉一句話就堵了紀經曆的嘴。

  紀經曆當下細白麵皮脹的通紅,一雙細長眼睛憤怒的瞪向裴如玉,裴如玉清雅依舊,很客氣恭敬的問,“經曆大人看,這事是否有所誤會?”

  “裴縣尊大概不知,楊家狀告你裴縣尊袒護他家逃婦,倘不是布政使大人維護,現在該到新伊受審的便是裴縣尊你了!”

  “紀經曆莫當本官年輕便好戲耍!”裴如玉臉色一沉,五官冰冷的望向紀經曆,“與王氏義離的前夫楊燔現下還在縣中服刑,楊燔之線一並服刑,是誰去告的本官?楊燔的父親麽?以下告上者,笞三十,昨天楊父就來到月灣縣,看著不像是受過笞杖的!既是他告本官,狀子在哪?案宗在哪?紀經曆怎麽沒帶來?”

  “紀經曆你大概是於東穆律不熟,本官乃新伊府治下,就是楊家告,也該告到府尹大人那裏,越階告到布政使大人跟前,越訴及受者,各笞四十!”裴如玉以一種看文盲的眼神向紀經曆投去高高在上的蔑視,“本官剛剛才同你說過,你怎麽就忘了呢?”

  紀經曆被一頓羞辱,險沒當場背過氣去!當天就帶著手下回了新伊城。

  餘主簿戰戰兢兢的望向裴如玉,裴如玉隨手將布政使的手令遞給他,說,“又不是什麽亙古冤獄,布政使的手直接伸到縣裏來,知府大人那裏知言片語都沒有,也太不將知府大人放在眼裏了!”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一地大員要越階問事,理你是給你麵子,不理你也有律法可依!還真當他被貶北疆就人人可拿捏一二了!

  第81章 去府城上

  打發走紀經曆一行,裴如玉瞧著沒什麽事, 時間也已夕陽西下, 他就遛遛達達的回後宅去了。

  白木香正在院子裏鋪著大案坐在椅子裏畫圖樣子, 見裴如玉回來,有些稀奇, “你怎麽這會兒就回來了?”

  “我不這會兒回來,該什麽時候回來?”裴如玉好笑, 邁步過去在媳婦身邊的閑凳上坐下,聽媳婦說, “我這不是聽說縣裏來了十來匹高頭大馬,個個都穿著公差的衣裳,聽說是府城來人,以為你得招呼他們哪。”

  “你這消息夠靈通的。”裴如玉取下媳婦手裏的筆,搭在墨池沿說, “天有些黑了, 別畫了, 明兒趁著天光好再畫。”

  從小廚房傳來一陣陣的飯菜鮮香, 白木香想也快吃晚飯了,隨口問, “是不是府城來人要提楊家人到府城受審?”

  裴如玉眉毛一挑, 笑, “這是誰來你跟前兒打聽了,王家太太?”

  “王家就她是個尖兒,她早上出攤子賣炸油果子時楊家那婆子得意洋洋的跟她說, 馬上她就能回去了,王家倒黴的時候不遠了。”白木香忍不住評價一句,“我真懷疑這楊婆子是不是腦袋裏沒長腦子,眼瞅還在別家縣裏做苦力哪,不說低調做人,還能再挑釁王家?王嫂子心眼兒多,激了她幾句,楊婆子就把實話說了個七七八八,說她家在府城找了關係,非但王家要倒黴,你這做縣尊的也要倒黴。”

  白木香好笑,“王嫂子把炸油果子的活交給王龍父子張羅,她帶著兩隻野雞就過來了,把這事源源本本同我說的。我本來想今兒晚上跟你說,沒想到公差下午就到了,沒為難你吧?”

  “他們已經走了。”裴如玉輕描淡寫,“倒是想把楊家提到安撫司受審,奈何不合規矩,我就讓他們回去了。”

  白木香:!

  “還能這樣?!”白木香震驚,“以前我讀官製,安撫使可是大官,正三品高官。我聽說,官場都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以前我們縣的縣令,見著府裏來人就跟孫子見著祖宗似的,可諂媚了。你能不聽安撫使的?”

  “就你們那縣令,一看就是心裏有鬼,不知刮了多少地皮,收了多少孝敬,他敢不聽,上頭查下來他就完了!我一不收賄賂,二不魚肉百姓,三沒有把柄,你以為安撫使官位高就能插手縣裏的事?那還要縣令做什麽?官場的官製其實有層層製衡的意思,安撫使官高,卻不能直接管到縣城,這事,便是管也是知府來管。可即便知府過問,我這裏已生判決,知府也要先提案宗,如果判決不妥,知府會打發人或是召我去知府衙門說明,而不是直接著人把犯人提走。”裴如玉自顧自的倒了盞茶,潤了潤喉方繼續道,“這樣的鬥毆小事,我不過罰銀了之,罰銀交不上,讓他們做工服刑,憑誰也挑不出不是來。安撫司想提人,這是做夢。”

  “那以後不會被安撫使報複吧?”

  “他能報複我什麽,我既不想升官向上,也沒有要結交上官的心,我就安安分分的做知縣,他頂多每年官員考評給我寫個中,他連下都不敢寫,他不是直屬上官,還隔著一層知府大人呢。這次他越過知府衙門直接來提犯人,知府大人定然不滿。”

  裴如玉不愧相府出身,一家子男丁都是做官的,他自小更是在祖父身邊長大,哪怕耳濡目染的一些見識,也是許多人官場多年的精華所悟了。官場中這一層層的利害關係,他隨手拈來,白木香聽的津津有味,先時還有些擔心裴如玉,聽到最後,白木香就轉為對裴如玉的佩服了。

  白木香唇角翹起來,“我以前還覺著做縣令雖是一地父母,上頭七七八八的都是壓著你的大官,人家上頭說句話,咱們就得聽吩咐,原來不是這樣啊。”

  裴如玉笑笑,“我們運道好趕上盛世,朝廷政治尚且清明。那些戰戰兢兢做官的,無非就是底氣不足。其實許多為官者都思慮過甚,想升官想的太多了。與其琢磨各方利害,咱們就踏踏實實的在月灣縣過日子,反正你也不嫌我官兒小。”

  “也不小了,一地父母哪。秦皇有句話說,郡縣治則天下安。縣官雖小,卻是真正的父母官。”白木香挺知足,“咱們現在吃穿不愁,我倒願意世上多幾個像你這樣的小官,你不曉得,有時候都不用縣老爺似你這樣清廉能幹,他們隻要貪占有度,對一方百姓而言,這就是難得好官了。”

  裴如玉對此也感慨頗深。

  ——

  紀經曆來走都像一陣風,來的快,走的更快。楊老爺都沒能說上句話,待紀經曆走後七八天,楊老爺終於意識到,府城沒能把人提走。

  楊老爺在月灣縣也越發不受歡迎,許多食宿鋪子都不願招待他,主要楊家人犯了眾怒。楊家與王家的事,大家不稀罕管,但是,楊家人意圖衝擊織布作坊的事,縣裏許多人都很憤怒,無他,許多人家的姑娘就在縣尊太太的作坊裏織布幹活。

  這要萬一作坊出了事,傷著自家孩子可怎麽著?

  還有,裴縣尊就任後,教給大家很多本領,大家的日子越來越好過,縣裏的百姓是由衷的尊敬裴縣尊和縣尊太太的,如今竟然有人要到縣尊太太的作坊鬧事,可不就引起公憤了麽。

  楊老爺帶著族人,又騎馬去了一趟府城,找自己親家商量對策,總不能讓他家人一直被扣押在月灣縣做苦力吧。

  小九叔從府城回到月灣縣已時近八月,月灣縣下了入秋以來的第一場薄雪,白木香的肚子有些鼓起來了。李紅梅說她是外懷,肚子才早早鼓起來,有一種是內懷,七八個月都隻是略微隆起。反正,白木香是很自豪的腆著肚子走路啦。

  外頭下了雪,裴如玉不敢叫她出去,就是掃了雪也擔心地滑,哪裏不留神摔一跤可不是小事。

  小九叔頂風冒雪的回來,白木香連忙令人倒熱茶熱湯,跟著小九叔的族人也都安排好暖烘烘的屋裏歇著,廚下安排實誠飯食。

  小九叔捧著熱騰騰的馬奶酒連喝三碗,喝完一抹袖口,笑讚,“好馬酒,真痛快!”

  “跟草原上的牧民學著釀的,小九叔也說味道不錯。”小雀有眼力的端了炭盆上來,小九叔烤著火說,“現烈些就更好。”

  “這是三蒸三釀的,還有六蒸六釀的,那個烈的不行。”

  “等後天我們走時給我捎上些。”

  “後天就走啊。”

  “眼瞅這都下雪了,得早些趕路,年前就能回帝都。”小九叔說。

  “阿文那裏如何,你這去新伊一個多月,還順利吧?”

  小九叔指著自己的有臉,“看你小九叔的臉也知道順不順利了。”

  “那也得問一句。”

  白文那裏都挺好,這個白木香知道,隻看源源不斷的定單就能曉得白文生意不錯,小九叔這次格外提了一回店裏的雪膚花貌天山雪蓮神女膏,小九叔說,“這個香膏賣的不便宜,一直生意極好,我看利比布匹大的多,聽說是如玉的方子,他還有沒有別的方子,做出來試試,興許也能賺錢。”

  “這個先不急。”白木香想了想,“咱們還是先以織布為主,等在北疆把傳授新技藝的好名聲占穩了,再說胭脂水粉的事。”

  小九叔倒也不急胭脂水粉的事,笑著打趣一句,“可見是縣尊太太,這麽注重名聲了。”

  “當然得注重,小九叔你想想,是教人織布、改製織機的名聲好,還是賣胭脂水粉的名聲好?北疆這裏格外適合種棉花,棉布的生意咱們一家也是做不完的,等慢慢將這技藝傳出去,誰學了咱們的技藝都得說咱們幾句好話。咱們先把好名聲積累起來,以後做什麽生意不便宜?”

  小九叔一笑,“成。就聽你的。對了,那靴子賣的挺好,這裏還有沒有,再打發人給白文送些去。地毯毛氈的也都送些,白文把隔壁的鋪子也盤下來了。新伊的雪比咱們這裏大些,我來的時候知府大人已經開始施粥了,我讓白文捐了些銀米,不多,是咱們的一點心意。”

  不論小九叔還是白木香,自打有了錢,就愛做些善事,哪怕是為了個好名聲呢,也不是那一毛不拔的。

  白木香笑,“阿文就是這一點,每次花錢都跟割他肉似的。”

  “我在新伊給你定了批茶磚,過些天他們就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