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4541
  她於是更過分地將食指停在了他肚臍眼上,一點點地繞著邊緣轉圈,此點敏感之至,他頓時連躺都躺不住。

  她輕輕笑了下。

  “楚懷嬋,我怎麽覺得你變了?”

  他至今都記得,這呆子剛嫁過來那一夜,怕得縮作一團將自個兒裹成厚繭,生怕被他染指,如今不過在這事上嚐到了點甜頭,就能變成這樣?況且,就連在這事上,她似乎都這麽喜歡看他出糗難堪?

  這到底是什麽心態?

  他總算忍不住想要轉身看她,但她哪裏肯讓他動,抬腳又踹了他一下,讓他安分了。

  他隻好保持身子不動,艱難地在她玉臂的環繞下扭頭看她,她正委屈巴巴地等他看過來,滿臉無辜,衝他輕輕眨了下眼,可憐兮兮地道:“不是你之前說我沒悟性,叫學著點兒麽?”

  “……”

  還記著仇呢。

  當日這呆子犯懶,如何也不肯動一下,他氣不過才口不擇言,眼下她舊事重提,他才知道這人竟然當真記到了這麽久。

  他差點被氣出內傷,默默扭過頭去,不接話了。

  她卻還不肯罷休,手指不安分地點了幾圈,等他愈發難受了,這才停了動作,戲謔道:“況且,我沒記錯的話,你以前好像也不是這樣的吧?”

  見他心虛不答,她繼續欠扁地問:“幾月不見,人之常情,也不丟人,要幫忙麽?”

  “……你可以選擇給我解開。”

  “這會兒給你解開,我像是會蠢得自討苦吃的人麽?”

  “你不覺得你一直在犯蠢?”

  楚懷嬋學著他慣常目中無人的樣子嗤笑了聲,徑直起了身,將被子胡亂往他頭上一蓋,他迫不得已掙了下,這才將腦袋露了出來,便見她站在床邊等著看他這狼狽樣。

  他左腿被壓著,右腿並使不上太大力,一時之間竟然拿她沒轍,隻好盯著她,冷聲吐出兩個字:“解開。”

  楚懷嬋盯他一眼,語氣比他還冷上幾分:“老實點。”

  她連衣也沒更,將帷幔拉嚴實後便徑直往明間去,由著時夏伺候洗漱完後,壓根兒不管他的破規矩,徑直傳了膳。

  好在昨夜孟璟親自開口破過例,也沒人過來請他的意思便將膳桌呈了進來。

  等人都退下後,楚懷嬋束起帷幔,見他這般難受也當真沒妄動,愈發斷定此前的判斷。這人平素動不動就恐嚇要擰斷她脖子,實際上一旦自個兒被困,連根破布條都沒轍,心裏對他的嘲諷又添了一成,隻是到底狠不下心,還是看破不揭破,看在幾月不見可以理解的份上,乖乖坐到床邊幫了他的忙。

  事後,她親自去捧了銅盆並漱盂回來伺候他盥洗。

  孟璟很給麵子地由著她伺候著捯飭完畢,真老爺似的坐到了膳桌前,下巴微微抬了抬:“伺候用膳。”

  楚懷嬋氣笑,繞到他身後去尋繩頭:“你倒舒服。”

  孟璟非但不肯配合,還將身子一側,板著臉道:“方才叫你你不肯,這會兒我倒不樂意了。”

  “孟璟,你適可而止。”

  “你光說給不給喂吧?”

  楚懷嬋氣得鼻子嘴巴都皺成了一團,將碗重重往幾上一擱,頭一次真罵了他:“混賬東西!”

  他坦然受了這聲罵,反正拿她尋開心的時候,他也沒打算當人,隨她罵吧。

  “不就算了,你就這麽待上一天吧。”

  她越想越氣,總歸都這個時辰了,廚房早午餐一並備的,各呈了一些,他胃不大好,她本替他盛了些熱粥,準備暖暖胃再換午間的大菜,這下子被他氣到,換了碗替她備的素粥。

  清湯寡水,上頭隻飄著兩段小蔥。

  孟璟嫌棄地避開,她卻不依不撓,徑直拿勺往他嘴裏喂去:“不是要我喂麽,多大人了,世子爺您害不害臊啊?”

  “不害臊。”他探頭銜住了勺。

  等確認她氣已消之後,這人又變得沒臉沒皮起來,楚懷嬋拿他沒轍,氣得隻肯喂他一碗素粥,邊喂邊數落他的罪行:“出塞三個月,音訊全無,要不是欽差還在不斷往返,我可能真以為你死了。你要真死了,我定會要我爹去求求皇上做主,讓皇上令我改嫁的,皇命不可違,總沒人敢說閑話。”

  孟璟哽了下,差點被一碗米粥噎死。

  她卻渾然不覺,徑直將粥往他嘴裏塞,邊忿忿道:“死在外頭都沒個信兒就算了,一回來就能耐了,我就氣氣你怎麽了,隻允許你動怒,還不允許我不高興啊?我就放了隻雞氣你而已,又沒將你這破地兒變成養雞場,你居然就發這麽大的火,你怎麽沒將自個兒頭發一並點了燒成個禿驢好六根清淨呢?”

  她“嗬嗬”了兩聲:“不過就你這樣,變成禿驢怕也六根清淨不了。”

  孟璟覺得這粥他實在是不大咽得下了,有點後悔方才為何要給自個兒尋不痛快了。

  他側頭避開再一次強塞過來的勺,選擇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解開。”

  “美得你,什麽便宜都叫你占完了。”

  她見他死活不肯再吃了,自個兒就著剩的小半碗吃完,還是被這沒臉沒皮的人給氣得消不下火,將碗重重一擱:“不吃算了,躺著去。”

  風餐露宿了好幾月正等著大快朵頤的孟璟:“……認真的?”

  “認真的,這頓飯就當給我賠罪了。”她語氣不自覺地緩和了點,“你明日還肯陪我的話,晚上再發善心給你做點好的。”

  孟璟默了一瞬,老實道:“明日要啟程去趟靖遠。”

  “你又騙我?!”

  楚懷嬋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不說無官一身輕,要好好陪陪我?”

  他還沒來得及應聲,她猛地起身一腳踹向他凳腳:“滾去躺著。”

  孟璟不肯動,她徑直喚了人進來撤桌,這模樣沒法見人,他聞言溜得飛快,半點氣節也無地服軟躺了回去。

  楚懷嬋將帷幔放下,反手一通亂尋,薅出革帶去束他腳:“孟璟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今日哪兒也別想去了,就給我在這兒好生待著!”

  她這聲不算小,魚貫而入的丫鬟們不約而同地頓住了腳,紛紛往這邊看過來。

  孟璟本打算就縱到這兒為止了,但這會子動手必然陣仗不會小,他又死好麵子,帳外的輕微聲響令他不敢弄出動靜,隻得暫且由著她將腳一並束了。

  她搡了他一把:“滾進去趴好,別挨著我。”

  外頭丫鬟們的目光便再也挪不開了,大丫頭甚至還因這情況聽起來似乎實在是不大對,試探著問了聲:“世子有吩咐麽?”

  正不大靈活地乖乖往裏滾的孟璟:“……趕緊撤走。”

  “哦,好,是。”大丫頭驚覺可能撞破了人家的閨房之樂,語無倫次地答完話,心虛地趕緊叫人速度快些,迅速將除了碗素粥別的一概沒動的一桌佳肴給撤了下去。

  等人都退下了,楚懷嬋上來,再度收緊了下綬帶。

  方才有下人在,她言語間居然還是半點不肯給他留麵子,孟璟這下徹底動了怒,出聲警告她最後一次:“適可而止。”

  她沒管他怒意明顯的語氣,將他環進懷裏,微微往上蹭了蹭,將頭輕輕枕了過來。

  “我就不適可而止怎麽著?”她忽地就帶了嗚咽之聲,“就準你欺負我,我就想欺負你這麽一次都不行?你讓讓我會死麽,男子漢大丈夫這般小氣。”

  孟璟頭皮開始發麻,遲疑了下,頗有些委屈地道:“我不也沒真怎麽你麽?”

  他頓了下,不大自在地接道:“再說了,你這不正欺負著呢麽?”

  “閉嘴。”她再踹了他一腳。

  “你不說要好好陪我麽?回來才待一日就又要走?靖遠可不比塞外近,你又要去多久?等你回來,我是不是就該直接給你過下次生辰了?”

  是她叫閉嘴的,他不大想吭聲。

  “你又這麽不爭氣,若在外頭有了別的女人,叫我怎麽辦?”她說著玩笑話,卻不自覺地落了淚,“你沒心沒肺,但我不舍得啊。”

  她見他不搭理自個兒,愈發難過,輕聲啜泣起來:“孟璟,你這人怎這般沒良心?”

  溫熱的淚打在他脖頸上,他將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即便他大多數時候都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故意誑他還是真傷心,但依舊不妨礙這呆子的眼淚成為降服他的第一利器。自當日在閱微堂外院,他第一次因她的眼淚而心軟開始,他已不知默默服軟了多少次。

  一路不斷妥協讓步,他在此刻終於還是選擇徹底放棄抵抗,決定當真縱到底。

  等她哭夠了,他輕聲說:“別哭了,沒說不陪你,我帶你一起去。”

  “親自看著,總該放心了?”

  第81章

  他這一服軟, 楚懷嬋瞬間怒氣全消, 心軟下來, 總算是覺得自個兒確實是胡攪蠻纏了, 趕緊湊上去替他鬆開, 但拉不下臉, 囁嚅了半晌,終究也沒出言道歉, 隻好別扭地離他遠了些, 一聲不吭地朝外躺著, 靜靜看著漏壺裏的沙礫窸窸窣窣地落下, 感受著時光一點點地消逝。

  如今脫離了桎梏,孟璟卻也沒起身,她同自個兒生著悶氣,半天都不肯動一下, 他便也安安靜靜地躺著,默默踐行著說要好好陪陪她的諾言。

  到晌午時, 楚懷嬋忽地輕輕抽了下鼻子, 將被子兜頭一罩,聲音從被子裏甕聲甕氣地傳出來:“對不住啊, 我今日氣過頭了, 現在回想起來, 連自個兒都不知道之前為何會做出那種事,實在是太過分了,簡直不是個東西。”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且將自個兒罵得如此難聽。

  她心裏頭難過得緊,明知他生來高貴,將體麵看得再重不過,昨夜肯那般縱容她已是極致了,今日卻還非要故意將他的顏麵尊嚴盡數踐踏到腳底,甚至用那樣的難聽話罵他,還因在氣頭上克製不住自個兒的小性子,連累他在下人麵前都遭受了難堪。

  她這樣子,和當日在京師時皇帝的所作所為有何不同。

  而相同之處更在於,他這樣高傲的性子,往日與今時,卻都肯為了她而生生忍下這份羞辱,免她永墮深淵之苦,護她平日歡欣之喜。

  而她呢,塞外苦寒,行軍在外多有不便,他怕是連一日安穩覺都沒睡過,時刻都在盤算著如何才能節省時間好早日回家,她居然還要和他斤斤計較家書這等小事,她忽覺沒心沒肺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個兒,忍不住輕聲啜泣起來。

  又哭上了。

  說完全不介意那是強裝大度,他本來不想出聲,但實在是怕了這無比能哭的呆子,怕不趕緊勸住,一會子又要水漫閱微堂,隻好應道:“沒事。”

  楚懷嬋好一陣子沒繼續說話,他微微闔了眼,昨晚實在是沒大睡好,現下她想賴床,他趁機補個覺也好,但沒一會子,被子便微微顫動起來,他哽了下,睜眼看過去,她還是縮在裏頭,但微微露出來的半截點香肩果然正微微聳動,嗡嗡地道:“我其實也不是真生氣……我就是擔心,半點音信都沒有,人說將軍定太平,身為將門婦,我該有母親那樣的心胸,可我道行太淺,做不到母親那樣,也不願像母親那樣……我畢竟也是個女人,怕夫君一去不返,也想,將軍能享太平。”

  孟璟盯著她露出來的肩頸微微失了神。

  她語氣裏滿是喪氣:“總歸是我錯了,你要罰我也好,要罵我也罷,我都認了,但能不能……罰完罵完,就不生我氣了好不好?”

  話到最後已有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意味,他還是沒應聲。

  她也靜默了好一瞬,終究是從被窩裏鑽出來,拿正臉朝向他,手指則輕輕勾住了他小指,帶了些撒嬌的意味:“別氣了?”

  “氣消了?”他反問她。

  她訥訥不敢答,她這會子哪還敢生氣,滿腦子隻想著該怎麽讓他消氣了。

  她眼神躲閃,不大敢看他,頗為好笑,他看了好一會兒,淡淡問:“錯哪兒了?”

  他總算給台階下,她欣喜若狂,趕緊掰著手指數落自己,半點沒給自己留情麵:“其一,昨日你回城不去接你,但這個真的不是因為我在生氣,真是因為怕下雨,害你跌下田也絕不是故意的,是真蹲久了有點暈,這個真的是意外。做得不對的事我都認,但不接受亂往我頭上扣帽子。”

  他應了個“嗯”字,示意姑且信了她這說辭。

  她繼續道:“其二,不該故意放那玩意兒來禍害你這寶地的,我當時想著你這人挑剔得很,這件小事多半都能將你氣得七竅生煙了,你不肯惦記我,我也不能叫你好過,不知怎地就吃了豹子膽,還真做了。”

  嗬,還挺有自知之明。

  他沒忍住短促地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