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3535
  楚懷嬋目光越過環肥燕瘦,最終鎖在此人身上。

  他著霽青色圓領長袍,長袍邊緣繡著細密的暗八仙紋,繁複中自有一段簡約風流。

  興許是因為匆匆趕來,他還背著一把未及卸下的三弦琴,烏木琴頭斜斜支出左肩一寸。

  南弦絲竹,舊樂入耳。

  她恍然失神。

  垂在身側的手一點點蜷握成拳。

  孟璟留意到她的異樣,以為她是嚇著了,跟著看過去。

  他漫不經心地覷了一眼這位赫赫有名的都察院鐵釘子。

  對方尚且被困住,但不過也就是一會兒功夫,早晚會過來的,可孫南義他們完全撤出還需要一陣子,不然光是都司僉事擅離職守這樣的罪名扣下來,也至少是連貶三級無法轉圜的後果。

  他如今能用的人並不多,折個一兩人尚可,但今夜牽扯到其中的人不少,其中更有幾個還算忠心的,值得一保。

  他琢磨了會兒,目光落在一旁爭相作畫賣詩的藝伎身上。

  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一隻狼毫已到了他手上。

  楚懷嬋被這動作驚得回過神來,疑惑地看向他。

  他食指點在她前襟處的玉花扣上,將她往後一推,徑直將她整個人按到了樓梯扶手之上。

  她不解地看向他。

  “這身太素,給你添朵花。”

  他話音落下,筆尖已輕輕點上了她出爐銀的披風,正正落在她鎖骨之上。

  第38章

  楚懷嬋身子瞬間僵住,遲鈍地低下頭去看他的動作。

  她平素裝扮皆素雅,除今日因連日熬夜而氣色太差而改用金飾添氣色之外,向來少有鮮妍的衣物,今日斂秋送來的也是件出爐銀的素色披風,雅致卻又輕淡,於是他很細致地在上麵勾勒出了一朵芙蕖,卻並非映日紅荷,而是一朵將要閉合的暮色睡蓮。

  他下筆很輕,筆觸輕輕點在她鎖骨上方,除了令她全身僵硬之外,也令她漸漸起了陣四下蔓延的酥麻。

  她一時之間將薛敬儀忘了個透,抬頭去看他,他卻不為所動,目光仍舊落在這朵睡蓮之上,仿佛在欣賞一件傳世名品一般。

  他在此處,自有人殷勤地捧了墨上來伺候,他換了隻羊毫小筆,蘸好顏料,輕輕為睡蓮花瓣上色。

  楚懷嬋睫羽緩緩垂下,靜靜看著他落筆。

  她安靜得緊,他垂眸看了她不受克製緩緩泛紅的耳垂一眼,餘光瞟了眼萬花在側卻不為所動仍舊盯著這兒看的薛敬儀,再冷靜不過地開口:“楚懷嬋。”

  “嗯?”她尚且發著懵,下意識地答了這麽一個字。

  孟璟失笑,輕聲問:“你有小字嗎?”

  這話不像是他那張張口閉口慣常煞風景的嘴能問得出來的,她怔了好一會兒,老實答道:“也不算小字吧,家裏人喚我一聲月兒。”

  “……月兒?”

  孟璟遲疑地照著她方才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這名兒也太肉麻了。

  算了,當他沒問過。

  他雖沒說什麽,她卻猛地反應過來他是在嫌棄,使勁兒一腳踩在他腳背上,他頓時疼得咬了咬牙。

  她趁他還沒動怒,趕緊衝他擠出一個笑,還嘴回去:“您的表字也不怎麽樣啊,從璟?你有個早夭的哥哥?”

  孟璟點了點頭,不甚在意地“嗯”了聲。

  還真有?他這表字還真是這麽取出來的?

  楚懷嬋就差沒當場暈厥過去,頗為絕望地“哦”了聲:“這麽難聽,難怪沒聽人喚過。”

  孟璟自動略過這話。

  她又問:“那你名兒怎麽取的?不如你弟的好聽啊。”

  “從玉字,萬叔隨便翻了本開蒙書揀了幾個字,我爹從戰場上下來,隨手抓的鬮。”

  “……認真的?”

  “啊。”他點了點頭,似乎還覺得挺高興,難得多了句嘴,“就在槐榮堂,你不信就去問問母親唄。母親說我後來尚武,大抵就是因為父親那會兒連手上的血都沒洗幹淨。”

  他認真回憶了下,決定為自己扳回一成,認真道:“孟珣的名兒還是當年挑剩下的,萬叔還惦記著那幾個字呢。”

  楚懷嬋目瞪口呆,與自個兒父親絞盡腹中墨水為她與兄長取的名兒相比,堂堂西平侯府取個名竟然這般隨意?她幾乎想到,若是日後他們有了……

  呸呸呸,她趕緊阻了自個兒繼續亂想下去的心思。

  孟璟卻忽然衝她抿開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她直覺這煞神又在打擰斷她脖子的主意,趕緊哆哆嗦嗦地往旁挪了一步,生怕他一時克製不住,真將她的頸骨折斷在這兒。

  死就死吧,可她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再說了,還是被自個兒夫婿親手掐死的,這要是傳出去,得傳成什麽樣啊?

  孟小侯爺夜半尋歡,新婚之妻妒意上頭現場捉奸,反而血濺煙花巷?

  要是這樣,別說她那個尚在京師的爹了,就連遠在應天府的祖宗十八代大概都要被她這不肖子孫給氣得揭棺而起,跋山涉水而來,一人一口唾沫將她淹死在在這離家萬裏的邊鎮。

  離家萬裏。

  孟璟擋在她身前,她其實不大看得到室內的景象,但餘光卻瞥見了那把突出的烏木琴頭。

  南弦之音,憑空而起。

  她目光定格其上,驀然失了神。

  孟璟筆尖被她的動作帶得一頓,眼見著這幅一時興起的畫作就要毀於一旦,他也不算個有耐心的人,想著直接將人拎回來,卻發現這呆子正盯著他身後看,半天沒回過神來。

  他“誒”了聲,不滿地道:“看什麽呢?”

  “啊?”楚懷嬋下意識地反問,目光卻仍沒收回來。

  他身後無非就是薛敬儀,他心頭莫名火起,粗暴地把人直接撈了回來。

  楚懷嬋左臂被他弄疼,總算是七魂歸了六魄,再悄悄瞟了眼那把琴頭,恍然發覺那人尚且負琴而立,哪裏來的南弦之音,她大概是幻聽了。

  她被胡思亂想的自個兒給逗樂,低低笑出聲來。

  孟璟被她這反應搞得莫名其妙,直覺這人必然又是一肚子壞水想整人了,有點煩躁地直接伸出左手捂住了她的嘴,右手卻沒停下動作,仍在仔細地上色。

  氣溫尚且還高著,楚懷嬋被他捂得難受,身子不安分地掙紮了兩下。

  理智告訴她,她不該搞出什麽大動靜來惹怒這位隨隨便便就能捏斷她腕骨的爺,但這姿勢實在是令她有些難堪,纖腰不受控製地扭了下,以示自個兒最後一絲不肯配合的骨氣。

  孟璟將筆一轉,筆頭徑直戳上她的鎖骨。

  她疼得悶哼了聲,身子不安分地再動了下,他便再點了一次。

  反複幾次,楚懷嬋終於放棄抵抗,絕望地承認,她連他手裏的一支筆都玩不過。

  和他對上,她壓根兒就是砧板上待宰的兔子,還得是乖乖將自己洗涮淨了等屠夫開宰的玉兔。

  她不滿地嘟了嘟嘴,孟璟下意識地拿開手,神色警惕地看著她。

  “……你不會以為我要吐你一手吧?”

  她嫌棄地道:“我雖不是什麽名門閨秀,但也不像您想的那麽沒規矩。小侯爺您自個兒心胸狹隘就罷了,別把旁人都想成您這般小肚雞腸。”

  孟璟冷哼了聲,不客氣地將她重新按回了扶梯之上,筆尖帶起來的酥麻感再度蔓延,她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下,他語音倒也不自覺地放低了:“楚懷嬋,到底誰給你的這麽大膽,敢在我麵前這麽撒野?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你隨手就能擰斷我脖子嘛。”

  該死,詞兒又被她搶了。

  分明做著這般容易引人遐思的事,他卻極煞風景地冷笑了聲:“不過,我怎麽覺得,你隻有在我麵前才這麽膽大?對著祖母和母親,你好像挺慫啊。”

  “那叫禮數,尊長崇德。”

  她壓著心裏那股慌亂和不自在感,強行譏誚道:“小侯爺,您想得可真多,什麽叫隻有在您跟前才這樣,別往自個兒臉上貼金成麽?”

  孟璟將羊毫掉了個頭,筆頭在她那枚玉花扣上重重一點。

  她受疼,乖乖閉了嘴。

  等她再低頭去看時,這朵睡蓮已經繪成。

  花瓣細長,色作微黃。

  纖塵不染。

  她靜靜看了好一會兒,想起方才在後院見到的那一叢青蓮,沒出聲。

  孟璟愣了下,不太確定地問:“不好看?”

  她搖頭,輕聲道:“好看的。”

  “那怎麽?”他猶豫了下,將筆擱回一旁丫鬟捧著的筆枕上,“你這披風顏色不太合適,下次給你換朵玉蘭。”

  她低頭看著這朵素淨卻又不失風骨的芙蕖,笑道:“好啊。”

  薛敬儀不為萬花叢所動,仍舊在探看這邊的情況,孟璟打量了他一眼,同他目光短暫相接,又轉過頭,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個小剔紅荔枝香盒遞給楚懷嬋。

  她看了眼這花紋,有些遲疑地接過來,裏頭是一對金耳墜,浮雕鬆鼠吃葡萄紋。

  她愣了下,聽他不正經地解釋道:“你拉著東流四處亂逛吃個不停的時候,叫扶舟隨便買的。”

  原來他還記著出門之前,他說過要給她買些玩意兒的話啊。雖然不是什麽兩京沒有的稀奇物,但好歹他還記著這事,也算是有心了。

  隻是吧,這東西實在是……

  她怔怔地看了會兒,孟璟以為是在嫌棄他沒眼光,一怒之下,迅疾地湊上去將她左耳上掛著的寶葫蘆環取下,換了隻耳璫上去。

  楚懷嬋徹底愣住,毫無反抗地由著他去取另一邊,好湊成一對。

  他到底沒把玩過這些女人的複雜玩意兒,瞧著氣勢洶洶,實際上動作卻笨拙得很,慢到楚懷嬋幾乎有些想推開他自己動手。

  但他呼出的溫熱氣息輕輕打在她脖頸之上,使得她情不自禁地顫了下。

  她羞於自個兒這般反應,瞬間連耳垂帶脖子一並紅了個透,活像一隻被煮熟了的大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