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4476
  “起來。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惹我不快了,次次請完罪也不肯改,既然鐵了心知錯不改,這請罪有什麽用?”趙氏自嘲地笑了笑,那股淚意越發湧不住,隻好拿帕子虛虛掩了掩,“趕緊回去,都三更天了還在我這兒,也不像話。”

  “外頭這麽多人看著呢,沒什麽像不像話的。”孟璟抬頭瞥了她一眼,“母親既然惱我不聽管教,我便聽一次就是了,您別這樣,倒讓兒子覺得自個兒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你本來就是。”

  “……是便是吧。”他默默放棄今晚同她較勁的想法,但還是補了句,“但後軍都督府裏的事,母親別摻和,您提了我也不會聽。”

  “我也知道,提也沒用,旁人怎麽說你都不肯信,認定了當年的事太過蹊蹺必定有鬼,鐵了心非要徹查。若不是這事,你也不至於和我置這麽多年的氣。”

  孟璟低聲認錯:“兒子不孝,常惹母親不暢快,便也不大到母親跟前來擾您了。”

  “說得好聽,我知道你是嫌我念叨你煩,這才搬到後邊去住的。”

  孟璟沒解釋,反而將身子伏低了些,靜靜聽著訓斥。

  “楚閣老牽頭票擬了兵部想要架空五軍都督府的法子,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但這事畢竟不能怪這丫頭,她便是還未出閣,朝堂之上的事,又哪裏輪得到她做主,她爹的心思,也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你別遷怒了她。”

  “母親知道我不是那種人,我沒有遷怒她的意思。”

  “嘴上不說,心裏難免不痛快,但也沒有把剛進門的新娘子扔在孤庭獨院的道理。若不是你這般行事叫人以為你看不上這丫頭,孟琸他算什麽東西,也敢覬覦你的人?”趙氏沉了聲,“你父親若知道你做這般有辱門楣的事,也得罵你是不孝子。”

  ……怎麽就成了他辱沒門楣了?

  “哪就能說到這上麵?兒子不過是在後邊住慣了,前頭二叔那一家人也鬧騰,孟璿更是煩,沒個清淨。”

  “你從前說要搬去後邊靜養,我也沒有二話,後頭的確是舒坦。”趙氏深深看他一眼,再次抬了他最尊敬的人出來壓他,“但就你如今這樣子,以你爹那個暴脾氣,若是下得了地,不把你抽到小時候那樣滿地找牙,你就該燒高香了。”

  孟璟哽住,臉色變了幾變,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母親您有話請直接示下,別這麽說話。”

  “你有你的事要忙,我知道,我以前提了上百遍,你如何也不肯聽,還同我置了這麽多年的氣,我也懶得再說了。”

  “母親言重,兒子沒有同您置氣。”

  “你別誑我,你的性子,我知道。”趙氏聲音壓得低,“你同我置氣便罷了,但你也老大不小了,百善孝為先,再怎麽著,你也得給孟家留個後。”

  這話怎麽聽起來這麽像在咒他不得好死?

  孟璟懵了一會兒,平靜道:“孟珣不還在麽?父親不會怪罪的。”

  “他才多大點兒?”趙氏盯他一眼,忽然不可克製地動了怒,一掌拍在幾上,“父親父親父親,你就隻知道你父親,你眼裏還有我這個母親嗎?你是我唯一的親兒子!”

  孟璟徹底怔住,他這個母親平素涵養好到極致,唯一大聲說話的時刻大抵就是管教下人時,今夜這反應,一出比一出不正常,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母親別生氣了,兒子任您責罰就是。”

  “我能生你什麽氣?我能生得起你什麽氣?你別拿這些明麵上的禮數壓我,按時請安也好,磕頭認錯也罷,你雖一項沒落下過,但心裏從沒拿我的話當過回事。”

  趙氏將怒氣強壓了下去,壓低聲音道:“從前那些庸脂俗粉你一概瞧不上不肯碰就罷了,如今這個媳婦兒,雖是上頭賜下來的,但人水靈,又是個心思通透的。”

  孟璟沒出聲,膝上的傷久治不愈,這會子疼到他幾乎要暈厥過去,但他沒動起身的心思。趙氏方才叫過一次起,他沒聽,眼下她更加動了怒,也沒有再提一句的意思。

  他咬了咬唇,將這陣痛楚忍了過去。

  他就這麽跪在她跟前,五年來頭一次,平心靜氣地聽她一聲訓斥。

  “我也知道你顧忌是皇帝賜婚,怕她興許有些什麽別的不該動的心思。”趙氏輕輕歎了口氣,“但我幫你敲打過了,不見什麽異常。況且她嫁過來也都一個多月了,你看看這陣勢,也就新婚當夜不明就裏,擔心你才去過一次閱微堂,平素也就過來盡心伺候伺候我,壓根兒就不往你這瞎子跟前湊。連你這次去懷仁,也是我同她說起,她才知道的。這像是有別的心思嗎?”

  孟璟垂眸,認下了“瞎子”這個莫名得來的新稱呼,強自找了個托辭:“知人知麵不知心罷了。”

  趙氏見死活說不通,忽然岔開話題:“傷好全了麽?”

  孟璟猶疑了下,點了點頭。

  “起來,給我看看。”

  孟璟沒動。

  “我是你親娘誒,孟璟!”

  孟璟無言,猶疑了下,說了實話:“還沒好全,母親不必看了。”

  “那就讓那丫頭過去好生伺候著,趕緊養好。”

  孟璟:“……”

  給他下套這麽容易的麽?

  “你若還當我是你母親,就應下這事。”她低低歎了口氣,“若她當真是個心思不純的,你要把她怎樣,我都不會攔你。但她若是個肯安安生生過日子的,你好好把人給我待好了。”

  他試探問:“沒得商量了?”

  “沒。”趙氏斬釘截鐵,“你總不肯聽我勸,也嫌我老念叨你聒噪,如今不常來我這兒走動也便罷了,我不同你計較,日後我也不再勸你。你願意怎麽著怎麽著,你要瞞那丫頭你就瞞,橫豎我也管不著。”

  “但畢竟出了這檔子事,人丫頭一心幫著我,你要還不聞不問,人心裏未必不起隔閡。”

  “起便起了,能怎麽著?”

  趙氏伸出手來指著他,想訓斥幾句狠話,最後卻還是覺得失儀,深深歎了口氣,將手放了下去。

  “你也是個榆木腦袋,跟你爹一模一樣!”

  孟璟:?怎麽又扯到他爹身上去了?

  “我有時候還真想把你腦袋敲開,看看裏邊是不是進了水。”

  “……”

  行吧,他認輸,他閉嘴。

  “多的話我也懶得說了,我不再念叨你,你愛怎麽著怎麽著,成交麽?”

  孟璟默了一瞬,哪怕是母子之間,感情一旦有了裂痕,終究是難以修複的。況且,他和他這個母親,都是心性傲的,誰也不肯先低頭,就這麽不冷不熱地僵持了四五年,如今她肯先服軟,他倒也頗有幾分順水推舟的意思,於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行,那我明日和那丫頭說,叫她過去伺候。”

  孟璟遲疑了會兒,道:“她那脾氣,倒也未必願意,母親其實不必操|我倆的心的。”

  “這丫頭不像你,是個有孝心重禮數的,我若開口,不會駁我麵子。”她擺手讓他退下,“你別管了,等人到了,給我客氣點就行。”

  怎麽他又成了個不重禮數的不孝子?敢情擱他這母親眼裏,和一個剛進門的兒媳相比,他這個養了這麽多年的兒子反倒處處不是了。

  孟璟忽然覺著自個兒可能不是親生的,要不就是他這親娘和楚懷嬋待久了,被那丫頭神神叨叨異於常人的作風給傳染了。

  他思忖了會兒,沒得出最終結論,有些自我懷疑地告了退。

  他到北屋後沒進門,隻是立在暖閣的茜紗窗下,往裏頭看了會兒。其實屋內大半光景都被那塊黃花梨百寶嵌點蒼山石地屏遮住了,病榻上的人更是被遮得嚴嚴實實,但他還是怔怔望了好一會兒。

  月上中天,冷月光輝靜靜打在他身上,襯出一股子落寞與孤寂來。

  趙氏走出來,立在南房門口看著,眼眶沒來由地又紅了下。

  孟璟退到垂花門下,垂首朝她見了個禮,寬慰道:“母親別太難過,總會好起來的。”

  他跨出院門,又回過頭,很認真地道:“母親放心,您的話我記下了。可我也必須告訴您一句,我同她的事,母親操太多心也無益。我既然娶了她,自然會以禮待之,遷怒的事,您也知道,您這兒子做不出來。”

  “但再多的,我給不了,也不會給。”

  第27章

  楚懷嬋第二日晌午到的閱微堂,見著外院那一通仆役,微微怔了下,原來昨夜那幫人,他這般挑剔的人,竟然當真沒趕走啊。

  她走到院門口,東流趕緊迎上來引她進去:“少夫人,您這邊請。”

  “昨晚的事,謝謝啊。”她輕聲笑了笑。

  東流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少夫人客氣。”

  她又問了一事:“萬叔原是閱微堂的人?”

  東流“嘿嘿”了兩聲:“是是是,昨兒犯了錯,主子生氣給攆出去了。”

  楚懷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謝謝你們主子,倒幫了我不少忙,日後沒事請他多動動怒啊。”

  東流:……那可能真被攆出去的就是我了。

  她走進內院,扶舟恰巧端著藥碗過來,見她來忙招呼了聲:“少夫人倒是很少過來。”

  “嗯,無事便不來擾這寶地的清靜了。”

  “那少夫人今日有事?主子這會兒在書房小憩呢,您這邊請,進去坐會兒估計就差不多了。”

  楚懷嬋笑笑:“也沒別的事,就是母親叫我過來伺候小侯爺喝藥。”

  扶舟愣了下,忙將手裏的藥碗遞給她,給她指了指書房的位置:“那少夫人把藥端進去晾會兒,等主子醒了就可以喝了。”

  他說完就拔腿往外院溜,楚懷嬋怔在原地,閱微堂的下人都這麽會偷懶的麽?難怪昨兒那麽多人,趙氏還全給撥這地兒來了。

  書房的門沒完全闔上,隙著一條縫,她小心地試了試,推門倒不至於有動靜,這才放心推開房門,卻不料左腳將將才邁進去,裏頭忽然從天而降一個龐然巨物,一躍落在她肩頭,她沒忍住驚呼了聲,藥碗應聲而碎。

  罪魁禍首瞬間溜得無影無蹤,孟璟原本靠在軟榻上休息,迷迷糊糊間睜眼往門口瞧了瞧,見這一地狼藉,蹙了蹙眉,神色不耐地道:“楚懷嬋,你這一驚一乍的,是犯了什麽毛病?”

  楚懷嬋砸吧了兩下嘴,忽然發現任她巧舌如簧,這事她也沒法子辯駁什麽,隻好蔫蔫地道了聲歉:“抱歉啊。擾著小侯爺休息了?那您繼續,我馬上出去。”

  她蹲下身去撿碎瓷片,定藍瓷的的色彩綻在她指間,襯得她肌膚越發如雪光潔。

  孟璟搖頭,喚了聲:“東流。”

  東流聽到動靜,一早候在門口,聽他喚人,趕緊進了門,孟璟下巴點了點:“活都不會幹了?”

  “會會會。”東流忙蹲下去接過楚懷嬋手裏的活,“這活兒哪能叫少夫人做呢?您喚聲小的們就是。”

  “無事,小事。”她雖客氣了句,但也不好再繼續,隻得起身向孟璟行了個禮,退到門口候著。

  東流出來,喚了人去重新煎藥,她將書房的門輕輕合上,這才問他:“平時書房不讓人進?”

  “不喚人不得進。”東流老實道。

  楚懷嬋點點頭,往院裏走了幾步,方才的罪魁禍首這會兒正躺在梧桐樹幹上伸懶腰,時不時地拿爪子刮刮臉,再舔一舔剛洗過大餅臉的爪子。

  她看了這龐然巨物好一會兒,想起昨兒晚上,東流以為她和趙氏婆媳不和,要他幫著和趙氏鬧不痛快,死活不肯答應,說他要是對趙氏不敬,孟璟會直接拿他祭貓。

  她當時還以為他在開玩笑,眼下見著正主,幾乎驚訝得幾乎合不攏嘴:“小侯爺還有這個癖好?”

  東流失笑,無奈地聳聳肩:“可不是嘛,咱們閱微堂可慘了,不隻有個脾氣差規矩大的主子,還有個能一屁股坐死人的貓主子。”

  這隻貓的體型實在是有些大,楚懷嬋看著它橫陳在那枝細嫩的枝幹上搖搖欲墜,呆呆地問:“它會摔下來嗎?”

  “貓會爬樹,哪會摔呢?”

  楚懷嬋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問,它會把樹枝壓斷麽?”

  東流:“……嗯,會。”

  他話音剛落,果然“啪嗒”聲起,那巨物隨即一墜而下,在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驚起一聲喵叫,但它大概是摔習慣了,很淡定地舔了舔爪子,再理了幾下毛,就地重新躺了下去,在樹蔭底下繼續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