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4900
  二夫人忙應和說是。

  老夫人見兩人談好了,知趙氏其實也沒有當真要訊問孟琸的意思,問:“眼下我能把人帶走了?”

  趙氏點頭:“老祖宗請便。”

  老夫人看了楚懷嬋一眼,微微歎了口氣,帶人撤了出去。

  趙氏把今夜涉及到的仆役丫鬟全部召在一起,讓斂秋挨個清點完後,吩咐道:“把名兒記下,全部劃到閱微堂伺候。”

  “啊?二爺肯嗎?”

  “他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劃過去。”趙氏怒氣未消,說這話時的語氣不容置疑,說完又反應過來其實她也使喚不了孟璟,隻好低聲補了句,“他媳婦兒的事,爛攤子不該他幫著收拾?”

  “啊?”斂秋忙愣了下,趕緊應和道,“對對對,夫人說得是。”

  趙氏這才冷冷掃了眾人一眼:“今夜的事,一字不得再提。否則,日後在閱微堂伺候,二爺待下,你們知道的。”

  眾人哆哆嗦嗦地應下,她又補道:“每人月錢漲一半。”

  恩威並施,眾人喜憂參半地應下,東流幹脆順路把人都領了回去。

  他進門的時候,孟璟剛好回來轉了一趟,正要出門,見這陣勢,愣了下,問:“就出去了幾天,院裏的人都死絕了?”

  東流:“……不是,是夫人說院裏的人手太少,給您撥點過來,以後可以十人伺候更衣,二十人伺候用膳,人實在太多沒活可幹的話,讓您沒事就叫人出去打掃打掃後花園侍弄侍弄花花草草也行,或者……”

  “打住。”孟璟看他一眼,“把人擱那兒,你給我過來。”

  “是。”東流忙跟著他進了客廳,趕在他手癢之前,將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孟璟在他那把紫檀木太師椅上坐了許久,憋出幾聲悶笑來:“這小丫頭,還挺有意思的。”

  “啊?”

  “狐假虎威的本事倒是不小。”

  “少夫人借您的勢,不也是應當的麽?”東流見他還有心思想這個,皇帝不急太監急,“主子誒,都有人敢心懷不軌了,您還不在意啊?這虧得是少夫人腦子靈活,若換個傻的……”

  “這丫頭可不是個傻的,機靈著呢。”

  哦,東流一臉冷漠,您媳婦兒愛怎麽誇就怎麽誇吧,反正也不幹他的事。

  孟璟琢磨了會兒,疑惑道:“不過這家有什麽可當的?數銀子調遣人這麽麻煩的事,母親如今肯定沒精力管,到時候不還是要交給她。年紀這麽大點兒,倒不怕事多壓身。交給二房操持著,就算給他們占點便宜,但圖個省心不也挺好?”

  東流見他語氣認真,似是當真疑惑,想了好半天,才回道:“少夫人瞧著倒像是個想認真過日子的。”

  孟璟看他一眼,思忖了會兒,沒接話。

  東流試探問:“那人都留下了?”

  “讓萬叔看著辦,內院少安排點人,若太吵,拿他是問。”

  “誒好,那我去給他知會聲。”

  “還有,吩咐下去,不得再提這事。”他語氣不自覺地重了些,“若有敢亂嚼少夫人舌根的,直接亂棍打死。”

  東流應下,見他起了身,想起他方才也是要出門,多了句嘴:“主子這是要趕去給夫人請安?也快到子時了,您趕緊去,夫人這幾年麵上雖同您置著氣,但心底總是盼著每月朔望這二日的。”

  孟璟今夜被楚懷嬋這一出給逗樂,難得沒計較他嘴碎,左腳剛跨出門檻,又頓住腳步,吩咐道:“把萬叔撥過去給她。”

  “誒好,”東流應下,“萬叔從前能幫著夫人管侯府,如今國公府裏這點事定然也不是難事,少夫人想必輕鬆許多。”

  孟璟回頭看他一眼,嘴角扯出一個不太和善的笑來,東流趕緊往後退了一步,語速飛快:“好的,我明白了。是萬叔辦事不力惹惱了您,等他把這批人都安頓好,我立刻把他給攆出去。”

  孟璟這才往外走,走出去幾步,又問起別的事:“教訓夠嗎?”

  “啊?”東流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問的是孟琸,小小吃驚了下,畢竟老侯爺對二房很是寬仁,孟璟對他這個父親向來又敬重有加,雖看不上二房那等小人,但一般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懶得搭理,更不會和他們計較。

  他思忖了會兒,老實道:“少夫人瞧著像是個和善的,但偏偏下手沒留情,我悄悄看了幾眼,腿根都腫完了,得有好幾個月下不了地吧。依我看,要不是顧忌著這是您兄弟,給您點麵子,少夫人能直接把這人廢了。”

  孟璟雖覺著這話怪怪的,好像哪裏不太對勁,但還是沒忍住嗤笑了聲:“能從這丫頭那兒討到便宜的,那也得是個奇人。”

  東流稱是,他又問道:“孟琸中舉了嗎?”

  “暫時沒呢,秋闈剛結束,說是這次應該有希望。”

  “剛考完都不安生。”孟璟緩緩撥著念珠,沉聲道,“幫那丫頭再給他補點教訓。現今學台是誰?”

  “高叔元。”

  “熟人啊。那正好,不必找別人了,直接派人過去打聲招呼,孟琸要中了,讓他仔細督察院的筆杆子。”

  東流應下,他又補道:“還有,去趟巡撫衙門,問問府台大人,就說上次的事都一個多月過去了,臬司衙門為何仍沒能查出一二,剩下的事叫他們自己看著辦。”

  東流一愣,畢竟要拿孟琸是問還很正常,這倆兄弟間沒什麽情分在。但畢竟侯爺他們兩兄弟是相扶持著過來的,孟璟平時雖瞧不上那一大家子,但一般總會多少給他這個二叔一點麵子,他不太確定地問:“這是要問二老爺的罪?”

  他話剛出口,隨即又明白過來,涉及到韃靼,若查不出來龍去脈,擔責的自然不會隻是一個小小推官,這責,定也不是一個推官就能擔下來的。這意思,自然隻是給孟淳一個小教訓。畢竟子不教,父之過。

  見他久不應聲,孟璟道:“你這腦子,我看塞回娘胎回爐重造一回,再修煉上幾年,大概也就能比得上孟珣那個心智不全的八歲小兒了。”

  心智不全?這是連自個兒弟弟都擠兌上了?

  東流“唰”地站直了身子,連連擺手:“不不不,免了吧,我娘都去了好些年了,您還是別勞煩她老人家了。”

  他趕緊做了個“請”的手勢送瘟神:“您慢走。”

  第26章

  孟璟到槐榮堂的時候,已近子時。

  中天映月明,他在垂花門前住了腳,立在院中那棵久經年月的老槐樹下,仰頭去看從枝葉縫隙裏漏下的清輝。

  他站了一刻鍾,二夫人張氏從客廳內出來,一見到他回了府,本就不好看的臉色頓時又煞白了幾分,畢竟這人回來的頭一年,曾當著她的麵漫不經心地取過兩個她不小心放進閱微堂的探子的性命。自此之後,但凡涉及到他的事,她都隻敢親自過來問過他的意思才敢行事。

  可他今晚沒什麽怒意,甚至還淡淡笑了笑,隔著遠遠地同她見了個禮:“二嬸。”

  這看起來還算和善的笑倒惹得她毛骨悚然,畢竟是她兒子有錯在先,她不敢再生事端惹這煞神,點了點頭,什麽話也沒說,逃命似的疾步出了院門。

  裏頭丫鬟過來請他進去,趙氏目光正落在賬簿上,她隨手翻了幾頁,正要和楚懷嬋交代幾句什麽,見他進來,住了聲。

  “母親。”孟璟行過禮,略帶歉意地道,“回來晚了,母親見諒。”

  趙氏看了他好一會兒,目光又移向侍立在身側的楚懷嬋,楚懷嬋客客氣氣地同孟璟見禮:“見過小侯爺。”

  孟璟也不在意她如此生分,微微點頭算是見過。

  趙氏見兩人這般客套,搖了搖頭,轉頭衝楚懷嬋道:“折騰了半宿,也該累了,先回去吧。好生休息,明早不必過來請安了。”

  楚懷嬋應下,施然告退。

  趙氏送她到門口,目送她出了院門,這才回到上首落了座。

  孟璟見她神色凝重,知她必然又要老毛病複發開始念緊箍咒了,趕緊開溜:“我去見見父親。”

  “有什麽好見的?再怎麽也就是那樣。”趙氏指了指下首,不容置疑地道,“坐。”

  她很少對他態度這般強硬,孟璟遲疑了下,順從地到下首東邊落了座。

  趙氏吩咐人都退下後才問:“去懷仁見的誰?”

  孟璟眼瞼半闔,緘默了好一會兒,沒出聲。

  “你不願告訴我便罷了,我本來也不想多說什麽。但是……”趙氏歎了口氣,“懷嬋這丫頭,倒是個心思通透的,若非斂秋從她那兒聽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來勸了我一遭,我如今也懶得搭理你。”

  孟璟一哽,敢情他還得沾她的光,才能得自個兒母親幾句嘮叨?

  那他可真是謝謝她了。

  但他不知怎地想起了當日斂秋送過來的那碗香薷湯,雖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但畢竟是闊別了三四年的暖意。他默然垂下眼眸,沒接話也沒反駁。

  趙氏見他今兒態度還算過得去,接道:“山西的事,你務必謹慎些。萬全都司畢竟駐在宣府,咱們的根又紮在這兒,但山西那頭的兩大都司,如今未必肯聽你調遣。若光是不聽調遣便罷,但若是……旁的不說,若反手往都察院或者陳景元那兒遞一本,你便性命……”

  孟璟阻斷了她後半截話:“我知道。我會謹慎,母親勿要憂心。”

  “你別不拿我的話當回事。”趙氏端過茶喝了口,將湧起來的那陣火壓了下去,閉著眼深深吸了口氣才道,“你上次從京裏回來便負了傷,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一時不妨,被惡犬咬的,母親不必上心。”

  “……你當我三歲還是五歲?”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管你,但我還是要說一句,你這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咱們就守著國公府好好過日子,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成麽?”

  趙氏手撫在那摞賬簿上,一頁頁地草草翻過,輕聲勸道:“太爺留下那麽多田產莊子雖都被你那不成器的二叔和老三給敗光了,但你父親畢竟還有食祿,便是不再回京也不再掙什麽功名,隻要沒有這群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東西拖後腿,咱們以後的日子還是可以過得和和順順,就不折騰了行麽?”

  孟璟原本低著頭,這會子倒是抬頭覷了她一眼,但避過了她要他安安生生過日子這等從前已提過不下八百遍的說辭,反而淡淡道:“這就是母親要收回鑰匙執掌中饋的緣由?”

  “是。你是錦衣玉食堆裏滾慣了的,就該好好供著,憑什麽便宜那堆貪心不足的小人?你父親守孝重義,父輩家底半分沒要,偌大一個國公府也一並借給他們沾光,沒趕他們出府。”

  趙氏氣得拍了拍那堆賬簿,陳年舊紙撲騰出一陣灰來,令她微微嗆了嗆,等緩過來才接道:“到如今,他們不心懷感激便罷,還敢暗地裏手腳不幹淨,還不就是欺負你父親如今這樣,拿他們沒辦法。這五年的賬若是細細查下來,光是吐虧空,也夠他們將整個家底典當完畢了,興許還填不上!”

  “我從前是沒精力操心這些,如今自然不能再容他們如此放肆!”趙氏越說越氣,又喝了口茶壓火氣。

  “敗便敗了,由他們去,父親重兄弟情義,不必在意。”孟璟不甚在意,甚至還淡淡勸了句,“夜深了,母親少飲些茶,恐一會子難眠。”

  “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隻念著你父親,也不想想我的難處。”趙氏被他這態度噎住,越想越氣,提高了聲音斥道,“銀子便罷了,你看看這家人教養出來的都是些什麽東西,嫂子剛進門,小的便敢上門找不痛快,大的這個就更放肆了,半夜爬牆,像個什麽玩意兒!我都不敢相信這是你太爺一脈留下來的種!”

  孟璟從未見過他這個宗室出身的母親如此說話,微微怔了下,抬眼看向她。

  趙氏大概是還在氣頭上,語氣強硬,語速也快:“你這個媳婦兒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尋常人既然能看出老三那小子的壞心眼兒,哪肯讓他進自個兒院裏招不痛快惹閑話的,便是想著我的心思,才布了這一局,幫我收回這把鑰匙。”

  孟璟沒出聲。

  “你別不吭聲,你不大搭理我便罷了,左右我是個老婆子了,管不著你,反正你也已經不怎麽搭理我好幾年了,我也沒意見。”

  這話倒有點像指著他鼻子罵他不孝了,孟璟避重就輕,恭謹道:“母親言重了,您韶華正好。”

  趙氏沒管他這假模假樣的場麵話,嘲諷道:“但她是你娶回來的妻,要陪你過一輩子的,你別不當回事。男人要成大事,起碼家宅得寧,沒個賢內助,就你這德性……”

  ……他怎麽了?

  孟璟覺著她今兒是要把這麽多年想數落他的話一並給罵完了,心裏頭才能痛快,於是沒出聲,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可她將手搭在金絲楠木扶手上,不知在想些什麽,好一會兒沒出聲。

  夜裏忽然起了陣風,這屋裏擺的銅鶴燈盞,並未用燈罩,燈火被吹得忽明忽暗。

  他起身,親自走到燈盞前添了些燈油,執起剪子挑了挑燈花。

  他動作慢條斯理,怎麽看都無不透出一絲儒雅來。趙氏忽然沒來由地紅了眼眶,她大抵,也已有五年未曾見過他這副樣子了。

  幾乎連她都快忘了,這個曾讓她引以為傲的世家大族裏養出來的兒子,原本是個疆場殺敵時肅穆冷峻,私底下卻最是溫和貴氣的翩翩君子。

  孟璟放回剪子,一轉過頭來,就見她飛速地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他怔了會兒,覺著她今日著實有些奇怪,於是緩緩跪下去,輕聲道:“惹母親不快,還請母親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