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5217
  他怔了好一會兒,聽她吩咐了幾句,這才會過意來,猶豫了下,道:“少夫人何必呢?主子心思是沒在府裏,等閑注意不到這些破事。但也就是您給主子開句口的事,想收拾誰主子自幫您收拾了,不會有二話,不必您自個兒勞心費神的。”

  “他不給我搗亂就不錯了,誰稀得他幫?”

  畢竟吧,孟璟這一開口,二房那邊自然不敢反駁,但自個兒主動送上來的和被迫交出來的,總歸是不一樣。他若一施壓,落到下麵人口中,自然又成了趙氏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東流卻沒想明白這層,隻覺得,楚懷嬋這人……莫不是和他一樣,也是個呆的?嫌孟璟給她搗亂,沒搞錯吧???

  第24章

  戌時過半,楚懷嬋將窗戶大開,倚在美人榻上去看今夜的圓月,窗外月華冷冷清清,門外……一個黑影悄悄從院牆上翻了進來。

  院中未掌燈,那黑影悄悄摸索到院中,見暖閣的燈都已熄滅,麵露喜色,正準備趁孟璟不在,給這不知數的小蹄子一點教訓,抬腳便往明間跑,哪知剛邁出去兩步,腳下突然被絆了一下,雙腳被繩索一纏再迅速收緊,他整個人就這麽倒掛在了這株梧桐樹上。

  他這人向來有色心沒色膽,哪敢動孟璟的人,就連之前東側院那些人,他也不敢當真下手,隻得最後孟璟開了口賞他,他這才歡天喜地地收了,更別說這好歹是孟璟明媒正娶進來的正牌夫人。

  那日假山後頭偶遇,也不過是因為他知孟璟不在府上,又從來不來楚懷嬋這地兒,她沒法子向他嚼舌根吹枕邊風,這才鬼迷心竅地出言不遜。但方才她狠狠瞪他的那一眼,實在是讓他心下不爽,這才大著膽子來尋她,要給她點顏色瞧瞧。

  可到了眼下這境地,他才知中了她的激將法,又不敢大叫引來旁人,隻得四下揮舞雙臂尋求脫身之法,卻不料右手在不小心間劃到了異物,“嗡嗡”的聲響隨即環繞在耳邊,他的身體比意識更先反應過來這是什麽玩意兒,一聲慘叫劃破長空。

  時夏聽得動靜,透過明間的窗欞往外看了眼,回來衝楚懷嬋道:“是三爺,正鬼哭狼嚎呢。”

  “那就讓他嚎會兒吧,就這動靜,馬上就會有人去稟老夫人,也好,這會兒老夫人正帶著大家夥遊園賞月呢,人都在呢。”她往榻上去,不甚在意地道,“等會兒就說我喝了些藥,早歇下了。”

  “是。”時夏高高興興地應下,又躲明間後麵偷樂了會兒,等時間差不多了,推開門去看孟琸,隨即驚呼一聲,“三爺你怎麽了?!快來人啊,三爺被蜜蜂蟄了!”

  院裏兵荒馬亂,秋日裏的野蜂蜇人勁兒大,外頭進來的仆役不敢冒死上前,隨意撲騰了兩下就紛紛退開了。

  老夫人果然很快帶著眾人過來,瞧見這情形,心立時一梗,畢竟這是她最親近的孫輩,趕緊喝人趕蜂的趕蜂,放人下來的放人下來。

  聞訊趕來的侍衛大著膽子上前將孟琸放了下來,他整張臉已經被蜇成了豬頭,孟璿見這慘狀,先一步哭出聲來:“哥!”

  她忿忿地盯了明間一眼,衝老夫人道:“老祖宗,您瞧瞧,這都是什麽事兒啊!事情出在這地兒,您不找您的好孫媳婦兒問問怎麽回事嗎?”

  老夫人盯她一眼:“我不知道嗎!要你多嘴?”

  孟璿噎住,心有不忿地閉了嘴。

  老夫人招手喚人:“先把人抬出去,快去請郎中!”

  下麵人上來抬著孟琸就往外走,方才一直沒出聲的大夫人趙氏往路中間一站:“等會兒。”

  孟淳方才嫌遊園沒意思先一步回去了,二夫人張氏不得不站出來和她對上:“大嫂這是什麽意思?就算有什麽話,也得先送我兒去看郎中吧,這秋日裏的蜂,誰知有毒沒毒?若是有個好歹,大嫂擔罪過嗎?”

  “我擔便我擔!”

  “弟妹心疼自己兒子,可我也心疼我兒和兒媳。”趙氏環視了一周,目光森冷如鐵,“就算我兒如今落魄了,但也輪不到你們這群人來欺負!”

  她看向那群仆役,仆役被她目光一激,手一哆嗦,徑直將孟琸摔到了地上,孟琸立時疼到哭天喊地。

  趙氏狠狠盯了他一眼:“這大半夜的,老三,你若交代不出你今日到這兒做什麽來了,就休想安生從這兒出去!”

  老夫人看孟琸不住地往身上抓撓,光臉上都腫成這樣,還不知身上是何慘狀,心下一片惶惶然,不由亂了陣腳。

  畢竟她雖最疼孟璟,但孟璟的性子,始終和她不太親近。二房這邊又因老大和繼母不和,離家之後不再回來,如今算是僅有孟琸這一根獨苗。

  她猶豫了一瞬,站到了孟琸身旁,嗬斥道:“你這是做什麽?又不是不讓你問話,人在府裏還能跑了不成?看完郎中再問也不晚。”

  趙氏深深看她一眼:“老祖宗,老三是您的孫兒不假,孟璟就不是了麽?”

  老夫人遲疑了下,但畢竟人命關天,仍是揮手示意將人先抬出去再說。

  “休想!”

  “來人,把院門給我堵死了!”趙氏沒留絲毫情麵,“今夜上夜的人全部給我拿下,待會兒挨個審問!還有,去請二少夫人出來。”

  下人們待在原地左右為難,一頭是先武安伯的夫人,一頭是西平侯的夫人,還是遠支宗室之女,各自的男人一個早早走了,一個長年纏綿病榻,但這兩個身有誥命的女人頂在一塊兒,一年輕一年長,偏偏氣勢不相上下,連累他們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

  僵持了半晌,最終還是有人拿了棍棒往院門口一站,將院門徹底堵死了。

  老夫人擔心孟琸的傷勢,怒喝了一聲:“趙氏,我看你就是欺負我老了!今日當著這麽多人,我便問你一句,這府裏是不是你當家?”

  “不是。”

  “既然不是,這些人便不歸你調撥。”

  老夫人正要嗬斥下人退開,明間的門在此刻輕輕打開,“吱呀”一聲吸引了大多數的戰火,楚懷嬋往門口一站,似是被院中景象驚到,先是愣了會兒,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老夫人問她:“楚氏,你方才在做什麽?”

  時夏忙將楚懷嬋方才交代的話回了。

  二夫人張氏聽出來些許不對勁,冷笑了聲:“敢情給我兒下套呢?這院裏這麽大動靜,喝什麽藥了,能不省人事到這個地步?”

  楚懷嬋緩緩走到她跟前,緩緩道:“二嬸這話就不太對了吧,腳長在三爺身上,三爺若不摸黑跑這兒來,這套哪下得到他頭上?”

  “我看你就、就是胡攪蠻纏!”張氏理虧,再加擔心與生氣夾雜,竟然有些口齒不清。

  老夫人回過神來,冷聲問:“楚氏,你這丫鬟方才說的話可有半分虛假?”

  “老祖宗若不信,那自然就是假。”楚懷嬋淡淡道。

  老夫人急火攻心,幾乎要立不住,緩了好一會兒才道:“棲月閣今晚上夜的人,全都給我押上來,就地審。橫豎若不說清楚,咱們西平侯夫人也不會讓人踏出這院兒。不就是要爭個理麽,反正上夜的就那麽幾個人,給我拖上來挨個審。”

  趙氏補了句:“去外院審。斂秋,時夏,你倆一並出去,老實答話。”

  下頭又兵荒馬亂了一陣,孟琸還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孟珣不知從哪兒端了盤綠豆糕過來,往階上一坐,吃得正香,聽見孟琸的聲音,遲疑了下,走到下邊來,拿了塊綠豆糕往他嘴裏一塞:“三哥餓了吧,墊墊肚子。”

  孟琸臉已腫成豬頭,一點力都發不得,哪裏還咬得動綠豆糕,甚至連吐出來的力氣都沒有。這塊不起眼的綠豆糕冰得他牙疼腮幫子也疼,竟然就這麽堵住了這令人厭煩的哼唧聲。

  孟珣幹完這壞事,蹲下來看了他好一會兒,附在他耳邊,用隻有他們倆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三哥膽子也太大了吧,連我哥的人都敢打主意,等一會兒他回來,我便立刻過去告訴他。”

  孟琸今夜本也是鬼迷心竅才敢做出這事,此刻聽得這名字,身子抖如篩糠。

  孟珣見他這慫樣,沒忍住嗤笑了聲,麵不改色地坐回台階上繼續看戲。

  楚懷嬋趁眾人不注意,給趙氏做了個無聲的口型。趙氏辨了一會兒,明白過來這場大戲原是這丫頭瞎搞出來的,稍微點頭示意了下,方才那股子因護犢子而生出來的怒火瞬間鬆下去不少,唇角甚至微不可覺地彎了彎。

  老夫人看過來,目光落在楚懷嬋身上,楚懷嬋站出來:“事情發生在我這地兒,左右我脫不了幹係,老祖宗若要問話,我自然也不敢不聽。”

  她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她們進明間說話。

  老夫人先命人將孟琸抬進西梢間守著,又引了眾人進明間,等她在主位落座後,趙氏和張氏也分別在下首兩端落了座。

  老夫人示意了下,身邊的大丫頭遞了個蒲團給楚懷嬋。

  她默默接過來,一句閑話也沒說,安安分分地往下首一跪。

  老夫人還沒出聲,二夫人張氏已經氣昏了頭,徑直問:“楚氏,我隻問你一句,你說我兒夜闖棲月閣,可他為什麽夜闖?”

  楚懷嬋:“……?這問題,二嬸似乎還是親自去問三爺比較合適吧?”

  這話一問完,似乎也沒什麽可以再問的,畢竟小叔子夜闖嫂子院子,還落到如此難堪的地步,明眼人都知道怎麽回事,室內頓時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

  老夫人沉吟了許久,才問了個聽起來很不雅的問題:“你是怎麽把人掛樹上去的?”

  楚懷嬋失笑,又覺得不該在這等場景下嘲諷那個既沒膽子又沒腦子的色鬼,趕緊凜了神色,低聲回道:“回老祖宗,人不是我掛上去的,是院裏設了機關。機關也不是我設的,是二爺叫人弄的,說是怕府裏有些心眼不幹淨的人。”

  趙氏看過來,楚懷嬋不著痕跡地避過了她這打量的目光。

  趙氏倒沒顧忌一旁兩位急火攻心的婦人,輕輕笑出聲來。

  好歹知道借孟璟的勢了啊,也算是有長進了。

  第25章

  一提到孟璟,老夫人和張氏的氣焰就消下去了一大半,屋內好一會兒沒人吭聲。

  老夫人心裏頭那點愧疚感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懼意似乎又緩緩升了起來,一時之間倒忘了重傷的孟琸,遲疑了下,問了句:“誰動的手?”

  楚懷嬋道:“二爺身邊常跟的小廝,叫東流,剛剛才回府。”

  扶舟東流這兩個名字老夫人自然不會不知,她冷靜了會兒,吩咐道:“去叫過來,一並扔到外頭好好審。”

  室內沒人再說話,就這麽沉默了一刻鍾有餘,趙氏忽然出聲:“老祖宗也不能太偏心,光是審問這頭的人,似乎也太不公平了點。”

  張氏問:“你什麽意思?”

  “孟琸呢?他身邊伺候的人呢?府裏的巡防侍衛呢,都幹什麽吃的?”趙氏盯她一眼,“府裏的事都是弟妹說了算,如今不妨告訴告訴我,這麽多的侍衛,是怎麽容你的好兒子夜半闖進他嫂子的院子的?”

  老夫人手拄在龍頭拐上,慢慢捋清楚了今夜這出大戲的意思,但這些事合該這些年輕小輩來爭,和她這個半截身子埋進黃土的人總歸沒什麽關係了,於是沒出聲。

  張氏笑了笑:“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從前大嫂沒什麽精力管家,我好歹辛辛苦苦幫著操持了整整五年,如今兒媳進門了,有人可以幫襯著了,這便想著過河拆橋了?”

  “弟妹這五年的所作所為與‘辛苦操勞’,我都看在眼裏。你也不必含沙射影,我隻是就事論事。”

  外頭有人進來回稟:“老夫人,閱微堂的小廝招認說確實是他在二少夫人院裏設的機關,主要是以防萬一,誰知當真有不長眼的闖進……”

  他還沒說完,老夫人打斷了他後半截難聽話,問:“其他人呢?”

  “棲月閣上夜的說,今日中秋節,二少夫人恩典放眾人回家吃月餅,今夜外院無人上夜,內院隻有兩個大丫頭並幾個在外間供差遣的小丫鬟,都說二少夫人一回來就說不舒服,早早喝完藥歇下了。”

  “這頭的人總歸沒什麽疑點,再怎麽說也不可能把髒水往這邊潑吧。老祖宗,您不如還是問問弟妹,我剛才的問題她怎麽答?”

  老夫人龍頭拐擊在地上,驚起一聲巨響:“張氏,你說。”

  二夫人張氏見她動了怒,也不再幫著說話了,忙跪下去,哆哆嗦嗦地道:“老祖宗,這巡防就是平素安排下去的啊,您也過目過的啊。想是今日過節,侍衛們偷懶了也未可知。”

  老夫人道:“那便把侍衛也給我拿下,好好審。”

  張氏忙磕頭,聲音裏已帶了幾分哭腔:“別啊,老祖宗,侍衛人太多了……琸兒正要說親呢。”

  孟琸倒也不是個省心的,常去勾欄瓦舍不說,也還養有外室,雖不像孟璟因為身份的原因能在京師裏傳上一嘴,但在宣府這地兒,也不算不為人知,雖有著國公府的庇佑,說個好姑娘倒不是難事,但如果妄圖染指自家嫂子這等醃臢事傳開了,意義自然不一樣。

  老夫人沉吟了一會兒,沒出聲。

  趙氏看向楚懷嬋,楚懷嬋搖頭示意她無礙,這才開了口:“弟妹說得有理,嘴長在各人身上,日後這話怎麽傳,也不是隨便就能控製得住的。”

  張氏雖不知她為何態度陡轉,但也帶了幾分欣喜看向她,卻聽她道:“總之,今晚這麽多雙眼睛都看到,孟琸他沒能進得了棲月閣明間的大門。公道自在人心……”

  她刻意頓了好一會兒,張氏才明白過來這真的是個局,既然楚懷嬋早有準備,明明可以把陷阱設在外頭,不必非要引孟琸進自己院裏惹出事端。但若在外頭……人都是她管著,事情自然很好摁下去,斷不會像如今這般,他們一點主動權都握不到。

  隻是自個兒那不爭氣的兒子還當真不長腦子,非往火坑裏頭跳,但到底是獨子,她也沒法子當真舍掉這不成器的。

  她絞了絞絹帕,放低姿態道:“大嫂說得是。公道自在人心,琸兒有錯,我代他向大哥大嫂賠個罪。”

  趙氏看了眼楚懷嬋,她隻好接道:“也給侄兒侄媳賠個罪。”

  “養而不教,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失職。日後我也沒有臉麵再管教下人,賬房和庫房的鑰匙,外加這五年的賬簿,我一會子會親自送到槐榮堂給大嫂過目。”

  趙氏默了會,點了點頭:“依我看,這事也就不必鬧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