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4604
  他甚至有些懷疑,他當初怕不隻是傷了腿,而是連眼都一並瞎了,才揀了這麽兩個人回來。

  東流還在絮絮叨叨:“主子別生氣啊,我……”

  他話沒說完,第二顆石子斜飛而起,在他腦門兒上又留下了一道印跡。

  “滾。”

  “啊?”

  “叫你滾,沒聽見?”

  “是是是,我先滾了,主子消氣。”東流抱住腦袋往地上一翻,聽話地滾過拐角去了。

  -

  楚懷嬋帶著二人走出去幾步,斂秋引她往東走:“少夫人,從這兒往東邊走,不遠就是您的院子。賬房也在這邊,要不奴婢先去把東西領回來?”

  “不必了,領回來放我那兒也沒什麽用,不如就擱賬房,也免得占地方。”

  “少夫人您有所不知,咱們府上三代襲爵下來,到二爺祖父武安伯歿了後,二老爺就在臬司衙門捐了個推官,府裏說得好聽點那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說得不好聽點,那就是坐吃山空。”

  “等侯爺回來後,府裏依然是二房在管家,國公府裏主子雖不多,但吃穿用度甚巨,丫鬟差役各項開支更是不小,如今全賴著侯爺的食祿呢。”

  “母親不管?”她生了疑。

  “您也不是不知道,五年前那檔子事,侯爺這一倒,侯府便失了主心骨,再加上二爺重傷,姨娘歿,留下一個三歲大點的小孩,大夫人帶著闔府歸還祖宅,一個人啊……”

  斂秋低低歎了口氣:“既要親身上陣照料侯爺的大事小事,二爺的傷也不敢掉以輕心,還要照顧一個小四爺,分身乏術啊,這才由著二房繼續在府裏住下,幫著管管家呢。”

  難怪這分沒分家的關係不清不楚的,楚懷嬋思忖了會兒,試探問:“母親叫你同我說這些的?”

  “也不全是。”斂秋賠了個笑,“夫人隻是說,您畢竟剛來,府裏的事情都不清楚,總得有個人提醒您下,這才撥了奴婢過來。但奴婢愚鈍,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心底也沒杆秤。夫人說您若覺得我嘴笨,或者用奴婢用得不順手,將奴婢送回去就是,不必太在意。”

  這話聽起來半真半假,楚懷嬋沒回這客套話,隻是思慮了會兒,問:“雖說都是侯爺的食祿,不過你不是說二嬸當著家麽,支賬不必經她?”

  “這您倒不必多慮,二爺那是平常心思淡,不過問府裏的事罷了。但隻要二爺開了口,府裏沒人敢不聽。”

  她點了頭:“既然是小侯爺的心意,那便去支點回來吧。”

  斂秋高高興興地應下,又補了句:“少夫人,二爺以前從來不管府上的事的,提都沒提過一句。若夫人知道今日這事,想必會很高興。”

  楚懷嬋沒出聲,揮揮手示意她先去,這才緩緩往回走等她。

  斂秋這句話,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時夏琢磨了半天,嘀咕道:“小姐,奴婢就說嘛,姑爺還是沒外頭傳聞裏那麽不堪的。”

  這話倒叫她想起婆母之前提點的那句“外頭的流言,聽聽便罷”來,但她也未多想,隻是笑了笑:“順口一句話的事,別太放在心上,這樣太看輕自己。”

  時夏先是想反駁,隨即又狠狠點了點頭:“小姐說得是,姑爺雖身份尊貴吧,但小姐出身也不低,老爺將來也未必沒有成為內閣首揆的可能,也算位極人臣了。再說了,小姐這樣的樣貌品性,奴婢覺得,配姑爺還綽綽有餘。”

  她說完點頭如搗蒜,很肯定自家小姐就是天上明珠這個想法。

  楚懷嬋沒忍住笑了聲,出言嚇她:“這可不比從前在府上了,無論你怎麽在姨娘麵前撒野,娘都會護著你。仔細一會兒叫人聽見,將你發賣出去。”

  時夏“嘿嘿”了兩聲:“這兒就小姐和奴婢倆人呢,小姐包庇一下奴婢就好了。”

  楚懷嬋無奈地搖搖頭:“仔細點,人多是非便多,這和以前在家裏也是一樣的。”

  她話音剛落,斂秋趕回來道:“奴婢剛去賬房,那邊的先生說,二爺剛才出府時順便打過招呼了,正在列單子,午後給送過來。”

  楚懷嬋點點頭:“帶我去府裏轉轉吧。”

  “好啊。”斂秋應下,引她往北邊走,見她還算好相與,多問了句,“不過少夫人不累麽?從京師過來,這一路山高水迢的。”

  其實還是累的,但不知為何,昨夜事情雖多,但她後半夜竟然睡得格外安穩,早間叫時夏幫著擦了點兒孟璟昨晚給的藥,那股子腰酸背痛竟然還真的消下去不少。

  她仰頭看了眼天幕,微雨之下,府裏的青翠襯出一片微涼。

  畢竟是當年鎮國公的府邸,又建在地廣人稀的宣府,這些年來經幾次翻新,不減當年榮光。西路的院落老太太和二房住著,她們沒去,其餘的地兒,斂秋花了半個時辰才帶她轉了個遍。

  她走得腳底酸疼,斂秋問她還去不去後花園看看,她仰頭,見雨停之後,日頭隱隱有要躍出來的趨勢,趕緊搖了搖頭。

  等她七拐八拐地拐回自個兒院子裏的時候,她才第一次知道這方院落的名字——棲月閣。

  她仰頭望著匾額上的字,遲疑了會,剛準備往明間走,有人喚住她:“二嫂。”

  她一回頭,見是孟璿從垂花門外進來,身邊還跟了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她神色怏怏地想,不想招惹你,你還非得湊上來討沒趣兒。

  畢竟方才在老夫人屋裏,孟璿的敵意,她不是沒感受到。

  她簡單“嗯”了聲,目光落在她身邊的兩人身上,疑惑地看向斂秋。

  斂秋為難,遲疑了會兒才湊上來在她耳邊低聲道:“二爺去歲末帶回來的,扔東側院擱著呢,說是姨娘吧也不是,說是通房丫頭吧,好像也不像。”

  楚懷嬋摁了摁眉心,斂秋這話必然是揀了好聽的說的,那必然就是孟璟的鶯燕了。

  敢情他喜歡這樣的,那難怪說對她沒興趣了,那之後就都不用操心這事了。她心內鬆了口氣,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平靜地看向那兩人。

  竟敢不把自家小姐放在眼裏,時夏氣勢洶洶地嗬斥了句:“見著少夫人都不行禮的麽?”

  那兩人看了楚懷嬋一眼,見她沒有出言的意思,訕訕地見了禮:“見過少夫人。”

  其中個子稍高那個走過來,想攬她的手:“妹妹剛進府,不如讓我帶妹妹去府裏逛逛吧。”

  “少夫人方才已經逛過了,謝謝。”知道楚懷嬋懶得開口,時夏非常識相地嗆了句。

  楚懷嬋默默收回手避開她:“規矩還是要有的,姐妹相稱……我看就不必了吧。”

  她先一步往明間走,聲兒淡淡的:“宣府路遠,過來也累了,各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實在是力不從心。各位若不嫌棄,還請進來喝杯茶。”

  那兩人遲疑了下,還是跟著孟璿進了門,斂秋給她們奉了茶。

  幾人坐了會兒,有人閑扯幾句,楚懷嬋得到實在被問煩了才應幾句話,這惹得稍矮的那位心存不滿,笑了笑:“少夫人這茶是哪來的?”

  楚懷嬋懶得開口,斂秋回道:“二爺那邊撥過來的。”

  “難怪,陳年茶葉,倒比不上二爺送我的新茶,喝得人腦袋有點兒發悶。”她歎了口氣,“要不趕明兒我給少夫人送點過來,春日裏剛露芽的龍井,一畝茶地統共也得不了多少。”

  “好啊,”楚懷嬋點了點頭,“可別吝嗇。”

  孟璿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就孟璟那個德性,給她們送茶?

  想得倒挺美。

  果然,起這話頭的那人沒料到楚懷嬋是這麽個反應,半天沒圓上自個兒這假話。

  楚懷嬋覷她一眼,淡淡道:“不過喝了這茶腦子悶?興許是淤血之症,耽誤不得。我倒讀過幾年醫書,勉強看個頭疼之症還不成問題,今日既然撞上,不如趕巧獻個醜。時夏,去把金針取過來。”

  時夏“誒”了聲,飛速去取了回來。

  楚懷嬋接過,取了最粗的一根出來,針尖閃著寒光,那人身子一顫,忙推辭道:“不必了,謝少夫人關心,我還是回去自個兒請郎中,叨擾少夫人,見諒。”

  她一溜煙兒地跑了,高個兒也趕緊跟著告辭溜了。

  孟璿才剛止住笑意,見這倆如此不成器,“哎”了聲阻止,卻也沒能喚住腳底抹油的兩人。

  楚懷嬋:“……?”

  她和時夏本準備好了要唱出好戲,這會兒麵麵相覷,目瞪口呆。

  孟璟這都從哪兒揀的這麽上不得台麵的人?

  第15章

  她緩緩將金針放下,起身走到香爐前,舀了勺香料放進丹鶴身子裏,淡淡的甘味傳出,她微微閉眼聞了會,輕輕呼出一口氣。

  孟璿走過來,問:“二嫂子用的什麽香?”

  “甘鬆。”

  孟璿身上的氣味縈繞在她鼻尖,有些刺鼻,她默不作聲地又添了一勺香。

  “人都愛沉水龍涎,嫂子卻喜歡這等入不得台麵的甘鬆。”孟璿不屑地掩了掩鼻,坐了回去。

  楚懷嬋淨了手,跟著坐回去,端起茶杯輕輕啜了口,這才道:“入不入得台麵,全看主人家能不能將它帶上大雅之堂。若是主人家氣性差些的,自然得靠名香方可添點臉麵。”

  她說這話時的語氣很淡,聲音亦很溫和,嘴角甚至還帶著絲淡淡的笑,像是尋常閨閣好友間閑聊似的,但孟璿卻不知怎地露了怯,氣勢上已矮了一截,又羞又惱地道:“嫂嫂這話說得……”

  她話還沒說完,目光無意中繞過地罩,往暖閣裏邊看去,昨日裏東暖閣遭了災,現下楚懷嬋宿在西邊,這倒顯得東側布置好的新房冷冷清清。

  孟璿忽然收了這個話頭,起了個別的:“這院子二嫂還住得慣麽?”

  楚懷嬋點頭:“梧竹致青,挺好的。”

  她很喜歡院裏的兩株碧桐。

  “梧竹致青,宜深院孤庭啊。”孟璿似是惋惜,“這院子是二哥親自挑出來做新房的,二嫂知道為什麽麽?”

  楚懷嬋看著她,似是知道她要說什麽,忽然笑了笑,沒出聲。

  這笑令她心裏有些發毛,但她心底終究還是委屈的,畢竟,從前大伯一家沒回來之時,她是府中幺女,一大家子就差沒把她捧上天,可等孟璟這一回來,祖母那兒的寶貝都成串地往閱微堂送也就罷了,就連自個兒爹娘,幾乎也在低聲下氣地變著法兒地討好孟璟。

  偏孟璟還不領情,幾乎從沒拿正眼瞧過他這二叔二嬸不說,她在外也算身份尊貴沒人敢不給麵子了,可每次見他,都是在熱臉貼冷屁股。

  這幾年趙氏和娘親越發不和,從前還是精力不濟分身乏術,如今楚懷嬋這一進門,瞧孟璟方才的態度,至少也不算厭煩,趙氏現下有了幫手……隻怕,娘親手裏那把掌管著全府吃穿用度也能讓她揮金如土在外長臉的賬房鑰匙,早晚得交到眼前這人身上。

  她心底半委屈半嫉妒也半不甘,但她畢竟不敢說孟璟半句不是,隻得迫自己忍住了頭皮那陣發麻,衝楚懷嬋道:“閱微堂在北邊後花園裏,您這院子卻在最南邊,您說什麽意思呢?”

  “那又如何?”

  挺好的其實,畢竟是賜婚,誰也不敢推脫,但她並不大想去招惹他。

  而且,她也確實還沒有找到,在這裏,她該將自己放在一個什麽樣的位置上。

  眼下這樣,給她留夠了足夠的時間與空間來思考這個問題,她發自真心地覺得挺好的。

  但孟璿卻覺得她這簡單四個字是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在了,繼續道:“哪怕東側院,隔閱微堂也要近許多呢。二哥畢竟腿腳不太方便,閑暇時候過去也省力些。”

  楚懷嬋幾乎有些想笑,她還沒見過孟璟尋花問柳的情景,不知他是否會當真褪掉那層君子皮相,沉迷溫柔鄉。

  她這麽想著,麵上也掛了點笑,但說出來的話卻還是帶了股子冷:“二姑娘,我不得不提點你一句,你二哥他是西平侯世子。於私,他是你兄長,你當放尊重些,別議論他的私事。”

  “於公,”她冷冷地看向孟璿,“他身份比你尊貴,行事不容你置喙。”

  楚懷嬋分明比她還小上一歲,但她說這話的時候,脊背挺直,正襟危坐,發間那支白玉簪子也添了幾分淩厲。

  她幾乎有些氣到了,但她還沒來得及出言,又聽楚懷嬋道:“其次,說句不好聽的,二姑娘自個兒還有姨娘呢。便是二爺後院裏有些別的什麽人,我自然也沒什麽話好說。二姑娘不必拿這個到我跟前來說閑話,倒讓人笑話心眼忒小了些。”

  孟璿漲紅了臉,囁嚅了半天也沒說出句還擊之語來。

  “添茶,讓二姑娘好好潤潤喉。”

  這話幾乎是直接在扇她耳光了,孟璿氣得起身就走。她身子乏,也懶得再客套,直接吩咐時夏送客:“送二姑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