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4270
  況且,不管她剛才出於什麽原因,總之差點碰到了他的傷,後來也確確實實一直在盯著他的傷看,還是保險起見的好。反正舊傷死活好不了,再來一刀,興許以毒攻毒有奇效也未可知。

  扶舟見他不說話,一邊忙活一邊自顧自地道:“少夫人年紀還小呢,我覺著不像。”

  “這丫頭,別的不說,心思是活絡的。”他頓了頓,“至於膽子……則說不好,看看再說。”

  “也是,畢竟是楚見濡的女兒。”

  扶舟目光落在他膝上,遲疑了會兒,還是問出了心底的疑惑:“隻不過,這一刀下來,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麽?”

  “有銀無銀,皇帝的猜忌也不會少。罪名坐不實,讓他沒法子光明正大拿我開刀就成,管他怎麽想。”

  扶舟應了聲“是”,又歎了句:“主子受罪了。”

  “無妨,多大的罪都過來了,這算什麽。”

  扶舟頷首,語氣裏還是帶著股子心疼:“這幾日事多,您趕緊回去歇息吧,明兒還得應付別的呢。”

  他起身走了兩步,扶舟把輪椅推過來,試探勸道:“勞主子先忍著些,藥我再抓緊想想法子。眼下您要不還是用著吧,少夫人那兒路遠,少走幾步,多少能緩點痛。”

  他擺了擺手,先一步開門出去了,聲音順著風傳過來:“這勞什子,都坐了四五年了,這輩子都不想再瞧見了,扔了。”

  他拖著步子緩緩走回去,沒了那些礙眼的大紅雙喜,這屋子實在是清淨了許多。

  楚懷嬋還沒睡,瞧見他回來,遲疑了下,問:“好些了麽?”

  “你以為有靈丹呢?”

  他話出口,見她目光裏確實帶著幾分關切,又覺有些過了,但每次一見著這姑娘,他實在是忍不住想嗆上幾句,連他自個兒都控製不住。

  她難得沒反駁,安安靜靜地將發間最後一支木蘭簪子取下,青絲如瀑,襯出一分別樣的柔和來。

  二人安安靜靜地躺下,屋外大雨瓢潑。

  屋內,孟璟疼得受不住,睜著眼等天明。

  興許是方才這陣風波,楚懷嬋也一直沒睡著,到後來,驚雷一響,她便跟著一哆嗦,連帶著床都一陣顫栗。

  這動靜牽動著孟璟的傷口,讓他越發心煩意亂,他咬了咬牙:“楚懷嬋,你是做了什麽虧心事,這麽怕打雷?”

  她遲疑了下,眉頭皺成一團,老實道:“沒。我頂多就是使點小壞,哪敢真做什麽壞事?”

  使點兒小壞,他想到那杯酒,沒忍住笑了聲:“你以前在家也這樣?”

  “還好吧,家裏就兩個姐姐和哥哥,姐姐們嫁人得早,沒事隻能捉弄我哥玩玩兒。”她沒否認這話,但還是強調了一遍,“但真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所以害怕肯定不是因為這個。”

  但其實,在外祖家,還是和四五個表姐妹鬥了好些年法的,但她沒提這茬。

  他斜覷了她一眼,她腮幫子鼓起,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和他視線對上,又訕訕地收了回去,壓低聲音問:“小侯爺,你疼麽?”

  都問第三遍了。

  孟璟默默翻了個白眼:“楚懷嬋,你家的書都是你自個兒刊印的?”

  “啊?”

  孟璟:“重複的本事倒不差。”

  她還沒回過神來,他先一步將被子往她頭上一蓋:“睡覺。”

  她往上蹭了蹭,將腦袋露出來透氣,沒再還嘴,也沒再有動靜。

  好一會兒,他以為她睡著了,稍微翻了個身,將被壓著的左腿稍稍挪動了下。

  她忽然輕輕笑了下:“二爺,謝謝啊。”

  他方才一直有意無意地守在榻前,沒讓那些人近她的身。

  他發了會兒怔,從京師搬回宣府,因著二叔一家的存在,下人們的稱呼也就此變了,但不管怎麽說,能這麽喚他的,從來隻有家裏人。

  眼下從她嘴裏吐出這個稱呼,著實讓他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他沒應聲,但這一整晚,就這麽被膝上的傷和簡單的一句稱呼牽扯住,半點沒能成眠。

  楚懷嬋卻莫名地安下心來,沉沉地睡過去了。

  第二日卯時一到,她早早醒來,枕邊卻已空了,她起身,推開窗戶辨天色,大雨方歇,細雨淅瀝,院中兩株碧桐傲然挺立,蒼翠致青。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關上窗戶,喚了時夏進來梳妝。

  時夏在旁嘀嘀咕咕:“小姐,今兒不必起這麽早的吧?”

  “怎麽了?”她隨手選了隻鐲子戴上,“先去給父親母親敬茶,再去找老夫人請安,見見叔嬸,忙活完也差不多時辰了。頭一次,總要謹慎點的。“

  時夏應下,拿了兩隻釵子在她頭上比劃來比劃去:“牡丹大氣,梅花更襯小姐,小姐插哪支都好看。”

  楚懷嬋笑笑,隨手取過昨夜那支白玉木蘭簪,時夏接過來,噘了噘嘴:“小姐慣愛這些素雅的,但這畢竟不是以前在自個兒家裏了,也該……”

  她遲疑了下,擺了擺手,語氣有些黯然:“算了算了,現在這兒才是家了,小姐開心就好。”

  楚懷嬋失笑,伸手將簪子扶正了些。

  斂秋換了盆清水進來,伺候她淨手,她細細泡了會,又掃了一眼窗戶,使喚時夏:“去問問小侯爺,他去請安麽?”

  時夏走到門口,她又補道:“說不去也無礙,我自個兒去也可。”

  時夏蔫蔫兒地應下,剛到院門口,就聽閱微堂的小廝過來傳話說孟璟讓稍微等會兒,他一會兒便過來,又趕緊回屋將這話說與楚懷嬋聽了。

  楚懷嬋沒應聲,她趁著斂秋出門倒水的空當,輕聲道:“奴婢瞧著,好像姑爺也沒有傳聞裏那麽不好啊。”

  “倒編排起主子來了?”楚懷嬋說是這麽說,但也就是開句玩笑,時夏跟了母親好幾年,等她入京時撥給她使喚,三年說短不短,她早已習慣了這丫頭的小性子。

  果然,時夏癟了癟嘴,忿忿地道:“這不是擔心姑爺委屈您麽?外頭那些話……夠難聽的。”

  楚懷嬋沒接話,隻是無聲地笑了笑。

  等過了兩刻鍾,孟璟過來,時夏趕緊識相地先一步出了門。

  他看了楚懷嬋一眼,她今日選了件榲桲舡的衫子,下配遠山紫的月華裙,既顯新婦喜慶,又不失雅致,那支玉蘭簪子更像是當真要綻放在她發間一般。

  隻是,她這發髻高高綰起的樣子,看起來倒不太習慣。

  他也就昨日揭蓋頭時見過一眼她這般裝扮,但鳳冠繁複,他趕著去前頭招呼那些禮部官員,也沒看太清,後來她居然就這麽堂而皇之地不等他先拆了髻準備休息,他自然沒能仔細看上一眼。

  他垂眸看地麵,淡淡道:“不必太拘禮,日後請安不必這麽早,不去也可。”

  楚懷嬋沒應和他這句話,隻是聽出了些別的意思,細細思索了會,才問:“小侯爺以後都不去了?”

  孟璟點頭。

  她跟在他身後往北走,斂秋忙在旁邊解釋了下:“國公府裏分東中西三路,老夫人和二房住西邊,中間最北邊是侯爺和大夫人的院子,叫槐榮堂,您現下的住所在東邊。小四爺,就是二爺的弟弟,今年八歲,院子在您屋的正北邊,隔得還算近。”

  孟璟聽完,補充了一句:“不必理他,煩人精。”

  楚懷嬋噘了噘嘴,擱您心裏,誰都是煩人精吧?

  他走出去幾步,才想起來別的事,接道:“丫鬟仆役不夠給斂秋說聲即可,她會去辦。昨晚那間屋子髒了,等會兒會有人去翻新,眼下你就住西暖閣也行。若當曬,暫且換到東廂房去住也可。”

  楚懷嬋“嗯”了聲,沒說話,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走。

  他遲疑了下,回頭看她一眼,道:“若實在介意,換個院子也可,府裏空院落多得是。”

  “不必麻煩了,就那兒挺好的,我膽子也沒那麽小。”她頓了頓,猶豫了會兒才問,“小侯爺以後就一直住閱微堂了麽?”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應了一個“嗯”字:“住習慣了。”

  作者有話要說:  稱呼參考的《紅樓夢》,賈母(老夫人)-①賈赦(赦老爺)邢夫人(大夫人)-賈璉(璉二爺)王熙鳳(璉二奶奶)/②賈政(政老爺)王夫人(二夫人)-賈珠(珠大爺)李紈(大奶奶)賈探春(三姑娘)這樣子,但是二奶奶這個稱呼……由於個人喜好原因,給換了下。

  第13章

  這話一出口,兩人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楚懷嬋隻好仰頭去看順著飛簷而下的雨水,等到了槐榮堂,她才收回目光,乖乖跟在他身後進了北屋。

  她先隨孟璟給婆母西平侯夫人趙氏見了禮,再恭恭敬敬地奉了杯茶。

  趙氏接過,抿過一口算個意思,這才問孟璟:“在這兒用早膳還是回去用?”

  “難得來一次,陪母親吧。”

  趙氏命人上了早已備好的飯菜,都是些當地吃食,楚懷嬋動了幾筷子便沒什麽胃口,但也不好拂麵子,隻得胡亂吞了些,然後規規矩矩地伺候婆母漱口。

  孟璟覷她一眼,衝斂秋遞了個眼色,斂秋忙接過她手裏的活計:“您歇著,奴婢來就是。”

  趙氏看過來,無聲地笑了笑。

  孟璟被她看得莫名尷尬,說先去看看父親,屋內頓時隻剩了楚懷嬋,她這才正了色:“二爺身子素來不大好,咱們呐,做女人的,得盡心才是啊。”

  “母親教訓得是。”她恭恭敬敬地回了這句話,心裏想的卻是,可算了吧,都能隨隨便便一腳將她踹飛的人了,頂多叫不大方便,哪能叫作身子不大好。

  趙氏歎了口氣:“楚閣老家的嫡女麽,身份自然是尊貴的,但出嫁從夫,也別想些什麽有的沒的,心思要收著些。”

  “母親說哪裏話,是我高攀。”

  “有什麽高不高攀的,嫁進來就是我孟家的人了,既是一家人,日後也不必說這麽見外的話。”

  趙氏打開一旁的剔紅雕漆花卉紋木匣,裏頭是隻鳳頭釵和一隻籽玉手鐲。

  趙氏輕輕握過她手,將匣子放進她手心:“鳳頭釵圖個吉利。至於這手鐲……算了,你以後會知道的。”

  她笑了笑:“你倆很是般配。”

  楚懷嬋欲要推辭,趙氏阻了她:“新婦進門,見麵禮是該的,你若要謝,日後多盡點心便是。”

  她這才恭恭敬敬地收下,又說了幾句客套話。

  趙氏深深看她一眼,低聲歎了口氣:“我這當婆母的,少不得還是要再提點你一遍,出嫁從夫,萬事以夫為重。就算家裏頭……之前有過什麽交代,該忘的,就把它忘了。”

  這話明顯話中有話,但楚懷嬋沒聽明白後麵的意思是什麽,隻好隨口應下。

  “他很少到我這兒來,今日肯陪你過來,還是看重你的。”趙氏意味深長地道,“外頭的流言什麽的,聽聽就好,過日子啊……還得自個兒切身體會才行。先入為主,是大弊病。”

  “是,母親所言,我記下了。”

  “家裏還有個弟弟,年紀還小,這兩年才開始入學,送到旁宗家塾裏去念書了,先生規矩大,兄長成親也不肯放人,等日後回來再讓你見見。”趙氏起了身,“跟過去瞧瞧吧,他在裏頭等你。”

  楚懷嬋告完退,將匣子交給時夏,自個兒往暖閣去,心裏還在思慮那一句“就算家裏頭有過什麽交代,該忘的,就把它忘了”。

  她臨行前,爹和娘親確實都叮囑了許許多多的事,可這些無外乎就是日後要好生孝順公婆、夫妻當和睦體諒的話,實在當不起單獨提上一句,更不會擔得起一個“忘”字。

  她發了好一會兒怔,跟著感覺過了地罩,孟璟瞧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譏諷了句:“沒長眼睛呢?”

  不想她竟然壓根兒沒聽到他這話,徑直從他跟前走了過去,眼見著她要撞上地屏,孟璟嫌棄地伸手把人拽了回來:“……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