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3902
  孟璟見她這反應,先是一愣,鐵青的麵色漸漸緩和下來,又細看了她一眼:“我還沒問你幹什麽呢。”

  她坐起來,舉起雙手看了看,確定沒受傷,又低頭揉了揉微微磕痛的膝蓋,確定都沒事了,才忿忿地看向他:“你這麽警惕幹嘛?我就是怕你受涼,想幫你掖下被子。”

  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都快皺成一團了,鼻子也抽了抽,覷他一眼,又不敢當真對他發火,隻好又低下頭,不滿地癟了癟嘴。

  他遲疑了會,問:“不上來了?”

  楚懷嬋看了一眼身下的喜被,忽然想,他這種人,莫不是跟鶯燕糾纏的時候也是和皇帝召人侍寢一樣,完事就將人送走,生怕有人趁他睡著了對他不利。

  那他那些鶯燕也夠慘的,她忽然輕輕笑了下。

  孟璟被她這反應搞得莫名其妙,躊躇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親自提了她的鞋過來,擺到她旁邊。

  她不動,默默抱著膝坐在那兒,甚至還將腳藏進了中衣下。

  孟璟下意識地望了眼窗外,他這張嘴,隻言片語間降過敵帥、設計取過人命,獨獨沒有……哄過女人。

  他猶豫了下,輕聲道:“習慣使然,抱歉。”

  他這話沒什麽慣常那種高高在上的意味,也沒有譏諷的內涵,對他而言,已算是很有誠意了。

  但她壓根就不是在意這個啊,她憋了好一會,見他還沒有要轉身的意思,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你能不能走開點兒?”

  “啊?”孟璟怔了會,隨後“哦”了聲,自個兒到了門口,喚丫鬟重新拿床被子進來。

  楚懷嬋趁著這空當,飛速穿好鞋到了床上。

  孟璟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被子,重新折返回來,先替她蓋上,才上了床。

  兩人都沒再說話,等躺了好一會,楚懷嬋忽然聽到了窗戶響了聲,她翻了個身朝外,看見孟璟忽然起了身,隨即數道黑影一閃而入,幾乎是下意識地驚呼了聲。

  孟璟皺了皺眉,反手將被子往上一提,蓋住了她腦袋。

  “別看。”

  到底是新婚之日,除了他從不離身的那把匕首,屋內並無其他兵器,扶舟和東流趕緊破門而入,扔給他一把刀。

  兩方酣鬥起來,銳器撞擊聲和利刃入體聲不絕於耳。

  楚懷嬋隔著被子聽了好一會兒,悄悄將被角揭起一角,借著閃電的光,她隻簡單掃了一眼,看到不少橫陳的屍體,嚇得一哆嗦。

  孟璟回頭盯她一眼,她又縮回被中,她在黑暗裏想,原來真是習慣使然啊,睡個覺都不安心,鎮國公的後人,有過一日安生日子嗎?

  沒隔一會兒,她又悄悄看了一眼,其實孟璟動起來的時候,確實看不出來腿腳不便,甚至比他那些手下都要靈活許多,功夫自然也不差。

  他隻穿了一件素色中衣,偶有鮮血濺上,竟也不覺可怖。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他為了搭救東流一把,將背後暴露給了敵人。敵人也未曾手軟,知他右腿不便,手起刀落,徑直往他左膝而去。

  利刃入體,鮮血濺上中衣,染紅一大片,她咬了咬唇,才迫自己沒叫出聲來。

  孟璟往後疾退出戰圈,坐在了榻沿。

  她再看向他,他臉色蒼白得可怕,她有些不忍地問:“怎麽樣了?”

  “死不了。”

  他反手將被子往上一提,再度將她蓋住:“看什麽看。”

  他坐了會兒,冷眼看著火速趕來的侍衛將這間屋子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來者雖不善,但到底也沒能躲過這銅牆鐵板,悉數被殲滅。

  扶舟湊上來問傷勢,他卻隻是吩咐:“不礙事,趕緊處理幹淨。”

  等屋內被清洗幹淨,他俯下身子,稍微提高了點聲音,問楚懷嬋:“換間屋子?”

  “好。”聲音隔著被子嗡嗡地傳出來。

  扶舟扶了他出去,他衝趕過來的時夏做了個手勢,時夏趕緊進來伺候她寬衣,等她收拾好,進來一個丫鬟斂秋引她們去換到西暖閣去:“二爺說請少夫人先休息,不必等他了。”

  “二爺?”楚懷嬋愣了下。

  斂秋反應過來,解釋道:“國公府裏這一輩兩房拉通排下來的,大爺是二房那頭的,一早成家生子去南直隸做官了。”

  楚懷嬋看向她,她又道:“奴婢是大夫人跟前伺候的,名斂秋,大夫人撥奴婢過來伺候您,本想明早再同您交代,誰知出了點兒小事,就提前讓奴婢過來了。”

  “小事?”

  斂秋笑了笑:“常事。”

  楚懷嬋:“……”

  兵家重鎮這麽可怕的嗎?

  她心魂未定,緩了好一會兒才問:“小侯爺在哪兒呢?”

  “去上藥了。”

  “帶我去瞧瞧吧。”她笑了笑。

  “真是小事,大夫人都沒在意。”

  斂秋話出口,見她沒有應和的意思,隻好做了個“請”的手勢,引她出門,卻不是去其他屋子,而是左拐右拐地往院門走。

  她還沒開口,時夏先出了聲:“小侯爺平素不住這邊?”

  “嗯。這是劃給少夫人的院子,二爺喜靜,住得比較偏。”斂秋將燈籠往楚懷嬋跟前掌了掌,“閱微堂遠,在後花園裏頭,得走一刻鍾呢,您當心腳下。”

  她們到別院門口時,小廝剛送走一批聽聞消息跟過來探望的賓客,斂秋訝異道:“二爺慣來不見客的,自擇了閱微堂住下,直接叫人築了道圍牆將後花園東邊一塊封了,說是花園裏頭做事的仆役多,吵得人不得安生。平時這邊一般沒人往來,今日怎這般奇怪?”

  楚懷嬋頓住腳步,猶豫了下要不要進去。

  斂秋失笑:“二爺也不是不讓人進,隻是讓人等閑無事別來擾他而已。”

  她這才進了門,等到前廳外,太醫正在給孟璟包紮,她立在門口,準備等人都走了再進,孟璟卻先一步抬頭,見是她,下意識地譏諷了句:“不是在打雷,也不怕被雷公收了命?”

  “要你管。”

  楚懷嬋先還了句嘴,隨即意識到不太對勁,猛地抬眼看向他。

  他聳聳肩,無所謂地道:“你們小姑娘不都怕這個?”

  她那顆心又緩緩放回去,試探問:“我能進嗎?”

  “隨你。”

  她進門,斂秋趕緊為她搬了把椅子,她坐在孟璟前頭,看了好一會,還是不忍去看那傷口,目光躲躲閃閃的。

  孟璟抬頭覷她一眼:“膽小就回去。”

  她睨他一眼,又不吭聲了,卻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膝蓋彎看。

  太醫包紮完,歎了口氣:“小侯爺可務必好生養著,您這左腿本就好了才半年多,這下又受重傷,稍有不慎,怕有個萬一啊。”

  楚懷嬋抬眼看他,他這才收回一直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她的目光,整個人似沒什麽生氣,低聲衝太醫道:“有勞。”

  “等小侯爺外傷好全,我也就該回京了,您不必客氣。”

  太醫沒再多說什麽,畢竟雖說他是奉命來替西平侯把脈診治的,孟璟卻壓根兒一次都沒讓他見過正主,今夜卻又特地派人傳了他過來問診,這其中的意思很明顯了。這趟渾水不是他能蹚得起的,眼下歸京複命日期將近,他自然不會閑著沒事給自個兒找事,趕緊躬身告退。

  等太醫退下,楚懷嬋遲疑了下,想要開口,又不知說什麽,最後隻好問:“疼得厲害麽?”

  “你說呢?”他衝她掀了掀眼皮。

  她神色有些黯然,他抬了抬下巴:“路遠,先回吧,早點休息。”

  “哦。”她悶悶地走出去。

  “我一會兒便過來。”

  他補了一句。

  第12章

  楚懷嬋幾乎從他這話裏聽出了幾分柔意,悶悶地應了聲“好”,這才繼續往外走。

  等出了院門,她問斂秋:“他是不是不喜歡別人管他的事啊?”

  “嗯?”斂秋沒懂。

  “不然他那些人怎麽也不來看看他?”

  這話問得不算直接,斂秋怔了會兒才明白過來意思,沒忍住笑了聲,輕聲稟道:“二爺不準她們進別院的。”

  “你剛不說沒說不讓人進麽?”

  “別人是沒說過,但那幾位確實不讓進的。”她猶豫了下,又補道,“您是正妻,又是皇上賜的婚,自然是不一樣的。”

  她點了點頭,心想這個新婚夜還真是夠有意思的,先是被自個兒夫君一腳從床上掀下來摔了個狗啃泥,之後又莫名其妙在家裏遭遇了場刺殺。能把新婚夜搞成她這樣的,怕是天下獨一份。

  她摁下諸多心緒,沉默著往回走。

  -

  等眾人都散去了,扶舟趕緊叫人守好院門,又引了孟璟回暖閣軟榻上躺好,這才將太醫方才包紮好的物什一並剪除,飛速將藥粉悉數清除幹淨,拿出新藥來重新上藥。

  藥粉沾上傷口,孟璟疼得“嘶”了聲,他遲疑了會兒,問:“主子當初是故意受的陳景元那一刀吧?就算您這幾年功夫荒廢了些,他也不能是您對手。”

  孟璟沒說話,算是默認。

  “陳景元這老滑頭,這一刀下手這麽狠就罷了,更連下毒的法子都使得出來。若換了旁人,這一刀下去立刻就站不起來了。”扶舟歎了口氣,“主子當初就不該故意受他那一刀。”

  “不受他那一刀,當日就露餡了。”

  扶舟沒吭聲,就算孟璟動武時速度確實能勝過常人,但畢竟右腿沒好全,不可能完全控製得住異樣,陳景元那貓眼睛,必然能看出來不對勁。

  “毒不是他下的。”孟璟往下蹭了點,將膝蓋彎完全垂在榻外,方便他動手,“他若當真要下毒,不如當初直接毒死我,日後隨便稱句暴斃之類的也就結了。”

  扶舟怔了下,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萬歲爺?”

  孟璟垂眸笑了笑,這毒藥遇外傷方起反應,令傷口日趨潰爛,久不愈合。半個月了,一點刀傷,竟然越治越嚴重。

  當日宴上他未曾進食,若當真是在宮裏頭招來的禍事,隻可能是因為雲台上的茶和酒。況且,當日皇帝那麽隨意地就放過了他,必然還有後招,也證實了他這個推斷。

  隻是,方才那個恨不得將自己裹成蠶繭的小丫頭,有膽在他酒裏加薑,有膽在裏頭放毒藥麽?

  他沒答話,扶舟卻從他這沉默裏得出了答案,但還是越想越委屈:“那便罷了,可主子今夜又受這一刀,何必呢?”

  “總不能讓太醫白來一趟不是?他也快到回京複命的時候了。”

  扶舟怔了會兒,試探問:“就算那太醫實在礙事,返京路上也隨便都能料理幹淨了。主子今晚唱這一出,是為防少夫人?”

  雲台賜酒,若不是他,這藥不會損忠臣半點毫毛,若當真是他,久治不愈,隨行太醫興許找不到機會,但楚懷嬋……幾次照麵打下來,這人實在算不上笨,幾乎還有幾分小機靈,若是有朝一日在她跟前露了陷,也未必算得上稀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