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3675
  她咬了咬唇,借著蓋頭下的一點縫隙,順利跨過火盆,這才低聲衝他回了句:“多謝。”

  孟璟沒再回她客套話,她又很認真地補了一句:“我沒哭。”

  孟璟:“……哦。”

  青廬成禮後,他徑直將她帶回了新房。他擺手示意跟過來的人先下去,才去拿了喜秤,他動作快,也沒什麽多餘的風花雪月的念頭。蓋頭揭起,楚懷嬋來不及斂好的諸多心緒一下暴露在光下,她趕緊低頭調整了下,等再抬頭時,臉上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孟璟對上這張盛裝下愈顯嬌妍的臉,反應卻不是佳人將在懷,而是下意識地嗤笑了聲:“楚懷嬋,你上刑場呢?”

  她哽了下,一時語塞,忿忿地想,果然是個粗莽武夫,連一句好聽話都說不出來,況在今日這般時節。

  “啞巴了?”她還沒在心裏挖苦完這莽夫,他又接著問了一句。

  楚懷嬋嘴角浮起一絲假笑,幾乎想將身下硌得她疼的紅棗花生一把蓋在他臉上。

  “沒呢。”她回答得很是認真且老實。

  孟璟氣笑了,盯了她一眼,本想再譏諷她幾句,忽見她微微垂著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低落。他默默將喜秤往桌上一放,轉身往外走。

  楚懷嬋下意識地想伸手攔他,他走得慢,她手伸出去一半,幾乎就要沾上他衣袂,又默默地收了回來。

  房門被帶上,她掃視了屋內一圈,屋子很大,陳設無一不精致而貴重。

  鎮國公府百年名門,世代鎮守宣府,三代襲爵下來,到孟璟祖父武安伯,已隱隱有要沒落之勢。但到孟璟之父,又因赫赫戰功得以封侯入主後軍都督府,重振家族之勢。孟璟又是嫡長子,自然是金玉堆裏滾大的。

  洞房的布置是用了些巧心思的,她有些遲鈍地想……其實,孟璟對她,似乎也夠意思了。那等臭脾氣,差點沒把聞覃這等青梅竹馬的舊日戀人都給生吞活剝了,卻肯親自去城門迎她。

  不管他有多少鶯燕,這些明麵上的體麵,總歸也算沒虧待她。

  就算是因為皇帝賜婚而不敢怠慢,但其實,也已經足夠了。

  她本就沒想過貪心,已比她之前設想的情形要好上很多了。至於其他的,其實她也不多想,在宮裏如何,在這裏又如何,好像沒什麽關係。

  她目光落在合巹酒盞上,又再自然不過地移開,往窗戶外邊看去。

  今夜大抵會有雨,月亮躲在雲層縫隙後,空氣中那點悶熱感更盛。

  她枯坐了許久,果然聽到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點聲。

  她遲疑了會,拿桌上糕點墊了墊肚子,再往梳妝鏡前一坐,開始卸繁重的鳳冠。

  脂粉釵環一一卸去,她看了一眼銅鏡中這張略顯疲憊的臉,喚人打了水,草草沐浴完畢,準備歇下。

  但她剛從浴房出來,房門忽然被人從外推開,她怔了下。

  孟璟掃了她一眼:“……果然趕著投胎呢?”

  她這次沒還嘴,而是飛速坐到鏡子前,將發髻草草挽起,斜插上一支白玉木蘭簪。

  雖然淩亂了些,但還是比方才那副尊容要好多了,她將中衣裹緊了些,囁嚅了下:“以為小侯爺不來了,正準備休息。”

  孟璟目光落在她那支發簪上,羊脂玉通透,木蘭將綻未綻,雅致而又不失風流。

  倒是很襯她。

  “你倒挺會偷懶。”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姑娘在想什麽,心裏越發覺得好笑,語氣裏自然也帶了絲輕笑。

  楚懷嬋卻想到了之前被他揭穿在喜轎裏沒蓋蓋頭的事,臉羞紅了些許,訕訕低下頭去,但還是沒忘記回了句:“宣府路遠,若不偷懶,小侯爺今日怕真的隻能抬我進門了。”

  “快馬加鞭兩日,送親隊伍慢,也就五六日?”

  “嗯,走了六日。”

  他遲疑了下,多看了她一眼,起身到門口喚了聲扶舟,她也趁著這功夫趕緊找了身外衣換上。

  她剛係好腰間綬帶,他已折返回來,斜覷了她一眼:“用不著,一會都要歇息了。”

  “體麵總不能失。”

  他沒再接這話,將扶舟方才送過來的藥遞給她:“讓丫鬟擦擦,止酸疼的。”

  她愣了下才接過來,輕聲道了聲謝。

  孟璟懶得再理她,執起酒盞,親自為她斟了杯酒。

  酒液撞上杯壁,聲音清脆,輕輕敲在她心上。

  她在走神,沒來得及接過他遞過來的杯子,孟璟垂眸看了她一眼,默默收回手。

  楚懷嬋一抬頭,見他將杯子放回桌上,遲疑了下,低聲道:“小侯爺若不想喝這酒,不必勉強。”

  孟璟幾乎要被再度氣笑:“隨你。”

  她無意識地抓了下裙裾,隨即站起來:“那歇息吧,我來伺候小侯爺。”

  倒是很像翠微觀裏那日,她也是這般坐在客房簡陋的榻上,麵對著一個不速之客,一邊強自鎮定地套著話,一邊緊張地在裙子上抓出褶痕來。

  孟璟將杯子重新遞給她,她猶疑了下,接過來,又悄悄看了他一眼,確定他不會等她酒都到嘴邊了又一把搶回去,這才端起杯子向他示意了下。

  孟璟微微躬身和她對飲,輕聲道:“抿一小口就好,這邊的酒烈。”

  楚懷嬋卻沒聽,將這杯酒一飲而盡,被辣到喉嚨裏一陣又一陣的疼,她強自撐了好半晌,才將那點辣意咽了下去,差點嗆出眼淚花兒。

  孟璟將她手裏的杯子接過,嫌棄地看她一眼:“沒那個本事,逞什麽能耐?”

  她不服,仰頭看他一眼,將杯子搶回來,又斟滿了一杯:“這酒挺辣的,那晚確實我不對,就當給小侯爺賠個罪吧。”

  她剛舉起杯子,聽到一聲笑:“你可想好了,合巹酒可沒有喝兩道的。”

  她猶豫了下,他淡淡道:“不是跪了會兒麽,而且也道過歉了,說過兩清,就別再提了。”

  她再去看他,他已出了門。

  她在原地坐了會,不料他隔了會又回來了,這次身上穿的是中衣,他見她還沒上床,隨口問:“還不睡等什麽?”

  她沒出聲。

  “從驛站過來挺遠的,不累麽?”

  “嗯,挺累的。”

  這話說完,兩相無言,她先一步收拾了榻上的瓜果,上了榻。孟璟也沒再接話,關窗吹燈,隨後在她身側躺下。

  她一直沒出聲,身子向內繃成一團。

  孟璟:“……不碰你。”

  “啊?”她身子一哆嗦。

  隨即又反應過來,“哦”了聲。

  窗外雨聲越發大了,身側之人的呼吸聲並不平穩,孟璟嗤笑了聲:“你多大了?”

  她訥訥地答:“上元那日及笄的。”

  “多大點兒人,誰稀得碰你?”孟璟將被子往她身上一搭,“還睡不睡了?”

  “哦。”她默默扯過被子,將自個兒裹成了一顆厚繭,“睡。”

  “熱死你得了。”

  “要你管?”

  “楚懷嬋,”孟璟再度氣笑,“你這不膽子挺大的麽?”

  他忽然起了點逗她的心思,翻了個身,正對著她:“這都半個月過去了,沒人教過你怎麽伺候人?”

  第11章

  她身子忽然抖了下。

  一截光潔的脖子就這麽露在被子外麵,幾乎有些像她發髻上那支羊脂玉。

  她僵在原地,他繼續道:“敢在皇上麵前使小把戲,捉弄一個你半點不了解性子的權貴之後,膽子不挺大的麽?”

  “你信不信,”他低笑了聲,“要不是皇上那道臨時起意的詔書,那晚一出奉天門,我就能擰斷你脖子。”

  他指節發出一聲“哢擦”的聲音。

  楚懷嬋隻覺得脖子生涼,她從裹得密不透風的被子裏伸出一隻手來去摸了摸,確定腦袋還好好地長在脖子上,才老實道:“我感覺你不太像的。”

  君子之範,她那日第一次見他,明明見過他對聞覃那般無情無義的一麵,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個詞。

  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

  可房事這事到底不一樣,他畢竟是風流慣了的。雖然她心裏已做好了準備,但臨到頭,也不能完全不在意,所以對這事會有點怕他,當日卻並沒有這種感覺。

  孟璟沒聽太明白她這話,但他也沒心情和這小丫頭繼續閑扯,他沉了聲:“楚懷嬋。”

  “啊?”她還在走神,迷迷糊糊地應了聲。

  “別想了,真不碰你,沒興趣。”他翻身朝外,離她遠了些,“睡了。”

  “嗯?”她又確認了一遍脖子還沒斷,這才將手重新縮回去,“嗯。”

  她躺了好一會,才迷迷糊糊地想起來,明明這裏就有浴房,可他是出去沐浴的,果然啊,他確實是瞧不上她的,隻不過是不好拂皇上麵子,這才好好地走完了賜婚的流程。

  但她心裏好像也沒有太大的波動,反而鬆了口氣,眼皮也逐漸重了起來。

  她總算要迷迷糊糊睡著時,天際一聲驚雷炸響。

  怕打雷大概是很多她這個年紀的姑娘的通病,她尤甚。好不容易才聚起來的睡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有些惱地盯了眼天色,忿忿地想就不能等她睡著再響這一聲驚雷麽?

  她還沒抱怨完,一道白光閃過,她趕緊將腦袋往被窩裏一縮,捂著耳朵躲過了隨之而來的雷鳴。

  她縮在被窩裏沒敢出來,但趁著雷鳴的空隙,她似乎聽到孟璟無意識地發出了聲悶哼。

  猶疑過後,她悄悄將腦袋探出來,湊上去看了看他。他側身向外躺著,借著閃電的光,她能清晰地看清他眉皺成一團,縱在睡夢中,嘴唇也緊抿著,偶爾無意識地發出點悶哼。

  是做噩夢了吧?

  她下意識地坐起來,托著腮繼續看了會,猶豫著要不要把他叫醒。

  這空當裏,他翻了個身,被子滑落了一部分,半截身子就這麽大喇喇地露了出來。

  夜雨早已衝刷掉了日間的悶熱,夜裏甚至帶著點微微的涼意,她猶豫了下,探手去抓被沿,想給他理理被子。

  但她手才剛伸到他左腿上方,身子忽然騰空飛了出去,眼見著要摔個大馬趴,喜被先一步落到地上,她就這麽好端端地換了個地方……趴著???

  她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麵色不豫地抬頭看向孟璟:“幹什麽你?”